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吏忍住笑,把杯子放下,咳嗽了两声,皱着眉头沉声说道:“那就都退下吧。”
几个人一愣,还是尤太华反应快,弯腰抱拳:“卑职告退。”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确实能让人放松,尤太华他们走后,萧何吏心情愉快地玩起了电脑游戏。
国家检查组检查,冯局长不去,自己如果再不去合适吗萧何吏也不是全部的放松,虽然是玩着,心里却总是还挂念着检查的事情。
挣扎犹豫了半天,又抬头看了看表,萧何吏最后还是穿上外套出门了,拦了一辆出粗车直奔检查的最后一站:白屯市场。
人刚到市场,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是自己的老乡,市动检所副所长侯波打来的。
“何吏,我们马上就到了,上午检查的很不理想,孔局长发火了。”电话刚一接通,侯波低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他们出什么状况了”萧何吏心里也有些不踏实。
“别提了,南山区预检合格的肉本来就少,而且又没留好,让货主给卖了,最后剩下一点也与别的掺和了,根本分不清哪块是哪块了。”侯波的语气中透着无奈。
“那清河区呢”萧何吏问道。
“清河区的倒是留着呢,但也不知道是哪个傻蛋放冷冻里了,检查组去的时候还在用电扇吹着呢,硬得跟石头一样,怎么检啊”侯波没好气地说着。
“哦,领导放心吧,我们这边应该没事。”萧何吏嘴里说着领导放心,但心里也有些不踏实起来。
“你那边压力很大,他们两个区因为出了问题,都只采了一点,剩下的全匀到你们区里了,做好准备吧。另外,把市场控制好,在南山区抽检的时候有些摊户和老百姓在那骂起动检所的人员来了,影响很不好。”
萧何吏扣下电话,心想干这种事,老百姓不骂才怪呢。但想归想,还是给尤太华打了个电话把两个区的情况说了说,然后又叮嘱了几句。
放下电话,萧何吏就悄悄地走进了已经来过两次的白屯市场。
第一个摊位依然是壮子,不打不相识,壮子老远就看到了萧何吏,赶紧热情地打招呼:“萧队,您亲自来迎接检查啊”
萧何吏脸一热,娘的,这下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尤太华怎么把实话都告诉摊户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壮子,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好托你们的福,生意最近好得好啊。”壮子一脸的感激。
周围几个摊户也围拢了上来:“是啊,今天尤队说上面来检查,怕我们的肉不合格被罚钱,特意给我们准备了一些经过检验的,现在这社会,带大盖帽的能跟我们小老百姓站在一边,真是不多见了啊。”
萧何吏脸又有些发热,但心里却暗暗地佩服尤太华,既把事干了,还让人家感激,水平确实够高。
萧何吏与摊户们拉着家常,顺便也经意不经意地了解下队员们的表现,这里走走,那里站站,一晃就已黄昏。
夕阳西下,彩云漫天,市场里的人渐渐少了起来。
一辆长安面包呼啸而来,又嘎然而止,云飞扬麻利地从车里跳下,对摊户们喊道:“把肉都撤了吧。”
摊户们一个个都很配合,除了备检的几家以外,其余的摊户都纷纷收起案板,有的甚至把卷帘门也拉了下来。
“一会都看我手势,换肉的时候麻利点。”云飞扬条不紊地指挥着。他的头发和衣袂被吹起又落下,在这夕阳黄昏的寒风中,越发显得英武。
萧何吏又想起在了这个市场第一次见云飞扬的情景,那时的羞怯和现在的若定简直判若两人。
云飞扬擦了一把头上的薄汗,站在路边向市场入口张望着。
萧何吏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云飞扬的的肩膀。云飞扬回头一看是萧何吏,脸上马上出现了惊喜的神色:“萧队,您亲自来了。”
“我随便过来看看。”萧何吏亲切地笑着,心里有点感慨,别看自己跟着乔局长的时候是个小兵,负责给人提包搬箱子,但到了二队,自己往这一站,就是“亲自”来了。同样的一个人,环境不同,待遇不同,心境也就不同,甚至连脸上同样笑容所发出的含义都不同。
正胡琢磨着,市场口跑来一名队员,一边跑一边挥手:“来了,来了”
云飞扬刚要下命令,却想起了萧何吏在场,不由停下了手势,征询地望着萧何吏:“萧队”
“你安排,就当我不在。”萧何吏拍拍云飞扬的胳膊转身走了。
“换”随着云飞扬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就绪的摊户和队员们立即将藏在案板下面的肉抬了上来,该挂的挂上,该放的放好,不到一分钟功夫,就已经妥妥当当。
市局孔副局长亲自引领着部里的检测人员走了过来,尤太华混在人群里给云飞扬打了个手势,云飞扬也立即给他回了个手势。
萧何吏不明白具体的意思,但大体也能猜到:就绪了没已经就绪再看看那两名部里的检测人员端着架子一脸严肃的样子,心里不由好笑,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懂的这些
两个检测员派头十足,指着案板上的肉:“这块,对,还有那块,不对,那块恩,包好”
虽然在北京,他们可能只是个底层人员,更谈不上什么待遇,但到了下边,那绝对是众星捧月一般,车接车送,连吃带玩,侍候的无懈可击,临走还要大包小包纪念一番。
眼看这次抽检就要圆满地画上句话,但就在这时,却发生了意外。
在前面检查超市的时候,黄猛等人都装成顾客围在摊位前以防真正的顾客进入。但队里只有这么多人,除去陪着检查的,剩下的已经都装过一轮顾客了,如果再装,怕被部里的领导发现面熟。又加上见天色已晚,市场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便放松了警惕。
可偏巧不巧,一个老头挤了进去:“来,给我来块肉。”
壮子一愣,当时没安排这事啊,不由疑惑地看了尤太华一眼。检查人员都在身边,尤天华也无法明说,只能给他使眼色。
壮子不明白尤太华的意思,心里不禁慌乱起来。
“多少钱一斤啊”老头一边问着一边伸手去提那快肉。
壮子慌忙把肉按住脱口而出:“这肉不卖”
老头先是一脸不解,进而有些生气:“啥意思不卖你摆这干嘛这不是有毛病吗”见壮子不说话,又火道:“不卖也行,给我个理由你今天要给不出合适的理由,我到工商局告你去”
壮子张口结舌嗯嗯啊啊说不出句整话来了。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在场的相关人员头上都有些冒汗。就在这时,从屋里突然走出一个人,训斥壮子道:“你怎么回事告诉你多少次了,虽然我们晚上要用,但只要有顾客买,就要先给顾客”说着拿手戳了戳壮子的头:“没点记性,站后面去”
黄猛和尤太华等人抬头一看,差点乐了,原来是萧何吏,也不知道从哪弄了个围裙系在腰里,嘴上斜叼着烟,手里还拿着把剔骨刀:“大爷,对不起,我们本来商量好晚上要炖肉吃的,您要就先给您”
那大爷倒也通情达理:“早这么说我就不生气了,既然你们要留着自己吃,那我就去别处买。”
“别,”萧何吏用刀点着肉,烟依然叼在嘴里,不知道是装的还是被烟熏的,斜仰着头眼睛眯着含混不清地说:“大爷,既然您这么通情达理,今天这肉我不卖了”说完刷刷两刀,割下了一小块往老人眼前一递:“这样吧,晚上我们少炖点,大爷您也少吃点,都有肉了,好不好”
老头有点不好意思了,伸手就往兜里掏:“那我给你钱”
萧何吏还是斜叼着那支烟,尽管烟灰已经很长:“大爷,您再说钱那就是看不起我拿走您以后多来照顾几次就行了”说完转身拍了壮子一下:“送送大爷,给大爷赔个不是。”
壮子连忙过来,拿起肉包好连推戴桑把老头弄走了。
部里的检查人员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人家自己留着要炖肉吃的,抽了不好吧”
尤太华凑了上来:“没事,这老板很好的。”说完上前大声说:“老板,这是咱们部里的领导,来检查咱们的肉,可要配合啊”
萧何吏连忙把烟扔掉,一脸尊敬地说:“原来是领导来了,你们用多少。”说着把案板上的肉一股脑地推了过来。
部里的检查人员说:“你晚上不是要自己吃吗”
萧何吏正色道:“这位领导,话不是这么说,平时检疫的弟兄们对我们这么好,这么照顾,这种时候,我们少吃一顿肉那算得了什么”自己夸自己,一点也不脸红。
部里的检查人员很感动,转身对孔副局长感慨地说:“哎,你看这工作做的,跟上午的可不一样了,那里的摊户骂咱们执法人员,你看这里,亲如一家,多么和谐。咱们就是要多一些这样的执法队伍。”
孔副局长不停地点着头:“是啊,我们最近正准备在黄北区开个现场会,让全市的动检所长都来学习学习。”
“对,这个想法很好”
检查组走了,孔副局长也走了,临走时赞许地看了萧何吏一眼。
等检查的车队走远,队员们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尤太华肉麻地奉承道:“萧队,您太神了,如果要化化妆,连我们都能被您骗了。您要当演员,那绝对是奥斯卡影帝”
黄猛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了:“萧队,今天大家都这么辛苦,也没出什么岔子,晚上你就慰劳慰劳我们呗。”
萧何吏笑着点点头,先与众摊户挥手告别,这才转身对麻子说:“晚上安排珍珠大酒店吧。”
队员又是一阵欢呼,黄猛蹦了起来喊道:“今天要让萧队不醉不归。”
萧何吏摇摇头:“我晚上有事,就不去了,你们尽兴地喝,要喝好,但是也不要喝多。”
黄猛等人不死心,继续缠磨着,后来见萧何吏态度坚决,这才无可奈何地去了酒店。
云飞扬走了过来:“萧队,我送你回去。”
萧何吏摇摇头:“飞扬,我想走走,你去吧。”
“我也不去了,我陪你萧队。”云风扬真诚地望着萧何吏。
萧何吏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你去吧”
队员们都走了。
萧何吏独自穿过那条僻静的小路,来到清河旁边的小树林中,静静地站在岸边,夕阳已沉,暮色渐浓,看不到清河的清浊,但却能听到激越的淌流。
萧何吏站着一动不动,整个身影仿佛已经融入了沉沉暮色,是那样地安谧宁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正在承受着悔、愧、恨、羞交织的翻腾。
今天的表演,或许在有些人眼里觉得他很机智,很会见机行事,但在萧何吏的心里,却觉得自己今天就像一个小丑。
他清楚地知道,今天自己的光辉形象很快就会传遍东州的畜牧系统。这等于是把他牢牢钉在了耻辱架上。
从今以后,萧何吏这个名字或许与弄虚作假或许是分不开了。
自己是怎么走进那间屋的,是如何带上那个围裙的,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推动着自己一步一步地做完这些让自己永远会感到耻辱的事情。
他一遍又一遍地为自己找着借口,又一遍又一遍地否定着借口。
自己向来痛恨弄虚作假,从小到大,考试从未做过一次弊,但从今天开始,所有的这一切可以画上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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