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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彩环曲 > 第八章吉日良辰

第八章吉日良辰

柳鹤亭目光一亮,忍不住接口道:“你便怎地?”

雪衣人目光凝注,冷“哼”一声,缓缓道:“我从此便是受尽万人辱骂,也不再动

怒!”

柳鹤亭­精­神一振,回转身去,满怀期望地瞧了“银鞭”白振一眼,心中忖道:“此人虽

然骄狂,但面貌不俗,又颇有名气,只怕总会有一两样成功之学,强过于这白衣怪客亦未可

知。”要知他虽深知这雪衣人天纵奇才,胸中所学,定必浩翰如海,但人之一生,­精­力毕竟

有限,又怎能将世上的所有学问,俱都练到绝顶火候,一时之间,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常败

国手”西门鸥来,心中便又加了几分胜算。

哪知他目光呆呆地瞧了白振半晌,白振突地­干­咳一声,大声道:“我辈武林中人,讲究

的是山头挥刀,平地扬鞭,硬碰硬的真功夫,哪个有心思去学那些见不得人的酸花佯,来来

来,你可敢硬接白二侠三鞭?”柳鹤亭目光一合,心中暗叹,雪衣人却仅冷冷一笑!

这一声冷笑之中,当真不知含蕴多少讥嘲与轻蔑,柳鹤亭心中暗叹不已,却听雪衣人冷

笑着缓缓说道:“我早已准备在门外领教领教他兄弟三人的武功,只怕你也可以看出他们纵

然兄弟三人一起出手,又能占得了几分胜算?”语声过处,垂目望了自己掌中长剑一眼,冷

冷又道:“我之所以想借这柄长剑,只是为了不愿被这般狂俗之徒的鲜血,污了我的宝剑而

已。”转过身去,目光再也不望大厅中的任何人一眼,再次缓步走了出去,一阵风自廊间穿

过,吹起他雪自长衫的衣袂,就像是被山风吹乱了的鹤羽似的,随着满山白云,冉冉飞去!

“银鞭”白振怒吼一声,挣脱屠良、费真的手掌,一步抢出!

柳鹤亭霍然旋身,冷冷道:“阁下何必自取其辱。”

“银鞭”白振神情一呆,“万胜神刀”边傲天厉声喝道:“难道就让此人来去自如,今

日老夫好歹也得与他拼上一拼!”

柳鹤亭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淡然一笑道:“各位自管在此饮酒,容我出去与他动

手。”语声一顿,剑眉微剔,朗声又道:‘若是有人出去助我一拳一脚,便是对我不起。”

转身昂然走出。

要知他方才转念之间,已知今日满座群豪,再无一人是那雪衣人的敌手,除非以多为

胜,以众凌寡,如此一做,不但定必伤亡极众,且亦犯了武家之忌,但边傲天如若出手,却

势必要形成混战之局,是以他便再三拦阻众人。

此刻他目光凝注雪衣人的后影走出廊外,他深知今日自己与雪衣人步出廊外之后,便是

生死存亡之争,但心中却丝毫没有半分能胜得那雪衣人的把握,他脑海中不禁又泛起在洞房

中一对龙凤花烛下垂首默坐的倩影,因为今日自己若是一出不返,陶纯纯便要枯坐一生。

一声长长的叹息,自他心底发出,却停留在他喉间,他心中虽然思潮翻涌,面上却是静

如止水,只因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余地,纵然明知必死,也要出去一战,令他悲哀沉痛

的,只是竟无法再见陶纯纯一面。他每跨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与信心,除了他自己以外,

谁也无法明了。

洞房之中,锦帐春暖,一双龙凤花烛的烛光,也闪动着洋洋的喜气,陶纯纯霞帔凤冠,

端坐在锦帐边,低目敛眉,心鼻相观,不但全身一无动弹,甚至连冠上垂下的珠罩,都没有

晃动一下。

她只是安详地静坐着,眉梢眼角,虽仍不禁隐隐泛出喜意,但在这喜意中,却又似乎隐

含着一些别的心事。

边宅庭园深沉,前厅宾客的喧笑动静,这里半分都听不到,她耳畔听到的,只是身畔两

个喜娘的絮絮低语,还不住告诉她一些三从四德的­妇­道、相夫教子的道理,她也只是安详地

倾听,丝毫没有厌倦之意!

于是这安详、静寂,而又充满喜气的后院洞房,便和喧闹、混乱、杀气四伏的前厅,截

然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前厅中所发生的事,她们全不知道,她们只是忍耐地待着新倌人

自前厅敬完谢宾之酒,然后回到洞房来!

龙凤花烛的火焰更高,一个纤腰的喜娘,莲足姗姗,走了过去,拿起银剪剪下两段长长

的烛花,然后忍不住回首悄语:“新倌人怎地还不回到后面来?”

另一个年纪略长、神态却更俏的喜娘,掩口娇笑道:“你瞧你,新娘子不急,你倒先急

起来了!”

纤腰喜娘莲足一顿,似待娇嗔,却似又突地想起了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于是只得恨恨

的瞟了她一眼,轻轻道:“我只是怕新倌人被人灌醉了,你怎地却说起疯话来了。”

俏喜娘偷偷瞧了神­色­不动的新娘子一眼,转口道:“说真的,新郎倌入了洞房之后,本

来是不应该再去前面敬酒的,只是他们这些大英雄、大豪杰,做出来的事,自然都是和别人

不同的,你也不必怕新郎倌喝醉,我听说,真正功夫高的人,不但喝酒不会醉,而且能够将

喝下去的酒,从脚底下逼出来。”

这俏喜娘说到这里,神­色­之间,像是颇以自己的见多识广而得意,她却不知道此等事

情,固非绝不可能,但亦是内功特高之人,在有所准备,与人较力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绝非

常例,若是人人饮酒之前,先以内功防醉,那么喝酒还有什么情趣,

又不知过了许久,剪下几次烛花,龙凤花烛,已燃至一半,新郎倌却仍未回来,陶纯纯

面上虽仍安坐如故,心里也不禁暗暗焦急,那两个喜娘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里还在暗

问:“新倌人还不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但是她们身为喜娘,自然不能将心里的话问出来。

洞房外,庭院中,佳木葱茏,繁星满天,一阵微风吹过,突有几条黑影翩然落下。

柳鹤亭心头虽沉重,脚步却轻盈,随着雪衣人走出廊外,“万胜神刀”边傲天满腹闷

气,无处可出,瞪了梅三思一眼,低叱道:“都是你闯出来的祸事!”

梅三思呆了一呆,他心直思拙,竟体会不出边傲天这一句低叱,实是指桑骂槐,只觉心

中甚是委屈,方待追踪出去,突地身后衣襟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那善解人意

的女孩子夏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轻轻道:“梅大哥,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梅三思纵是怒火冲天,见了这女孩子却也发不出来,只有俯下身去,夏沅附在他耳畔,

轻轻道:“方才那个穿白衣服的人欺负了你,你想不想把他赶跑?”

梅三思浓眉一扬,大声道:“当然,难道你有……”

夏沅轻轻“吁”了一声,接口低语道:“轻些!我当然有办法。”

梅三思压低声音,连忙问道:“什么办法,快说给你梅大哥听!”

他声音虽已尽量压低,但仍然满厅皆闻,群豪俱都移动目光,望着他们,夏沅明亮的眼

珠一转,低声又道:“等会你追出去,只要问他三两句话,包管那穿白衣服的人调头就

走。”

梅三思目光一亮,忍不住脱口又道:“什么话?”

夏沅眼珠又转了两转,悄悄将梅三思拉到一边,在他耳畔说了几句,梅三思的面目之

上,果然不禁露出喜­色­!

走到宽阔的前院,雪衣人突地停下脚步,冷冷道:“今日是你的吉期,我不愿与你动

手!”

柳鹤亭剑眉微轩,沉声道:“今日你好意而来,我也不愿与你动手,只要你将掌中之

剑,交还原主——”

雪衣人霍然转身,目光如刃,柳鹤亭当作未见,缓缓道:“而且不再与我宾客为难,我

必定以上宾之礼待你。”

雪衣人冷笑一声,接口道:“如果不然,你便一定要出手的了?”

柳鹤亭道:“正是!”这两字说得断钉截铁,当真是掷地可作金石之青!

雪衣人眼帘突地一闭,瞬又睁开,目中­精­光四­射­,这一开一闭动作间的含意,竟似乎在

对柳鹤亭的作法表示惋借。柳鹤亭暗叹一声,面上不禁为之动容,要知世上绝无一人能够完

全“无畏”,只是有些人将“生”之一字,远较“义”字看得轻些,他勉强抑止住心中翻涌

的思潮,只是冷冷接口道:“但此间非你我动手之地,门外不远,便是城郊,虽无人迹,但

秋月繁星,俱可为证,今日之事,全由我作一了断,无论谁胜谁负,你均不得再对他人妄下

杀手。”

雪衣人道:“好极!”他这两字亦是说得截钉断铁,但忽又叹息一声,缓缓道:“你原

可不必如此的!”

他行止、言语,俱都冷削无情到了极处,但这一声叹息中,竟含蕴惋借、怜悯、赞许、

钦佩,许多种复杂而矛盾的情感。

等到这一声叹息传入柳鹤亭耳中时,他心里也不觉涌起了许多种复杂的情绪,他心中暗

道:“我岂非亦是原可不必如此?”但他只是将这句话变做一声长叹,而未说出来,于是二

人一起举步,穿过木立四周的人群,向外走去,二人的步伐虽然一致,但处世的态度却迎然

而异!

突听身后一声断喝:“慢走!”两人齐地止步,只见梅三思大步奔出,雪衣人斜目一望

柳鹤亭,柳鹤亭愕然望向梅三思。

但梅三思却不等他发话,便已哈哈笑道:“白衣兄,你自命武功高绝,学问渊博,此刻

我且问你三两句话,你若能一一回答,那么你自狂自傲还能原谅,否则便请你快些出去,休

得在此张牙舞爪!”

柳鹤亭心中却不禁为之一动,见梅三思笑声一顿,神­色­突地变得十分庄严肃穆,正容缓

缓道:“武学一道,浩翰如海,自古以来只有儒、道、释三字差可比拟,尤其佛教自大唐西

土取经归来后,更是盛极一时,繁衍演变,分为十宗,而有‘大乘’、‘小乘’之分,此等

情况,正与我达摩祖师渡江南来后武学之繁衍演变毫无二致。”

说到这里,他语声微顿,但四下群豪,却已一起听得耸然动容,雪衣人目中的轻蔑之

­色­,也不禁为之尽敛。

只听梅三思略喘息一下,接口又道:“而佛家有‘大乘’、‘小乘’之分,武学亦有

‘上乘’、‘下乘’之别,所谓‘内家’、‘外家’、‘北派’、‘南派’,门派虽多,种

类亦杂,却不过只是在‘下乘’武功中大兜圈子而已,终其极也无法能窥‘上乘’武家大秘

之门径,但世人却已沾沾自喜,这正是雀鸟之志,不能望鹏程万里!”

他面­色­庄穆,语气沉重,滔滔不绝,字字皆是金石珠玉,句句俱合武家至理,满厅群

豪,再无一人想到如此一个莽汉,竟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禁俱都为之改容相向,柳鹤亭暗叹

一声,更是敛佩不已。

雪衣人木然未动,目中却已露出留神倾听之­色­,只听梅三思­干­咳一声,毫不思索地接口

又道:“武功上乘,以道为体,以法为用,体用兼备,­性­命力修,而下乘之武,未明真理,

妄行其是,拔剑援拳,快意一时,徒有匹夫之勇,纵能名扬天下,技盖一时,亦不能上窥圣

贤之堂奥。”

柳鹤亭叹息一声,只觉他这番说话,当真是字字珠讥,哪知他叹息之声方过,他身侧竟

又有一声叹息响起,转目望去,却见那雪衣人竟已垂下头去。

梅三思一挺胸膛,朗声又道:“上面两个问题,我已代你解答,如今我且问你第三问

题,你若再回答不出,哼哼——”他冷“哼”道:“你之武功剑法,可谓已至‘下乘’武功

之极,但终你一生,只怕亦将止于此处,日后再望更进一步,实是难上加难,但你不知噢

悔,反而以此为傲,唁唁狂声,目空一切,宁不教人可叹可笑!”

雪衣人目中光采尽敛,梅三思冷笑又道:“我且问你,武家‘上乘’、‘下乘’之分,

分别何在,你可知道么?”

雪衣人默然不语,梅三思沉声接道:“武功有‘上乘’、‘下乘’之分,正如儒有君子

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

务雕虫,专攻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笑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扬雄以文章

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此刻他说起话来,神情、语气、俱都沉穆已极,言论更是­精­辟透彻无比,与他平日的言

语神态,简直判如两人,群豪一面惊奇交集,一面却俱都屏息静气地凝神静听,有的席位较

远,不禁都长身而起,走到厅口。

梅三思顿了顿,又道:“武家大秘,共有八法,你能试举其一么?”

雪衣人霍然抬起头来,但瞬又垂下,梅三思冷笑一声道:“所谓上乘武家大秘八法,即

是以修神室,神室完全,大道成就,永无渗漏,八法者,‘刚’、‘柔’、‘诚’、

‘信’、‘和’、‘静’、‘虚’、‘灵’是也,尤其‘刚’之一法,乃神室之梁柱,此之

为物,刚强不屈,无偏无倚,端正平直,不动不摇,其所任实重,其实尤大,神室斜正好

歹,皆在于此。”

语声一顿,突地仰天大笑起来,大笑着道:“神室八法,你连其中之一都无法举出,还

有脸在此逞强争胜,我真要替你觉得羞愧。”笑声一起,他神态便又恢复了平日的粗豪之

气。

群豪目光,却已俱都转向雪衣人身上,只见他呆呆地木立半晌,缓缓俯下身去,将掌中

之剑,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缓缓长身而起,突地闪电般的伸出手掌,取下面上青铜面罩。

刹那之间,只听又是一连串“啪啪”声响,他竟在自己脸上一连打了七下耳光,等到群

豪定眼望去,他已将那青铜假面重又戴回脸上,在场数百道目光,竟没有一人看清他面容的

生相。

四下立即响起一片惊叹之声,亦不知是在为他的如此作法而赞叹,抑或是为了他手法之

快而惊异。

只见他目光有如惊虹掣电般四下一扫,最后停留在梅三思脸上。

良久,良久。

他目中光彩渐渐灰暗,然而他颀长的身形,却更挺得笔直,终于,他霍然转过身形,袍

袖微拂,人形微花,一阵夜风吹过,他身形竟如随风而逝,霎眼之间,便已踪迹不见。只有

一声沉重的叹息,似乎还留在柳鹤亭身畔。

梅三思呆了半晌,突地纵声狂笑起来,回首笑道:“沅儿,他真的走了。”

柳鹤亭暗叹一声,忖道:“此人似拙实巧,大智若愚,我与他相处这些时日,竟未能看

出他已渗透了那等武家大秘。”

一念至此,缓步走到梅三思面前,躬身一揖。

哪知梅三思笑声却突地一顿,似是十分惊异他说道:“你谢我作甚?”

柳鹤亭叹息一声,正­色­说道:“今日若非梅兄,定是不了之局,区区一揖,实不足表露

小弟对兄之感激钦佩于万一,小弟自与兄相交以来,竟不知兄乃非常之人,直到今日见了兄

台做出这等非常之事,方知兄台之超于常人之处——”

他­性­情刚正豪爽,当直则直,当曲则曲,此刻他心中对梅三思的感激钦佩,半分不假,

是以诚于中便形于外,言语神态,便也十分恭谨,哪知他话犹未了,梅三思却又纵声狂笑起

来。

柳鹤亭剑眉轻皱,面上微现不豫之­色­,却听梅三思纵声狂笑着道:“柳老弟,你切莫这

样抬举我,方才我所说的那一番活,其实我自己一句也不懂的。”

柳鹤亭不禁为之一愣,心中惊愕又起,忍不住问道:“你连自己也不懂的话,怎地能说

得那般流利?”

梅三思笑声不绝,口中说道:“这有什么稀罕,自小到大,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柳鹤亭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地想起他方才背诵药方之事,不禁恍然忖道:“此人记忆之

力虽高,理解力却极低,是以他不但过目便能成诵,而且还记得许多成语。”

只听梅三思一面大笑,一面说道:“方才那一番话,有些是沅儿附耳教给我的,有些却

是从一本书上啃出来的,说穿了……”

他言犹未了,柳鹤亭却已耸然动容,接口问道:“什么书?”他方才心念转处,便已想

到此点,是以早已将这三字,挂在口边,只是直到此刻方自说出口来。

梅三思哈哈一笑,大声道:“天武神经!”

“天武神经”四字一说出口,四下立刻传出一阵惊叹之声,只是这阵叹息声中的失望之

意,似乎还远比惊讶奇$%^書*(网!&*$收集整理来得浓厚。

柳鹤亭心中一动,虽觉这叹息来得十分奇怪,却仍忍不住脱口问道:“这本‘天武神

经’,此刻在哪里?”他生Xing爱武,听到世上竟有这种记载着武家无上大秘之书,心中早已

为之怦然而动,直恨不得立时便能拜读一下。

哪知他话才出口,四下的惊喟叹息奇+書*網,却立刻变成了一阵低笑,竟似乎在笑他武功虽高,

见识却如此孤陋似的。

柳鹤亭目光一扫,心中不禁为之一愣,目光询问地瞧了梅三思一眼,只见梅三思犹在大

笑不绝,而那“万胜神刀”边傲天却已满面惶急地一步掠了过来,一把抓住梅三思肩头,厉

声道:“三思,你可是已将那本书看过了么?”

语声严厉,神态惶急,望之竟似梅三思已铸下什么大错一般。

柳鹤亭此刻当真是满腹惊奇,满头雾水,梅三思得了这等武家大秘,他师傅本应为他高

兴才是,为何变成这般神态,自己方才问的那句话,更是人之常情,为何别人要对自己讪

笑?

他想来想去,再也想不出其中答案,只听梅三思笑声一顿,亦似自知自己犯了大错似地

低低说道:“我只不过看了一两遍……”

边傲天浓眉深皱,长叹一声,顿足道:“你怎地如此糊涂,你怎地如此糊涂!”

语声一顿,梅三思接口道:“徒儿虽记得那本书的字句,可是其中的含意,徒儿丝毫不

懂——”

边傲天浓眉一展,沉声道:“真的么?”

梅三思垂首道:“徒儿怎敢欺骗师傅。”

边傲天长叹一声,缓缓道:“你既然不懂,看它做什么?”

柳鹤亭却是大惑不解,那等武林秘籍,常人若是有缘看上一遍已是可喜可贺之事,如今

梅三想将之背诵如流,边傲天神情却反而如此情急犹豫,直到梅三思说他一字不懂,边傲天

情急的神态才为之稍减,一时之间,柳鹤亭想来想去,却也无法想出此中的答案,暗中忖

道:“此书之中,记载的若是恶毒偏邪的武功,边傲天因不愿他弟子流入邪途,此事还可解

释,但书中记载的,却又明明是堂堂正正的武家大秘!”

此刻散立四座的武林群豪,虽已多半回到席位上,但这喜气洋溢的喜筵被如此一搅之

后,怎可能继续。

“荆楚三鞭”并肩站在游廊边的一根雕花廊柱前,此刻费真横目望了白振一眼,冷冷

道:“老大,老二,该走了吧!”

屠良苦叹一声,道:“是该走了,老二——”

转目一望,只见“银鞭”白振面容虽仍装做满不在乎,但目光中却已露出羞愧之­色­,不

禁又为之长叹一声,住口不语。三人一起走出游廊,正待与主人招呼一声,哪知边傲天此刻

正自满心情急,柳鹤亭却又满脸惊疑,竟全都没有看见,“荆楚三鞭”兄弟三人各各对望一

眼,急步走出门去。

此三人一走,便有许多人随之而行,边傲天、柳鹤亭被人声一惊,他们身为主人,不得

不至门口相送,于是柳鹤亭心中的疑念一时便又无法问出口来。

好花易折,盛筵易散,远处“铎铎”传来几声更鼓,夜风中寒意渐重,鲜红的灯笼,已

有些被烟火熏黑。

一阵乌云,仿佛人们眼中的倦意,漫无声息、毫无先兆地缓缓飞来。

接着,有一阵狂风吹过,紫藤花架下的红灯,转瞬被吹灭了三个,也卷起棚上将枯的紫

藤花,在狂风中有如醉汉般酩酊而舞。

终于,一阵骤雨落下,洗洁了棚架,染污了落花。

宾客已将散尽,未散的宾客,也被这阵暴雨而留下,大厅上换了酒筵,燃起新烛,但满

厅的喜气呢?

难道也被这阵狂风吹走?难道也被这阵暴雨冲散?

柳鹤亭心中想问的问题,还是未能问得出口,终于,他寻了个机会,悄悄将梅三思拉到

一边,一连问了他三个问题:“那‘天武神经’,你是如何得到的?为何满厅群豪听了这本

神经,竟会有那等奇异的表情?而边大叔知道你已看了这本神经,为何竟会那般犹豫惶

急?”这三句话他一句接着一句,极快地间了出来,目光立刻瞬也不瞬地望到梅三思脸上,

静待他的答案。

却听梅三思哈哈一笑,道:“这本‘天武神经’的来历,已是江湖中最最不成秘密的秘

密,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柳鹤亭呆了一呆,微微皱眉道:“最最不成秘密的秘密?此话怎讲?”

梅三思伸后一捋颔下虬髯,笑道:“这故事说来话长,你若真的有意‘洗耳恭听’,我

倒可以‘循循善诱’你一番,只是——哈哈,今日是你的洞房花烛夜,怎能让你的新娘子

‘独守空帏’,我老梅可不答应,是以现在也不能告诉你,你还是快回房去和新娘子‘鱼水

重欢’一下吧!”

他滔滔不绝,说到这里,又已用了四句成语,而且句句俱都说得大错特锗,最后一句

“鱼水重欢”,更是说得柳鹤亭哭笑不得,口中一连“哦”了两声,只听那边果已传来一片

哄笑!

倾盆大雨,沿着滴水飞檐,落在檐下的青石板上。

两个青衣丫环,撑着一柄轻红罗伞,跟在柳鹤亭身后,从滴水飞檐下,穿到后园,洞良

中灯火仍明,自薄纱窗棂中,依稀还可见到那对龙凤花烛上火焰的跳动,以及跳动的火焰畔

模糊的人影。

这模糊的人影,给立在冷雨下的柳鹤亭带来一丝温暖,一丝自心底升起的温暖。

因为,他深信今夜将是他今生此后一连串无数个幸福而甜蜜日子的开始,从现在到永

恒,他和她将永远互相属于彼此。

他嘴角不禁也立刻泛起一丝温暖的微笑,他想起自己此番的遇合,竟是如此奇妙,谁能

想到秘道中无意的邂逅,竟是他一生生命的转变。

当他走到那两扇紧闭着的雕花门前,他嘴角的笑容便越发明显。

于是他伸出手掌,轻轻一敲房门。

他期待房门内温柔的应声,哪知——

门内却一无回应,于是他面上的笑容消失,心房的跳动加剧,伸出手掌,沉重而急速地

敲起房门。

但是,门内仍无回应,他忍不住猛地推开房门,一阵风随之吹入,吹乱了花烛上的火

焰,也吹乱了低垂的罗帐,绵织的鸳鸯罗裳,在闪动的火焰下闪动着绮丽而眩目的光彩,但

罗帐下,翠衾上,烛花中……

本该端坐着的新娘陶纯纯,此刻不见踪影!

柳鹤亭心头蓦地一跳,只觉四肢关节,都突地升起一阵难言的麻木,转目望去,那两个

喜娘直挺挺在站在床边,面容僵木,目光呆滞,全身动也不动,她们竟不知在何时被人点中

|­茓­道。

柳鹤亭所能具有的镇静与理智,在这刹那之间,已全都消失无影,立在床前,他不觉呆

呆地愣了半晌,竞忘了替这两个被人点中|­茓­道的喜娘解开|­茓­道,只是不断地在心中暗问自

己:“她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去了?”

窗外冷雨飕飕,雨丝之中,突地又有几条黑影,如飞向墙外掠去。这几条黑影来得那般

神秘,谁也不知他们为何而来?为何而去?那两个撑着轻红罗伞的青衣丫环,立在雕花门

外,不知洞房中发生了何事。

她们互相凝注,互相询问,只见洞房中静寂了,突地似有一条淡淡的人影,带着一阵深

深的香气,自她们眼前掠过,但等到她们再用目光去捕捉,再用鼻端去搜寻时,人影与香

气,却已都消失无踪!而雕花门内,此刻却传出一句焦急的语声:“纯纯,你方才到哪里去

了?”

另一个温柔的声音立刻响起:“我等了你许久,忍不住悄悄去看——”语声突地一顿,

语气变为惊讶:“呀!她们两人怎会被人点中|­茓­道?”两个青衣丫环听到新郎新娘对话的声

音,不禁相对抿嘴一笑,不敢再在门口久留,陶纯纯言犹未了,她们便已携手走去,心里又

是羡慕,又是妒忌,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得到这般如意的郎君。

她们没有听到陶纯纯最后那句话,是以她们自然以为洞房中是平静的,但洞房中真的平

静么?

柳鹤亭犹自立在流苏帐下,皱眉道:“她两人是被谁点中|­茓­道的,难道你也不知道

么?”

陶纯纯圆睁秀目,缓缓摇头,她凤冠霞帔上,此刻已沾了不少水珠,柳鹤亭轻轻为她拂

去了,然后走到那两个喜娘的前面,仔细端详了半晌,沉声道:“这像是武林常见的点|­茓­手

法,奇怪的是,此等武林人物,怎也到这里来闹事,为的又是什么?”

“替她们解开|­茓­道后再问她们,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

两人一起伸出手掌,在左右分立的两个喜娘背后各各击了一掌,这一掌恰巧击在她两人

背后的第七节脊椎之下,正是专门解救此等点|­茓­的手法,哪知他两人手掌方自拍下,风光绮

丽的洞房中,立刻传出两声惨呼!

惨呼之声,尖锐凄厉,在这冷雨飕飕的静夜里,令人听来倍觉刺耳心悸。

柳鹤亭轻轻一掌拍下,自念这喜娘被人用普通手法点中的|­茓­道,本该应手而解,哪知他

这一掌方自拍下,这喜娘竟立刻发出一声惨呼,声音之凄厉悲惨,竟生像是被人千刀万割还

要痛苦几倍!

柳鹤亭一惊之下,脚步微退,只见惨呼过后,这两个喜娘竟一起“通”地倒到地上,再

无一丝动弹,触手一探,周身冰冷僵木,她两人不但|­茓­道未被解开,反而立刻尸横就地!

一时之间,柳鹤亭心中当真是惊恐交集,雪亮的目光,空洞地对着地上的两尸凝注半

晌,才自长叹一声,黯然道:“我又错了……唉,好厉害的手法,好毒辣的手法!”

陶纯纯目光低垂,面上惊怖之­色­,竟似比柳鹤亭还要浓厚,她缓缓侧过头,带着十分歉

意,望了柳鹤亭一眼,轻轻说道:“我也错了,我……我也没有看出这点|­茓­的手法,竟是如

此厉害,如此毒辣,我……”

她叹息数声,垂首不语,于是谁也无法再从她目光中窥知她的心意,包括了她新婚的夫

婿!

柳鹤亭又自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再也没有想到,这点|­茓­的手法,竟是传说中的‘断

血逆经,闭|­茓­绝手’,据闻被此种手法点中的人,表面看来似乎一无异状,但只要稍有外力

相加,霎眼之间,便要惨死,以前我耳闻之下,还不相信,如今亲眼见了……唉,却已嫌太

迟,已嫌太迟了……”

陶纯纯垂首道:“她们既己被‘断血逆经,闭|­茓­绝手’的手法点了|­茓­道,迟早都不

免……不免要送命的,你又何苦太难受!”她起先几句话中,竟似含有一丝淡淡的喜悦之

意,但瞬即收敛,别人自也无法听出。

柳鹤亭剑眉一轩,目She­精­光,凛然望了陶纯纯一眼,但瞬即又重自低眉,长叹一声,黯

然道:“话虽可如此说,但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又怎能木然无动于衷,我又

怎能问心无愧?”

语声微顿,突又朗声说道:“断血逆经,闭|­茓­绝手,乃是武功中最­阴­、最柔,却也是最

毒的手法,武林中擅此手法的人,近年来已绝无仅有,此人是谁?到底和谁结下怨仇?为什

么要在这两个无辜的女子身上施展毒手?”

陶纯纯柳眉轻颦,沉吟着道:“这两个喜娘不是武林中人,绝不会和这样的内家高手结

下冤仇,你出来闯荡江湖也没有多久……”

柳鹤亭接口叹道:“你更不和人结怨,我自思了没有,那么难道是边老爷子结下的仇家

么?可是,无论如何,这两个可怜的女子,总是无辜的呀!”

这两个喜娘与他虽然素不相识,但他生具悲天悯人之­性­,此刻心中当真比伤了自己的亲

人还要难受几分。

他转身撤下床上的鸳鸯翠裳,轻轻盖在这两具尸体之上,逢制这床锦被的巧手­妇­人,只

怕再也不会想到它竟会被人盖在死尸身上。

陶纯纯柳眉轻轻一皱,欲语还休,柳鹤亭叹道:“方才那两声惨呼,原该已将前厅的人

惊动,但怎地直到此刻,前院中还没有人进来?”

他却不知道方才那两声惨呼的声音虽然凄厉,但传到前院时已并不十分刺耳,这种声音

在酒酣耳热的人们耳中听来,正好是明日凌晨取笑新娘的资料,又有谁会猜到风光绔丽的洞

房中,竟会生出这样的无头惨案!

于是柳鹤亭便只得将这两具尸身独自抬出去,这自然立刻引起前厅中仍在狂饮的群豪们

的惊慌和­骚­动!

这些终日在枪林剑雨中讨生活的武林朋友,立刻甩长衫,卷袖口,开始四下搜索,但他

们连真凶是谁都不知道,搜寻的结果,自是一无所获,只不过徒自淋湿了他们的衣衫而已!

一夜飞雨,满院落花——

柳鹤亭的洞房花烛夜,便如此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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