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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雷之魄 > 第二十一章 断肠曲

第二十一章 断肠曲

舒沧咬牙道:“我就不服这一口气!”

田寿长道:“实力如此,不是服气不服气的问题;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暂且忍辱负重,只是为了整个大局设想,却并非含糊对方……”舒沧沉沉的道:“那么,岛上大军一日不至,我们便一日不动,永远像这样躲藏下去?”

眼皮子一跳,田寿长缓缓的道:“他们总会来的……”舒沧大声道:“如果不来呢?”

凄然一笑,田寿长道:“设若我们证实他们永远不会再来了,那就只有孤注一掷,与敌偕亡!”

古独航忙道:“二爷与舒帮主万勿如此悲观,展岛主必定遭遇到什么巨大的天灾或人力难以抗衡的变故,这才耽搁了会合之期,事关‘勿回岛’存亡之争,展岛主岂会忽视?他们迟早总会赶来了……”杨宗亦道:“我敢断言,在此等情势之下,只怕展岛主他们比诸我们更要来得焦灼切切,他们一定连觉也睡不稳了!”

田寿长目光冷晦,沉缓的道:“我的意思,不是他们来而不来,我是怕……怕他们想来来不了,譬喻,船被海浪卷翻了,被狂风吹沉了,或是岛上起了什么瘟疫之类……”房中四人全不由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气透遍周身;古独航连忙笑道:“不可能的,二爷,这种厄运永不可能降临在展岛主他们身上……”田寿长黯然道:“希望是这样了……否则,即是天亡于我,夫复何言?”

卫浪云赶紧岔开话题,道:“二叔,有关‘六顺楼’的问题,我看可以叫冰心回去向他义父进言了,她一旦回去,不管澹台又离肯不肯听劝,至少也可以将‘六顺楼’稳一稳,免得他们整日价侦骑四出,如临大敌,给我们增加不少压力……”田寿长低沉的道:“好吧,但别也出纰漏才好……”古独航老老实实的道:“二爷,这确难说呢,澹台又离此人最是个偏执!”

苦笑了一声,卫浪云道:“这步棋是非走不可的了,我也知道冒着极大风险,却不能不赌上一遭——无论为了眼前的局势或以后的发展,却非她回去一趟不可……”田寿长如今的模样看上去似是憔悴苍老了不少,他太息道:“浪云说得对,事到如今,这样做便是无可避免了……”舒沧大声道:“如果澹台老儿扣押了水丫头,我们便冲进去硬夺,­奶­­奶­的,反正大家不混了。一个‘紫凌宫’也是­干­,加上一个‘六顺楼’也是照样­干­,我就不相信人还能死上两次!”

皱着眉,田寿长道:“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卫浪云忙笑道:“大伯放心,不会糟到这步田地的……”翻了翻眼珠,舒沧道:“但愿如此!”

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蹀躞了一阵,田寿长道:“浪云,你打算叫水丫头什么时候启行?”

卫浪云道:“二叔的意思呢?”

摇摇头,田寿长道:“这是分散你夫妻的事,我不好作主,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想了想,卫浪云毅然道:“情势紧急,已达刻不容缓的地步了,二叔,我叫冰心下午便走,也好回去先将‘六顺楼’安抚住!”

田寿长难过的道:“真苦了你们小两口子,新婚燕尔的……其实倒也不用这样急……”卫浪云苦笑道:“迟不如早,二叔,让她早点回去吧!”

咬咬牙,田寿长颔首道:“也好——我派人一路送她,另外,告诉她有什么消息可与管庸暗中联系,管庸也会随时主动传递音信过来的……”顿了顿,他又道:“这里事情完了,我就交待包不同亲自走一趟‘富陵镇’,查探一下‘蝎子庄’遭袭的详情……”卫浪云急道:“二叔,冰心回‘六顺楼’去和管庸会不起误会呢?”

田寿长道:“叫水丫头执着我的信物‘血痕如意’伺机现示,管庸一见自会领悟。”

点点头,卫浪云道:“就这么决定,二叔,我这就去告诉她。”

舒沧的胖脸上显得有些忧虑的道:“孩子——你知道这样做是件十分冒险的事!”

凝神着这位“花子帮”的大龙头,卫浪云平静的道:“我知道,大伯。”

低喟了一声,舒沧伤感的道:“说真的,我宁肯自己去拼老命,也不愿目睹你夫妻分离,这算什么呢?唉,跑老江湖,简直混回去了……”卫浪云轻轻的道:“多谢大伯的关怀,但是,眼前却非这样做不可,我们不是向‘六顺楼’示威,更非向他们求和,我们主要是去将他们稳住,然后,我们还指望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彼此连手协力,共赴大举一一当然,要达成这个目标颇为不易,但我们却不能不试,大伯,为了可以使许多人的生命得以延续,也为了我与冰心的夫妻情份……”舒沧沙沙的道:“可是,却怕委屈了你们……”卫浪云苦笑道:“为了更重要的原因,就不光顾我们自己的利害了,大伯。”

叹了口气,田寿长按道:“浪云,你且去吧,这些话都不用说,越讲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如果展老儿的人马来了该多好,什么问题也都不成问题呢……”舒沧悻然道:“这还用你说!”

田寿长失神的摇摇头,道:“如今我连和你吵的­精­神也提不起来了……”卫浪云道:“各位宽坐,我先去去就来。”

当卫浪云出了房之后,舒沧不禁又吁了口长气:“这一遭,我们可算叫人蹙惨了,唉……”田寿长喃喃的道:“争霸江湖,原就不是顺当易为的事……”舒沧低声道:“但愿让水丫头回去劝解她义父的这一步棋,不要弄巧成拙……”“今天下午就走?”水冰心在听完卫浪云告诉她情况的演变及大家所做的决定之后,不禁有些突兀与怔忡的感觉。

站在窗前,卫浪云低沉的道:“是的,今天下午。”

默默半晌,水冰心的面­色­变得晦黯了,她苦涩的道:“你好像并不介意我们这么快就分别?”

卫浪云真挚的道:“别多心,我比你更不喜欢这个决定,但情势紧迫,大局变幻对我方更形不利,所以你的回去就不能不提早——冰心,相信我,我的痛苦和忧虑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及得上的……”水冰心喃喃的道:“下午,今天下午不嫌太快了?”

卫浪云慢慢的道:“你回去得快,或者可以挽救许多原本不必牺牲的生命……”垂下头去,水冰心幽幽的道:“但是,浪云,我们成亲才七天,到今天才只七天,仅仅七天……”走上前去,卫浪云轻轻拥住水冰心入怀,以面颊贴着她的发鬓,低柔的道:“不要使你的意志也崩溃了,冰心,坚强一点,让我们咬紧牙关共同忍受下这生别的痛苦……,想想今天我们所处的环境,想想许多人的生死所系,冰心,我们难分难舍,但我们必须做我们所不愿做的!我们肩上荷着重担,背脊压着责任,这些,使我们无法再苟安于我们自己的小圈里,纵然这小圈子里是那么甜蜜温馨令人沉迷……”水冰心微微哽塞着道:“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夫妻悲剧,哦,——为了大局的利害而罔顾儿女的私情——”卫浪云呵慰道:“心放宽点,冰心,我们不会分别太久的,你这等于是回娘家,欢欢喜喜的回去,也会欢欢喜喜的回来!”

“你说得多美,‘这等于是回娘家’?你难道不晓得这一回事有多么危险?弄不好的话,你我夫妻恐怕再难相见了……”吻着她的香腮,卫浪云心头忐忑,口中却故作坦然道:“哪有那么严重法?冰心,凡事不能全朝坏的地方想,令义父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况且,谁都知道他对你是如何疼爱……”水冰心忧郁的道:“越是这样,我义父便越不会原谅我……”托起她的下颔,卫浪云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啦?冰心,你不是说过你义父十分宠信你吗?而且你特别提醒我们不要低估了你在你义父心目中的份量,看你以前多有信心,有勇气,怎么事到临头,你反而胆怯起来了?”

水冰心噙着泪道:“谁胆怯了,我只是担心——担心见不着你……”卫浪云忙道:“不会的!”

水冰心伤感的道:“我并不怕义父对我的惩罚——如果他老人家要惩罚我的话,我怕的是他软禁我,将我夫妻生生拆散……”卫浪云大声道:“我会救你出来,无论用多大的代价!”

急急摇头,水冰心道:“你不可如此,否则我们—片苦心就完全白费了!”

卫浪云道:“怎么说?”

叹了口气,水冰心道:“这就是我一直放心不下的事,浪云,我老实告诉你,为了这件事,我想了好久好久!…”卫浪云慎重的道:“你的意思是??

水冰心蹙着眉儿道:“我这一去,吉凶如何,连我自己也不敢预测!义父他老人家假若体谅我,宽宥我,当然是最好不过,许多问题也就能一并解决,但是,如果他老人家不肯原谅我的这种行为呢?其后果就不敢想象了……不管他怎么对待我,我总会本着一腔赤诚,无限耐心去劝导他,哀求他,可是,这就须时间了,我怕我还在‘六顺楼’费尽心机,委屈求全之际,你们等不及,诉之于武力了,这样一来,误会越结越深,仇恨越结越大,哪一天是个了局?这不说,如若你们一旦展开什么攻击行动,我就必受嫌疑,遭及同谋背叛之污,那时,我就算跳进黄河水里,也洗不清这身冤枉……”卫浪云为难的道:“不过,你义父如果翻下脸来三不管先把你拘禁了,莫非我们就只有在这里袖手­干­瞪眼看了?”

水冰心涩涩的道:“话虽是这样说,但我相信义父不会这样绝情……”卫浪云咬咬下­唇­,道:“如果他硬是这样绝情呢?”

­唇­角微微抽搐,水冰心道:“我想——不会吧?”

卫浪云正视着她,严肃的道:“冰心,我们就事论事,只考虑这事的可能发展,不去做无意义的猜测,当然,我非常希望你这次回去之后,能以功德圆满,达成所负使命,我也相信你有这能力做到,可是我们却也不能不做另一种相反的判断,如果你义父坚决拒绝你的要求,更迁怒于你———但这并非没有可能,那时,你叫我怎么办?漫无期限的等待下去?估莫论武林中的局势不容许,就算我这个人的忍耐力来说也极端困难,我无法目睹我妻子陷身囹圄而我却若无其事!”

水冰心苦恼的道:“你必须如此——浪云,无论在何种情势之下,不得轻举妄动,答应我!”

卫浪云激昂的道:“如果你义父决不妥协,强行动武,如果你义父拘禁了你,永不准你和我相聚,难道我也一直沉默忍受下去?”

泪珠儿又在眼眶中滚动,水冰心哑声道:“你才说过……凡事不能全朝坏的地方想……”猛一跺脚,卫浪云怒道:“刚才是我在安慰你,确实的说,我比你更担心,更忧虑,更害怕!”

水冰心带着泪强笑:“别急了,你也知道我是我爹的疼爱的义女……”卫浪云急躁的道“但涉及这种大事,谁还知道他顾不顾这种情份,冰心,我告诉你,到了最后,澹台又离可以不要女儿,我却不能不要老婆!”

水冰心摇摇头,道:“是先前我的忧虑影响了你,我是太多心了……义父是那样仁慈宽厚,他一定会接受我劝告,答允我的要求的……”瞪着眼,卫浪云道:“设若他不呢?”

水冰心幽声道:“你太多虑……”

火了,卫浪云道:“希望一切事情能以妥协成功,否则,固是我的灾难,但也同样是‘六顺楼’的灾难了!”

神­色­惊悚惶急,水冰心悲怨的道:“千万不可,浪云!”

冷冷的,水冰心道:“如果你要做傻事,你就不用管我!”

看着水冰心的面庞,面庞上的表情是生硬而又木然的,卫浪云知道水冰心不是在吓唬他,如若他真要行动,水冰心也是真会寻短见的。

舐舐­干­燥的嘴­唇­,卫浪云来回在房中蹀躞着,好半晌,他才道:“你说一——事情假设演变到那个地步的话,你叫我怎么做?”

落寞的一笑,水冰心道:“什么也不用做!”

猛的站住,卫浪云又惊又怒:“什么都不用做?就任凭他澹台又离拆散我夫妻,向我‘勿回岛’大肆攻击而我什么也不用做?”

水冰心平静的道:“事情真会糟到那步田地的话,浪云,我也会一死以谢你!”

卫浪云气恼的道:“死,死,死,你除了晓得一死外还知道些什么?简直是不负责任的话,你就会将这些麻烦朝我一个人头上推?”

吁了口气,水冰心轻轻的道:“别生气,浪云,我不是不负责任!假如这些麻烦解决不了,而双方又全不可偏,既不能帮忙亦也不能Сhā手,我除了什么都不管还有别的法子吗?但我活着却不能不管,因此,我只有这—条路走!”

卫浪云急躁的道:“讲着讲着竟绕到这个问题上来,真是愚不可及!总归一句,冰心,你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别做这种事,否则,我会搞得血雨漫天,鬼哭狼号,我会叫你死都于心不安!”

水冰心美艳的面容上浮起—层凄楚之­色­,她微微的道:“我怕你们逼我——”卫浪云迷惘的道:“我们?”

水冰心道:“‘六顺楼’和‘勿回岛’。”

一咬牙,卫浪云道:“算了,你不用回去了,老子们和‘六顺楼’拼命去,拼死拼活也强似担这种心事,要有什么不测,我夫妻也好死在一起!”

水冰心一下子扑进卫浪云的怀中,将卫浪云紧紧搂抱着,泪如雨下:“哦……浪云……浪云……我的郎君……我的丈夫……”卫浪云脸­色­铁青的道:“我宁肯战死,也不受这样的鸟气,本来我就不愿叫你回去向澹台又离妥协,只是为了顾全大局及双方以后的立场,这才勉强同意如此做法,既有这么多的困难问题存在,算了,我,就是牺牲再多的人命亦得硬着头皮挺下去,人家不怕,我还怕什么?”

仰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水冰心哀恳着道:“让我回去,浪云……我回去还有成功的希望,至少还有一试的机会,如果不回去,就连这点希望也灭绝了……”卫浪云寒着脸没有作声。

水冰心又啜泣着道:“想开些……浪云,我不能愧对养育了我二十多年的义父,也不能愧对我的丈夫,我要活下去,就必须使双方融洽相处……浪云,你要谅解我,别叫我在两边的仇恨夹缝里苟延生命,我无法目视这彼此俱属亲人的血­肉­横飞而若无睹……浪云,那绵长的忿隙,那多少条生灵的延续,全在我这一趟回去的成功与否,我回去,尚要一试,你不要自行阻断这一试的机会……”低下头来,卫浪云沉沉的道:“我怕的是你遭到危害——”水冰心咽噎着道:“让我去努力,浪云……”卫浪云叹了口气,悒郁的道:“万一不成功呢?你又不准我进兵……”水冰心悲楚的道:“那就要看天命……浪云……但我绝对不准你在我最后的消息确定之前轻举妄动,绝对不可以……”目光一闪,卫浪云道:“你的意思是说,当你最后的消息确定后一一—能成自是最好,如不能成,你会同意我们与‘六顺楼’开火?”

哽咽了一声,水冰心道:“如果最后的消息是失败的,浪云,我也再管不着你们以后的事了……”猛力摇晃着水冰心,卫浪云厉声道:“你这傻子,你竟还有这个念头,如果你不答应我消除此念,我就不要你回去,无论将来的结果如何混乱,我也一概不管了!”

怔怔的凝视着卫浪云,水冰心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她的目光温柔澄澈,但却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凄韵哀息,仿佛她的心在扭绞,魂魄在抽噎……用力吸了口气,她细细的道:“好——我答应你。”

卫浪云紧迫着道:“答应我什么?”

水冰心酸涩的道:“答应你——如果我回去向义父劝说的最后希望减绝,我不死,我等你去救我,或自己设法逃出来与你会合。”

卫浪云坚持道:“你起誓不是骗我!”

抖了抖,水冰心道:“夫妻七日,时间不长,意义却深,浪云,你不相信我?”

卫浪云坚持道:“我要你起誓!”

幽幽叹息,水冰心喟然道:“好,我起誓……”于是,卫浪云低下头来,用自己的­唇­,用自己的舌头,将水冰心腮颊上的泪水那么轻柔的,尽致的吸吮个­干­净,泪水滋味是最盐的,带点儿涩,但是,在卫浪云的感觉中,却再没有比这更甜蜜芬芳的……小夫妻在温存了片刻之后,卫浪云将水冰心扶坐在床沿,手臂轻揽着她的腰肢,卫浪云低声道:“现在,好一点么?”

水冰心的笑容竟是那样的牵强,她道:“好多了……”吻了吻她的脸,卫浪云笑道:“我帮你收拾衣物吧?”

连忙抱住卫浪云,水冰心的动作恐惧而惶急,生怕卫浪云会从身旁飞走了一样,好将整个上半身完全倒在卫浪云怀中,微微颤抖着声音道:“不要……浪云……不要……就这么抱着我,珍惜这—点,离别的时间吧……”怔了怔,卫浪云轻抚着妻子的秀发,爱怜的道:“别紧张,冰心,事情仍有希望,便算失败了吧,你我一样有相聚之日,我们的甜蜜岁月还长得很……”俯下脸庞,他又低声道:“你答应过我的,是不?”

闭上眼,水冰心喃喃的道:“是的……我答应过…”卫浪云突然一把将水冰心整个搂住,那么火热的,用力的,雨点一般的狂吻着她,水冰心的反应更是激烈,她的双臂像蛇一样缠住了卫浪云的头颈,将自己的脸、­唇­,毫无保留的仰迎上去,两个身体紧拥在一起,心在呼应,且在交流,灵魂在融汇——由他们的纠缠的舌尖倾诉了太多彼此深刻的爱……水冰心走了,回“六顺楼”去,单骑只影走的。她拒绝了一路护送的建议,为的是怕被“六顺楼”的侦骑眼线发觉会于事有碍,她是在黄昏时分离开,希望能借着朦胧的暮­色­掩隐她的行踪,不要太早现露她出现的方向。

卫浪云没送她,因为他耽心临别之际会忍不住演出“儿女情长”,往往“英雄气短”了才会“儿女情长”的,这在卫浪云的身份地位与如今的情势来说全不方便,他不得不做给人家看,这就是一个领导者难言的苦衷之一……“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可是——在淡淡的蓝灰­色­暮霭浮沉中,有浅浅的,凄寒的残霞余晖映幻在这苍茫起伏的山区里,人在“翠竹轩”的楼后边,卫浪云独对晚照烟霭,沉默着似有所思。

近晚的天气,凉意浸人。

坐在那块平滑的青石上,卫浪云脑中想的是那个影子,眼里晃的是那个影子,齿颊之间,宛似还留着爱妻,润泽的余芳……轻悄的田寿长来到了卫浪云背后。

注视卫浪云的神态,田寿长不禁感到心里难过,他缓步走了上来,温和的将手放在侄儿的肩头,低沉的道:“浪云,你在想什么?”

卫浪云要站起来,田寿长却按住了他:“坐着吧,不用拘礼。”

苦笑了一下,卫浪云道:“她走了!”

点点头,田寿长道:“走了,我们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山的那边。”

卫浪云沙沙的道:“夫妻七日,哎……”田寿长爱怜的道:“别耽心,浪云,你们还会有七十年好聚首。”

咬咬嘴­唇­,卫浪云自嘲的道:“平常,还自以为很坚强,但不知怎的,一涉及男女之间这个‘情’字,也变得那样的不易克制了……”田寿长谅解的道:“自古以来,有许多英雄豪杰,大贤之士,能堪破功名利禄,漠视荣华富贵,却也少有安度情关的,你又是谁,岂能自责?”

叹了口气,他又道:“水丫头单骑只影,独向昏黄,逐渐隐消于苍茫山道之中,在后面看了,也不由令人不起忧虑感触,连我们亦乃如此,你没送她,却是对的……”卫浪云喃喃的道:“任重道远,可不是?”

捻着脸上密生的汗毛,田寿长道:“不错,她的担子太重……这丫头是个好孩子……”不想笑的笑了笑,卫浪云道:“她走前哭得很厉害……”田寿长“哦”了一声,皱着眉,问:“哭得厉害?”

舐舐­唇­,卫浪云道:“我觉得——像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心腔跳了一跳,田寿长沉下脸道:“不要胡说八道!”

揉了一下面颊,卫浪云涩涩的道:“我是有这么点‘感觉’……”重重一哼,田寿长叱道:“荒谬!”

卫浪云低喟一声,道:“她走时,哭了没有?”

田寿长又叹了口气,沉重的道:“这还用说?泪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转,连声音都变了,看着听着,叫人心里难过,唉……”茫然望着在晚风中簌簌,摇晃的竹林梢子,落霞淡淡的黯红灰紫给它抹了一层凄凉又幽寂的­色­彩一样了……他缓缓的道:“二叔……”田寿长应了一声。

卫浪云木然道:“如果,澹台又离不答应弃怨联手,甚至不答应中立不犯呢?”

呆了呆,田寿长道:“现在还言之过早吧?”

卫浪云道:“我是说‘如果’,二叔,况且这也并非不可能,是么?”

田寿长道:“那除了火并,还有什么路走?”

闭闭眼,卫浪云道:“不错,但冰心呢?”

田寿长脱口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照说她当然应该站在你这边!”

卫浪云道:“事实上,二叔,她两边全不好帮,你老是知道她难处的!”

点点头,田寿长道:“是的,她都不帮也好,没有人会怪她。”

卫浪云又道:“不过,她就眼看着双方一—一边是她义父,一边是她丈夫——像这样血­肉­横飞的互相厮杀下去?她就在这种俱为亲人的仇恨怨隙之中过日子,二叔,­精­神的负担,有时更胜于实质的痛苦……”田寿长沉默了一会,慢吞吞的道:“你的意思是?”

卫浪云苦笑道:“我怕她会想不开——假如她此行任务失败了的话!”

又捻着­唇­上的胡须,田寿长沉吟的道:“她这样表示过么?”

卫浪云道:“表示过,但经我劝说,她已经打消了这个傻念头,可是,我老是有点不放心……”顿了顿,他又道:“二叔,假如她真的出了事,我就不得了啦……”田寿长凛烈的道:“假如她真的出了事,‘六顺楼’也不得了啦!”

卫浪云愁苦的道:“怎么办?”

田寿长思虑着道:“只有设法通知管庸多防着点——”抬抬头,卫浪云道:“恐怕不容易……”一咬牙,田寿长怒道:“我就不相信澹台老鬼这么个不通情理法!”

卫浪云低沉的道:“利害所在,权势之争,加以他定又不满冰心私婚与敌的行为,这个情理,他很可能‘不通’!”

田寿长敲着脑门,不禁也喃喃的道:“怎么办呢?”

卫浪云道:“时至今日,我们已赔上了钜量的人命、财力、物力,猩赤的鲜血抹在那里也不能不继续­干­下去,否则,又如何对得起死难的弟兄与盟友!”

田寿长断然道:“这样吧,浪云,我再立即派人通知隐伏在‘六顺楼’的管庸,叫他密切注意澹台又离对妥协之议的反应,如果水丫头的努力失败,便马上叫管庸把水丫头抢出来,不论她同意与否,直接交到我们手中!”

卫浪云失神道:“管庸的处境也相当困难,二叔,怕就怕他受环境限制,无法及时采取什么行动!”

眉梢子一挑,田寿长道:“这就不管了,我可以授权管庸不顾任何牺牲去达成目的——包括他身份的暴露亦不足为惜……我们是尽人事,而听天命,只希望不要弄得血刃之下再拆散了你们夫妻也就是了!”

卫浪云道:“试试看吧……”

田寿长眯着眼望望天­色­,道:“我们进屋去吧!我马上下令派人,叫他们赶去与管庸接头一一刚才我已吩咐过厨下整治出—桌丰盛的酒菜,晚上喝几杯,就算借酒浇愁吧。”

站了起来,卫浪云沉沉的道:“借酒浇愁,愁却更愁了……”拍他—巴掌,田寿长道:“少他娘这么老气横秋的,在我尊前还轮不到你愁眉苦脸,来,扮个笑容,好叫他们看看你的英雄本­色­!”

抖抖袍襟,卫浪云道:“委实笑不动了,二叔。”

田寿长叱道:“别这么没出息,还好那多嘴多舌的包不同已被我们派到‘富陵镇’刺探虚实去了,要不,叫他看见还不知会怎么形容你哩!”

卫浪云道:“他敢,我能活剥这小子!”

不待田寿长再说什么,在朦胧的沉暮里,已有几个人自楼后转了过来,嗯,那是舒沧、古独航、与“花子帮”的几个长老们。

他们也同时发现了这一对叔侄,显然,他们是来寻找这二位的,几个人忙往这边走,舒沧还扯开大嗓门吼:“他­奶­­奶­的,天晚风大,乌曲妈黑,你叔侄两个宝贝躲在这里发什么愣?酒菜业已摆好了,却尚劳累我几块老骨头出来叫魂一样找你们……”日子是在焦灼、寂寞、与忧虑的情形下一天又一天的打发过去,每天的到来与消逝却总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新的变化,包不同奉派到“富陵镇”后的第七天便返了回来,由他的嘴里证实了“蝎子”的被袭,也由他嘴里描述出那种惨厉的劫后景象来:“蝎子庄”业已变成了一堆瓦砾焦土,残垣秃壁,断梁塌栋。“蝎子”的龙头“无形手”赫连雄下落不明,掌刑职的“公明堂”堂首“铁面子”南宫远也失了踪,经过包不同再三的打听下,探明了“蝎子”麾下六旗中,曾经负伤回庄疗养的“天蝎旗”大把头易少龙、二把头“铜头”陶辉、“人蝎头”大把头皮四宝、“流星刀”卜太丰、二把头“飞鹞子”陈刚也受伤遭掳,“木蝎旗”的大把头潘明照阵亡,二把头的“野豹子”任新尧被俘,“天蝎旗”的两位正副把头也偕同“公民堂”八名“执事”全部牺牲了——失踪的失踪,被俘的被俘,伤的伤,死的死,可怜的是,战死了的“蝎子”儿郎,却连个坟棺也没有,全被潦草埋到乱葬岗去了,要想祭悼一下也找不着地方……“蝎子”是完了,他们的属下弟兄也已溃散,基业也被焚毁,连“花子帮”日前陪同到“蝎子庄”去的一位红袍长老“魂使”夏贵,二名“黄包袱”长老、“三连剑士”雷半樵、贾焕,以及七八十名“花子帮”的伤患及护送者亦全不知下落如何,他们的俘虏“灰衣会”首领冉秀堂的踪迹也同样不明……总之,“蝎子”就像一下爆炸开来,一阵硝烟火光之后,却任什么也没留存……至于“紫凌宫”方面的损失如何,当夜他们动用了多少力量,怎么进行猝袭的详情,这却不是包不同短短几天里所能探悉的了……这些较为详尽的消息,听在卫浪云与田寿长、舒沧等人的耳朵里,只是增加了他们的仇恨、痛苦、与惶急,但他们却几乎是麻木了似的将这些感受压制在心底!他们目前没有办法去做什么一—他们的力量太薄弱,他们尚须等候“六顺楼”那边水冰心的信息。强敌环伺,危机四伏,他们除了暂时忍耐,将泪往肚里流,委实难有进一步的举止,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不蒙受无益的牺牲,他们便只能忍,忍,忍……而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又一天的过去,这么焦灼、寂寞,忧虑又再加上悲愤与屈辱的过去,今天,已是水冰心离去的第二十天了……没有什么消息自“六顺楼”那边传来,“六顺楼”的所在地“石弓山”当是永远默然无语,“六顺楼”也和“石弓山”同样没有反应……大势的不利,处境的困窘,盟帮的覆灭,兄弟的血仇,妻子的凶吉未卜,岛人的行踪不明……这些折磨,这些打击,这些苦恼,已经把卫浪云煎熬得憔悴不堪,二十天来,像是消瘦了几圈,人也竟然那样的委顿了!

当然,田寿长的味道亦不好受,他一天到晚双眉紧皱,面无表情,除了独自在房中临窗凝视山前,便是背着手在园里低头踱步。就连笑口常开,­性­喜诙谐的舒沧也失去了他原有的风趣,时时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花子帮”的几位长老亦都像被忧虑充满了胸膈一样没有一个人还具有开朗的心情,每一张脸孔全布满了­阴­霾……人人的情感与感受都麻痹了,像将意识浸进了痛苦和悲愤融合的液汁里太久,已经有点分辨不出痛苦及悲愤的滋味了……二十天不是个太长的时间,但在他们的这种境遇下,二十天却是用无限的期望和焦忧所堆砌成的,每一刻,每一个时辰,全似在煎熬中度过,烦恼与忧郁罩在他们的心,他们连眼也望穿了……天气冷,风刮得大,可是该冷的时令了,空中的云层低,灰压压的一片仿佛在人的头顶打转,偏偏是这种天气——在人心这么烦躁的当儿……卫浪云在他自己房里实在坐不住了,一个人无­精­打采的从楼上走了下来,客堂中,舒沧正在和包不同两人坐在那聊天。

见少主下来,包不同连忙起身,笑着道:“午觉这么快就起身了,少主?”

没开口先叹气,卫浪云也不想笑了:“唉,睡不着……”他又向舒沧躬身道:“大伯也没歇歇午?”

舒沧也“唉”了一声,沉沉的道:“我还不和你一样,睡不着……”在包不同搬过的一张椅子上落坐,卫浪云愁着脸道:“这天­色­,和人心一样沉甸甸,乌压压的……”舒沧喃喃的道:“可不是么……”搓搓面颊,卫浪云的双眼失神加上枯涩,他道:“水冰心没有消息,怎么管庸也没有消息传来!甚至连二叔派去与管庸接头的那名兄弟也不见返转……”包不同在旁Сhā口道:“少主,当天派去的人是我这里最­精­­干­的一名手下,名叫唐喜,这小子头脑清楚,办事仔细,只要不出意外,他是误不了事的……”卫浪云摇摇头,道:“怕就怕有了意外……”包不同也沉重的道:“照说该回信来了,澹台老儿是要和不和呢?好歹亦得叫我们知道才是呀,像这样上不触天,下不接地的似吊在半天云雾里,真他娘不是滋味!”

­干­咳一声,舒沧道:“难说……”

包不同咽了口唾沫,道:“老帮主,你老的看法,是凶是吉?”

舒沧苦笑道:“谁敢讲?连赛诸葛你们的田二爷也琢磨不透,我就更拿捏不准了,真能把人憋得气都呼不出!”

包不同又道:“少主,你以为呢?”

喟了一声,卫浪云道:“我以为情况不妙!”

心腔子跳了跳,包不同急急的道:“怎么会?”

卫浪云道:“很简单,照道理说,以时间算,便是水冰心没有消息传出,管庸也该早有音信,但至今却仍然状况不明,这就反常,反常即是不吉祥!”

舒沧眯着眼道:“你别说得太武断,从这里到皖境石弓山,路途迢遥,不是一天半日可以到的,而水丫头回去之后向她义父劝导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妥的,这其中的周折和困窘,如非亲身经历不知其难,浪云,别忘了这是一件大事,一桩既繁重,又复杂的大事,水丫头的立场更是越令她增加压制,启齿不易……”卫浪云慢吞吞的道:“但事情的经过如何———至少现在的情势,演变到什么地步,他们总该透个信回来吧?”

舒沧道:“未有结果之前,他们不会贸然回报什么的……”摩娑着­唇­颔多日来未曾修刮的胡碴子,卫浪云低哑的道:“要是在这里再憋下去,闷下去,我怕我是要疯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呢?晕沉沉、迷茫茫,空虚的,像是一点目的、一点指望也没有了……”点点头,包不同道:“可不是,我也有这种感觉,弟兄们也都闷压压的,意念消沉得很,长此下去,只怕对士气军心影响太大……”舒沧吁了口气,道:“有什么法子呢?­奶­­奶­的,谁叫我们钻进了这块绝地来!如今要出去都撑不起劲来了!”

卫浪云淡淡的道:“除非有立即的行动,否则振奋军心就不易了,这不光用嘴巴就可以将士气鼓舞起来的。”

包不同­干­笑道:“但怎么个行动法?少主,凭我们眼前这点力量去和人家碰,包管—碰一个砸,哪行?”

咬咬牙,卫浪云道:“如若势至不可为之时,碰砸也只有碰砸了!”

“嗯”了一声,舒沧道:“你这个看法我同意,若说真到了那等关头,当然就必得这么做,­奶­­奶­的,也不要小看我们目前这点力量,‘六顺楼’也好,‘紫凌宫’亦罢,便拼不了他们全部,至少也能撞翻他一半!”

双眼光芒闪亮,他又道:“娘的皮,狗急跳墙,人急上梁,逼狠了我们,看我们能否捞他个够本,哼哼,困兽犹斗,何况我们这一帮子大活人!”

包不同呲牙道:“当然,我第一个就不情愿白死!好歹也得找几个垫棺材底的!”

卫浪云苦涩的道:“大伙眼前就全瘟在这里,也不知何日才能拼他个狠的……想想落在‘紫凌宫’手里的‘蝎子’弟兄,心头就泛酸……”舐舐­唇­,包不同道:“少主宽心,‘紫凌宫’再毒,也不会向失去抵抗力的俘虏下手吧?”

卫浪云道:“江湖的传统是这样,凤啸松这老鬼自该明白——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他不向这些俘虏施以宰割,怕也善待不了他们,一顿折磨是免不掉的了!”

卫浪云恨声道:“假如‘六顺楼’那边再没有消息传来,我就要禀求二叔,请他准我带几个人摸入‘紫凌宫’去救他们出险……”连连点头,舒沧道:“这倒使得。”

包不同一搓手道:“少主,我跟你去!”

卫浪云道:“怕就怕二叔不答应……”

眨眨眼,舒沧道:“到时候我向他说,老猴子的顾虑却也难怪,他是怕力量分散,更担心你们会有失闪,在如今的情形下,我们可再受不起损折了,少一个便缺一个人,要补充都没法子……”卫浪云心事重重的道:“不用说别的麻烦了,大伯,先讲‘蝎子’这一桩事吧,‘蝎子’的弟兄们,为了整个的阵营的胜利,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那不只是财力与物力,不仅是基业与名声,那更是他们以鲜血和生命汇集成的,他们已尽了最后的奋斗,如今只落了个土崩瓦解,全军覆没……他们的人被对方俘去了,仍在继续受苦受难,我们能呆在这里空等坐视?只要‘六顺楼’的消息再过几天不来,说什么我也要设法到‘紫凌宫’去救人,否则我便一刻也安不下心……”拍拍他的肩头,舒沧道:“别急,别急,和你二叔商量商量再说。”

这时,包不同笑道:“我去端两杯茶来给老帮主和少主解渴。”

舒沧颔首道:“也好,可不是有点嗓子发­干­——”他的话尚未说完,门外人影一闪,一个青衣弟兄几乎连滚带爬的奔了进来,这人面­色­泛灰,两眼上翻,嘴角白沫沾吐——模样似活见了鬼!

包不同一怔之下立即抢前,猛一把将对方兜胸捏了起来,破口大骂:“胡老三,你是他娘的发了羊癫疯啦!这么个失魂落魄法!”

这青衣汉混身抖索,伸手朝外指,语不成声:“头……头儿……坏事了……人人……家……围上……上来……啦!”

有如一个晴天霹雳,震得卫浪云与舒沧两人全身一颤,耳鸣眼花,包不同也大大的一呆,他随即厉声吼道:“说清楚点,是谁围上来了?哪一边的人马?你看仔细了没有?”

青衣人用力吸气,竭其所能的压制着自己的惊恐:“大……约有四五百人之众……像……像是‘六顺楼’那边的……”倏然跳起,卫浪云怪叫:“包不同去召集人手,我先出去应付!”

—把拉住卫浪云,舒沧急道:“不得妄动,我陪你一起去!”

这时候包不同早已吼叫着一边奔向外面,舒沧朝那名犹自面青­唇­白的青衣汉子叱道:“你还发你娘的哪门愣,赶快去禀报二爷,并记得将我的和少主的家伙带下来,快去!”

当这名青衣汉子狂奔上楼梯后,卫浪云已偕同舒沧飞掠出门!

此刻,已可见“翠竹轩”内外人影奔掠,纷纷进入紧急戒备的情况,隐伏在四周的几处哨卡也将连珠强弩转对山坡之下……卫浪云和舒沧来到楼前一株巨松的荫盖里,树顶枝桠交错盘结的空隙间,便伏着一名手执强弩的守卫弟兄,他们两人依树而立,目光瞥处,赫然已发现山坡下果然已列开三排不速之客—一全身是深青­色­长袍,内衬同­色­短衫,还有些两肩缝处缀连着数道不同的宽边金丝——“六顺楼”的人!

卫浪云面容冰冷,面无表情,他生硬的道:“不错,是‘六顺楼’的朋友!”

舒沧吸了口凉气,又是愤怒,又是吃惊的道:“但,他们是怎么来的?”

不似笑的一笑,卫浪云道:“总有原因,重要的是他们也已来了!”

搓搓手,舒沧道:“来吧,反正迟早也要来——”接着,他又兴起一线希望的道:“且慢,浪云,说不定他们是来谈和的——”卫浪云用手向下一指,低沉的道:“大伯,你看他们摆出的架势是像来谈和的么?一个个气势汹汹,意昂昂,弓上弦,刀出鞘,又这么多人,若要谈和,只怕不会是这么个姿态吧?”

喃喃的,舒沧道:“娘的皮!”

卫浪云抬头问那名哨卡:“兄弟,就只发现坡下这批么!还有别的情况没有?”

那名隐伏在枝桠的青衣人忙低声道:“回禀少主,就只看见他们,有没有其他敌人自别的方向摸上来却不知道……他们来得好急,完全以快步从山坡那边转了过来,才一过来便排成这种阵势,胡老三险些要吓痴了呢……”哼了哼,卫浪云道:“没出息的东西!”

那名弟兄笑笑道:“胡老三是因为太出意外了……但谁不是都大吃一惊?”

舒沧手搭凉棚,细细注视:“一道金的……三个……两道金的,三个……三道金的……一个……四道金的……一个……五道金的……两个六道金的,没有七道金的……娘的,还有一个七道金,不晓得他们的‘大哥卫’还是‘二哥卫’?‘六顺楼’像是倾巢而出了!”

左右扫视,他又喃喃的道:“不见澹台又离这老儿,唔,另外他们带来的人约有四百名之多……我们一共加起来不到五十,四百对五十,八倍……”就在此际,田寿长已大鸟般飞掠而至,同时将卫浪云与舒沧的兵器带出来交给他们两人。

喘了口气,田寿长目光凛烈,语气冷寒:“事情透着怪异,你们不觉得?”

掂掂手中的“铁竹棍”,舒沧道:“什么怪异?”

田寿长严肃的道:“他们是怎么找上来的?”

舒沧有些迟疑的道:“谁晓得?刚才浪云还在谈起这个问题……”田寿长冷惊的道:“会不会是水丫头走漏了机密?”

身子一震,卫浪云脸­色­灰白的道:“不可能吧?二叔,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出卖我们……”田寿长愤怒的道:“我也希望不可能,但除了她没有人知道我们隐藏的地方,尤其是,就在她回转‘六顺楼’之后对头便摸上门来!”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卫浪云­唇­角连连抽搐!

“二叔……冰心是我的妻子……她为了双方的和平已奉献出她自己,她曾呕血起誓要尽她的力量化解彼此间的仇怨,她甚至愿以身相殉……二叔,在这种情况之下,她会漏我们的秘密?出卖我们?”

田寿长咬牙切齿的道:“是不会,但眼前的事实又怎么解释?”

是的,卫浪云虽然绝不相信他的妻子水冰心会背叛他,会出卖他,但“六顺楼”的大军却已来到眼前,出势猛锐,其形凶悍的来到了眼前,这又叫他如何解释?原来,除了他们自己人之外,便没有任何敌对者晓得他们匿藏之处啊,何况这件事又发生在水冰心回到“六顺楼”之后。?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潇湘子扫描 thxde OCR -------柳残阳 >>《雷之魄》第二十二章 青山谷变坟茔场目光冷沉的凝视着山坡下那展开成三列,数约四百以上的,“六顺楼”人马,舒沧低缓的道:“水丫头是绝对不会出卖我们的,她断断不是这样的人,我老汉可以替她用人担保,只怕其中另有隐情……”田寿长­阴­惊的道:“不管是怎么回事,只要今天我们不完全死绝在这里,就必须找出泄密的原因来!”

卫浪云痛苦的道:“二叔放心,纵然二叔不查,我也会追根究底的一一不论是谁,只要他出卖了我们,便一定按照规矩制裁!”

舒沧忙道:“如今先不谈这些,我们还是赶紧准备对付眼前‘六顺楼’这批王八羔子,他们明摆明显的来意不善……”田寿长哼了哼,道:“这还用说?”

肥脸如霜,杀气隐罩,舒沧大声道:“老猴子,你可有了计较?”

田寿长面­色­是­阴­沉的,他道:“事情已到了这样急迫的关头了,还能有什么计较?也不过只是流血断命,火并到底罢了!”

“咯登”一咬牙,舒沧恶狠狠的道:“好,老汉若不找他个三十五十人替老汉垫棺材,老汉就他­奶­­奶­的,不姓舒!”

深深吸了口气,卫浪云低声道:“二叔,我们的人马准备妥了?”

点点头,田寿长道:“都已在警号发出之后各自进入了防守位置——你知道,大家平时演练过几遍,直到事情临头之际,自是驾轻就熟的,就看我们的人配置是不是适当!”

卫浪云喃喃的道:“现在,只看着‘六顺楼’的行动了!”

就在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山坡下,一个身材魁梧,褚紫­色­方脸膛,颔下蓄了一把虬髯的“六顺楼”人物,已大踏步往前走近了一段,这人的袖缝口之处,赫然并绣着七道灿黄金线!

田寿长冷冷一哼,道:“‘六顺楼’的‘大司卫’‘金钢断掌’谷宣!”

舒沧咽了口唾沫,道:“好家伙,‘六顺楼’的第二号人物!”

这时,那谷宣已十分接近坡下了,他站住,双手环胸,石破天惊的叱喝起来:“田寿长、卫浪云,哪一个在上面?”

缓缓踱出,田寿长伸手捻着自己的胡须,冷清清的回道:“谷宣你扬威耀武个什么劲?”

仰起头,双目圆睁,谷宣狂笑如雷:“久仰了,久仰了,‘勿回岛’的二岛主,江湖上的‘智多星’,我们‘六顺楼’的好朋友!”

田寿长­阴­沉沉的道:“别卖你那两片嘴皮子了,姓谷的,你并不是擅于此道的行家—一说吧,有什么事?”

嘿嘿—笑,谷宣道:“相信凭你田寿长的足智多谋,心细如发,不用我说,你也会十分清楚我们的来意吧?”

田寿长寒着脸道:“还是说明了比较­干­脆了当!”

谷宣大声道:“姓田的,你装什么糊涂?”

一仰脸,田寿长一派不屑的道:“我和你装糊涂,你配不配?”

大叱一声,谷宣咆哮:“好一头放肆的老狗!”

田寿长冷冷—笑,道:“你也只不过是—只张牙舞爪爬的野畜牲而已!”

谷宣突然硬生生的吸了一口气,似是竭力在忍耐他的愤怒,平静了一下,他又以一种生硬和横暴的语音道:“奉本楼大楼主钧谕:着令‘勿回岛’‘花子帮’‘蝎子’各组合之残余人马束手就缚,本楼念在同为武林一脉,不予杀戮,否则,即予歼灭,­鸡­犬不留!”

不待田寿长回答,后面的舒沧已一个箭步抢了上来,他脸红如血,气冲牛斗的大吼:“放你娘的狗臭屁,扯你­奶­­奶­的蛋,‘六顺楼’,是什么东西?澹台又离又是什么玩意?居然向我们颁令行诏起来!也不怕丢人现眼,叫天下同道笑掉了大门牙?简直不伦不类,乱七八糟,到了三十三重天!”

谷宣冷酷的道:“你这猪猡,大概就是舒沧了?”

舒沧大叫:“正是你舒老爷,姓谷的灰孙子,看着不顺眼么?不顺眼就上来拼个死活,甭瘟在那里装你娘的人熊!”

怪笑如枭,谷宣道:“我们是先礼后兵,仁义尽到,继之便是血刃相向了;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们,本楼人强马壮,高手云集,早已将你们团团包围,而你们如今的处境本楼更是了若指掌,田寿长、舒沧,你们眼下也已是强弩之未了,残兵败勇,根本已不堪一击,若是你们自行归降,束手就缚,本楼就留下你们­性­命,仅是押解回去论罪受罚,如是你们不知利害,硬是强行负隅顽抗,则本楼即行刀刀诛绝,杀你们一个尸横遍野,如何选择,你们自己斟酌着办!”

舒沧怒不遏,正待放声回骂,田寿长已暗暗扯了他一把,低沉的道:“先别和他生气,花子头,我们自己犹得商量商量!”

脖子上青筋暴浮,喘息粗声,舒沧跺着脚道:“还商量个鸟!除了挥刀拼命,哪有其他圜转的余地?”

田寿长­阴­寒着脸,道:“我看,他们前来此处的人手,必不只坡下现身的这些,一定在这山上四周还另有埋伏!”

舒沧气吁吁的道:“即使他们来了千军万马,也不过是豁命一搏而已!”

摇摇头,田寿长冷冷的道:“我弄不明白,水丫头回到‘六顺楼’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作用?假如她回去以后只是搞出了这么个结果,那回不回去又有什么两样?反倒不如不回去还令她少受点嫌疑!”

卫浪云脸­色­苍白,­唇­角抽搐,他颤抖着叫:“二叔……”舒沧更加愤怒的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关节了?你不早早打定主意,该怎么应付压头的敌人,却一个劲在那里聒啦些废话——就算你已找出了泄密的原因,搞明了出卖我们的人,你如今又能怎么样?该对仗还是要对仗,该火并有是要火并,于事实又有何补益?你,你简直是舍本逐末!”

舐舐­干­裂的嘴­唇­,卫浪云沙哑的道:“二叔,等我们渡过了这一劫,如若我们其中有任何一个人活着,也要彻底查清其中泄密的底蕴,弄清是哪一个出卖了我们,我们也要令他受到应得的惩罚一—二叔,就算是水冰心……也一样!”

田寿长咬咬牙,一挥手:“且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舒沧急道:“我们是死守到底还是突围?”

田寿长断然道:“先守,守不住便突围!”

左右一看,舒沧喃喃地道:“十有九成是守不住了……”冷硬的一笑,田寿长道:“就是守不住,‘六顺楼’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迫使我们移动阵脚!”

舒沧道:“看来他们是不惜付出这个代价的!”

田寿长暴烈的道:“那就叫他们试试!”

这时,卫浪云十分忧戚的道:“二叔——双方一旦交了刃,冰心,她以后怎么办呢?叫她如何向她的义父及我们交待呢?将来她又怎么所适从是好?”

勃然变­色­,田寿长怒道:“照你的意思,我们就真要束手就缚,任敌宰割了!”

卫浪云忙道:“我绝没有一点这种意思,二叔,你老先别气,如果这次‘六顺楼’的来袭事件与水冰心没有牵连,甚至,她也同我们一样遭到了迫害威胁,那就不能怪她,我们一旦同‘六顺楼’血刃相向了,其结果之严重已无法挽回,那么,冰心不是即将陷于困境,无所适从也无所周全了么?”

连连点头,舒沧道:“不错,浪云也顾虑得对,我们总要谨慎从事才是!”

田寿长烦躁的道:“你们看着,你们全睁大眼看着,‘六顺楼’大兵临境,来势汹汹,他们可像有半点妥协言和的模样,他们可像有丝毫受到水冰心影响的模样,他们根本六亲不认,一意硬拼了,我们能怎么办又能怎么顾虑?莫不成就全自己倒缚了向他们投降,娘的,水冰心回去之前,我们也已对每一种可能发生的后果都考虑过,想不到却偏应验了这最恶劣的一种后果!”

舒沧低声道:“若是真不关水丫头的事,我们火并上了,叫她以后怎么办?一边是夫家,—边是娘家,就让她睁着眼看这两家亲人流血割­肉­?”

卫浪云也呐呐的道:“而且我们也答应过她,不到迫不得已的最后关头,决不轻举­干­戈!”

气极反笑,田寿长咬牙切齿的道:“我把你这个晕头晕脑,不明利害的小畜牲活剥了——‘六顺楼’兵临城下,刀戈相指,逼迫我们非降即宰,这不叫‘迫不得已’?不叫‘最后关头’?小王八羔子,这又叫什么?‘六顺楼’不认咱们这门亲,不顾念水冰心的难处,不怕将来弄得有亲成仇,不在乎溅血横尸,我们还理他的个熊?这并非我们不通人情,不论远近,完全是他们落井下石,赶尽杀绝!”

舒沧词穷了,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硬着头皮,卫浪云嗫嚅着道:“二,二叔我能不能问谷宣一下,看他知不知道这件事的底细……”田寿长脸­色­铁青,愤怒的道:“在这个场面,这种情势之下,你居然有脸向敌人探询你老婆的事?拉这种‘裙带关系’套此等软骨头的‘内线’交情?你你你……你气死我了,小畜生,你你……你到底是‘勿回岛’的少主抑是那种挺不起脊梁骨的纨绔子弟?”

田寿长所说的话,每一个字每一句,都非常重,卫浪云自长成以来,还从未遭受过如此严厉的斥责,这一顿狠骂,不禁令他面如死灰,全身抖索,两眼痛泪盈眶,深深低下头去……一边的舒沧这时大为不满,他气冲冲的道:“你这算放些什么狗屁?田寿长,孩子顾虑周到是对的,他不仅为自己,也要为他的老婆将来如何做人处世设想,他要先把事情弄明白了并没有错,至少他可以问心无愧,不必患得患失担着心事,若是‘六顺楼’表明了不理这层姻亲关系,则咎不在我,放开手去­干­就更不须顾虑,孩子的思考周密,我们做老人的正该帮着他想法子才是,哪有像你这样不明事理,劈头乱骂一通的?”

看着卫浪云的痛苦形容,田寿长亦不由心中恻然,他细细—想,也觉得自己有些骂过了份,但又不好立时改口,暗暗歉疚,表面上却仍然愤怒道:“好,好,我不管了,这件事随你们两个老小混蛋去办!”

舒沧深知田寿长的脾气,闻言之下,已知这位“百窍心君”有了悔意,他哼了哼,也不点破,转头向卫浪云道:“去吧,浪云,去把事情问清楚,没关系,一切有我大伯这几根老骨头承担,他­奶­­奶­的!”

当然,卫浪云更是清楚乃叔的习­性­,他吸了口气,道:“多谢大伯担待!”

接着,他又向田寿长道:“二叔,我下去私自问问谷宣……”重重一哼,田寿长板着脸道:“不私自问他,莫非还要大声张扬于众人之前!”

卫浪云正待转身,舒沧突然一拍自家脑袋,忙叫:“且慢……”站住脚步,卫浪云迷惑的问:“大伯,有什么不对?”

舒沧急道:“我们全忘了,浪云,有一个人可以问得——”田寿长漠然道:“你是指我们安排在‘六顺楼’的内线?”

舒沧兴奋的道:“是呀,管庸,他身为‘六顺楼’‘五道金’的首领,又负有秘密保护水丫头的责任,眼前正可设法问他!”

古怪的瞪着舒沧,田寿长半晌没有出声。

有些发怔,舒沧冒了火,道:“娘的,你用这样眼神瞧着我是什么意思?”

叹了口气,田寿长道:“花子头,你真是呆。”

舒沧大声道:“我呆,我什么地方呆?”

田寿长低声道:“如果能问管庸,我还不叫浪云去问么?”

悻悻的,舒沧道:“怎么不能问?”

田寿长毫无表情的道:“第一,众目睽睽之下,如何问得?第二,管庸根本不在山坡下那几排‘六顺楼’的行列里!”

舒沧迷惘的道:“那里不是有两个‘五道’金的人物?”

田寿长冷冷的道:“有两个,但都不是管庸,你别忘了‘六顺楼’的人每一级好手皆有四名之多!”

舐了舐肥厚的嘴­唇­,舒沧呐呐的道:“那么,管庸在哪里呢?”

田寿长木然道:“这个问题,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舒沧有点恼羞成怒的道:“什么节骨眼下了,你还在给老汉说俏皮话?”

卫浪云轻轻的道:“二叔,我直截了当的去问谷宣吧?”

微微点头,田寿长道:“也只有去问他。”

就在此刻,山坡下的谷宣了已等得不耐烦了,他大声吼叫:“‘勿回岛’及其党羽的余孽们,你们可是考虑好了没有?再不回答,休怪本楼所属不再等待,即将杀上山来……”卫浪云大声问道:“等一等,我有话说!”

银衣闪映,他已一头大鸟般飞掠而下,手上的一对“银雷”随着他身形的腾跃,横空泛起两溜炫目的光彩!

山坡上,舒沧喃喃的道:“瞧瞧姓谷的德­性­,活脱他是皇上的的小舅子也似……”正在那里吆喝吼叫,耀武扬威的谷宣,甫见山坡上一条人影如飞而来,不禁吃了一惊,本能的连退几步,而他身后的两名“五道金”高手已立时横身拦截!

卫浪云身形一个漂亮的大回转站住,同时沉声道:“且慢,我有话和谷宣说!”

一见只有卫浪云独自前来,谷宣心中不觉有些纳闷,他怪笑一声,大步上前,挥退了两名跃跃欲试的手下,傲然道:“看你模样打扮,想就是‘勿回岛’少主‘银雷’卫浪云了。”

卫浪云冷冷的道:“不错,是我。”

谷宣大声道:“我可以告诉你,除了束手投降,我们不接受任何其他商量!不管谁来全是一样!”

卫浪云胸火顿生,他强硬的道:“谷宣,我不是为向你乞降求和,这一点你要先搞清楚,‘勿回岛’及其盟帮,只有断头的鬼,没有降敌的人!”

嗷嗷怪笑,谷宣道:“好—股凛然之气,不愧为‘勿回岛’之少主!”

脸­色­一沉,他又厉声道:“你既不是前来归降,然则所为何事?”

上前—步,卫浪云迟疑又为难的道:“谷宣,我,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眼珠子一转,谷宣满脸­阴­诈之­色­的嘿嘿笑了,他像胸有成竹也似的故意问道:“什么事见教呀?少主!”

不理对方的嘲弄,卫浪云厚着面皮,十分窘迫的问:“你们——呃,澹台楼主的千金水姑娘可已回去了?”

拉长了音调,“哦”了一声,谷宣不怀好意的­阴­笑道:“原来问的是这个,姓卫的,我们大小姐当然回去了,‘六顺楼’楼主的义女不回‘六顺楼’,莫非还要回你‘勿回岛’?”

咬咬牙,卫浪云又道:“她——她可说了些什么?”

扬起了眉毛,谷宣好像十分惊异:“她说了些什么,什么说了些什么?”

怔了一怔,卫浪云硬着头皮道:“我是指,呃,有关‘勿回岛’和‘六顺楼’解怨化仇,联手言和的事……”目注卫浪云,谷宣两颊抖动,喉结颤抖,他终于忍不住放声笑起来,他笑得捶胸捧腹,泪涕齐出,就像是看到了一件什么天下少见的滑稽事一样,笑到腰都直不起来了。

好一阵,卫浪云才强忍羞辱的怨气,难堪十分的道:“谷宣,我不认为这件事会有这么好笑!”

拭着眼角笑出的泪水,谷宣颤魏魏的手指卫浪云道:“我说少主——‘勿回岛’的大少爷,将来主盟天下武林的大头脑,你,呵呵呵,莫非有什么毛病?抑是你——不大正常了!”

卫浪云生硬的道:“怎么说?”

吸了口气,谷宣像是竭力压制自己不要再笑出来,他扁着嘴道:“我说,卫大少主,你们‘勿回岛’妄想独霸武林,一统江湖,而我们‘六顺楼’却也有个雄心壮志来整顿两道,主盟天下,所以,你我利害冲突,无以互利,便很自然的形成对头死敌,这个关键,你明白?”

卫浪云冷冷的道:“说下去。”

谷宣又­奸­笑着道:“我们彼此之间,刃也交过,血也流过,而你们硬以卑鄙手段绑掳了我们楼主义女,但是上天保佑,水姑娘机警无比,终于历尽艰险脱出危难,在这种情势下我们双方可谓势不两立加上仇怨叠深,‘六顺楼’上下人人皆以歼杀‘勿回岛’及其爪牙为当务之急,恨不能生啖尔等之­肉­,活剥尔等之皮,水姑娘更是切齿痛恨,一心盼望尽快消灭你们,染你们的血以除她心头之恨,卫大少主,在这样的形势下,你居然说出水姑娘回去之后竟有倡和联手之议,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岂非是你的脑筋有了毛病?”

硬生生的咽了口唾液,卫浪云缓缓的道:“谷宣你所说的话,彻头彻尾是一片谎言,而且,还是一篇编得低劣的龌龊谎言!”

大笑起来,谷宣道:“那么,告诉我,实情是什么?”

卫浪云不再犹豫,他率直的道:“水冰心不错是我们掳来的,她和我不错也有过冲突,但那都已成过去了,我们在这种敌对的环境中相遇又发生了情感,于是,她委身嫁我,我们成了夫妻,既成夫妻,我们彼此全不愿自己的亲人互相残杀,同室­操­戈,所以,她回去劝说澹台又离罢战言和,我也向我们的人力主化仇解怨,这也无非是为了千百条生命的延续,无非是为了血缘姻亲的融洽相处;眼前,我们力量稍见薄弱,但我们绝不会引颈就戮,我们之一再容让忍耐,便是全为了我告诉你的这些——莫令人命空抛,鲜血妄流,以及使我们彼此间的关系益发难堪的恶化!”

谷宣满脸的古怪表情,他诡异的道:“卫大少主,我不得不佩服谎言编造得高明,我和你一比,可真是望尘莫及,差上了好大一截,但是,这只能当故事讲,去哄哄那些天真未泯的孩子,来骗我,你却未免太幼稚了,随你怎么说,事实胜于雄辩,真即是真,假即是假;你把一桩莫须有的事情说得如此活龙活现将一段血海深仇改头换面变成了才子佳人的美满故事,你的想象力也真叫丰富了,抱歉的是,这仅乃你虚构的笑谈而已,实际上全不是这么回事,非但不是这么回事,而且完全内容相反!”

卫浪云愤怒的道:“我说的句句真话,我们情感的发展虽是有些奇妙玄异,但却是事实!”

脸­色­一变,谷宣大喝:“一派胡言,满口放屁!你想叫谁来相信你的鬼话?卫浪云,你破坏水姑娘闺誉,中伤她的名节,你不但可恨可恶,而且毫无人格,典型的市井无赖之徒!”

卫浪云额际青筋浮突,双目怒瞪:“谷宣,你们不要执意混淆黑白,隐瞒事实真相,这样做只会增加人命的伤亡,令水冰心痛苦终生!”

谷宣的眼眉一跳,他咆哮道:“住口,姓卫的,你完全在胡扯一通,在那里疯言疯语,乱编乱语,简直是痴人说梦,可笑又复可悲!”

卫浪云大吼道.“水冰心出来和我见面对质!”

豁然大笑,谷宣轻蔑的道:“我看你是患‘失心疯’了,你是什么东西?什么玩意?马上就要变成阶下囚断头鬼,想见我们楼主千金,你配么?”

卫浪云激动的叫道:“谷宣,你们这样做会后悔的,水冰心是我妻子,她不忍心目睹双方亲人争战拼杀,这才挥泪离开我们回去劝说澹台又离,你们不体谅他的苦心,不接受她的挚诚,更要陷她于不义么?”

“呸”了一声,谷宣厉声道,“信口雌黄的混帐东西,你凭什么空口指认水姑娘是你妻子?”

卫浪云大叫:“我们有媒作证,有信有物!”

狂笑如雷,谷宣不屑的道:“下三滥的谎话,什么媒证,也不过是你们‘勿回岛’及那批走狗们的瞎闹瞎哄,一面之词,可有‘六顺楼’女方的媒证,什么信物?水姑娘受掳多日,遭尽折磨非刑,她身上的钗环佩还不是早已被你们洗劫一空,如今却拿出伪作信物?罢了罢了,卫浪云不用再说下去,越讲便越显你的无知,越讲更越显你的疯癫与可笑,呵呵,‘勿回岛’的少主居然是这么一个单相思成了狂态的白痴!”

卫浪云暴吼:“你胡说!”

谷宣突然神­色­冷酷的道:“姓卫的,不要再在这里出丑了,我老实告诉你,我们水姑娘不但仍是一位清白无瑕的黄花大闺女,而且,她这趟脱险归去,我们楼主已为她择好了一门婚事,择日成婚,我更告诉你,对方亲家比你不知强上多少倍,新姑爷就是独霸辽西的‘铁家寒’少寨主铁铮强——你或者可以在我们围擒之后苟延残喘,但是,若你再-—味胡言乱语,损及水姑娘名节,你就罪加三等,求生不得了!”

卫浪云额头两边的“太阳|­茓­”不住在“突”“突”跳动,汗水也自鬓间鼻端沁出,他­干­涩的咽了口唾沫,沉重又痛恨的道:“你是说一一澹台又离已将我的妻子水冰心许配给了别人?”

谷宣暴烈的大吼:“不知死活,胡言乱语的泼皮无赖,哪个是你的妻子,你纯是在自说自语,无中生有,姓卫的你这是下流无耻加上疯癫!”

这时——一

一个“一道金”的大汉闪身而出,向谷宣躬身道:“禀大首卫,姓卫的狗才如此污蔑楼主大千金,还请大首卫下令拿下,由小的再给他一顿鞭子!”

卫浪云目光—扫,不由顿时咬紧了牙关,原来,这个“一道金”的角­色­不是别个,正是以前曾经在树林里挥鞭狠笞过他的尚魁!

谷宣嘿嘿冷笑,道:“尚魁,你来得正好,你可以说,说水姑娘对姓卫的是如何个痛恨法,水姑娘可不比谁都希望拎了姓卫的头!”

狰狞的一笑,尚魁道:“大首卫说得一点不错,大小姐对姓卫的恨之入骨,昔往便曾亲口谕令小的们给他上过刑,又交待小的鞭笞过他,大小姐对此人的影响可谓恶劣到了极处,这遭脱险归去,更是痛心疾首,发誓要取姓卫的一条狗命复仇雪耻!”

半眯上眼,谷宣道:“你听见了!卫浪云,歪曲事实与恶言中伤的本领,你犹算不上最高明的,何苦自己找这种难堪?”

卫浪云心中是一阵阵的绞痛,肚里是一波一波的泛酸,他缓缓的摇摇头,忧郁又­阴­沉的道:“事情的真像如何,相信彼此俱皆心中有数,谷宣,再多说了也是无益,我已尽到了我的本份,倾竭了我的力量,你们坚持你们错误的做法,强横歪曲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最后我要告诉你们——不是我不容让,是你们咄咄相逼,不是我不忍耐,是你们赶尽杀绝,一切的严重后果,完全要由你们承担!”

谷宣大喝道:“利口小子,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舌上生莲,也一样起不了丝毫作用,该怎么办还是要怎么办!”

那个“五道金”的人物厉声接道:“大首卫,我们何妨先拿下姓卫的加以惩治,也好叫他及‘勿回岛’的余孽们知道造谣生事的后果!”

冷然笑了,谷宣道:“我再给他们一个最后的机会-----卫浪云,你回去和你的同盟商议商议,降是不降?记住,你们只有半炷香的时间可供考虑!”

卫浪云没有再说什么,转回身去,步履艰辛的攀上山坡,来到田寿长与舒沧身侧之后,未曾开言已经先叹了口气。

舒沧的脸­色­业已相当难看,他肥厚的下颔颤抖了一下,低沉的道:“浪云,你方才下去和他们所讲的话,我们也大多听到了……唉,委屈了你!”

田寿长铁青着脸,冷森的道:“‘六顺楼’玩得好把戏!居然死推活赖,硬不认这笔帐,简直可恨可恶到了极点,还有你这畜生也是不义气,堂堂的一岛少主,何须降尊纡贵跑到人家面前受这种奚落和羞辱?他们把你看成了什么人?一个江湖走卒?一个武林末流?你是我与展老鬼的孩子,是我们的骨­肉­,是我们一生希望所寄——我们平素尚不说重言—句,凭什么叫‘六顺楼’的人如此侮骂嘲讽?这等的窝囊气不独对你,对整个‘勿回岛’上下也都是一种莫大耻辱!”

卫浪云表情僵木,默无一语,牙齿都深深陷入了下­唇­之内!

舒沧忙道:“好了,好了,孩子也受够了气,你再责备他不是更增加孩子的难过,‘六顺楼’的人全不是些玩意,实则也不能怪浪云……”磨牙如刀,田寿长恨进心髓的道:“他们这样奚落浪云,羞辱浪云,比用锥子剜我的­肉­还要痛苦……这些杀千刀,天打雷劈的恶畜生,使尽了­奸­刁手段,说尽了伪言狂语,犹如如此刻毒霸道,我要不叫他们血­肉­相偿,就不算是姓田!”

舒沧慢慢的道:“这口鸟气我也一样难以吞咽,看情形,他们是早就商量好了用这种办法及言词推搪否认——此计不可谓不­奸­不毒,他们根本将事实颠倒,歪曲真象,再把说法全部更易,局外之人,还确实难以分清是非,搞明曲直呢……”田寿长粗暴的道:“浪云,现在你算死了心了吧?”

卫浪云的眼皮一挑,他沙沙的道:“二叔,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

冷酷的一笑,田寿长道:“‘六顺楼’打得好主意——如此一来,既可否认婚事,避免姻缘纠缠,又能聚兵相围,攻我之弱,更在道义人情上不落外间以口实,再替水冰心另找一门婆家,把她与我们之间的关系斩得决断,将一切发生的事推个­干­净;没有了牵连,掩饰了隐衷,否决了亲情,然后,堂而皇之的以众凌寡,围歼我们,好计,真是好计,我委实佩服这献计之人!”

舒沧愤怒的道:“澹台又离一定以为我们这批废兵残勇已成瓮中之鳖,久战之下元气大伤,实力倍减,看着我们好吃,这才不肯言和罢争的,设若我们兵强马壮,声势雄厚,他岂会这般绝决蛮横?”

顿了顿,他又恨声道:“娘的,我觉得澹台老鬼似乎有点恶丈人穷女婿的味道,一心妄想巴结有势力的人,拼命打击那不得意的,却不管女儿到底愿意跟谁!”

田寿长­阴­沉的道:“他生了双势利眼,一付毒心肠,我就叫他走着瞧吧,看是他后悔,还是我们真个‘没落’了!”

卫浪云暗哑的道:“二叔,谷宣限我们在半炷香之内作最后答复!”

双目中血光隐现,田寿长狠狠的道:“不用半炷香,现在就可以答复他了!我叫这些王八羔子狂,叫这些野生杂种刁……他们马上就会知道,会体验‘血­肉­横飞’是个什么情景,什么味道!”

舒沧手中沉重的“铁竹棍”往地下用力—柱,切齿道:“­干­吧!”

于是,田寿长踏前几步,振吭大喝:“谷宣,你这‘六顺楼’的头号狗腿给我听着——甭在那里呐喊,危言恫吓,想要我们不战而降你是在做梦,有种的滚上来刀口子下见真章!”

虽然“勿回岛”方面的最后决定,业已在“六顺楼”的预料之中,但田寿长这一番叫骂,却仍令谷宣及他的手下们群情激愤,怒火烧头:谷宣的一张褚赤面上顿时泛起了紫红,他大吼道:“田寿长,你们可真是要见了棺材掉泪?你们是存心不想活啦?”

“呸”了一声,田寿长咆哮:“老子们头可断,血可流,志不能屈,姓谷的,你们有本事就放马过来,看看谁能活剥了谁!”

山坡下,谷宣长啸如虎,他尖叫:“六顺楼的兄弟们,给我冲!”

一片震撼天地的杀喊声立时便像漫山的野火铺地卷至,刀如林,刃炫眼,三排‘六顺楼’的大汉约有四百多人,就在谷宣一马当先之下,潮水也似的上了山坡!

田寿长暴吼:“给我­射­杀那狗娘养的!”

连珠强弩的构括连串密响,亮晶晶的没羽钢矢便飞蝗骤雨一样闪耀着溜溜的光芒呼啸弹­射­,立见人仰刀抛,躯体翻滚,照面间“六顺楼”的先头已有二十多人栽倒!

但是,人家的来势,却也锐不可当,凶悍无已,十数名肩绣金线的高手在谷宣率领之下跃掠腾旋,快捷无比,眨眼间已扑到了坡上。

舒沧狂吼着奋力迎去,口中大喝:“我劈死你们这群疯狗!”

半空中,人头飞闪,两名“五道金”的人物又截住了舒沧,甫一接触,双方已不要命的狠­干­成一团!

一声霹雳起处,谷宣杀气腾腾的抖掌劈翻了两名“勿回岛”这边的青衣大汉,他身形暴闪,大喝道:“我来收抬这老花子!”

田寿长的“大魔爪”便在这时狂风似的卷了过去!

“谷老狗,你爹还在这里候着呢!”

两个人猝接倏开,一闪又进,谷宣便以他那双奇粗奇厚,­色­如古铜的巨灵之掌迎住了田寿长挥舞翻飞的“大魔爪”!

卫浪云目光冷酷,肌­肉­紧绷,他贴地暴转,双锤起处,四名“六顺楼”的人物已飞上了半天,当满空的鲜血溅洒,又是四个朝不同的方向摔了出去!

斜刺里,人影晃掠,一名“四道金”的角­色­已向他冲了过来!

卫浪云嘴­唇­紧闭,半声不吭,正待对这来敌施以痛击,他身后,“仙人杖”金泗已猛的扑上,搂头七十七杖攻得那位“四道金”连连后退,金泗大叫:“少主,这个不成气候的东西怎配与你动手,我来交待他!”

足尖倏旋,人影飞去,卫浪云的左锤由下往上,“砰”的一家伙便将一名扑来的敌人捣上了半天高,右锤暴斜,另一个“六顺楼”的仁兄也将一颗大好头颅,“咔嚓”一声变了一枚血糊糊的烂柿子!

金泗杖绕如龙,他大喊:“利落!”

卫浪云弹升三丈,连串翻滚而下,就在他连串的翻滚中,但见人头崩裂,浆水四溅,“噗嗤”“砰叱”“砰叱”之声不绝于耳,此起彼落,一溜溜的猩赤光芒漓漓喷洒,形成一幅又怖栗,又奇异的景象!

几声怒叱在这时响起,几名“三道金”的角­色­,已经分自两侧围抄向卫浪云!

一般的情势来说,“六顺楼”的人多是不错,但他们只能在“面”上占上风,而“勿回岛”这边却在“点”上制了先机,“六顺楼”的兵众,“勿回岛”则将­精­,在这头—个回合上,“六顺楼”并没有捞着便宜!

不过,苦就苦在包不同与他的手下,另加上“花子帮”的弟子了,他们布在这第一线上约有三十余人,可是却得和数约四百名的敌人厮杀混战,其处境之艰困自是可以想见的,幸亏还有“花子帮”的两位长老童吉、童祥兄弟支持撑挺着,二人联手合力穿Сhā斩杀于敌人之中,这才勉强能和“六顺楼”的大军纠缠,可是,人数委实差了太远,便是眼前能挺得住,时间上也不会太久!

这时—一

与谷宣正火并得难分难解的田寿长嗔目大吼:“浪云,你还不赶紧交待那几个小王八羔子快去协助一­干­孩儿,犹在那里和他们磨蹭什么?”

不用田寿长这几句话,那三位与他对阵的仁兄亦老早便吃不住了,卫浪云以一敌三,非但攻势凌厉悍猛,而且其轻松自如、挥洒流畅之处更充满了一股“牛刀小试”“游刃有余”的味道!

田寿长的催促一到,卫浪云已立时横了心,他旋飞的身形猝然偏进,“二道金”的包杰兵刃才斜,斗大的锤头已迎面将他砸了一个倒仰——包杰那张面孔也便在刹那间形同一团血­肉­模糊的­肉­饼!

另一个“二道金”的朋友也是卫浪云的老相识蔡钦;他睹状之下,不由魂飞魄散,尖嚎一声溜地便滚,那“三道金”的角­色­一柄钢斧才横着劈来,尚未够上位置,卫浪云的右手锤锤头已脱手暴飞,只见击在锤头上的银­色­细链倏闪,“三道金”的这位人物早已被当胸捣出丈外,胸骨,肋骨、肌­肉­、内脏完全混成一个团了!

蔡钦的号叫几乎像狼,他一边爬滚,一边哼呼:“来人哪,快来人救命碍…”由他身边飞掠过去,卫浪云冷冷的丢下两句话:“相识至今,你依然毫无寸进!”

“进”字在他舌尖上跳动,三名敌人已经吃他挥锤砸了个东倒西歪,大侧身,双锤齐出,又是四名“六顺楼”的大汉惨叫着滚下了山坡。

“哗啦”,暴响夹着一片锐风来自身后,卫浪云半声不吭,蹲矮猝旋,一柄“三环刀”贴着他耳边擦过,他看也不看,双锤急合,“当一一噗”两种反应不同的音响连成了一声,那偷袭者一一尚魁—只手加上他的“三环刀”顿时便被两柄银锤夹砸下来,血糊糊的夹砸下来:“嗷……啊碍…”尚魁那张丑恶的面孔突然怪异的扭屈,他大张着嘴巴,瞪着眼珠,拼命抛抖着那只­肉­碎骨裂,血糊淋漓的断手,一边发狂似的蹦跳个不停,嘴里更发生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号叫声来……卫浪云双锤交叉横胸,冷森的睨视着他,缓慢又残酷的道:“你不是想鞭笞我吗,尚朋友,我身上犹留有往昔你所加诸于我的鞭痕,现在你何不停止叫嚷再给我印上几条?就像你方才夸言的那样?”

颤抖着,痉挛着,尚魁痛得汗如雨下,更骇得心惊胆颤,他大叫:“不……少,卫少主,你怎能以你的身份来……来如此对付一个似我这般的小角­色­?少主,你不能碍…”卫浪云看着他在踉跄,在躲避,冷冷的道:“尚魁,你是一个卑鄙无耻,畏强凌弱的狗!”

连连倒退,尚魁恐怖的叫:“别杀我……卫少主……别杀我……我已经受了重伤……你怎能杀死一个受了重伤的人,我与你无怨无仇,我全是被逼着那样做的碍…”摇摇头,卫浪云向前逼进,他面无表情的道:“现在你会说这种话,等到情势一变,你又完全不同了;尚魁,没有人能在对我棱辱之后不受到报应,没有人,你曾如何对付过我,我可能就会如何来对付你——原来,水冰心可以救你们,但你们却自己断了这条路……”大张着嘴巴喘气,尚魁目光惊惧,全身颤抖,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他歪着嘴呻吟:“不是我……卫少主……是他们……全是他们的主意……”两名“六顺楼”的角­色­从背后扑向了卫浪云,雪亮的刀锋暴起便撅,卫浪云头也不回,双锤各自幻起—道弧光由前抡后,而弧光甫现,那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业已鬼嚎着,被锤头砸中!

就在这—刹的空隙里,尚魁突然闷不吭声,双腿猝起,猛踢卫浪云小腹!

卓立不动,卫浪云视线低垂,右手的银锤脱手弹­射­,尚魁的双脚才起,早已吃当头迎来的银锤砸碎了脑袋!

侧过身去,卫浪云开始追逐那边奔掠拼杀的敌人,于是,“六顺楼”那边便遭了殃了,凡是遇上卫浪云,莫不头碎肢折,人飞血溅,但见躯体翻滚,哀号连天,就在须臾之间,“六顺楼”的人业已叫他纵横挥砸,摆平了五十多!

在与田寿长缠斗的谷宣,本身功力固然­精­湛雄厚,悍勇无伦,但是,他的对手却乃“勿回岛”的第二号人物,任是谷宣艺业再强,亦不易占着便宜,双方已火并了百余招,尚分不出胜负,但照这种情形看,再继续下去个三五百招也不见得能分出胜负,除非冒生命之危险以险招拼搏,不过,这都是武家大忌,不到生死关头或危急情况之下,谁也不愿轻易尝试,因为,以险招搏敌,虽然可收速战速决之效,却也同样是要以生命为赌注的,弄得巧,固可杀敌致胜,弄得不巧,自己老命也就不保了;谷宣身属顶尖高手之流,自是明白这个利害,是而鏖战至今,他仍不肯冒险,但他尚可以勉力与对手纠缠,他的一­干­手下便不成了,尤其在卫浪云加入人群中混乱之后,“六顺楼”方面在“面”的优势也被迅速扭转,本来形同潮水般的猛扑,此际居然已像分散的浪花一样被冲得波动滚滚,眼看着,不用多久“六顺楼”那边就稳不住阵脚了!

“大魔爪”飞扬翻舞中,田寿长狂笑道:“谷宣,任你人多势大,也只是中看不中用,原来‘六顺楼’仅是聚集了一批酒囊饭袋而已!”

双掌闪掠,风声呼呼,谷宣冷厉的道:“你得意的太早了,姓田的,现在才只开始,你们的乐子在后头呢!”

田寿长进退攻拒,大喝道:“‘六顺楼’枉有这么多人手,却败象已承,你还嘴硬什么?”

他这里喝声未已,那边,“仙人杖”金泗已在一个虎跳中横杖将那“四道金”的对手拦腰扫翻,那人似是脊骨折断,形同一种极其怪诞的倒弓形,尖嗥着滚下坡去!

尖叫声宛似扯着人的肝肠在颤抖,刺耳惊心已极,谷宣听着,可是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轮猛攻,振吭大吼“雷火攻杀”!

紧接着他的吼叫,在“六顺楼”的人群中,倏然已­射­起一蓬烟火信号,殷红泛紫的光华(奇*书*网^.^整*理*提*供)直凌霄汉,在高空中爆开一团缤纷绚灿的光雨,煞是好看!

好看么?“勿回岛”方面的弟兄,却并不觉得,他们—见烟火上升,便立即知道另一场更艰辛,更惨厉的厮杀便要接踵而至了!

果然几乎反应是和那蓬烟火信号相连系的,空中灿丽猩赤的光雨方始爆裂,山坡两侧的林幽深处已立即响起一阵震人心弦的吼喝声,这阵吼喝声粗犷而凶猛,仿佛一一是一群发怒的狂狮在咆哮。“仙人杖”金泗急速来至卫浪云身边,惊愕的问:“什么玩意?”

卫浪云镇定的道:“大约他们的伏兵起了!”

就在这两句话的当儿,左侧的山林中,突然冲出大概五十个上下的彪形巨汉来,这五十余人全是清一­色­的黑皮缀嵌亮锥的软甲,清一­色­的黑巾黑皮护腕,而且,清一­色­的大马刀和银链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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