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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彩环曲 > 第五章是真是幻

第五章是真是幻

白衣人发现,只见白衣人手掌微招,这道匹练般的剑光,竟神奇地飞回他手掌之中,轻轻一

抖,剑光点点,漫天飞舞。

白衣人头也不抬,冷冷说道:“躲在石后的朋友,还不现身?”

陶纯纯轻叹一声,仰首道:“这人当真厉害得紧!”

柳鹤亭一面颔首作答,一面心中思忖,沉吟半晌,突地长身而起,轻轻掠到山石之上,

山风吹动,吹得他衣袂飞扬,发丝飘舞。

尉迟文、胜奎英仰首而顾,齐地变­色­惊呼道:“原来是你!”

白衣人剑尖又自缓缓垂落地上,仍旧头也不抬,冷冷说道:“朋友既然现身,还不下

来?”

柳鹤亭朗声一笑,道:“阁下剑法惊人,神态超俗,在下早已有心下去参见,此刻既蒙

宠召,敢不从命!”目光下掠,只见自己立足的这片山石,离地竟有数十丈左右,势必不能

一掠而下,不禁剑眉微皱地沉吟半晌,一面回身俯首,轻轻问道:“纯纯,下去好么?”

陶纯纯秋波微转,含笑道:“你既已对人说了,焉有不下去之理。”纤腰微拧,亦自掠

上山石,白衣人剑尖在地面左右划动,既不出言相询,亦不仰首而顾,陶纯纯秋波再次一

转,探首下望,突地低语道:“这人头顶发丝已经灰白,年纪想必已不小,武功也似极高,

但神情举止,却怎地如此奇怪,难道武功高强的人,举动都应特殊些么?”

柳鹤亭暗中一笑,心道:“女子当真是奇怪的动物,此时此刻,还有心情来说这些言

语,一面却又不禁暗赞女子之心细,细如发丝,自己看了许久,毫未发觉,她却只瞧了一

眼,便已瞧出人家头上的灰发!”

白衣人虽仍心平气静,胜奎英、尉迟文却已心中不耐,两人同声大喝:“陶姑娘——”

尉迟文倏然住口,胜奎英却自接口喊道:“你不是和我家公子在一起么?此刻他到哪里去

了?”

陶纯纯轻瞟柳鹤亭一眼,并不回答山下的喝问,只是悄语道:“如此纵身而下,落地之

后,只怕身形难以站稳,别人若是乘隙偷击;便极可虑,你可想出什么妥当的方法么?”

柳鹤亭微微一笑道:“为人行事,当做即做,考虑得大多了,反而不好,我先下去,你

在后面接应,除此之外,大约便只有爬下去了,”

陶纯纯嫣然一笑,竟示赞许,只见柳鹤亭胸膛一挺,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撩起衣袂,塞

在腰畔丝绦之上,双臂一张,倏然向下掠去!

这一掠之势,有如大河长江,一泻千里,霎时之间,便已掠下十丈,柳鹤亭双掌一沉,

脚尖找着一块山石突出之外,一点又落。

只听白衣人又自冷冷道:“你尽管跃下便是,我绝不会乘你身形不稳时,暗算于你!”

话声方落,柳鹤亭已自有如飞燕一般跃落地面,向前冲出数步,一沉真气,拿桩站稳,

朗声一笑,口首说道:“小可若恐阁下暗算,只怕方才也就不会跃下了!”

白衣人“嗯”了一声,亦不知是喜是怒,是赞是贬,突地回转身来,面向柳鹤亭冷冷

道:“朋友果然是一条汉子!”

两人面面相对,柳鹤亭只觉两道闪电般的目光,已凝注自己,抬目一望,心头竟不由自

主地为之一惊,方自站稳的身形,几乎又将近摇晃起来,原来这白衣人的面目之上,竟戴着

一面青铜面具,巨鼻狮口,闪出一片青光,与掌中剑光相映,更显得狰狞刺目!

这面青铜面具,将他眉、额、鼻、口一起掩住,只留下一双眼睛,炯然生光,上下向柳

鹤亭一扫,冷冷又道:“项煌殿下,是否就是被朋友带来此间的?”

语声虽清朗,但隔着一重面具发出,听来却有如三春滴露,九夏沉雷,不无稍嫌沉闷之

感:但这两道目光,却正又如露外闪光,雷中厉电,柳鹤亭只觉心头微颤,虽非畏惧,却不

由一愣,半晌之后,方自回复潇洒,微微一笑,方待答话!

哪知他语声尚未发出,山腰间突地响起一阵脆如银铃的笑声,众人不觉一起仰首望去,

只见一片彩云霓裳,冉冉从天而降,笑声未绝,身形落地,柳鹤亭伸手一扶,陶纯纯却已笑

道:“项殿下虽与我等同来,但……”秋波转处,瞥见白衣人面上的青铜面具,语气不禁一

顿,娇笑微停,方自缓缓接道:“但他若要走,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白衣人冷“哼”一声,目光凝注,半晌无语,只有剑尖,仍在地上不住左右划动,丝丝

作响,响声虽微弱,但让人听来,却只觉似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刺耳之感,似乎有一柄无形之

剑的剑尖,在自己耳鼓以内不住划动一般。

他面覆青铜,教人根本无法从他面容变化中,测知他的心意,谁也不知道他对陶纯纯这

句听来和顺,其实却内藏机锋的言语,将是如何答复,将作如何处置,谷地之中,人人似乎

俱都被他气度所慑,数百道目光屏声静气,再无一道望向别处!

此种沉默,最是难堪,也不知过了许久,白衣人掌中剑尖倏然顿住不动!

丝丝之声顿寂,众人耳中顿静,但这令人刺耳的丝丝之声,却似突地到了众人心中,人

人俱知他将说话,他究竟要说什么,却再无一个知道。“要知愈是沉默寡言之人,其言语便

愈可贵,其人著论武功、气度俱有慑人之处,其言之价,自就更高,柳鹤亭嘴角虽带笑容,

但心情却亦有些紧张,这原因绝非因他对这白衣人有丝毫怯畏,却是因为他对寡言之人的言

语,估价亦自不同!

只有陶纯纯手抚云鬓,嫣然含笑,一双秋波,时时流转,似乎将身外之事、身外之物,

全都没有放在心中。

只见白衣人目光微抬,闪电般又向柳鹤亭一扫:缓缓说道:“阁下方才自山顶纵落,轻

功至少已有十年以上造诣,而且定必得自真传,算得是当今武林中的一流人物!”

众人心中不禁既奇且佩,奇的是他沉默良久,突他说出一句话来,竟是赞扬柳鹤亭的言

语,佩的是柳鹤亭方才自山顶纵下之时,他头也未抬,根本未看一眼,但此刻言语批评,却

宛如目见。

就连柳鹤亭也不免暗自奇怪,哪知这白衣人却又接道:“是以便请阁下亮出兵刃——”

语气似终未终,便又倏然而顿,身形卓立,目光凝注,再不动弹半分!

柳鹤亭不禁为之一愣,但觉此人说话,当真是句句简短,从不多说一字,却又是句句惊

人,出人意料之外,赞赏别人一句之后,立刻又要与人一较生死!

他心意转处,还未答话,却听陶纯纯又自含笑说道:“我们和你住日无冤,近日无仇,

而且可说是素不相识,好生生的为何要和你动手?”

白衣人目光丝毫未动,竟连望也不望她一眼,冷冷道:“本人从来不喜与女子言语—

—”语气竟又似终未终,但人人却尽知其言下之意。

陶纯纯秋波微转,含笑又道:“你言下之意,是不是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白衣人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目光如电,仍笔直地凝注在柳鹤亭身上,仿佛一眼就

要看穿柳鹤亭的头颅似的。

哪知他这种傲慢、轻蔑之态,陶纯纯却似毫不在意,竟又轻轻一笑道:“这本是你们两

人之间的事,与我本无关系,我不再说话就是!”

柳鹤亭微微一愣,他本只当陶纯纯虽非骄纵成­性­之女子,但却也绝无法忍受一个陌生男

于对她如此无理,此刻见她如此说话,不禁大感惊奇,他与陶纯纯自相识以来,每多处一

刻,便多发觉她一种­性­格,相识之初,他本以为她是个不知世故、不解人情、­性­格单纯的少

女,但此刻却发觉不仅胸中城府极深,而­性­格变化极多,有时看来一如长于名门、自幼娇纵

成­性­的人家闺秀,落落风范,却又惯于娇嗔!

有时看来却又有如涉世极深,凡事皆能宽谅容忍,饱经忧患的­妇­人!洞悉人情,遇事镇

静!

一时之间,他但觉他俩虽已相爱颇深,却丝毫不能了解她的­性­情,不禁长叹一声,回转

头去,却见那白衣人仍在凝目自己,剑尖垂地,剑光如水!

时已过午,阳光最盛之时已去,夏日既过,秋风已有寒意。

一阵风吹过,柳鹤亭心头但觉气闷难言,泰山华岩,祁连莽苍,无数大山,此刻都似乎

横亘在他心里!

谷地之中,人人凝神注目,都在等待他如何回答这白衣人挑战之言,胜奎英、尉迟文,

与他虽非素识,但却都知道他武功遇异流俗,绝非胆怯畏事之徒,此刻见他忽而流目他顾,

忽而垂首沉思,只当他方才见了那白衣入的武功,此刻不敢与之相斗,心中不禁稍感惊奇,

又觉稍感失望!

哪知就在这一念头方自升起的刹那之间,柳鹤亭突地朗声说道:“在下之意,正如陶姑

娘方才所说之言相同,你我本无任何相斗之理,亦无任何相斗之因,只是——”

“只是”两字一出,众人但觉心神一振,知道此言必有下文,一时之间,谷中数百道目

光,不约而同地又都屏息静气、瞬也不瞬地望到柳鹤亭身上,只听他语声顿处,缓缓又道:

“若阁下有与在下相斗之意,在下武功虽不敢与阁下相比,但亦不敢妄自非薄,一切但凭尊

意!”

白衣人直到此刻,除了衣袂曾随风微微飘舞之外,不但身躯未有丝毫动弹,甚至连目光

都未曾眨动一下,再加以那狰狞丑恶的青铜面具,当真有如深山危岩,古刹泥塑,令入见之

生畏,望之生寒!

柳鹤亭语声方了,众人目光,又如万流归海、葵花向日一般,不约而同地归向白衣人身

上,只见他微一颔首,冷冷说道:“好!”“柳鹤亭拧腰退步,反腕拔出背后青萧,哪知白

衣人“好”字出口,突地一挥长袖,转身走开!

众人不觉齐地一愣,柳鹤亭更是大为奇怪,此人无端向已挑战,自己应战之后,他却又

转身走开,这岂非令人莫名其妙!

只见他转身走了两步,左掌向前一招,口中轻叱说道:“过来!”

右掌一沉,竟将掌中长剑Сhā入地面,剑尖入土五寸,剑柄不住颤动,柳鹤亭心中气愤,

再也难忍,剑眉一轩,朗声道:“阁下如此做法,是否有意戏弄于我,但请明言相告,否则

——”语声未了,白衣人突又倏然转身,目中光芒一闪,冷冷接口道:“在下不惯受人戏

弄,亦不惯戏弄他人——”突地双臂一分,将身上纯白长衫甩落,露出里面一身纯白劲装!

却将这件染有血迹的长衫,仔细叠好。

柳鹤亭恍然忖道:“原来他是想将长衫甩落,免得动手时妨碍身手。”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觉大为宽慰,只当他甚为看重自己,微一沉吟,亦将自己长衫脱

下!陶纯纯伸手接过,轻轻道:“此人武功甚高,你要小心才是!”语气之中,满含关切之

情。

柳鹤亭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心中泛起一丝温暖,含笑低语:“我理会得。”目光转处,

突地远远泞立的银衫少女群中掠出一人,怀中抱着一个纯白包袱,如飞掠到白衣人身前,白

衣人解开包袱,将叠好的长衫,放入包中,却又取出另一件白衫,随手抖开,穿到身上,反

手拔起长剑,剑尖仍然垂在地面,前行三步,凝然卓立。

一时之间,柳鹤亭又自愣在当地,作声不得,这白衣人的一言一行,无一不是大大出乎

他意料之外,他生平未曾见到此等人物,生平亦未曾遇到此等对手,此时此刻,他势必不能

再穿回长衫,呆呆地愣了半晌,却听陶纯纯突地“噗哧”一笑,抿口笑道:“我猜这世上有

些人的脑筋,一定不太正常,鹤亭,你说是吗?”

柳鹤亭闻言惊奇之外,又觉好笑,但大敌当前,他只得将这份笑意,紧压心底。

哪知白衣人突地冷“哼”一声说道:‘在下既不惯无故多言,亦不惯无故多事,自幼及

长,武林中能被我视为对手之人,除你之外,寥寥可数,你之鲜血,自不能与那班奴才相

比,若与其血迹混在一处,岂不会失了你的身份!”

从他言语听来,似乎对柳鹤亭的武功气度,极为赞赏,但其实却无异在说此次比斗,柳

鹤亭已落必败之数,只听得柳鹤亭心里亦不知是怒是喜,本想反­唇­相讥,但却又非口舌刻薄

之人,沉吟半晌,只得微一抱拳,暗中镇定心神,运行真气,横萧平胸!

他平日行动举止虽极洒脱,但此刻凝神待敌之时,却当真的静如泰山,定如北斗,白衣

人目中又有光芒一闪,似乎也看出当前对手,乃是劲敌,不可轻视。

陶纯纯左臂微曲,臂弯处搭着柳鹤亭一件长衫,星眸流转,先在他身上身下凝注几眼,

然后移向白衣人,又自凝注几眼,柳眉似颦非颦,嘴角似笑非笑,纤腰微扭,后退三步,谁

也无法从她的神情举止上,测知她的心事。

尉迟文、胜奎英对望一眼,两人各各眉峰深皱,隐现忧态,一起远远退开,他们心中担

心的事,却不知是为了他们“殿下”项煌的生死安危,抑或是为了此刻这两人比斗的胜负!

银衫少女们站得更远,斜阳余晕,映着他们的蓬乱秀发、残破衣衫,也映着她们的如水

眼波,如花娇靥,相形之下,虽觉不类,但令人看来,却不禁生出一种怜惜之感!

柳鹤亭手横青萧!

白衣人长剑垂地!

两人面面相对,目光相对,神态相似,气度相似,但这般默然企立,几达盏茶时刻,却

无一人出手相击,柳鹤亭看来虽然气定神闲,但心中却紊乱已极,他方才居高临下,将这白

衣人与“一鬼三神”动手之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此刻他自己与人动手,更是不敢有丝毫大

意。

要知这高手比斗,所争往往只在一招之间,一招之失,被人制住先机,整场比斗,胜负

之数,便完全扭转!

加以柳鹤亭方才见了这白衣人的武功,知道自己招式之中只要微有破绽,不但立时便得

居于下风,而且可能遭到一剑杀身之祸,他胸中虽可谓包罗万象,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中的

­精­粹,均有涉猎,但在这盏茶时间以内,他心中思潮连转,不知想过了多少变化­精­微、出手

奇妙的武功招式,却未想出一招绝无破绽,更未想出一招能以制敌机先!

众人屏息而观,见他两人自始至此,始终不动,不觉奇怪,又觉不耐,只见柳鹤亭掌中

青萧,突地斜斜举起,高举眉间,脚步细碎,似踩迷踪,向右横移五寸!

白衣人目光随之转去,脚下却有如巨磨磨动。转了个半圈,剑尖微微离地而起,高抬七

寸,左掌中指轻轻一抬肩头,双膝却仍未见动弹!

柳鹤亭剑眉微皱,暗叹忖道:“他如原式不动,我方才那一招出手用天山‘三分剑’中

的‘飞莺戏蝶’,让他无法测知我萧势的去向,临身左掌变为少林‘罗汉掌法’中的‘九子

万笏’,右萧再用武当‘九宫审剑、’中的“阳关走马’,左掌沉凝,可补右萧轻灵不足,

右萧灵幻,却又可补左掌之拙笨,这两招一上一下,一正一辅,一刚一柔,一幻一真,他剑

尖垂地,纵能找着我萧招中的破绽,但我那招‘九子万笏’却已全力攻他要害,如此我纵不

能占得先机,也不致落­干­下风,哪知——”

心念电闪而过,目光凝注对方,又自忖道:“他此刻剑尖离地,左指蓄力,两面都是待

发之势,我若以北派‘潭腿’夹杂南派‘无踪腿’,双足连环离地,午踢他右膝‘阳关’,

右踢他左膝‘地机’,引得他剑掌一起攻向我厂路,然后清单齐地攻向他上路,一用判官笔

中的最重手法‘透骨穿胸’,一用传自塞外的‘开山神掌’,不知是否可以占得上风?”

他心念这数转之间,实已博及大下各家武术之­精­妙,尤其他掌中一乏青萧,名虽是

“萧”其实却兼有青锋剑。判官笔、点|­茓­镢、银花枪,内外各家兵刀的各种妙用!

此刻他一念至此,脚下突地行去,流水般向右滑开一丈,掌中长萧,亦在身形流走间,

手势一反,由齐眉变为凭空直指!

身形流走,为的是迷惑对方眼光,让他不知道自己要施展腿法,右萧直指,为的是想将

对方注意力移至萧头!

哪知白衣人身形,又有如巨磨推动一般,缓缓随地转动,剑尖竟自离地更高,左手亦又

变指为掌,时间微曲,掌尖上扬,防胁护胸,柳鹤亭一番攻敌的心境,竟似乎又自落入他的

计算之中!

他俩这番明争,实不啻暗斗,只引得众人目光,一时望向白衣人,一时望向柳鹤亭,有

如身在其中一般,一个个心头微颤,面­色­凝重,知道这两人招式一发,便可立分胜负!

只见白衣人身形自转,本自面向东方,此刻却已面向夕阳,柳鹤亭身形有时如行云流

水,有时却又脚步细碎,距离他身外丈余之处,划了一道圆弧!两入掌中萧、剑,亦自不停

地上下移动,虽未发出一招,却已不啻交手数十回合!

时间越久,众人看得心头越发沉重,真似置身浓云密布、沉闷无比的天候之中,恨不得

一声雷响,让雨点击破沉郁!

陶纯纯嘴角的半分笑意,此刻已自消逸无踪,额眉间微聚的半分忧心,此刻也已变得十

分浓重!夕阳将下,漫天红霞——

柳鹤亭夹地大喝一声,身形有如梅花火箭,冲天而起!

众人心头不觉为之一震,齐地仰首望去,只见他凌空三丈,突一转折,双臂箕张,竟以

苍鹰下攫之势,当头扑下!

这一招虽似天山北麓“狄氏山庄”的不传绝技“七禽身法”,但仔细一看,却又夹杂着

昔日武林一世之雄“银月双剑”传人熊个留下的“苍穹十三剑式”!

这两种身法,一以敌矢著称,一以空无见长,此刻被他熔二为一,漫天夕阳,衬着他之

身形,霍如日落,矫如龙翔。尉迟文、胜奎英对望一眼,相顾失­色­,黑衫黄中汉子群中,甚

至有人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但膝头却又不禁微微颤抖!

刹那之间!

只见一团青光下击,一片剑气上腾!

青光与剑气!

剑气与青光!

相混!相杂!相拼!

突听两人大喝一声!众人只觉眼前微花,两人又已站在方才未动时之原处,相隔丈余,

互相凝注,对面而立!

白衣人的目光,瞬也不瞬,厉电般望向柳鹤亭的身上!

柳鹤亭的目光,瞬也不瞬,厉电般望向白衣人的身上!

一时之间,众人亦不知谁胜谁负,谁死谁生,站着的人,“噗”地坐到地上,坐着的

人,倏然站了起来,陶纯纯娇唤一声,退后一步,突又掠前三丈,一掠而至柳鹤亭身侧,樱

­唇­微启,秋波一转,瞟了白衣人一眼,于是默然无语!

尉迟文、胜奎英齐都一愣,冲前三步,突又顿足而立,四道目光,齐都笔直地望在白衣

人身上!

良久,良久!

静寂,静寂!

白衣人突地扭转身躯,双臂一分,推开尉迟文、胜奎英两人的身躯,笔直地走到那班银

衫少女身前,身形一顿,霍然甩却身上白衫——一无血迹,霍然再次转身——剑尖闪烁!

柳鹤亭木然卓立,目光但随白衣人而动,突地见他转身说道:“一剑不能伤得阁下,一

年之后再见有期!”反腕一扬,白衫与长剑齐飞,剑光共晚霞一­色­!

白衫落在银衫少女扬起的皓腕之上!

长剑青光一闪,划空而过,“夺”地一声,剑光没入山石数寸,身形又自一呆,呆呆地

愣了半晌,冷厉地一声吼道:

“走!”宛如石破天惊,在众人耳畔一响,在众人心底一震,谁也不知他两人谁胜谁

负,此刻听了他这一声叱声,心中但觉又惊、又奇、又诧、又愕,柳鹤亭胸横青萧,缓缓落

下,左右四顾一眼,笑道:“胜负未分,阁下为何要走!”语声清朗,语气却极沉缓,似乎

得意,又似可惜!

白衣人胸膛一挺,目光一凛,突又隐去,缓缓说道:“在下与阁下初次相识,在下­性­

情,你可知道?”

柳鹤亭剑眉微皱,旁顾陶纯纯一眼,缓缓答道:“阁下与在下初次相识,阁下­性­情,在

下既无知道之可能,亦无知道之必要!”

白衣人突地仰天一望,青铜面具之内,竟自发出一阵冷冷的笑声,笑声一顿,缓缓说

道:“自幼至今,伤在我剑下之人,虽不知凡几,但懦弱无能之人,在下不杀!武功不高之

人,在下不杀!籍籍无名之人,在下不杀!认败服输之人,在下不杀!­妇­人孺子,在下不

杀!剑不能占胜之人,在下不杀!阁下武功惊人,对敌之时,头脑冷静,判事分明,这均非

常人能以做到之事,在下一剑既不能伤及阁下,焉有再动手之理。”语罢,再也不望柳鹤亭

一眼,大步向谷外走去,彩霞,夕阳,映着他刚健颀长的身影,缓缓踱过小桥,桥下流水潺

潺,水声淙淙,暮风吹舞衣袂,却在小桥栏杆,轻舞起一片零乱人影!

人影零乱,人声细碎,夕阳影中,突地飞过一只孤雁,雁声一唳,却不知是高兴,抑或

是叹息!

斜阳暮­色­中,柳鹤亭手垂青萧,目送他的身影远去,一时之间,对此人亦不知是相借、

钦佩、抑或是轻蔑、痛恨,只听身侧的陶纯纯突地轻轻一声长叹,低语道:“可惜呀可

惜!”

柳鹤亭心不在焉,茫然间道:“可惜什么?”

陶纯纯走前半步,将樱­唇­几乎凑到他的耳畔,轻轻说道:“可惜你用的兵刃不是刀剑,

否则方才面对灿烂的夕阳,刀闪寒光,剑花缭目,那白衣人只怕便再也看不到你右手那一招

‘泛渡银河’,和左手那一招‘苍鹰落’中的破绽,左肩纵不中剑,右腕脉门,却要被你扣

住——”语声一顿,又道:“不过,这白衣人的武功,倒真的令人佩服,你那一招‘泛渡银

河’本来可说是一无破绽,只有剑式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候,右胁下微有半分空隙之处,但对

方若身形不动,而用右手剑刺入左边的空隙中,简直不大可能,何况你左掌那一招‘太山七

禽掌’中的‘神鹰一式’变化而来的‘苍鹰落’,又正好封住他长剑的去势,但是他那一

剑,却偏偏能刺向你那处空隙,更奇怪的是,他那一剑的剑法,虽和江湖常见的‘举火撩

天’以及点苍绝学‘楚凫乘烟’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剑式变化的诡谲奇幻,却又不知高过这

两招多少倍,我想来想去,竟想不出他这一招的来历!”

她语声极轻,又极快,柳鹤亭左掌轻抚右掌青箫,默然倾听,那班银衫少女们,此刻多

已远远绕过他们,随着那白衣人走向谷外,只有尉迟文、胜奎英却自仍立在一边,窃窃私

议,却又不时向柳、陶二人,望上两眼!

陶纯纯语声未了,尉迟文、胜奎英倏然双双掠起,掠过那班银衫少女,走过小桥,柳鹤

亭抬起头来,见到这般情况,剑眉微皱,似乎不胜惊异!

尉迟文、胜奎英以及银衫少女们,觅路来此谷中,当然为的就是要寻找他们的“殿下”

项煌,但此刻项煌下落未明,白衣人说了句“走”,他们便一起走了,显然这班人对白衣人

的畏惧敬服,非但不在对项煌的畏惧之下,甚或是尤有过之,否则怎会将项煌置之不顾!

直到此刻,柳鹤亭只知那白衣人武功奇绝,生­性­尤怪,而且亦是那“南荒太君”的门下

人物,但此人的姓名来历、武功派别,柳鹤亭却丝毫不知,是以暗中奇怪,这班人怎会如此

听命于他?

思忖之间,只见尉迟文身形突顿,立在桥头,和当先走出的两个银衫少女低语了几句,

目光远远向自己投来,但见到了自己的目光亦在望他,立刻拧腰错步,纵身而去,那两个银

衫少女亦自回头向这边看了两眼,纤腰弱弱,莲步姗姗,缓缓走去!柳鹤亭不禁又自一皱双

眉,却听陶纯纯语声顿了半晌,又道:“我知道你也在奇怪他的身份来历,但是他那一招武

功,你可看得出究竟是何门派么,”

柳鹤亭抚然长叹一声,缓缓抬起掌中青萧,陶纯纯垂头一看,只见萧身之上,缺口斑

斑,竟似被人斫了,仔细一看竟有七处,七剑一样,但白衣人明明只削出一剑,萧身上何来

七道剑痕?

她不禁轻皱柳眉,骇然道:“以你萧上剑痕看来,白衣人掌中所使,不但是口宝剑,而

且所用剑法,又有几分与早已绝传的‘乱披风’剑法相似!”要知这“乱披风”剑法,此时

虽仍在武林流传甚广,但武林流传的,却都是后人借名伪诧,真正“乱披风”剑法,早已绝

传多年,昔年一代剑圣白无名,仗此剑法,纵横天下,直到此刻,他的一生事迹虽仍为人津

津乐道,但他的一手剑法,却及身而没!直到后来武林中又出了个天纵奇才梅山民,不知由

何处学得了这剑法中的几分­精­髓,并且将之­精­研变化成当时武林中最具威力的“虬架神

剑”!武林故老相传至今,都道:“七妙神君”梅山民只要随手抖出一剑,剑尖便可弹出七

点剑影,幻成七朵梅花!

梨花大枪、白腊长竿这等兵器,只要稍有几分功力之人,便可抖出枪花、剑花,枪竿长

过七尺,是以并非难事!

但要以三尺青锋抖出剑花,却是大为不易,是以昔年“古三花”一剑三花,已足称雄武

林,一剑能够抖出七朵剑花的剑法,自更是纵横天下,但此刻梅山民犹在襁褓,“虬枝剑

法”尚未创出,白无名故去多年,“乱披风”失传已久,白衣人一剑竟能留下七道剑痕,岂

非大是令人惊异!

陶纯纯秋波凝注着萧上的七道剑痕,心中正是惊异交集,只听柳鹤亭长叹一声,缓缓说

道:“一剑七痕,虽似那失传已久的‘乱披风’剑法,但出手部位,却又和‘乱披风’绝不

相似,此人剑法当真是怪到极处——”

语声到此,长叹而顿,意兴似乎颇为萧索,陶纯纯秋波一转,婉然笑道:“此人不但剑

法怪到极处,我看他生­性­为人,只怕还要比剑法怪上三分,好好一个人偏偏要戴上青铜面

具,好好一件衣衫,却偏偏要让它溅上血迹,然后又要再换,还有——”

柳鹤亭长叹一声,截口道:“此人生­性­虽怪,但却绝非全无令人敬佩之处,唉!我方才

的确存有几分取巧之心,想借夕阳,缀乱他的目光,而他的一剑,也的确因此受到一些影

响……”语声再次一顿,缓缓抬起头来,望向西天彩霞,一面深思,一面说道:“方才我围

着他的身形,由左至右,走了半圈,虽似一招未发,其实在心中却不知已想过多少招式,但

这些招式,我自觉俱都破绽极多,而且算来算去,都不能逃过他的目光,有时我想以一些动

作掩饰,但却也都被他识破,是以我心中虽有千百式招式想过,但自始至终,却未发出一

招!”

陶纯纯眼帘半闭,长长的睫毛,轻轻地覆盖着明媚的眼波,只要他说的话,她都在全心

全意地留心听着。

只听他接着又道:“到后来我转到一处,突然发觉侧面有夕阳­射­来,极为耀目,我知道

那时正是夕阳最最灿烂的时候,心里转了几转,便故意让他面对着漫天夕阳,然后我再突然

冲天掠起,他只要抬头看我,便无法不被夕阳扰乱眼神,他若是不抬头看我,又怎知道我用

的是什么招式?他纵有听风辨位的耳力,可以听出我的招式是击向他身体何处,却又怎能用

耳朵来听出我所用招式中的破绽!”

陶纯纯柳眉一展,颔首轻笑道:“所以你掠起时所用的身法,只是普通常见的轻功‘一

鹤冲天’,但身躯凌空一振之后,又足用的便是‘苍穹十三式’,双臂却用的是‘天山’身

法,让他根本无法从你的身形中看出你的招式。”

“柳鹤亭微喟一声,道:“那时我正是此意,才会孤注一掷,骤然发难,否则也许直到

此刻,我仍未发出一招,”垂下头来,俯视着自己掌中青萧,又道:“我只望我这一招两

式,纵不能占胜,亦不会落败,是以我身形上冲到三丈以后,才笔直掠下,也是因为又想借

下冲之力,使我萧掌的攻敌之力,更为强大……”

陶纯纯眼波微横,似已露出赞赏之意,在赞赏他临敌的小心、谨慎。

只听柳鹤亭长叹又道:‘当时我俯首下冲,只觉他的身躯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但他却

仍未动弹,只是果已抬起头来,我心中大喜,右手箫挽出一片银光,刺向他左肩,左掌再以

‘鹰爪’去攫他持剑的手腕……”

陶纯纯秀目一张,“噢”了一声,问道:“我忘了问你,方才你左掌半伸半曲,固然是

‘鹰爪’的手势,却不知你食指为什么要蜷在掌心,曲作一处!”

柳鹤亭微一沉吟,终于答道:“那亦是我预留的煞手,准备……”

陶纯纯柳眉轻颦,接口问道:“听你说来,那敢是一种指功,但华山秘技‘弹指神

通’,少林绝学‘一指禅功’,以及天下各门各派的指上功力,似乎从未听人练在左手,而

且蜷在掌心,曲作一处!”

柳鹤亭又自微微一呆,四顾一眼,旁人都已走去,只有那班黑衫黄中汉子,仍在盘膝而

坐,似乎有所期待。

而陶纯纯却又道:“我这样问实在不该,设若不愿告诉我,我半分都不会怪你。”缓缓

垂下头去,抚弄着自己衣角。

她知道凡是武林中人,最最珍贵之物,便是自己的独得之秘、不传武功,纵然亲如父母

兄妹,也未必泄漏,是以陶纯纯才会暗怪自己不该问出此话。

柳鹤亭道:“纯纯,我不只一次对你说,我什么话我都愿意告诉你!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么?”低叹一声,伸出手掌,似乎要握向陶纯纯的皓腕,但手掌伸出一半,却又垂下,接口

道:“我方才曲在掌心那一指,既非‘弹指神通’,亦非‘一指禅功’,但却是家师昔年遍

游天下,参研各门各派练习指力的方法,去芜存菁,采其优点,集其­精­粹,苦练而成,这一

指之中,包含有武当、长白、峨嵋、天山这四个以‘剑’为主的门派,左掌所捏剑诀中指力

的飞灵变幻,也包含有少林、昆仑这两个以拳掌为主门派中指力的雄浑凝重,再加以华山

‘弹指神通’的运力之巧,少林‘一指禅功’运力之纯,正是家师平生功力之­精­粹,方才我

那一招两式,主要威力,看来似乎在萧掌之中,其实却是在这一指以内,既可作箫掌之辅,

又可作攻敌之主,随机而变,随心而定,但家师常言,此指多用,必遭天忌,是以不可多

用。”

陶纯纯突地抬起头来,接口道:“我师傅还没有仙去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普天之

下,只有三种武功,最最可怕,其中一种,便是昔年‘伴柳先生’的生平绝技,是‘伴柳先

生’穷平生­精­力而成的一种指功,正是功已夺天地造化,力可惊日月鬼神,盈可曳丹虹,会

蚊龙,昃可贵蚤心,穿鹭目,武林中人不知其名,便称之为‘盘古斧’!但家师又说这‘盘

古斧’三字只能形容这种功夫的威力,而未形容出这种功夫的实际,还不如叫做‘蜗女指’

来得恰当些,我当时心里就有些好笑,女人起的名字,总与‘女’字有关………”

话声微顿,嫣然笑道:“你说的可就是此种功夫?”

柳鹤亭微一颔首,肃然道:“伴柳先生,正是家师。”话声方落,人群之中,已起了一

阵轻微­骚­动,要知道“伴柳先生”名倾天下,这班汉子虽然庸俗平凡,却也知道“伴柳先

生”的声名武功,听到这少年便是“伴柳先生”的传人,自然难免惊异­骚­动!

但这阵­骚­动之声,却似根本未曾听入柳鹤亭耳里,他垂首望着掌中青箫上的斑斑剑痕,

心境却又变得十分落寞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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