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员外满意得不得了,不但面子有了,里子也足了,他兴奋地转著拇指上的扳指,笑道:“真是我的好孙女婿啊,那么我们就等著你们的好消息了。至于这个胆大包天的贱人,不如现在就将她拿进宫府,让县太爷好好整治整治她,再开她个几十年,否则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更没法子替我孙女儿消气报仇。”
玉洁的心一点一滴渐渐地死去了,在他没有给她任何机会辩解,没有再看她一眼,甚至说出要重新迎娶刘红屏的诺言下,他一寸寸地将她凌迟处死了。
生亦何欢,死又有何惧呢?
她的心已经死了,还怕什么终生囚禁呢?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县太爷判她个斩立决吧。
对于这个残忍的人生,她已经不再相信和期望什么了。
爱情,幸福,疼宠,甜言蜜语……统统都是假的。
只有她梅玉洁注定一生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无依无靠……是真的。
“哈……哈哈……”玉洁突然笑了起来,笑声粗哑支离破碎。
所有人都当她疯了似地惊瞪著她,包括秦关在内。
秦关紧紧地盯著她发出沙哑的笑声,“请几位先行回府去吧,我自会处置这个假新娘。”
假新娘?玉洁的笑声戛然而止,戚然地摇著头。新娘是假的,可是她这颗心是真的,她的身子也是乾乾净净的。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好似没有任何知觉了,直到人们散去,整个大厅只剩下她和他两人。
“为什么?”秦关声音沙哑地低问,目光炯炯地锁著她。
为什么?
玉洁毫无表情,只是缓缓地抬头望了他一眼,眼神空空洞洞,像灵魂都失去了。
他胸口一阵强烈的撕裂绞疼,痛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她明明就是个骗子,为何他还是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去恨她?甚至不去爱她?
是啊,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爱上她了。
但付出一颗真心后,换来的却是如此不堪又丑陋的真相,他真的想疯狂地大吼大叫出满心的痛苦。
“送我……去……见官吧。”玉洁淡淡地道,再也不想为自己争辩,再也不想抓住任何一丝希望。
他不相信她,不爱她,不肯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现在又问为什么,不嫌太慢了吗?什么都是一场错,她也累了。
人该如何跟命运斗呢?
她苦涩地笑了起来,深深自嘲。
“你真的这么想被关?”秦关强忍住阵阵心痛,冷冷地讽剠道:“是因为良心不安了吗?”
她凝视著他,突然露出一抹好美、好真的笑容,却虚幻得像一朵初绽即凋零的红梅花瓣。
“我……累了。”她闭上双眸,眼睛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秦关深深地盯著她,最后猛一咬牙,低吼道:“你走!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你,你走……趁我还没有改变心意前!”
玉洁点点头,静静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看著他,轻轻地道:“我……心里从来……没有……别的……男人,你那日……见到的……是我失散了十年的……哥哥……”
“你以为我会再相信你吗?”他恶狠狠地道。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奢望……你相信,我只是……不想愧对自己的……心。”
话说完,她再没有回头,脚下不停地走了出去。
秦关瞪著她的背影,刹那间像是所有的心神和灵魂也被她带走了。
可恶!可恶!可恶!
玉洁回到向朱老爹租住的老宅偏院,换下身上的绫缎华裳,穿回原来的粗布衣裳,动手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她的东西很少很少,几乎装不满一个布包,唯一最珍贵的是杰哥哥给她的鸳鸯扣。
她真不应该,上次要代嫁时心慌到忘了带著它。
可是带著它又怎样呢?就能够扣住一双鸳鸯不离分吗?
玉洁坐在老旧的床板上,轻轻地抚摸著那两只微微发著亮光的鸳鸯扣。
哥哥说得一点都没错,亲近了就会分离……
她将鸳鸯扣放入布包中,绑好了斜背在肩后,慢慢地走出房门,穿过大厅,走向大门。
朱老爹听见声音跑过来探看,正好在大门口看到她。
“洁儿丫头!”他有些憔悴的脸在看到她时不禁一亮,但随即惭愧又悲伤地掉下泪来。“对不起,都是我害苦了你,我真该死。”
她温柔地看著朱老爹,伸手替他拭去眼泪。怎么,谣言传得这么快吗?她这个冒牌新娘被撵出甄府的消息已经传开来了?满城人尽皆知了吗?
不过不要紧,反正她已经要离开这里了,浮萍无根注定飘零,她一切都无所谓了,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朱老爹哭著摇头道:“都是我,如果不是我一时痰迷了良心,就不会逼你代红屏嫁……可恨那红屏过河拆桥,简直跟她外公和爹一个样……”
“她没……孝顺你……吗?”她继续帮他擦著眼泪,轻轻问道。
“不但没有,还大逆不道地骂我是个穷不巴拉的死老头。”他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来,气恨得牙痒痒的。“我真是瞎了眼,错认了亲孙女儿的真面目,你可知道她为什么要你代她嫁进甄府后,却又上门去抢你的位子?”
她摇摇头,是真不明白。
“她在我这儿躲了好些天,正好陈大夫来买馒头,顺口跟我说起了甄府的少爷原来长得很是英挺好看,而且脾气虽大,却疼老婆疼得跟宝贝一样……”朱老爹跺脚道:“谁知道红屏全听进去了,她以为自己上当了,气得不得了,口口声声说我们俩联合起来骗她……”
世上竟有这般不讲理的刁蛮女子,玉洁倒也见识到了。
她轻吁一口气,接下来的事也就不难理解了。
要鼓动刘家人上门去讨个公道,要回属于她的甄家少夫人位子,自然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洁儿丫头,我真不是人,我一定要去甄府跟甄少爷解释清楚,我要他千万别给红屏那个鬼丫头骗了,要他千万别辜负你。”朱老爹激动地道。
玉洁虚弱地摇摇头,“不……不用……了。”
“为什么?”朱老爹不解的看著她。
她累了,真的很累了……秦关的不信任像是一道悬崖,她永远在悬崖边摇摇晃晃,不知何时又会被怀疑硬生生推一把,摔个粉身碎骨。
她爱他,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还是斗不过命运的,何苦呢?
就像鸳鸯扣解了会分,分了能解,她执意要抓住这份注定不属于自己的姻缘和幸福,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她还有几次的力气敢试?能试?
她朝朱老爹福了一福,淡淡一笑,“老爹……我走了。”
“你要去哪里?”朱老爹急了,慌了。
她只是笑,背著小小的包袱,单薄的身子缓缓地走向泊在多情渡桥口的船,在清风吹、绿叶沙沙作响声中,她撑起长篙,丝丝的柳条依依不舍地轻拂著,却怎么也挽留不住那一叶扁舟的飘离。
“洁儿……洁儿……”朱老爹在岸边大喊著,嗓音含悲带哭。
可是船渐渐地远去了,消失在绿意深深的河面上。
尾声
“你们放我进去,放我进去!”朱老爹在甄府门口大吼大叫,与守门的人激烈的拉扯下,身上的衣服有些乱。
“你是谁?你要找谁?”守门人急忙拦著他,没问清楚哪里敢放人?
更何况少夫人走了,少爷失魂落魄又凶恶得像只受了伤的狮子,如果胡乱放人进去,万一要是更加激怒了少爷怎么办?
“我要找你们少爷,我要跟他说,他从头到尾都弄错了,我的洁儿丫头是被刘家逼的,她并没有存心欺骗他!”
守门的仆人一听是跟真假少夫人及刘家有关,急忙道:“老先生,你怎么不早说,快快快,你快进去跟我们少爷解释,我们想要原来的那个少夫人啊,管她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是个好夫人,就是真的!”
一番混乱后,朱老爹总算见著了一脸沉郁的秦关。
“甄少爷,你误会洁儿丫头了!”他劈头就喊道。
秦关眯起眼睛,冷冷地道:“我没有误会她,她已经承认她是冒充嫁入甄家的。”
“那是被逼的呀。”朱老爹说著说著又忍不住掉泪了。真要命,这两天泪水愣是不争气,左掉右掉的,他都快变成个娘儿们了。“就是被我这个老不死的逼的,还有我那自私自利的孙女儿红屏逼的……”
闻言,秦关蓦地睁大双眸,语气有一丝颤抖,“你说……逼……”
“是啊,刘家那个死老头贪著联姻有好处,就逼著红屏嫁给你,红屏不愿意,哭兮兮地跑到我那儿去,恰好洁儿租我的房子住在隔壁,她也不知怎地就打上了洁儿的主意。我也是个老昏聩,听她说让洁儿代替她嫁给你,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我就答应了,还挟恩逼洁儿答应做代嫁新娘。”朱老爹一口气把事实真相说出来。
这么说,红屏……不,洁儿并不是贪图甄府的财势才冒充新娘的……
该死的,他是瞎了双眼吗?
在成亲洞房的那一个晚上,她字字句句求他原谅的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是奉献出她所有的真心和爱在对待著他……他真是瞎了双眼也瞎了心眼,居然看不出她眼里的深深情意。
“洁儿……她……真是船娘……是孤儿?”兴奋狂喜和自责紊乱在他脑中纠结成了一团。
“是呀,她有一段很悲惨的过去,她总是不愿意说,有苦往自己肚里吞。听说她家在梅浓镇,可是因一场火灾家破人亡,爹烧死了,娘出家了,二娘和一个妹子跑掉了,受了伤的哥哥流落天涯不知在何方。”朱老爹频频叹息,感慨地道:“她是个勇敢又有骨气的好孩子,一点都不像我那个亲生孙女红屏……甄少爷,我知道这件事我要负最大的责任,可是这跟洁儿一点关系都没有,请你千万别怪她。”
“我不怪她,我还要请她原谅我的坏和错……”秦关激动得就想冲出去找她。
难怪她替他做了个梅花荷包,原来是将她的姓绣了进去。
他真是个混帐,一味地沉浸在过去被背叛的回忆中,不懂得明辨是非,却害了他最深爱,也真正最爱他的女人!
可他决计不会再让这个错误发生。
“甄少爷,你要去哪里?洁儿走了呀!”朱老爹在后头嚷叫著。
秦关生生顿住双腿,悚然一惊,脸上血色瞬间消褪得一乾二净,“走……走了!?她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朱老爹吸吸鼻子,忧伤地道:“她撑著船走了,我一直叫她,她只是对我微笑,然后船越飘越远,呜呜……”
妈的,像娘儿们就像娘儿们吧,都是他自己活该,硬逼走了一个好孙女儿!
“她上船了?那么还来得及。”秦关又恢复了生气,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水道就那几条,他要发动甄家所有的势力和全部的伙计,要堵住每一条水道,把她找回来!
般若寺
玉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把船撑到这里来,还系好了船绳,上了岸,循著以前他的足迹拾阶来到般若寺。
在绿绿的菩提树下,一名瘦瘦小小却慈祥含笑的老和尚坐在大石头上,笑吟吟地望著她。
她的双脚像是自有意识地走近静深老和尚,仿佛像是行遍千山万水,尝过岁月风霜般,她的心蓦地一酸一暖,随即软软地跪倒在老和尚面前。
“大师……”她哽咽了。
静深老和尚慈蔼地摸著她的头,“孩子,苦了你了。”
玉洁的泪水越发如雨下,怎么也止不住,好像要把这十六年来的苦楚统统藉著眼泪清洗而净。
“大师……我什么都没有了……”她哭著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毫不费力地倾诉著心酸,声音里的暗瘂破碎渐渐地变得清脆娇嫩了起来。
老和尚手抚过之处,像是一团金色的阳光暖暖地熨烫过她的每一寸感觉,她的喉头热热的,暖暖的。
“孩子,天地有情,我佛慈悲呀。”老和尚慈眉善目,轻轻地笑了,乾瘦的手再摸摸她的头,然后又缩进宽大的袈裟袖子里。“你的好姻缘已经开始了,你是个有福的孩子,前头十六年颠沛流离,历经重重劫难后依旧心存善性,老天也疼惜你呀,从今以后,你后福无穷哩。”
玉洁怔怔地望著他,伤心的低喃:“大师,可是我的夫君……已经不要我了,他误会我……”
“窥破万法风波事,情缘远近君自知,但存一念真情在,云雾散去明月开。”他微笑的重复上次所念的偈语。“真情若明月,又怎怕乌云一时遮掩?现在乌云已散去,你回头看,是否一轮明月已当空来?”
她困惑地回头,正想告诉他现在是大白天……可是当她回过头时,整个人登时呆住了,脑中一片空白。
她不敢相信,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关正冲上石阶,朝她狂奔而来,眼里带著深深的忏悔和浓浓的深情。
“啊,我上次说待你们来时要扫叶烹茶请你们,现在老和尚该去煮茶了。”静深老和尚笑著离去。
玉洁揉揉双眼,忍不住失声道:“你、你怎么会来?”
秦关痴痴地望著她,像是怕一个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了,他轻颤著伸出手想将她揽入怀里,却又不敢。
“我和你心有灵犀。”他深情地凝视著她,声音沙哑地道:“洁儿,对不起。”
她蓦地一颤,“你、你叫我什么?”
“洁儿,你是我的洁儿,我的妻子,我未来孩子的娘,未来孙子的奶奶,未来重孙子的曾奶奶……”他还要再说,她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你笑了?这表示你原谅我了吗?”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字字句句深刻而真挚,“洁儿,我爱你,我什么都明白了,都了解了……可是我要对你招认。”
她伸手捂住了几乎失控的哽咽,“什、什么?”
“其实我早在娶你之前就爱上你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大男人的矜持原则气概那一套了。“你会笑我吗?我一直嘴硬,一直否认,一直欺骗自己……可是当你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感觉到我的生命像是跟著你的离去而空洞了,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他男人的自尊还梗在那儿,幸亏是朱老爹出现,否则他可能还要多折磨自己也折磨她好些日子,才能够想明白,拉下面子来领略这份无与伦比的真爱。
玉洁哭了起来,却是满满的喜悦泪水,“你好傻……我却比你更傻,因为我早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爱上你了,你说我笨不笨?”
他屏息地盯著她,然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蓦地爆出一连串的大笑声,还抱起她拚命地转圈圈。
“你不笨,不笨,你是世上最聪明、最宽容、最善良、最美,也最有智慧的好妻子。”他俯下头吻住她的唇,“我爱你。”
玉洁将他的颈项揽得好紧好紧,在缠绵的亲吻过后,她喘息著将额头靠在他颊边,甜甜地叹了一声,“我也爱你,好爱你好爱你……我还以为我真的失去你了,这辈子你再也不会要我了。”
“我永远要你,我要一辈子疼你、宠你,永远不让你离开我身边……”他突然察觉到一丝异状,迟疑地看著她,“洁儿,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怎么了?我的声音……”她倏地惊呼,甜美的嗓音轻扬,“我的声音!?”
“你的声音好了,一定是我的吻的缘故。”他畅然大笑,厚脸皮道。
“不害臊。”她也笑了起来,紧紧地环著他的腰。
她想起了方才静深大师摸著她的头时,那暖暖热热的感觉,像阳光温暖地融化了一切的黑暗与忧伤,带来了光明和爱……
一定是的!
她相信这世上有真爱,有奇迹,有神明,而老天爷正在苍穹之上慈祥地眷顾著大家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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