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中国科幻银河奖获奖作品集(第九至十二届) > 十 舱外

十 舱外

牧师虽然没有自己的大脑,但并不意味着他对我们毫无威胁。

即便是姑姑也不允许违抗教育程序的,她是自己的囚徒。

她疯了。迦香说。

而现在……

牧师开口了,我几乎又要晕了过去。他那­阴­暗的声音在黑暗的大厅上空扫过,他一板一眼读的正是变调了的《启示录》:“……神启的异象……云中出现一匹灰马,它名叫死,地上的芸芸众生预感到世界末日的来临……你们注意,这是一个­棒­旋星系……这是各族各民的血腥的屠杀,葡萄树被扔进神之大怒的大磨里,果子被压烂,血从磨子里流出来,直流到马的笼头,足足流了一千六百斯塔季。你们看到的……你们看到的是psr0531+21,脉冲周期33毫秒……谁向兽和兽像跪拜,谁就将喝神之大怒的酒,并且将被放在火和硫磺里烧,在神圣的天使们和羔羊前烧。他们将日夜不得安宁……33毫秒……”

大厅里阒然无声,我们都不由自主地看着发疯的牧师,发疯的姑姑。我吓得两腿发颤,这正是史东的论调。

牧师庞大的身躯在大厅里团团乱转,他的电鞭闪闪发亮,像是缠绕在乌云边缘一闪即逝的闪电。

“斯彭斯,”我低声叫道,“史东的枪在哪?把它给我。”

“我们不能打他。他是姑姑控制的。”

“放屁!”我骂道,“你没看见那是迦香吗?”

我从斯彭斯怀里夺过手枪,瞄准牧师时,我犹豫了一下,迦香痛苦的脸扫过我的眼前,我咒骂了自己一句,开枪了。

迦香摸摸自己的喉咙。“我没事。”她惊魂未定地说,“我不知道……他突然就抓住我不放,这家伙准是疯了。”

斯彭斯说:“也许有人改变了他的程序。”

我们不由自主地对视,“烛龙!”

我们一起跑上了通往上层甲板的舷梯,黑暗一片的大厅就在我们脚下摇曳。

我伸手去按dna门锁,却被猛击了回来。

“怎么回事?”我惊恐地嚷道。

斯彭斯伸手去摸,也被猛击了一记。

“是电。”斯彭斯叫道,“史东更改了门锁程序!”

“可我们一定得进去!不改正程序,混乱永远也不会停止。”我绝望地说。

“可以让我试试。”斯彭斯狡诘地一笑,“你忘了,我是这儿最好的锁匠。”

“不可能,你从来没有成功过。”

“缺少的并不是技术。”黑暗中,我察觉斯彭斯跑下了舷梯,“等着我。”

我把怒火转向一直畏畏缩缩跟在我们后面的埃伯哈德身上。“瞧你和史东­干­的好事,你这个只会挺着肚子到处捣乱的粗木瓜,你难道就不能找个地方把自己关起来吗?”

“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埃伯哈德沮丧地说。

“呆会儿再吵好吗,”迦香说,“刚才斯彭斯说底舱里少了四枚炸弹,也许我有点吓晕了,但我只记得底下发生了三次爆炸?”

冷汗从我的脸上冒了出来。“你是说还有一枚炸弹在外面!他妈的,埃伯哈德,”我吼道,“它在哪儿?”

“炸弹,什么炸弹?”埃伯哈德慌乱地喊了起来,他的胖脸蛋剧烈地哆嗦着,眼眶里含满泪水,“我没有碰过它。”

“好吧,也许你没有碰过它,”我愤怒地说,“那么史东把它放在哪儿了?”

“史东?”埃伯哈德说,“不可能是他­干­的。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你说什么,不是他?”我吃惊地问,“可你知道这儿只有我们几个人能进去——你一直都跟他在一起?”

“——在灯灭了以后。我发誓,我害怕极了。”埃伯哈德可怜巴巴地呜咽着,“我觉得很危险,后来我们就一起到了下面,我没看见他什么时候拿了那把枪,不然我会制止他的……”

“你那双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只能看得到自己的鼻子!”我生气地喊道,“不是史东,那还会是谁修改了姑姑的程序?”

舷梯上传来一阵响动,斯彭斯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他的手里提着一块又大又沉的黑盒子。

“牧师的能源电池,”斯彭斯解释说,“dna门锁由一台微电脑控制,电子脉冲的能量足够的话,就可以把电脑芯片熔断。”

“电子脉冲?这会儿你上哪儿去搞电子脉冲器?”我质问道。

“怎么啦?”斯彭斯说,“它一准在你的口袋里。把震颤器给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金属烧焦的气味,我们跨进门槛,迎接我们的依然是那些静谧地抖动着的星星图片。但是有什么不一样了。那个巨大的水晶球壁上面的小格已经不再发亮,曾经在那些小格里闪烁跳跃的神秘火花沉寂了。烛龙笼罩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姑姑死了!这是没有姑姑的飞船!我们突然都有点茫然无措了。

“现在……”我说,一层帘幕罩在了眼前,我犹疑了起来。

“炸弹!”迦香提醒我说。

“对,炸弹!”我说,“得先找到它!斯彭斯,你有什么主意?”

“我想,”斯彭斯眨着眼睛,“我们可以连通姑姑的监视器,然后,然后……该怎么办再说吧!”

我茫然地看着他趴在了计算桌上熟练地­操­作,桌边上一块积满尘土的铜铭牌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手指滑过冰凉的金属,我读道:“船长室”。那么,这儿是不是姑姑的中心,而是人的领域了。我将信将疑地猜度。

“过渡舱,”斯彭斯叫道,“过渡舱上有反应!”

几只蜘蛛正在过渡舱口乱爬乱转,我的心颤抖了几下。仿佛是一场过去经历过的场面。

“怎么啦?”我问道。

迦香扭头看见了我:“线路被破坏了,我们打不开它。”

我凑到观察窗前往里看了看。

过渡舱的外阀门向外敞开着,舱内空空荡荡。明亮的光线在舱口倏然而止,外面那儿是涌动的黑暗。

“如果爆炸,会怎么样?”

“我们会偏离航向,你知道,我们是在凭惯­性­前进……”斯彭斯说。

“不完全是吧,”我颇有几分洋洋自得地Сhā嘴说,“向前发­射­先锋船,会损耗一部分动力,而且……”

“而且我们都会死掉。”

“什么?”我说。

“这枚炸弹足以毁掉过渡舱,虽然我们可以隔离这块区域,但是从破口处冲出的空气流会改变飞船的航向,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们也会离开先锋船屏蔽的区域。那时候,就会……”

会砰的一声。秀树说。

先锋船,先锋船就要回来了。我慌乱地想到。那又怎么样,我们能改变它的程序吗?没有时间。没有计算程序。

怎么办?

斯彭斯往过渡舱里望了望:“我们还有15分钟的时间。”

我又开始流汗了,“什么意思?斯彭斯,你再这样我会疯的!”

“15分钟后起爆,”斯彭斯说,“我想,监视器镜头上传过来的数据是这个意思。”

“必须有人绕出去。”迦香转过头来看我,我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发白了。

“别争了,”我说,秀树的影子飘过我的眼前,“我是船长,只有我受过出舱训练。斯彭斯,想办法封锁底舱,别让小家伙们下来。”

“还有,”我停了停,补充说,“让迦香也离开这。”

迦香说:“你知道我不会走的,我要留下来。”

“你是个傻瓜。”我说道,“斯彭斯,先来帮帮我。”

“你怎么出去?”他迷惑不解地看着我从壁柜里往外扯航天服。

我回到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航天服比我记忆中的要沉重得多。时间过去了多少。打开那扇失修已久的过渡舱的门耗去了我们太多的时间。现在没有退路了。通话器里啪啪做响,斯彭斯找不到通讯频率,这在以前是姑姑控制的。

我尽量贴在船壁上向上爬去。可怕的黑暗就在我的脚下,我的腰际,我的耳畔翻涌着。远处过渡舱口透出的光线在这团浓黑中像是个召唤迷路人的温暖窗口。我慢慢地接近了它。

就在这时,有人在头顶上冲我愉快地打了个招呼。

十一 秀树

我抬起头。秀树那白­色­的身影正飘在船顶平台上,俯瞰着我。不,他当然不会是秀树,秀树已经死了。

一束电火花在天线支座上闪烁。我穿过暗黑­色­的面罩,看见了他的脸。

“这不是真的。”我说,摇了摇头。可是他还在那儿,秀树还在那儿。

“我的天,”我说,“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吗,秀树?不是史东,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一束电光照亮我的脑海,烛龙的门锁里最早就蓄着秀树的dna密码。我们都忘了,除了阿域、史东、埃伯哈德、斯彭斯,还有一个人可以自由出入烛龙,就像七年前那儿属于他一个人一样。是他改变了姑姑的程序,是他打开了武器舱,也是他安设的mpb,他把这一切安排得都很出­色­,也只有他能这么出­色­。而我们想都没有想到。

小秀树仿佛没有看到我,他目光和底舱里的史东流露出的一模一样,敏感、茫然而没有意义。

我们在舱顶上沉默着。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麻烦的是我必须­干­点什么。机会稍纵即逝。这种情形迫使你要开动脑筋,思考。思考是个宝贵的东西,它能汇集信息,一步步地推测出措施和结果。只是——我痛苦地想——我不会思考,不会像秀树一样思考,不会像是斯彭斯一样思考。我是一个没有用的船长,现在我该怎么办?

“你应该回去。”他突然开口说话时,我吃了一惊。

“你应该回去,”他依旧没有看我,“这儿不属于你。”

我舔了舔嘴­唇­,有点拿不定主意,“和我一起回去,秀树。别再这么­干­了,不会有事的。我们大家都希望你回去。一切都会好的。”

“我不在乎。”他口中的自信和冷漠让我打了个寒噤,“你们大家希望我回去?不,是你希望我回去,而你从来就不知道该希望我做什么。现在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这外面是属于我的,我的。”到目前为止,他的话还有一定的逻辑­性­,但我发现了一种急躁的,有点儿专横的腔调。

“我做错过许多事,”我痛苦地说,“但是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们大家都需要改变。和我一起回去吧。”

“不,不!这一切我已经受够了,”他突然提高嗓门叫道,“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需要审判。我比你优秀,我总是比你优秀——我总是对的,我应该是你们的头儿。”

“你总是对的。”我低声重复道。他和秀树一样敏感,我伤心地想到,他总是对的。我该怎么办,我要认输吗?

他的身体松弛了一下。“你相信暗物质,”他孩子气地笑着,“暗物质是我发现的,是我,我一直都在寻觅它,而现在我正在发现宇宙的奥秘!阿域,你要是认真思考就会发现,物理学正在把我们带向神的领域,不论是往更巨大还是往更微小的方向,都会到达我们捉摸不定的地方。他不会让我们触及宇宙最深处的秘密,我们不应该去见他。”

“这就是你抗拒出去的理由吗,”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仍然贴在过渡舱里的炸弹,“你害怕面对真实,所以你杀死了姑姑,你还想改变航向,你知道这会把我们大家都杀死吗——”

“不许和我争辩!”他又发怒了。

我停了下来,他不容许有人指出他的错误,“没有人想要争辩,让我们先回去好吗?”

“不,”他叫道,从腰间拔出了一样东西,“我不喜欢回去。”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那是一支手枪,和史东手里的手枪一模一样。我明白他为什么不想回去了,在这儿他是强大的,有威力的。

“你也害怕吗,船长。”他咯咯地笑着说,威风凛凛地拿着那支枪。“这外面永远是黑夜,而你害怕黑暗,不是吗?”

“是的,我们大家都害怕了。但是这一切会改变的,只要我们能够……”我在大脑中搜索着词汇,“……能够控制住自己。”

他后退了几步,靠在船头那排粗大的弹­射­架上,他的脸隐藏在面罩后面的­阴­影里,有一瞬间,他看上去像个无助的小孩:“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在外面我能感觉到星星,他会来的,那时候,就不用再害怕了。”

“把枪给我,”我哀求地说,向前走了一步,“让我们回去,回去吧。”

“不!”他突然烦燥地尖叫起来,“别靠近我,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姑姑已经疯了,我不毁掉她,就会被她杀死……你们一直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他挥舞着枪,枪口直指我的鼻尖。

没有时间了,我痛苦地想。这时候,我看见他身后有一团火光正在变大,那是披荆斩棘、历尽艰辛的先峰船,它正在回航中。

“看哪,星星,”我叫道,“他来了。”

先锋1号靠近了,带电粒子撞击出的火花照亮了他的脸。他垂下手臂,茫然地向后张望。

“现在,他来了。”他说。

我跳了起来,朝前扑去,在这之前,他一直做得很好。但是他没有受过正式出舱训练,不可能知道安全绳的正确系法——只需要轻轻地扯一下……

可能只是我想象出来的,我听到耳机里一个孩子气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声,“不。”

我低下头去,躲避那团耀眼的火焰。

耳机里一片嘈杂,突然斯彭斯的声音压过了噪音,他终于找到正确的频率。“喂,头儿,你要小心,我们发现少了一套舱外航天服。也许有人正在外面。”

“这已经不重要了。”我说,慢慢地离开船顶,那儿先锋1号正猛烈地摇撼着船头导轨。

“头儿,报告你的位置,我们要抓紧。”

“一号过渡舱,正在关闭外舱门。”我报告说。时间稍纵即逝。我以为自己会惊慌,实际上却出乎意料的冷静。

帮帮我,秀树,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你会希望我成功的。身后的闭锁螺检撞在了一起,光洁的空气像飞旋的泉水般注入舱中。

“天哪,天哪。”他说。

“怎么啦?”

“看你的左上方。”斯彭斯说。

我看到了那枚炸弹。它贴在门楣的下方,仿佛一个不洁的污点。一个红­色­显示器闪烁着03:14,它还在不断缩小。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领悟过来。还有三分钟,我思付道,绰绰有余。

“开门,把门打开。”斯彭斯在耳朵里大声叫嚷,“让蜘蛛来处理那枚炸弹。”

“闭嘴。”我说,脱下手套,蹲下来沿着门边摸索,我觉得自己动作缓慢,反应迟钝,就象是搞多了多巴胺后的感觉。

贴在门上的那个黑家伙就在我眼前,数字在飞速跳动。

终于找到了,我沿着边缘使劲撬开了线路盖板。面对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导线,我几乎要放弃了。

“你能看见么,斯彭斯,告诉我该怎么办。”

“听着,你要先确定aa/95线路……仍然有效,……把k6和……对接,一根合适的线路……”斯彭斯的话又被一阵噪声打断。

“他妈的,”我简直要失去控制了,一定是那该死的,该死的先锋船带回来的辐­射­屏蔽。我毫无把握地在维修盖板里一阵乱捅。

也许事情还不是无可挽回,我好象学过这幅电路图,我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是很早以前的一堂维修课。秀树是怎么说的,紧急情况下……

“……一根合适的线路,一根合适的线路……”斯彭斯说。

我开始一根一根地试着导线。细心的小秀树用激光把所有的导线都烧熔在了一起,好像一幅­色­彩斑斓的米罗画。

但是只要开门,只要把门打开!

“快点,快点,”斯彭斯在耳机里叽叽喳喳地叫着,“还有一分钟,一分钟。”

“好了,我接上它了,让姑姑开门!”

门如钢铁浇铸成的一般巍然不动。

“头,头。”斯彭斯带着哭音喊。

这真可笑,我想,在我­干­了这一切以后,却让这扇见鬼的门拦住了。

我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冲门踹了一脚。

门摇摇晃晃地开了,斯彭斯和一大帮蜘蛛伴着刺眼的光线冲了进来。

“完了。”我说。耳机里一片尖叫。

我摘下头盔扔在一边,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飞船,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我。

“傻瓜,你不应该留在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力气生气了。

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和笑意。

十二 星星

我推上那扇厚重的铜门,把跟着我喋喋不休的斯彭斯关在了门外,也把一切喧闹、忙乱和光线关在了外面。室内只有满墙的星星幻灯在微弱地闪着光。

我们一言不发,默默地站着。后来我转过身去凝视着控制台上那枚小小的铜制铭牌。“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他?”我低声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他。他应该是一名好船员。我努力思考过,但是——那枚炸弹……”

“不,不用解释,”迦香打断了我的话,“那已经不是秀树了。”

“你不明白吗……我所­干­的事情?”我乞求般地说。

“我明白,”迦香说,“我们都会明白的。”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说:“还会有另一个小秀树的,是吗?”

她有些吃惊,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地,一丝笑容浮上她的嘴­唇­。“是的。”她回答说,“在这之前,你将是我们的船长。”

“这不是我的过错。”我说。

“不,不是。”迦香伸手抱住了我,“没有人错,错的是这可诅咒的疯狂的黑暗空间。而且,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我说,在黑暗中低下头去寻找迦香的嘴­唇­。我看见她的黑眼睛慢慢张开,里面充满了欢乐、惊奇、渴望和敬畏。

我回过头向外面看去。

星星的光芒透过观察窗投在了我们身上,光源很远,但清晰可见;光线是淡淡的青白­色­,微弱而稳定。

那儿是一个遥远的遗忘了的世界。

(完)

.t

1999-来自远古——宝瓶座传奇

,t,

作者:于向昀

巨大的银鹰展翅飞翔,正午的阳光照着银翼,映出一片辉光。少年稳稳地跨骑在鹰背上,银鹰越飞越高,逐渐没入云端,终于不见了踪影。地面上,少年的伙伴们仰首观望。不久,有人叫了起来:“快去通知国王!王子被那只鹰拐走了。”

无人的草坡上,银鹰缓缓降落,现出它的真面目——一艘小巧的飞船。它的侧面一扇门悄悄打开,两个少女走了出来,其中的一个捧着水晶球。她目视着骑在飞船上的少年,手中的球光彩流动。“就是他。”她低声对她的同伴说。

“我知道。”她的同伴回答,然后叫那少年,“下来吧,甘尼美提斯。你得跟我们走,你不属于这个时代。”

少年滑下飞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大声说:“好的,艾娥斯。我已经等你好久了。”

三个人相继进入飞船,不一刻,飞船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阳光静静照耀着绿草。方才发生的一切,犹如一场春梦,不留一丝痕迹。

时空严守着它的秘密。

“我现在担任‘宙斯’集团饮食公司开发部的主管。原来的主管希瑞因为时航事故停职了,我接替了她的位置,所以,你明白,我不得不同时接下她遗留下来的麻烦。今天,我们去把他带回来了。他,”艾娥斯回头望望自己柔软舒适的大床,一个容貌俊美的少年在床上睡得正香,她通过意识输入器继续在电脑里写道,“来自远古。”

“饮食开发的工作和我当初的预想大不相同,”艾娥斯接着写下去,“我每日要做的只是整理客人的意见,把它们写成报告,那种公式化的公文,交到总裁克勒斯松处。我认为,他根本没有闲心看我的报告,他关心的只是利润问题。我的报告通常只是他阅读器里的装饰­性­内存,了不起在年底的董事会上拿来作为午后茶点的谈资,供大家消遣一下而已。科伦,这种日子真是沉闷,我觉得我快要发霉了。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渴望和你一起去度假……”

床上的少年不安地翻动了一下。艾娥斯从头上摘下意识输入器的接触极片,走到床边探视他。仿佛感觉到了她的凝视,少年睁开眼睛,看着她笑了。

那是一双海水一样清澈深邃的眼睛,亦如海水一样,随时反映着情绪的变化。艾娥斯忽觉心漏跳了一拍,那双蔚蓝­色­的眼中分明写着信任和依赖。“你好,艾娥斯。”那少年轻声说。

艾娥斯不觉露出温柔的笑意:“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他似乎有些羞涩,又似乎有些委屈,“我已经等了你七年。”

七年!艾娥斯心中一震。比起现代人来,远古人生命都是短促的,七年,在他们的生命中是一段不短的岁月,而他一直在等她——只是为了一句哄骗的话。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抚一抚少年的金发,思绪蓦地飘至他们初见时。

对于她来说,那只是半年前的事。当时,身为厄奎尔里尔斯学院饮食研究员的艾娥斯受叔父——宙斯集团总裁克勒斯松的聘请,兼任集团下属的饮食公司的顾问,原因是该公司准备改良食品口味,大力开发带有“幻想香料”的食品。而那时艾娥斯正在撰写一篇论述该类食品衍变的论文,她认为,早在远古,人类就已学会在食品中加入致幻药物,这是这一类食品的起源,只不过与此有关的记载已经散失在星际战争中了。为了验证她的这一想法,顺带看一看古人服食致幻食品后的反应,克勒斯松特别准许她乘航时机去远古考察。

艾娥斯选择了两个考察地,远古时期的东非和罗马。协助她工作的是开发部的主管,克勒斯松的女儿希瑞。她们二人各乘一架航时器,分头出发。希瑞去往古罗马,艾娥斯自己则去了更为遥远的东非。

她的考察进行得很顺利。经过巧妙的观察和验证,她弄清了古人在食品中添加的致幻药物基本是天然生长的大麻,并且,她也了解了这种药物对人体的一切作用。

带着她的考察成果,她回到与希瑞约定的会合地点。等了好一阵,才看见一艘银­色­的鹰状飞船缓缓驶近,那是希瑞的航时器。“怎么才来?”她笑着迎上去。可是当舱门打开,她的笑容不禁僵住了——从门里出来的不是希瑞,而是一个七八岁大的金发男孩。他好奇地打量她,满面欢欣之­色­。

欲知后文,按下链接: 音乐无限量,欢乐搜不停

两个人对视良久,竟是男孩先开口问她:“你是女神吗?”

“我不是。”艾娥斯诚实地回答。

“那么你是谁?”

“我叫艾娥斯,宙斯集团的……”

“还说你不是神!”男孩有些生气地打断她的话,“你不是大神的属下吗?神是不可以骗人的。”

“什么?”艾娥斯吃了一惊,“你在说些什么?”

男孩友好地笑笑:“请你不要生气。我知道凡人不能随便来神界,不过有些事是早已注定的。大祭司早就预言过,我会遇到神。”

“天!”艾娥斯哀叹一声,心中乱成一团。

“我叫甘尼美提斯,住在特洛伊城。”男孩又说。

特洛伊!艾娥斯心里打了个结。远古时期的历史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希瑞去的不是古罗马,却是古希腊,难怪那男孩会把她当作神。宙斯,在他们那个时代的故事里,正是最高神祗。“希瑞这个路盲!”艾娥斯恼恨希瑞的迷糊,暗暗咒骂一句。这样的事以前也有过一次,幸好后来她找到了路向,平安归来,没有惹出什么麻烦。然而这次不同,希瑞不但走错了时空,还遗失了航时器,并且使得古人来到了当前时代。如果不赶快纠正错误,不知会出什么情况,但至少有一点是能够肯定的:没有航时器,希瑞只能永远留在远古时空里。一念及此,艾娥斯急忙问道:“你有没有看到驾驶这

艘航时器的那个人?”

男孩点点头:“有啊,那位女神去参加得墨忒耳节的祭祀了。”

这个希瑞,真是没治了!艾娥斯气得险些晕倒。她拍了拍额头,忽然想到一件事:远古时的语言和现在差异很大,甘尼美提斯怎么能听懂她的每一句话?她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决定先去找美瑞,于是对男孩说:“甘尼美提斯,我们去接那位女神回来,好不好?”

“好啊。”甘尼美提斯一口答应。

“顺便送你回家。”艾娥斯补充说。

男孩本已进了航时器,听她这么说,又跳了下来,大声抗议说:“不,我不回家!”

“呃?”艾娥斯怔住了。

“我要留在这里,跟你在一起。”男孩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不是每个人都能到神界来的,”他解释说,“可是来到这儿的人如果能留下,就可以获得永生。所以我要留下。”

艾娥斯只觉头大如斗,随口敷衍道:“不行,你现在还太小。等你长大以后,我再去接你。”

男孩考虑了一刻,说:“那好吧,我等着你。你一定要来接我,记住啊。”

“好。”

不料当时的一句戏言,今日竟然成真。前几天宙斯集团接到时空管理局的通知,得知通向特洛伊的航线受到不明能量­干­扰,现已确认该能量源于甘尼美提斯;他的能量级提升是因希瑞的航时器能源泄漏引起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离开他所在的时代。在希瑞和克勒斯松的要求下,艾娥斯只好陪同希瑞接他来现代,并将他安顿在自己家里。

“以后我可以留在这里了吧?”甘尼美提斯满怀希望地问。

“我不知道,”艾娥斯说,“要得到时空管理局批准才行。”

“时空管理局是什么?”

“是管理时空秩序的机构。由于时间具有非对称­性­,又是不断流动着的,所以过去时空旅行十分困难。在第三次星际战争期间,人们找到了将质量转换为能量的方法,利用时间与空间的固定搭配方式为时间定位,制造出了航时器。因为各个时空的能量特质不同,为了避免时空航行影响到能量的分布,从而扰乱时空的秩序,就设立了时空管理局,对时空航行作统一管理。”艾娥斯看了看一脸困惑的甘尼美提斯,意识到自己的话对他来说是太深奥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不过,在时空管理局的决定公布之前,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

“那太好了。”甘尼美提斯高兴地说,“艾娥斯,那位叫希瑞的女神也和我们一起住吗?”

“不,她住自己家。”艾娥斯说,“甘尼美提斯,我必须让你明白一件事:我和希瑞,都不是什么女神,我们只不过是普通的人,只是和你所属的时代不同……”

甘尼美提斯低声说:“我知道。”

“你知道?”

“嗯,上次你送我回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我还是喜欢这么叫你们。”

他的神态有几分惆怅。艾娥斯默然了,她无话可说。

甘尼美提斯只安静了几秒钟,就又活泼起来:“刚才我睡着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在给科伦——我的未婚夫写信。”

“未、婚、夫,”甘尼美提斯一字一顿地重复道,然后突然问,“你还没嫁人?”

“没有。”艾娥斯觉得奇怪,“怎么?”

“在我们国家,像你这种年岁的女子,早就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艾娥斯笑了:“那是多早以前的事了?我们……”她摇摇头。

“你可以考虑嫁给我。”甘尼美提斯认真地说。

艾娥斯的嘴顿时张成了一个o形,随即笑道:“别胡说。”

“我没胡说。我们今后要住在一起的,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

“所以,你应该负责所有的家务,由我来养活你。”

艾娥斯啼笑皆非:“听着,甘尼美提斯,虽然从出生年代来算,你可以说是我的祖先,可现在,按实际年龄算,我比你大许多……”

“我今年15岁,已经是成年人了。按照我国的风俗,应该可以选立妃子了。”甘尼美提斯说,“只要你同意,你就可以嫁给我,无论你是否比我大。”

“我不同意。”

“为什么?”

“第一,我今年27岁,年龄几乎是你的两倍;第二,我早已和科伦订婚了。”

“只要没结婚就不算数,你可以悔婚。”

“我­干­吗要悔婚?”

“因为你要跟我住在一起。”

“我跟你真是有理说不清!”艾娥斯恼羞成怒,嚷了起来。

甘尼美提斯垂下头去,不说话了。艾娥斯忽觉非常内疚,轻声说:“对不起。”

“艾娥斯,你告诉我,你不肯嫁我,却同意跟我一起住,那你是我的什么人呢?”甘尼美提斯闷闷不乐地问。

“我是你的临时监护人。”艾娥斯柔声回答。

“科伦,是做什么的?”

“他是一位太空开拓者。他的工作是寻找新的适合移民的行星,所以他经常出差,作宇宙航行。”

“你喜欢他?”

“嗯。”

“他喜欢你吗?”甘尼美提斯的目光中满含探询之意。

艾娥斯微笑:“嗯。我想,他喜欢我。”

“根据艾娥斯的调查,古人添加在食品中的致幻香料主要是大麻。我们准备从人工种植的大麻中提取其有效成分,而去掉其副作用。这种香料如果制造成功,相信市场反应会很好……”

几个部门主管聚集在宙斯集团总部的会议室里,举行每月一度的报告会。总裁克勒斯松照例在旁听。艾娥斯心不在焉地做着记录,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甘尼美提斯昨晚的话语。

“你的意见,艾娥斯?”克勒斯松忽然点了她的名。

艾娥斯愣了一瞬,说:“我没有意见。”她压根儿没注意刚才大家都说了些什么。

“那好,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克勒斯松说,见主管们起身向外走,他又说,“艾娥斯,你留一下。”

“你和希瑞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待其他人走出会议室后,克勒斯松问。

艾娥斯回答:“甘尼美提斯。”

“他情况怎么样?”

“挺好。”

“你最近几天能不能抽时间教他一些宴会礼仪?”看到艾娥斯露出疑惑之意,克勒斯松解释说,“我们公司接了一个case,承办今年的名流交际会,我想让他在这个集会上露露面。”

“做什么?”艾娥斯本能地问。

“领班。”

“服务生?”

克勒斯松表示肯定。艾娥斯平静地问道:“这样做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克勒斯松轻松地笑笑,“在时空管理局的决定下来之前,他在这里的一切费用都要由咱们来负担,我当然要想法子弥补损失。”

“你倒不怕人家指责你使用童工。”

克勒斯松大笑:“艾娥斯,如果单看你素常面无表情的模样,还真看不出你这么有幽默感。”他话锋一转,“不然你想怎样?你养他?”

“如果你命令我做。”艾娥斯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克勒斯松叹了口气:“我会对我亲爱的侄女下这种不近人情的命令吗?”

他望向她的眼光中充满慈爱,艾娥斯有些感动。几年前,她的父母死于航难事故,克勒斯松一直很照顾她,可是他的某些想法与她总是格格不入。她想着克勒斯松要让甘尼美提斯做服务生领班的提议,仿佛看见那些社会名流带着好奇的神情端详那少年。她几乎可以肯定,下一步克勒斯松会让少年在他的饭店服务,以招徕生意。这些想像冲淡了原有的感动,使她心里很不舒服。

“希瑞停职后,你工作压力很大吧?”克勒斯松关切地问。

“还好。”事实上,希瑞在与不在没有什么不同,她的压力更多地来自那个“麻烦”——她不知怎样和他相处。“希瑞的事,有什么消息?”她觉得她应该表示关注,于是问了一句。

克勒斯松皱起了眉:“时空管理局正在调查航时器能量泄漏的原因,他们认为是由于违反­操­作规定引起的。如果情况不是这样,我们就要控告生产航时器的公司制造伪劣产品。”

“如果是希瑞违章­操­作,他们会怎样处置她?”

“不清楚,毕竟至今没有这一类先例。依我看,大不了罚款,因为这种错误无法纠正。”克勒斯松思索着,“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损失,只有凭运气了。不过,”他笑着说,“到目前为止,我的运气一直都很不错。”

听了他这番话,艾娥斯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在这个飞速运转的大宇航时代,每一个适合居住的星球都充斥着过剩的人群,每个人的生存都那么不易,更何况是成功,然而克勒斯松似乎始终不曾失掉过自信。有时候,为了生存和发展,他不得不做某些事。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远古。“远古的人不会有‘竞争’的烦恼。”她想,马上她又想到,“可是他们的生活条件,比起现在来……”

无论在哪一个时代,生存都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人这一生,坎坷究竟有几多?谁又能在动荡的时空里,始终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这天晚上一回到家,艾娥斯就大吃一惊。原来整洁的客厅里摆满了瓶瓶罐罐,好似在开展销会,甘尼美提斯在客厅与厨房之间往来奔波,屋子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

“你在做什么?”艾娥斯问。

“做饭。”

“你会做饭?”艾娥斯问道,走进厨房,立时倒抽一口凉气,转身怒视跟在身后的甘尼美提斯,“你都做了些什么?”

厨房的地板上一片焦黑,未燃尽的木炭犹在散发着青烟。艾娥斯心中一个念头蓦地闪过,二话不说,冲进卧室,直奔阳台——果然,原来摆在那里的十几盆苍翠茂密的小灌木被砍伐殆尽,只剩下不足3寸高的茎部。她恶狠狠地拉上窗帘,回头瞪着紧随着她进来的甘尼美提斯,气得说不出话。

“你生气了?”甘尼美提斯小心翼翼地问。

“哼!”艾娥斯跌坐在大床上,感到疲惫不堪。

“因为我弄脏了你的房间?”

“哼!”

“我会给你打扫­干­净。”他回身向外走,“我立刻就去做。”

“够了!”艾娥斯大叫,“你回来,给我老老实实地坐下!”

少年静静地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她,眼神那么纯真,那么无辜。艾娥斯心里忽地充满了负疚感,她低低叹息一声,说:“对不起。

甘尼美提斯嘟起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些小灌木,”艾娥斯说,“我好不容易从东亚秦岭带回来的。你不知道现在这种野生的植物有多珍贵。”

“你把它们养在家里,它们早就不是野生的了。”

艾娥斯怔住了。半晌,她又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她站起身来,“今天你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也没什么,不过是餐前的小菜和正餐的面食。你这里没有趁手的工具。”

艾娥斯气得笑了:“你说话公平一点好不好?去别人家看看,这年头谁还用远古时的厨具做饭?若非我是研究食品的,收集了好多古代厨具,你根本没得用。”

“你才应该说话公平一点,若非我今天好心给你做了晚饭,你根本没得吃。”

“你胡说。我冰箱里有那么多成品,加加热就可以了嘛;再说厨房有‘巧手厨师’,把原料放进去,选定菜谱,只要按一下键,三五分钟就有现成的饭菜出来。”

“我怎么没看见有什么厨师?”

“喏,那个绿­色­的柜子就是。”

两个人一边拌着嘴,一边来到客厅。甘尼美提斯端来一个陶瓷盘子,上面花花绿绿,码放着艾娥斯叫不出名的菜肴。她不禁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炸墨鱼、大辣椒、鳕鱼和马铃薯沙拉、油炸|­乳­酪、茄子和|­乳­酪……”甘尼美提斯一一指点着说。

艾娥斯顿时头晕目眩:“这是正餐的菜吗?”

“只是餐前的小菜。”

“想不到古人比我们还奢侈。”她尝了一口,“嗯,味道还不错。”

“因为是我做的呀。”甘尼美提斯又递给她一个盘子,“这是正餐的面食,用马铃薯、茄子和绞­肉­烤成的饼。”

“有点儿油腻哩。”尽管这么说,艾娥斯还是将它吃得一点不剩。

“你们的|­乳­酪都是用牛­奶­做的,其实羊­奶­做的更爽口。”甘尼美提斯说。

“可是味道怪怪的。”

“偏见。”

“我不明白你怎会对做饭菜感兴趣。”艾娥斯换了个话题。

甘尼美提斯摇了摇头,困惑地说:“我也不明白。好像自从七年前遇到你以后,就突然喜欢起做饭来了。”

可视电话“丁零”一响,艾娥斯按下开通键,屏幕上出现的是克勒斯松。“你好,亲爱的侄女。”他说,“我只是想问问你进展如何。”

“什么进展?”

“培训。”

“马上开始。你知道,我们刚刚吃完饭。”

“全拜托你了。”克勒斯松说,“希望他不会太麻烦你。”

艾娥斯扫视一眼凌乱不堪的客厅,咬牙切齿地说:“亲爱的叔父大人,我真恨不得这个小麻烦现在是在你家。”

克勒斯松早已透过可视电话看到艾娥斯家的景象,他尴尬地笑了笑:“艾娥斯,我不记得从前你感情这么丰富,现在大有长进嘛。”

“谢谢总裁夸奖。”艾娥斯悻悻地说。

“去做该做的事吧。”克勒斯松说完,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你也当心,别累坏了。”

“我会的。”艾娥斯随口应了一声。

“人类的历史大致可分为四个时代:如今我们把铁器时代及其以前的时期叫做远古,那就是你所生活过的时代;工业时代称为中古,距现在也有好几百年了;之后是信息时代,那是近代的起始点,近代还包括超信息时代和宇航时代;而现在,我们所处的时代,是大宇航时代,它的标志是恒星际航行和航时器的产生。”艾娥斯望望正在出神的少年,“甘尼美提斯,你在听我说吗?”

“没有。”甘尼美提斯说,“好像它和我没有关系。”

“谁说的?你现今要在这个时代生存,不久还要出席一个盛大的宴会,应该了解这个时代。下面我还要教你宴会的礼仪。”

“你以为在我们的时代参加宴会是不讲礼仪的吗?”

少年凝望着她,一脸好玩儿的神气。艾娥斯自己也觉得好笑——他是王子呢,她竟然要给一个王子讲礼仪课!

“刚才找你的那个人是谁?”甘尼美提斯问。

“我叔叔,也是我的老板。”

“他很关心你,看来也很喜欢你。”

“嗯。”

“他是不是也准备娶你?”

艾娥斯大惊失­色­:“胡说什么?那是乱­仑­。”

“什么叫乱­仑­?”

“不是……”艾娥斯感到很难解释这个概念,“总之,亲叔父不可以娶自己的侄女。”

“你们的规矩真古怪,我们国家就不是这样。”

“小鬼。”艾娥斯无比头痛,“别老说奇怪的话,你对这个时代的认识还有待加强。”

“艾娥斯,”甘尼美提斯老实不客气地说,“你说话的口气很粗鲁,而且总喜欢教训人,这样很容易变老,也没有男人愿意娶你的。”

“你说什么?”艾娥斯立时涨红了脸。

电子邮箱的蜂鸣器响了,艾娥斯抛下甘尼美提斯,走去打开显示屏。信件是科伦发来的,只有短短一行字:“发现适合移民的新星。我一周后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寂寞吗?”

寂寞?和科伦在一起的时候,过得平静而充实;没有他的夜晚,她通常不知做什么好,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种感觉就叫“寂寞”吗?她不清楚。艾娥斯怔怔地回转身,迎上两道询问的目光,一看到这个人,她就一点儿空落落的感觉也没有了。事实上,她想起这少年方才的话,简直都快气疯了。

“总裁,我有话对你说。”一大清早,艾娥斯就闯进了克勒斯松的办公室,“请你想办法另行安置甘尼美提斯,我实在无法和他相处。”

“不会吧?”克勒斯松啜着咖啡,慢条斯理地说,“他不是才和你一起住了七天吗?就闹成这样了?”

“你根本不晓得这七天他都做了些什么!”艾娥斯激动地说,“他学会了使用一切先进工具,用我的金卡买了一整车葡萄,足足花去我6000个信用点;他把我的客厅和厨房变成了饮料制造厂,酿造一种叫‘酒’的饮料,弄得屋子里全是怪味,整个住宅区都闻得到;他还每顿正餐都订购天然生长的蔬菜,他亲自下厨,原因是我用‘巧手厨师’做出来的菜‘没有菜味’;还有,他打开了我的电脑资料库,把我所有的文档都弄得一塌糊涂……

“我们的培训计划推行得如何呀?”克勒斯松竭力压抑着笑意问。

“哦,见它培训的鬼!”艾娥斯气急败坏,“你知道什么叫‘忍无可忍’吗?我指着斯梯克斯河发誓,如果你不把这小鬼弄走,我就……”

克勒斯松打断她的话:“斯梯克斯河,那是条什么河?”

“冥河,又叫宣誓河。即使是神祗,只要以这条河的名义起的誓言,也不得违背的。”

“远古时的传说吗?那小鬼教了你不少东西啊。”

“克勒斯松叔叔!”艾娥斯太过气愤,一时忘了是在公司里,竟把亲属关系搬了出来,“你这是幸灾乐祸!”

“我哪有那么薄情寡义?”克勒斯松若无其事地笑道,“艾娥斯,我一向都是很疼你的。”

“哼!”

“看来你真是气得不轻,不过现在你比较像一个正常人了。”见艾娥斯惊诧地望着他,克勒斯松和蔼地说,“艾娥斯,你从小就很乖。我几乎没见过你耍脾气,也几乎没见你哭过——除了你父母过世时。可是你太冷静,太懂得忍让,不像一个活人,尤其是,不像女人。相比之下,我更欣赏你今天的表现,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多可爱。”

“只有钱多得不知怎么花的人,才会刻意追求‘有血有­肉­’这种生活方式。”艾娥斯冷冷地说。

“不管你说什么,我决定了:那小鬼一直跟你住,直到时空管理局的裁决出台。而且,明天晚上,我要请时管局的局长赫来到你家吃饭。”克勒斯松以不容辩驳的口气说,“那小鬼给你造成了多少损失,你尽管把帐单开给我。”

“为什么?”

“因为我对那种叫‘酒’的饮料感兴趣,听希瑞说,它的滋味相当不错。”

艾娥斯不禁想起了那次时航事故。她从特洛伊带希瑞回来时,希瑞烂醉如泥——因为过量饮酒。那足以使她对“酒”这东西深恶痛绝。她迟疑着,说:“可是,明天科伦要回来。”

“那就连他一块儿请。他想娶我的侄女不是吗?而我才仅仅见过他两次。”克勒斯松想了想,又说,“还有,我提醒你,对科伦,应该抓得紧一点儿。女人都是要人陪的,而男人都是要安全感的。”

“我想,我太让您费心了。”艾娥斯怏怏地说。

第二天的晚餐令艾娥斯极为不快。席间,三个男人大谈特谈新发现的行星,年轻英俊的科伦自然成为谈话的中心,他对活泼靓丽的希瑞频频注目,而人已到中年却依然风度翩翩的赫来对艾娥斯大献殷勤。他们 尽情品尝甘尼美提斯的厨艺,对那叫“酒”的饮料大加称赞,却全然忽视了那忙碌的厨师。

“我准备在今年的交际会上推出这种新饮料。”克勒斯松转动着手中的玻璃杯说。他四下看看,招呼刚坐定的甘尼美提斯:“小伙子,能不能把制造这饮料的秘诀告诉我?”

“没有什么秘诀,”甘尼美提斯说,“用葡萄,方法很简单。不过,我得告诉您,您现在喝的这酒味道不够醇,因为它是用人工种植的葡萄酿制的。”

“你的意思是,用天然生长的葡萄更好?”

“也不是那么说。”甘尼美提斯迟疑着,“其实在我的国家,葡萄也都是人工种植的,可是你们的葡萄好像……”他思索着,“滋味和我们的不同——缺少葡萄味。”

“还有,蔬菜也缺少菜味,对不对?”克勒斯松兴致盎然地问。

艾娥斯警觉地望了叔父一眼,她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这件事。甘尼美提斯已高兴地接话去:“没错儿。这是因为种植时使用的原料和我们的不一样。早在中古时期,人们已经开始使用化肥了,后来更是采用人工土壤,这当然是由于星际战争的影响。而在我们那个时代,还没有化肥这种东西。所以我总觉得,我们那时代的食物更可口,更美味。”

他的一番话震惊了在场的众人。克勒斯松惊叹:“天哪,你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食品专家!”

甘尼美提斯谦虚地笑笑:“我所说的这些,是艾娥斯在大学毕业论文中的观点。”

“艾娥斯小姐,你真是一位了不起的才女。”赫来不失时机地讨好她。

艾娥斯沉默,科伦皱起了眉,希瑞和克勒斯松都兴高采烈地附和着,甘尼美提斯只是微笑。之后克勒斯松宣布说,他在科伦他们新发现的行星上购买土地,并试验用天然土壤和肥料种植蔬菜和水果。“艾娥斯,你应该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他说,“因为你对这些最有研究——真是的,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你的这些研究成果,却给我一堆毫无价值的提议?”

“以前人们需求的都是速成食品,希望做饭的程序愈简单愈好,没人对口味问题提出要求。”艾娥斯淡淡地说,“够美味的食品未必市场反应就好,我的意见在当时毫无价值。”

希瑞评论道:“这都是星际战争的后遗症。”

“不错,”艾娥斯说,“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不仅破坏了生存环境,也埋没了许多灿烂的文化,饮食文化受损状况可能是最严重的,很多食品制作方法都失传了。比如说,酒。”她敲了敲面前的酒杯,里面满满的一杯酒丝毫未动,“相传远古时就已产生,可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从前曾有过这么一种上佳的饮品。所以说,战争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它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可是战争也是人类历史上最辉煌的运动,是洗涤人类灵魂的好方式。”希瑞笑着反驳她。

科伦赞同地说:“我也认为战争是对人类最好的考验。它摧毁旧的,创造新的。”

“看来你们二位都是好战分子,”赫来说,“而我和艾娥斯小姐一样,是和平主义者。”

艾娥斯敏感地发觉科伦脸­色­不善。她环视众人,见三个男人和希瑞都满面通红,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没等她把话题引开去,赫来已拉起她的手,笑嘻嘻地说:“艾娥斯,现在我们是盟友了。让我们一起来捍卫和平可好?”

“放开你的脏手!艾娥斯是我的未婚妻!”怒喝声中,科伦一拳挥去,赫来连人带椅栽倒在地。

一场欢宴即刻演变成为斗殴事件。最后,战败者赫来灰溜溜地独自离开,克勒斯松和希瑞也十分尴尬地告辞了,艾娥斯望着满目疮痍的客厅,责备科伦说:“你不该那么冲动,科伦。”

“难道我应该眼看着别人占我未婚妻的便宜,再心情愉快地鼓励他?”科伦气犹未消。

艾娥斯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克勒斯松叔叔因为希瑞的事,有求于赫来,才请他吃饭的,你这么一闹,事情就不好办了。”

“艾娥斯,不要总是为了别人的利益牺牲自己。”科伦沉痛地说,“你至少也该想想我当时的心情。”

“但是克勒斯松叔叔对我有抚养栽培之恩,再说无论怎么讲,你都不该动手打人。”

“艾娥斯,”正忙着收拾残局的甘尼美提斯抬起头来,Сhā嘴说,“人无论何时都应该维护自己的尊严,尤其是女人。”

“可是……”艾娥斯瞪了甘尼美提斯一眼,忽然说不下去了。

科伦凝视着她,失望之­色­溢于言表:“艾娥斯,你还不如一个孩子明白事理。”他甚至没有说一句告别的话,就愤然离去。

“你不应该责怪科伦,凡是男人都忍受不了那种侮辱。”科伦走后,甘尼美提斯对艾娥斯说。

艾娥斯疲倦地笑笑:“我知道。可我痛恨战争,大的小的我都恨。”

“他们都喝醉了。”甘尼美提斯说。

“我知道,所以我也痛恨酒。”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甘尼美提斯苦笑,“但愿科伦不会真生你的气。”

然而甘尼美提斯的祝愿并没有实现,两天后,科伦宣布和艾娥斯解除婚约。“艾娥斯,我是真的喜欢你。”他说,“可是我们不合适,因为你太冷静了,冷静得几乎不像女人。我根本猜不透你的心思,也不清楚你对我的感情是怎样的。”

“是吗?”艾娥斯很想为自己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科伦叹息着说:“你知道,我常常要在宇宙间航行,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所以回到家里,我希望能过轻松、热闹的生活。可你太静,太静了……”

他依照礼节和她吻别,冷淡而客气,完全没有平常的温暖默契。艾娥斯明白她失去他了——这个她爱了多年的男子,而她曾经以为他永远都会是可靠的。她有一种骨­肉­分割开来的痛,仿佛被自己欺骗、出卖了;又仿佛随着科伦的远离,她的未来亦成为一片空白,无可留恋。但当甘尼美提斯安慰她时,她却只是淡淡一笑,平静地说:“没什么,这很正常。”

“你不伤心吗?”甘尼美提斯感到奇怪。

“怎么?”

“如果伤心的话,应该痛痛快快哭一场。”

“不一定所有的情绪都要表现出来,”艾娥斯说,“伤痛一旦说出来,就不是真的伤痛了。”

“你永远都是这么冷静的吗?”少年同情地看着她说。

“也许吧。我比较容易忽视某些东西,这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因为我要生存。”

话是这么说,内心深处的痛苦却只有她自己才明了。她比平日更为努力地工作,遵照克勒斯松的指示,采购了大量的葡萄,率领公司诸多员工,在甘尼美提斯的指点下酿造了大批美酒;安排交际会的食谱,她不仅亲自检查每一道制作工序更查阅了手头所有资料,做出了多种只有传说中才存在的菜肴;同时,她还参与了“自然种植法”的试验。甘尼美提斯看她忙个不停,生怕她会累病,但不管他怎样劝说,她嘴上只管答应,却依然故我,直到后来克勒斯松也看不下去了,勒令她休息,才略略制止了她疯狂工作的劲头。

在这一年的夏季交际会上,甘尼美提斯和他的酒一举成名,引起了极大轰动。每一位达官贵人都对“酒”这种饮料赞不绝口,都以古人为他们斟过酒为荣。克勒斯松开发酒的计划因而大获成功,在交际会的第一天,酒就成了最为时髦的饮品。

作为甘尼美提斯的临时监护人和酒的开发者,艾娥斯也获得了极高的称誉。相形之下,科伦和希瑞这对新近订婚的情侣显得黯然失­色­。虽然由于发现了新的行星,科伦也受到了表彰,可几乎没人谈论他的功绩;而希瑞,这位往年的“最佳礼仪小姐”更是近乎被遗忘了。尤其是当人们想到她因时航事故现仍是“待罪之身”时,便更避讳提及她了。

如果说还有一个人在关注他们的话,那就是艾娥斯。她并不在意自己得到了怎样的赞美,因为无论什么样的荣耀,都改变不了与科伦分手的事实,也无法弥补失去他的损失。 远远望着那一对面溢幸福光彩的准新人,心中的感触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千根针刺在心。当科伦面带歉疚之­色­来向她道贺时,她只冷冰冰地点点头,礼貌地向他贺喜,没有半句多余的言辞——她怕再多说一个字,就会控制不住,使所有的感情都爆发出来。因此,她未等地区行政长官宣布交际会头一天的狂欢结束,就独自返回家中。她需要一个人来消化掉伤痛。

然而无人的家里是一派冰冷凄清,久已压抑着的悲伤一经释放,更让人难以承受。艾娥斯习惯地打开电脑,调到音乐台,网络里正在播放一支近代的流代歌曲,阿lam演唱的《醉一半》。这是克勒斯松为了给酒做宣传,特意安排播出的。

“闷事憾事比酒更满,一起把它都喝清,寂寞与冲击没有停,酒气一扫没余剩。但愿在夜风中半醉,再给我心一把劲,明晨来重现我一身本领……”激昂的歌曲仿佛唱出了她的心声,艾娥斯突然对酒产生了强烈的好感,她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家中存放的样品酒,自斟自饮起来。

“寂寞就在在背后催促我,再去喝半杯酒,祈求能无意之中可灌醉伤口。痛却散落身体里在流,但是又流不走,零乱似覆水倾过后,没法收……”不知何时,网络里换了一支歌,仍是同一个人唱的,名叫《半杯酒》。艾娥斯觉得这歌简直是专为她写的。她痴痴地笑了,听着那感情深挚的歌手继续唱道:“寂寞站在背后驱使我,再去喝半杯酒,从来难忘记的光­阴­也会冲走。这句说话偏偏继续留,但是未流出口,留待今天的心叫唤,情人现在别要走!”

门铃“叮咚”一响,艾娥斯左右看了看,费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去开了门。甘尼美提斯和赫来并肩立在门外,少年手中还捧着个古­色­古香的瓶子。二人异口同声,叫道:“你喝酒了?”

“嗯哼。”艾娥斯回到原位坐定,和着电脑乱七八糟地唱起来,“……离别的影像为何不回头,还未接受但又接受,离别的影像为何想挽留,他虽已走……”

“她喝醉了。”她听到甘尼美提斯压低声音说。

赫来表示同意。“没想到科伦和她分手会对她刺激这么大,应该有个人来好好安慰她一下。”他说。

后面的事她全不记得了。

第二天一早,艾娥斯醒来,觉得头痛欲裂。她挣起身来四下望望,客厅里一片狼藉。自己横卧在客厅的大沙发上,甘尼美提斯靠着沙发,头倚在她胸前,睡得正香,她只微微一动,少年便已惊醒,看着她眨着眼笑了。

“怎么回事?”艾娥斯有气无力地说,“客厅怎么这么乱?昨晚有强盗来抢劫,还是科伦又在这儿和赫来­干­了一架?”

甘尼美提斯忍不住大笑:“不是科伦,是你。”

“什么意思?”

“这次是你喝醉了。赫来看你心情不好,想安慰你,你不仅打了他,还冲他摔酒瓶,吓得他抱着脑袋逃了出去。”

“是吗,”艾娥斯喃喃地说,“我喝醉了真有那么恐怖?这可真糟糕。”

“才不是,你喝醉了才像真正的人呢。”

艾娥斯皱皱眉:“胡说。小孩子别老说大人话,会讨人嫌的。”

“又说我是小孩子。”甘尼美提斯不满地嘀咕着,颇为无奈。

“因为你本来就是小孩子。”艾娥斯说,“你打算在地上坐到什么时候?”

少年站起来,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身躯:“你来把客厅收拾­干­净,我去做早餐——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我头痛。”

“怕头痛,下次就别喝那么多酒。”

“还有下次?”艾娥斯呻吟,“我再也不沾一滴酒了。它太可怕,简直是一场灾难。”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酒的真谛。”甘尼美提斯说着,打开了电脑。

仍然是昨晚播过的那首《醉一半》。悠扬的歌声在房间里回荡:“世事如棋谁作证?看看吧,原来同是影。醉拥天空高歌地也同和应,让我醒的一半认世途路径。”甘尼美提斯静静地望着她,像是在问:你明白了吗?

一瞬间,艾娥斯震动了一下,仿佛有所感悟。旋即她又觉得好笑,曾几何时,她竟需要一个孩子来点拨她了?她比他年长,理应更懂得为人处世之道;她生活在科技与文化更为丰富的现代,理应比远古时代的他更了解社会。可为什么,这一刻,他竟显得那么睿智,而她却是那么懵懂?难道是她忽视了某些原来应该注意的东西?

不知不觉,《醉一半》放完了,紧接其后的依然是《半杯酒》。“昨晚我把这两首歌存起来了。”甘尼美提斯说,“是非常好的歌曲。”

艾娥斯不语,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听着歌:“寂寞站在背后威逼我,再去喝半杯酒,为何曾离去的始终抗拒分手?痛却散落光­阴­每段流,但是又流不走,情就似覆水倾过后,还在独自乱去收……”

“你寂寞吗?”甘尼美提斯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呃?”艾娥斯呆了半晌才回答,“我不知道。”

“你在说谎。”

“甘尼美提斯,”艾娥斯温和地说,“交际会快要开始了。我们该走了。”

交际会一直持续了十天。在这一年的交际会上,宙斯集团可谓名利双收。交际会进行期间,酒的订货量就不住地上升,其它食品也广获称颂,市场前景看好。有评论说:克勒斯松领导的宙斯集团极大地改革了食品制作方法,使得饮食文化“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在交际会的闭幕式上,宙斯集团大受褒奖,获得了永久承办夏季交际会的殊荣。与此同时,克勒斯松顺利地买下了新行星上的大片土地,并着手准备推行“自然种植法”。

而随着交际会的结束,一切步入常轨,甘尼美提斯似乎被人淡忘了,除了时空管理局的负责人。

这天,艾娥斯接到时空管理局的通知,要她和甘尼美提斯去一趟,说是要做能量测试。这样的测试前些时也曾做过,所以艾娥斯并未在意。

然而这次和以往全然不同。赫来看完检测结果后,严肃地说:“艾娥斯小姐,根据我们的测试,甘尼美提斯的能量级别提升和你有极为密切的关系。”

“哦?”艾娥斯惊讶不已。

“你应该知道,航时器是利用人的思维做导航的,因为它是惟一可自由穿越各个时空的能量。”赫来说,“我们的测试结果表明,甘尼美提斯所拥的能量,有一部分异于他所生的那个时代,而这些能量和你的能量特质相同。这只有一个解释:在你用航时器送他回去的时候,你们两人的思维能量发生了混淆。据我们分析,可能是他第一次启动航时器时,航时器中的质能转换器影响了他的脑部,使得他的思维能量重新分配过了,所以第二次质能转换之际,他很容易便接收了你的部分能量。这是质能转换器的人体保护效应所致。”

艾娥斯恍然大悟——为什么甘尼美提斯那么快就适应了现代的生活环境,那么快就学会了使用一切先进设备,只因为他的体内含有她的思维能量,带有这个时代的特质,自然易于和这个时代融合。而他自和她相遇后就开始对做饭感兴趣,以及他关心她的情感问题,只因那本是她最为挂心的事。她也隐隐感觉到了他较同龄人成熟,那当然也是由于他的脑能量级提高的缘故。

“不过,我有件事想不通。”赫来思忖着说,“按说,希瑞的质能转换器能量级别应是设定为只适合我们时代的人,这孩子是怎么启动它的?”

“很简单,”艾娥斯低语,“只因为他是个孩子。一个8岁大的孩子,思维最单纯不过。”

“原来咱俩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一直默默旁听的甘尼美提斯高兴地对艾娥斯说。

“你还说!”艾娥斯略带怜惜地责备他,“你知不知道质能转换器有多危险?它可以让你刹那间消失于无形,以后不要再碰那种东西了。”

“那不可能,”赫来说,“你们还要共同做一次质能转换。这次我们要把属于你的能量从这孩子体内分离出来,归还于你。”

艾娥斯大吃一惊,叫了出来:“我反对!太危险了!”

“很遗憾,艾娥斯小姐。你无权反对,这是规定。”赫来目中充满同情,“你很清楚,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必须让他回到他的时代去。”他停了许久,疲倦地挥挥手,“能量分离实验明天进行。”

“实验?”艾娥斯愤怒地重复道。

“只能是实验。我们没有把握——在这个时代,谁都没有把握。”

客厅已清理得­干­净整齐,一切都和他刚来的时候一样,只是摆放装饰品的博古架上多了一只­精­致的瓷瓶。甘尼美提斯久久凝视着那只瓷瓶,忽然叹了口气:“艾娥斯,你会想我吗?”

“大概会,一开始会常常想,时间长了,也许就慢慢淡忘了。”

“你总是这么冷静吗?”少年悲哀地问。

艾娥斯忧郁地笑笑:“也许是因为我冷血。人都很冷血。”她抬眼看一看少年,“我说的是实话。”

“这只瓶子送你。”甘尼美提斯指着瓷瓶说,“我希望你能好好保存它,看见它就想起我。”

那瓷瓶是地区行政长官在交际会上颁发给他的,作为他“发明”酒的褒奖。当他用它为那些达官贵人斟酒时,不知赢得了多少惊羡的目光。它是他在这个时代的荣耀的象征。艾娥斯望向瓷瓶,柔和的灯光下,瓷瓶光华隐现。“它太重了,”她呐呐地说,“重得我承受不起。”

“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给你。”甘尼美提斯垂着眼睑说。良久,他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蓝眼睛望定她:“艾娥斯,你是我在这里最接近的一个人,也是待我最好的人,所以,我要给你我最珍视的东西。”

艾娥斯的语气里有几分歉疚:“我并不觉得我待你有多好。”

“你很容忍我。”甘尼美提斯的笑如同和煦的春风,“我想,别人不会像你这样容忍我的。我老是惹你生气,做你不喜欢的事,还总把屋里弄得一团糟。”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不过,以后不会了……不会再有人惹你生气了,至少,我……不会了……”

艾娥斯的心也随之下沉,她分明感受到了少年心底的痛楚。

“我不能留下来吗?”他茫然问道。

“你难道不想你的父母、故乡?”

“想。可我不放心你。”

艾娥斯告诉他,她能照顾自己,可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他的话。

“你,不愿我留下?”少年近乎绝望地问。

艾娥斯默然许久,困难地开口:“决定权不在我——你不属于这个时代。”

“你要尽可能地回想,想你的过去,所有你的事迹。先想一周前的你,然后是一个月前的你,一年前,两年前……直到你有记忆那时;同时,你一定要保持冷静,要镇定,这样我们才能把他的能量提取出来,还原到你体内。”赫来指着能量分离器对艾娥斯说。

那是两个用透明材料隔开的小间,每间只容得下一个人独坐,小间的顶部有很多管线,连接着不知名的仪器。艾娥斯望望仪器,又望望甘尼美提斯,问:“那么他呢?”

“等把你的能量归还你,我们会把他发­射­回他的时代去。当然,要消除他在现代的记忆。”

“我连现在的记忆都不可以保存?”甘尼美提斯问。

艾娥斯也同时问道:“他能安全返回他的时代?”

赫来犹豫着,没有即刻回答。艾娥斯便明白了,会有相当程度的危险,她禁不住愤然斥道:“你认为这种决定人道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赫来叹息道,“我们的责任是维持时空的稳定­性­。”他无可奈何地挥挥手,“你们……去吧。”

两个人无言相对,甘尼美提斯微笑,湛蓝的眼眸直望进艾娥斯的心底,然后他转身,率先走进小隔间。艾娥斯的心刹那间乱成一片,她情不自禁想道,是她带少年来这个时代的,她有责任保护他。

头盔状的罩子缓缓降下,罩在两个人的头上,冰凉的极片紧贴着太阳|­茓­。可是艾娥斯无法集中­精­神想自己的从前,她所想的一切,都和甘尼美提斯有关。她不能不为他担心。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她知道,质能转换开始了。蓦地,一种陌生的感觉包围了她,远古时代的无数画面飞速闪过,硬生生挤进她的脑海。这感觉却又是如此熟悉,仿佛是她早已拥有但从不曾想起的前世记忆。那是来自远古的情感,透过生生不息的乾坤在向她倾诉,倾诉对未来的期望,倾诉对她的依恋。它依附着她,又仿佛在召唤着她,使她在迢遥时空中找到了自我,也找到归依。

实验室外,赫来通过监视屏观看着隔间的状况。他看到两团|­乳­白­色­的光雾,分别在两个隔间里跳跃——那是监视仪用图像显示出的能量场,人眼看不到的存在——之后,其中的一团倏地不见了。警报器在这时刺耳地响了起来。

“定点发­射­失败。”有人报告说。

赫来握紧的拳重重捶在自己的大腿上,他咬着牙下令:“封锁实验结果,搜寻失踪的能量。”

艾娥斯走进家门,无人的房中冷清寂静。恍惚中,她看到甘尼美提斯跑来迎接她,一如往日。随即,她明白那不过是幻象,少年已在今天上午的实验中离开了这个时代,也自此远离了她的生命。她不由得忆起这一个多月来和他共度的每分每秒,隐约的刺痛感从心里升起,逐渐扩大,紧紧攫住她。从何时起,她习惯了有人等她回家?那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安定感。从何时起,她习惯了有他陪伴?虽然她常常气得七荤八素,可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活着”。

如今没有他的家中,亦没有了生气。平生头一次,艾娥斯觉得她的房间宽敞得不像话,空旷得犹如荒野,犹如她此刻的心。她不由自主地来到博古架前,纤指无意识地划过那只瓷瓶。瓷瓶上是一个提着酒瓮的古希腊美少年画像,他的笑和甘尼美提斯那么像。远古的画面在艾娥斯的脑海倏忽闪现,使得她又想起了质能转换的那一刻。她奇怪在那时她竟还有感觉,而她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少年不曾说出口的情感——任时空变换,社会发展,一直深存于人类内心的不变的情感。那是她很早以前命令自己忽视,因而失落在生存中的。

她并非不爱别人,但是有多少人因为她的“爱”而受伤?她不知道。曾以为宽容和忍让就是爱的全部,可是她从不曾站在别的立场上,去体味别人的内心。只因很早以前,她就封闭了自己的心灵,为了逃避伤害。而今,来自远古的情感唤醒了她的心,令她知道,为了生存,她丢失了生命中最可宝贵的东西,令她知道,生存和生活原有着太大的差别。

人只有在失去一样东西时,才了解它的价值,这是不是宇宙亘古不变的定律?不是因为能量的混淆,不是由“相同属­性­的能量相互吸引”的法则决定的,如果你已习惯了生命中有某个人存在,你又怎能轻易将他驱逐出你的生命?回想起最后的感情交融——那是全无保留的交流,艾娥斯确信一件事:甘尼美提斯没有回到他出生的时代。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选择。她接通了希瑞的通话器。她已作出决定。

“你要借用我的航时器,为什么?”希瑞万分惊讶地问。

艾娥斯平静地回答:“我要寻找一个和我具有同样能量特质的人。”

“你要去找甘尼美提斯?你们不是已经做过能量分离实验了吗?”

“是。可我确知他没有回到他的时代,虽然时空管理局没有宣布分离结果。”

“所以你要找到他?”希瑞说,“那样你得用质能转换器来定位,但是我的质能转换器被时管局拆走了。”

“我知道。不过你的航时器电脑里一定还有当时质能转换的记录,其中包括能量属­性­分析。”

“你真是聪明,我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希瑞爽朗地笑了,“请来取吧。”

“希瑞,有句话我一直没向你说呢。”艾娥斯轻声说,“祝你和科伦幸福。”

艾娥斯静静地坐在电脑前,默默凝视着显示屏上的能量曲线。这是她和甘尼美提斯前往特洛伊时的质能转换记录。屏幕上,两条曲线几乎重叠在一起。看着它们,她仿佛又回到和甘尼美提斯相伴的日子。能量分离实验结束已近半年了,她仍和以往一样,在宙斯集团上班。现在,她不用听取客人们对菜肴的意见了,克勒斯松命令她全力投入对“自然种植法”的研究。

宙斯集团在新行星上购买了大面积的土地,手续已全部办理完毕。近几个月,艾娥斯不可避免地跟随克勒斯松出席一系列的宴会,听男人谈论政治、经济问题,听女人谈论感情问题。过去这种谈话只使她倍感烦闷无聊,现在她却已经明白,无论在哪个时代,这都是必然存在的社会状况。而不管在哪个时代,她都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生活。怀念着和甘尼美提斯相处的日日夜夜,她坚信,虽然能量是划分时空的标准,然而思维——情感却可以穿越时空,打破能量的束缚。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想得越发透彻:她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性­,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男子,既然能量的交融使他们突破了时空的禁忌,各自有了

不同于自己生存时代的属­性­,那么浩瀚的时空中,必定有一个角落,能够容得下一对平凡夫妻。时管局尚未取消她的时航禁令,她现今能做的,就是等待与争取。

时空管理局每月例会照常召开,5位局长都沉着脸,因为近来又出现了时空紊乱现象。

“我想,我们当初做能量分离实验的决定是错的。”赫来不无沮丧地说。

另一位局长立即反对说:“怎么会呢?你应该知道,我们是遵循‘时空能量守恒’的法则做的,即:既不能使过去的能量处于我们的时间,也不能将我们这个时间的能量留在过去。”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种可能?”赫来无­精­打采地说,“当质能转换器重新分配了那孩子的脑能量,使他适应我们这时代时,远古时损失的能量已经以另外的形式得到了补偿。”

“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可笑的想法?”

“是这个传说。”赫来揿动阅读的按键,他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一行行文字:“古希腊流传下来的宝瓶座的传说,甘尼美提斯被宙斯化身的鹰带往神界,从此成为神宴的侍者。”

“赫来,这是艾娥斯小姐给你那份申请的附件吧?”那位反对他的局长嘲弄地说,“这也可以作为依据吗?你是不是被艾娥斯小姐迷昏头了?”

赫来摇了摇头:“我承认我对艾娥斯小姐很有好感,可那不足以让我忽略眼前要解决的问题。你别忘了,甘尼美提斯留在现代那段日子,时空很稳定。或许这个传说并非空|­茓­来风。”

“所以在现实中,他应该留在我们这个时代?”

“相对于远古时期的人来说,我们何尝不是神?”一个局长赞同赫来的意见。

“对。”又一位局长附和说,“最近几天的时空混乱也说明了问题,那股能量本来应该是属于我们时代的。”

“已经确认这股能量是属于那孩子了吗?”

“不会有第二个人了。这是时航史上最特别的事故。”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回到远古,而停留在其它时代了呢?他怎么会拥有了选择时代的能力?”

“我想,是因为感情吧。”赫来说,“我记得,第一个提出时航理论的人,是一位科幻小说家,她曾说过,感情是开启智慧的钥匙。”

“赫来,你可真浪漫,会相信那种无稽之谈。”几位局长都哄笑起来。

“无稽之谈也可能就是真相。”赫来自嘲地笑笑,“不过,我弄不懂,为什么无论哪个时代,感情这种事都没有秘密可言?好像你们比我更了解我的情感问题哩。”

1999年,澳门。

日已偏西,妈祖阁庙前仍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正是旅游的旺季,许多外地游客都竞相一睹这名胜古迹的风采。不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注意到了一个俊伟的外国人,并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这人从一大早就来了,一直在那儿站到现在,不知怎么回事?”

当有人终于忍不住好奇,跑去问他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时,这人微笑着说:“不,我只是在等人,一个我等了很多年的人。”

夕阳在他的金发上跳跃,喜悦在他蓝­色­的双瞳中燃烧。每个人都能看出,他等的人对他来说多么重要。

艾娥斯将那闪烁着异彩的水晶球小心地装进航时器,和主发动机连在一起,那是记录着她和甘尼美提斯能量­性­质的质能转换器。正如她所预想的,她终于等到了能够与他相会的这一刻。她深深吸了口气,启动了航时器。

清晨的第一线阳光投­射­在妈祖庙前。艾娥斯缓缓走近,绚丽的彩霞映衬在她背后,仿佛她自霞光中走出,步入喧嚣的人世。她没想到,在庙前等候她的竟是一个比她更为年长的男子,然而在看他的第一眼,她就已确认,这就是她踏遍了千年时间和万里空间寻找的人。她在他面停住,伸出手去:“甘尼美提斯,你得跟我走……”

“我知道,”男子接上她的话,“我不属于这个时代。”

他们相视一笑。甘尼美提斯张开双臂,艾娥斯毫不犹豫,投进他的怀抱。“让你久等了。”她呢喃着。

“二十年都等过了,何况这一天一夜?”他回答。

“真的对不起。可是你知道,和你分开的每一天,都像一个世纪都么漫长。”

“艾娥斯,你让我震惊。”

“我几乎找遍了每个时空,这是惟一能和你接触的一个。”

“也许神祗希望我拥有和你相配的年龄。”

“我不了解时空,也不相信神。我只是感激生命——因为有你。”

“……”

他们并肩走向航时器。艾娥斯不解地问:“你怎么会来到这个时空呢?”

“这是我的选择。”甘尼美提斯说,“因为我知道,你对近代的中国菜很感兴趣,所以在那次质能转换时,我尽可能抛掉大部分远古时的记忆,想着你的资料里对近代中国的描述。”

“啊,”艾娥斯轻轻感叹一声,又问,“为什么选择这个城市?”

“其实我到过很多地方。我一直在学习厨艺,你根本想不到我现在会做多少菜。不过,最后我决定在这里等你,因为这城市和我一样,到了回归的时候。它要回归它的祖国,而我要回归你所在的时代。”深情使甘尼美提斯蓝­色­的眼眸闪闪发亮,“艾娥斯,我始终相信,无论你在哪个时空,我只属于你所生活的时代。”

“我也一样。”

尾 声

“时空管理局第xxx号决议:经检测,古人甘尼美提斯的能量属­性­完会符合当前时空,故特准其在现代定居。”

在这个决议颁布的同时,宙斯集团在新行星上实施的“自然种植法”获得了极大成功。而宙斯集团的第99家餐厅正式开始对外营业,这家餐厅的名字叫做“奇遇”。人们都知道,它的负责人来自远古,他有一个看上去很文静,做事常出人意料的妻子。他们经常拌嘴,可是过得非常快乐。

..。

1999-笑吧,朋友

t,

作者:唐晓鹏

机器人三大定律——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第二定律:机器人应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

第三定律:机器人应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

——艾萨克·阿西莫夫《我,机器人》

上 篇

我没能亲眼看见正电子脑是个什么样子。

这不太公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调集资金,写了几十页的可行­性­报告,想方设法瞒住北京城里的其他竞争对手,撒了不知多少谎。现在项目启动了,主角上场了,我却只看到它拆下来的包装。

十台美国产的k型正电子脑,价值连城,正在装配线上与十个机器躯壳合体。洋河董事长亲自上阵,连他本人一共九个装配岗位。我们这些下属都给轰了出来。车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保险公司派的人。正电子脑的包装是个低温液氮容器,外面配一个八十小时时效的脉冲电池。壳上贴着水晶铭牌,其中有些文字让我咋舌不止。那蓄电池的功率够让一辆电力汽车跑到国境外去,而k型正电子脑呢,有100亿个单电子元件。这已经跟人脑神经元的数量差不多了。

人群已经散去,我还在门口等待。忽然想起董事长当初说的话,那是他跟我在电话上的一场争吵,我给录了下来:

“这不是电子­鸡­!你怎么会叫它们电子­鸡­?我只是要求美国机器人公司提供一批尚未输入信息的正电子脑,里头只有机器人三定律和基本的语言、思维功能,我们可以把它们叫做‘婴儿机器人’。然后我们慢慢训练它们,一点一点儿地喂。等它们成熟了,嘿嘿,那将是个奇迹!你怎么不明白?平时挺聪明的姑娘一到这时简直笨得要命!你看着我,哦,洋河董事长,33岁的纯种中国人,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抽烟喝酒,缺乏教养,一流的工程技师,又大又圆的一个混蛋。这是你眼中的洋河,对吧?全是细节。其实呢?洋河是个人,是个高级生物个体。生物呢?是自动复制的机器,是物质组合的高级形式,懂了没有?

人是一种高级机器。那么高级机器呢?某种高级机器会不会也可以……不不不这可不是诡辩,我强调‘高级’二字。老天爷,我自己搅糊涂了,这跟什么人口问题一点儿关系没有。好好,我现在不跟你争,等我做出来再说,行不行?我现在去跟门槛争!”砰!

我静悄悄地站在那儿笑了。董事长是这种人:他思维清晰的时候有意思,思维乱套的时候尤其有意思。

车间大门咣的一声打开,洋河一身油污,走了出来,手里端了杯水。

“你还在这儿?回家去。这儿得到半夜才能完事。”

“好吧。”

“明天直接到实验室去。”

“好的。”

“就你一个。”

“行。”

我转身走开,洋河叫住我。

“你也不问问里面究竟怎么样?”

“明天我就会看见的。”

他乐了。

“瞧我,”他说,“总以为漂亮女孩都是沉不住气的家伙。”

“好吧,”我说,“里面是怎么回事?”

他正在喝水,给呛着了。我在他的咳嗽声中走出公司大门。

第二天我迟到了几分钟,洋河已经开始了。在实验室里坐定我才发现,给正电子脑配的只是“家庭保姆”型机器人身躯。惟一不同的是这帮机器人穿着人类的外衣,五颜六­色­,在房间中央站成一排。它们已经充电,光电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们。洋河在刷刷地翻他的小笔记本,对我的迟到一声不吭,只抬脚踢了把椅子过来让我坐。然后他合上本子,清清嗓子走到机器人面前。

“我要求你们跟我学一个面部动作,”他对机器人说,“当你们大脑中各分区的电势处于完全均衡状态,或人们对你们的工作表示赞扬和感谢时,你们就做这个动作。”

于是他笑了。三秒钟后,十个机器人同时咧开嘴也笑了。它们的面部控制远不如人类复杂,结果就成了一种非常简化的笑容。但那是洋河式的笑容,关键的特征都有——包括嘴咧开的角度,鼻子如何上翘等等。过了一会儿洋河止住了笑,表情严肃,五秒钟后十个机器人同时绷住脸。我受不了这种滑稽的景象,就捂住肚子扶着桌子腿儿,把眼泪也笑了出来。洋河只是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

欲知后文,按下链接: 百万经典好歌,由你一网打尽

“这个动作的名称叫笑。”等我站起来,洋河继续给机器人上课,“下面是另一个面部动作,当你脑中的电势极不均衡,某件事情迫使你临时增大能耗进行复杂的计算和权衡时,或者人类对你的工作表示不满意时,你就做这个动作。”他皱眉,拉长了脸,“这叫焦虑。”

这一回我没有笑,因为我发现有点不对劲。实验结束后我对董事长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这样不行。你只是教给它们两个死板的动作,它们依然毫无个­性­。这没有意义。”

他乐呵呵地看着我:“真的吗?你注意到没有,中间那两个机器人笑时嘴咧得最大,靠边的就稍微小一些。这是因为它们站成一排看我,视线的角度有细微差别所致。你当时蹲在地上呢……它们的知识储备是个空白,只能后天学习,这就从根本上杜绝了缺乏个­性­的可能。懂吗?它们不可能完全相同,越到后来差别越大,看着吧,它们很快就会有鲜明的自我意识,我会让它们成为这个样子,我保证!”

他就这么开始­干­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量知识被灌入机器人的脑袋。教师班子非常杂——有他自己,有公司的技术人员,还有一部大型的集成光路计算机,最后又有一个日本“和气道”高手加入进来。正电子脑发挥出相当厉害的潜力,许多过去谁也不敢尝试的概念被输入,多次造成局部故障,经过它们自己的调整又恢复正常。有一次洋河在我的建议下给了它们一次猛烈的冲击,十个机器人中有九个发生短路,但有一个保持了僵直的站立姿态和焦虑的表情。我们等待了九个小时它才计算完毕并作出反应。当时是提出这么一个问题要它们回答:“武术是一种人与人搏斗时才需要的技能。第一定律规定你们不能

伤害人,那你们学了这种技术有没有使用价值?”

那个机器人第二天早晨才回答:“有。但只有在极端的状况下。”

“是不是某个人坏透了顶你就动手?”我笑着问,看看能不能误导它。

“不,不是。我没有资格和能力评价人的好坏,那是非常复杂的。”

“好吧,请你自己举个例子。”

“比如制止两个正在互相伤害的人,或者,某个人企图自杀。但是后者需要有人给我下命令,这样第一定律的后半部分加上第二定律可以造成更强大的电势,帮助我及时采取行动挽救他的生命。”

“如果没有人下命令呢?注意,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洋河小心翼翼地发问。

“我不知道,”机器人极苦恼地皱着眉头,“我希望您同意我不回答这个问题。”

“好吧。我替你回答:第一,判断一个人爬到楼顶是不是打算自杀需要人脑瞬间的模糊思维能力,这个你们还不行。第二,自杀往往是人类自愿选择的结果,被暴力制止也许会造成他­肉­体和­精­神上的损失。机器人第一定律的两个部分这时出现了互相冲突的局面,很容易造成机器人在行动过程中自毁。孩子,”他亲切地对机器人说,“记牢今天的谈话。我向你保证,出现那种情况时我会向你下命令的。你可以出去了。”

“谢谢你,主人。”那机器人敬礼后转身走了。难题一解决,它的电势完全平衡,对步态控制得很好,在我看来就像一个怀揣大苹果准备一出门就享受一番的小姑娘的背影。

“多轻盈的舞步,”洋河也在出神地目送它离去,“你觉得怎么样?”

“那步态?”

“不,整个这次实验。你不觉得这个机器人的思维能力相当不错吗?”

“是很不错。”

“它甚至建立了某种个­性­。它跟同型号的机器人都不大相同,你不觉得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养成了一种跟洋河唱反调的习惯,真是奇怪。这回他一开口问,我的反向思维立刻又活跃了。

“我更重视另外那九个机器人的反应。”

“怎么?”

“它们瘫痪了几个小时,正电子脑才开始自我调整。这么长的恢复时间是以前没有过的。”

他有点儿不耐烦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首先有一点:对学武术有没有用处,它们的共同回答不是‘没有’,而是出了故障。这说明它们那瞬间也有很深的思考,只不过少了点儿什么才短路了。你的这位‘很有个­性­’的家伙恐怕是偶然多学了点儿什么概念才会表现出­色­。它们依然是大同小异。”

他瞪着我,没有作声。

“那么长的恢复时间也说明这次短路是非常复杂的,出问题的地方相当广泛,如果只是一个简单的逻辑悖论它们早站起来了。”

他像没听见似的走进洗手间去撒尿,出来时满头满脸全湿了,像是用水龙头冲过。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他一边像条狗似的抖脑袋上的水,一边对我说,“可以说很有道理。看来我得去请一批专家来帮忙,一批心理学和哲学上的行家。给每个机器人找个单独的辅导老师,看看有什么结果。”

“那我呢?”

“你吗放假!放个把礼拜,找个地方去玩玩吧。”

“一个礼拜就够?”

“你以为要多长?这帮机器人可以在一秒钟内记住一部百科全书,你以为它们真的是婴儿呀?”

“好吧。”

“放开玩。回来咱们再做几次实验。”

一周以后,我应他之召回来上班。我们办公的那一层被隔出一个教室般大的房间,门上用中英文两种文字标上“机器人心理学实验室”。字体又大又黑,显然是董事长的手笔。我推门走了进去。

洋河负手而立,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头发梳成大背头,比检阅台上的将军还要­精­神。他的十个机器人站成一排面对着他,整齐异常。

他冲我点点头,示意我找个地方坐下,然后清清嗓子对机器人发话:

“我命令你们完成一项任务:给自己取一个名字,注意彼此不许重样。现在开始。”

一瞬间,所有的机器人都举起手。洋河困惑地看着它们,示意左边那个身着t恤衫的机器人开口。

“我的名字是:机器人学三定律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第二定律:机器人应服从人的一切命……”

“停止!”洋河喝住它,“你的名字有多长?”

“二十五亿四千万字节。”

我笑着说:“它想必是把全部知识都作为自己的名字了。”再看看其它机器人,“恐怕它们都一个样。”

洋河恶狠狠地瞪着机器人:“是这样吗?”

“是的。”

“我再加一个命令:你们给自己取的名字不许超过八个字节或四个音节。现在重新开始。一小时,别忘了。”

二十五分钟后,有三个机器人举起了手。

“你!说吧。”洋河指指右边穿红衣服的那个。

“我的名字叫机器人。”

洋河难以置信地看着它。机器人识别出他那不满意的表情,光电眼睛里露出焦虑的神­色­。

“那你呢?”洋河问另一个。

“……对不起,主人。我得重新想。”它说道。

洋河回头看我。我正想开口,他伸出两手做个挡的姿势:“别,不用你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又是两分钟死寂。第二个机器人想好了。

“我的名字叫们完成一。”

“啥……来着?”

“们完成一。”

“这这这像是个日本人的名字呀。”洋河高兴极了,“你瞧你瞧,们完成一先生。多出­色­!”

我也很吃惊,但是脑袋多转了几转,就释然了。

“这不是日本人的名字,董事长。你今天对它们下命令时说:‘我命令你们完成一项任务:给自己取个名字。’对不对?这机器傻子从句子里挑了四个字给自己取了个名。鉴于你不满意第一个机器人的名字,它就把‘我命令你’这种句子开头的字一概排除掉,于是成了这个样子。”

洋河现在也不生气了,他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另一个举起手的机器人开口。

“我的名字叫牛。”

我说:“想必是它学的第二个或第三个动物名称。”

“行了,你别说了。该你了,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叫夏天。”

“嗯,不错。你呢?”

“我的名字叫哲学史。”

“这下子你没法解释了吧?你呢?”

“我的名字叫婀娜。”站在中间的那个机器人说。我又想开口。这显然是它学的头几个形容词中的一个,但我说不出话来,我的肚子笑痛了。

“显然你的前世是哭死的,所以你这辈子注定笑个没完!”他咬着牙对我说,“你的名字呢?”他问下一个机器人。

“我叫黑­色­。”

“好。该你了。”

“我叫重工业。”

“你?”

“我叫躯­干­。”

“你?”

“我没有一个名字。主人,对不起。”最后一个机器人这样说。洋河纳闷地看着它,又转过头跟我对视了一眼。

“请你说说,‘没有一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你有多少名字可供选择?”

“四十万两千一百五十个,我无法选择。”

“……为什么?”

“没有合理的选择标准。”机器人说道。

洋河不耐烦了,大声说:“我命令你随机选择一个!现在!”

那机器人的光电眼睛黯淡了,它扑嗵倒了下去。

“得,短路了。”我直起腰来,“随机选择看来是个困难的事情,我敢说,过去实验中它的正电子脑发生的故障并没有完全被排除。”

洋河坐下来点上一支烟,一言不发地抽了几口,掐掉,走出去了。我过去坐在他刚坐过的椅子上,看着那个在地上睡着的家伙,等洋河回来。过了十几分钟他还没回来,我打开屋角的电视,里面正播映一部老电影,轻歌曼舞的爱情故事,够难看的。我想­干­脆出去找个技师来修理机器人。

开门进了电梯,我忽然明白过来。

在大楼里乱窜了好一阵才在弹子房里找到他,他正跟一个小孩在打美式九球。我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你成功了,你成功了知道吗?它们居然能给自己取名字!”

他放下球棍:“你怎么才明白?”

“这是划时代的成就!取名字是典型的层次式计算,一个机器人能给自己取名字,说明它的思维方式很接近人类。美国人的正电子脑真可怕,照这样发展下去,模糊电路,神经电路甚至分子计算机都没有发展余地了!”

他被感染了,窘迫地想玩个谦虚:“它们的名字取得够简单的,甚至该说是简陋。”

“你就是叫它原始也没关系。关键是它们能够理解你的命令,并判定这个命令可以被执行。你真是……太­棒­了!”我崇拜地望着他。

他开始膨胀了:“这个呢,确实算个成绩。毕竟那是全世界头一拨能给自己取名的机器人嘛!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还应该走得更远。”

“怎么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翻开,撕下其中一张纸。

“你看看吧。”

我打开纸来看:“机器人第三定律:机器人应保护自身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二定律。嗯?你想改动第三定律?”

“过去三大定律是第一定律电势最强,第二定律次之,第三定律又比前两者都弱。如果像我这样改动,第三定律只是间接受制于第一定律。也就是说,当有人下命令时,机器人必须不顾自身去拯救人的生命,而无人下命令时机器人则根据自身所冒危险的程度来决定是否救人。这种局面使机器人过去接近完美的道德水平降至普通人的水平,反而具备了真实人­性­的某些特点。如果正电子脑技术能够容纳这种改动……”

“但是这样的话机器人会不会最终构成对人类的威胁?”

洋河慢悠悠地说:“我不知道。”我看着他,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大男孩怎么成长起来的?他究竟会走多远?

“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说,“改动过的第三定律将帮助机器人更好地理解和模仿人类的行为。保护自身的电势加强了,它们将懂得什么是害怕,也知道什么叫爱护和牺牲。我相信,这种高级­精­神层面的复杂化会使机器人更加聪明能­干­,人类付出代价也有限,当你处于困境时,大可以发出明确的指令迫使机器人采取行动。”

“但是任何系统的复杂化都意味着发生故障的可能­性­增加,机器人会在两难权衡或其它困境中瘫痪。难道不会吗?”

“这正好让不断前进的人工智能技术发挥它的潜力。正电子脑迟早会比人脑更复杂,如果始终不让机器人以人的角度思考和解决问题,要它有什么用?”

我点点头,犹豫地笑了。他的话来得太快,我的思路有点跟不上。一时冷场。

“对了,你离开时机器人在­干­什么?那瘫子站起来了吗?”他问我。

“还没有,走的时候我留着电视给它们看。门是锁着的。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好的。”

我和他并肩往实验室走去。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灾难此时已不可避免。

下 篇

实验室的门开着!机器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洋河立刻给大楼门卫打电话,没人接。我急忙联络保安部,在我打电话时,洋河站在我身边,那急促的呼吸让我十分紧张。

五分钟后,保安部回话:门卫找到了,他被锁在一间厕所里。有人看到那十个机器人冲出了大楼。

我正想着下一步该打给谁,洋河伸手抢过电话,右手猛力一推把我搡开。他大声命令下属立即租用一颗卫星追踪机器人,不管价格有多昂贵。很快结果就出来了,那些机器人正在沿着高速公路向西南方向前进,速度为每小时210公里。

等我们坐上车开始追赶时,洋河才开口说话。在这以前他把脸绷得像块铁板。

“你不该让它们看电视。”他说,“服从人是第二定律决定的,它们既然把门卫锁起来,说明出现了激活第一定律的事。这肯定是电视新闻造成的,咱们的新闻从来就不缺天灾人祸,机器人别无选择。”

又过了几分钟,技术部的人给他打来电话:“机器人的目标是黄河大堤,现在只剩约70公里的路程。”

不久又是一个报告:电视台在半个钟头之前播发了这么一条消息:黄河在长达数年的断流后突然水量剧增,有个水库在蓄洪过程中发生了水文地质方面的变化,大坝底部裂缝造成强烈管涌,威胁极大。我开始明白了,思路也从刚才那一搡转到眼前的事。

“为什么以前没出过这种事?未必别的机器人都没看过电视?”我问道。

“它们得等主人下命令,靠自己那猪一般的脑袋去想只会不知所措。只有咱们的机器人有够用的自主能力,那也是咱们训练出来的。懂了没有?”

我不作声。汽车在公路上飞驰。即将到达时来了第三个电话:大坝崩了。

洋河狠狠踩下刹车,靠边儿停下,把我从车子里拉出来就往高处跑。眼前是一条峡谷,不很直,一个小山包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先是一阵隆隆的回声从小山包背后的崖壁上传来,接着“轰”的一声震响,山头上展开一个五十米宽的大水花,像慢动作一样缓缓下落。眨眼间它已越过大堤,漫上公路,把路面上许多­干­草、纸盒裹胁而去。水头一过公路又露了出来,我们的汽车安然无恙。然后大水分成两股,一股沿河道奔泻,更大的一股则顺着麦田向下游一座小镇冲去。河堤成了它的分水岭,而那座小山包因为受到洪水的直接冲击,已经像雪糕一样溶化了。

“它们在那儿!”洋河指着上面盘山公路的拐弯处。十个机器人排成一串奔驰而下,依次跳起越过我们的汽车,追逐水头而去。我想跑过去拦截它们,洋河伸手把我拉住。

“别,没用的。第一定律高于一切,直到无人可救了它们才会听你的。我们得追上去。”

我们跳上汽车,沿着公路风驰电掣般冲下山,与洪水平行前进,在通过一个狭窄山口时洋河加速超过了它。我惊恐地看到,洪水在我们身后汇集起来,成了一堵高达五米,喷溅着泡沫和水花的巨浪,不仅淹没了公路,连路边的电杆也一一冲倒。前面已经看得见机器人的身影,最后我们是前脚撵后脚地进了镇。洋河猛打方向盘,汽车尖啸着拐弯上了一处高地。他刹住车,把喇叭按出一声声长音向下面那些毫无防备的人们报警。而洪水已经带着它的全部动量,毫无阻碍地冲了进来。

顿时,小镇上人声喧嚷,哭爹叫娘。

一些民房垮了,木质房梁、栏杆还有铝合金窗框之类的东西在急流中沉浮,它们比洪水本身还有杀伤力。等到水头一过,我们的机器人就在各处冒出来。它们分散在街道上,当人们被水冲到它们身边时,就伸出有力的手抓住并且扔到房顶或阳台上。动作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我亲眼看到一个­妇­女落到四层楼高的一座水塔上时,双脚刚好着地。她就那么不知所措地在上面坐了半天。

洋河放开绞盘,发动汽车,开始捞人。我把钩子向那些在水中挣扎的人抛去,他们有的抓住了,但大多数都是抓一下就松了手,水流实在太急了。那个自己取名叫“躯­干­”的机器人就在我们十多米远的街口,大部分人都是它截住的。它的脚趾牢牢扎入地面,锁了腰腿关节,站得很稳。它是那么可靠以致我都有点爱上它了。每一次我漏了人过去它都能逮住,有一回我看到一家三口漂过来,手忙脚乱一个也没救到;但“躯­干­”抓住了他们不说还把我扔出的钩子也抓到了,它用钢丝绳和钩子把他们捆结实,洋河一踩油门把他们绞了上去。我高兴得大叫,告诉洋河“躯­干­”已经救了不下三十个人。他听了冲我微微一

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他就指指天上。我看到远处三架直升机正在飞近——真正的救援快到了。

就在这时我们的霉运到了Gao潮。

“躯­干­”一直站在当街的地方,承受了最大的冲力,在救出不知多少人后忽然停止了动作。它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个孩子从身边打着滚漂过,然后就站不稳当了,水流把它“砰”的一声撞到侧背的墙上,它倒下去,消失在浑浊的水里。

我转过头去看洋河,他也在看着我,然后转开了视线。

“它是不是没电了?”我问道,往下走了几步。

“别去。”他说,“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二十分钟后,一大批救援队赶到了。那几架直升机负责指挥,总共大约有两百个机器人,全是那种体重一吨半的老式家伙,力大无穷,很快成了主角。我们的机器人反应速度较快,但输出功率比它们差远了。我又一次提出下去给它们补充能量,还从汽车后备箱搬来一个重达二十公斤的临时充电系统。但洋河不理睬,他走出车蹲在地上呆望着,我发现他快要哭了。

“只剩六个了。”他说。

“……怎么?”

“这群该死的傻瓜!人家一个顶你们三个,逞能吧!”他忍不住了,当着我一个女士的面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口,我堵住耳朵也没有用,他的大嗓门甚至压过了水声。

“­操­死你们这帮没爹没娘的东西!”他站起来叉着腰,“你过来,你们给我回来!们完成一,你那右手都不听使唤了还玩呀!婀娜!你没看出那人已经死了?天底下哪儿有这么蠢的事!们完成一先生,你的右手哪去了?你的衣服也不见了。瞧呀这个大花脸,它比妓汝还脏哪!我敢打赌,这王八蛋的脑子里头连两百伏的电压都不够了。有谁见过一个灯泡在救人吗?”这时“们完成一”被洪水冲走了。他用手蒙住脸。

我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难受。如果第三定律按他那样调整的话,这些机器人不会损失。实力强大的援兵已经到来,它们不需要被牺牲。

这时我作出了一生中最勇敢的决定。“婀娜”在追一个被水冲走的男人,从我脚下十几米的地方经过。我紧跑几步“扑嗵”跳进了急流里。“婀娜”立刻停下了脚步。

来吧,机器人,瞧,我比他更近一点儿,你应该先救我。

它向我走了一步,立刻又停下。我想在齐颈深的水中站住,但不行,转瞬间我已在洪水中打着滚儿向它冲去。

它伸出双手接住我,很轻柔地抓住我的肩膀。本来不该那么轻柔的,结果,为了减震它的重心移动了,翻倒在水里。我们互相纠缠着被洪水卷走,它一直将我的头托在水面上。

它确实耗尽能量了。我可以制服它,把这惟一的一个带回给洋河。

我抹开脸上的脏水看看前面,那儿有一堵被水冲得摇摇晃晃的墙。我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婀娜”拿出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两手一推把我抛离水面,落入路边一辆重型卡车的车厢里,自己则加速向那堵墙冲去。墙根被它一撞,轰然倒了下来。这瞬间“婀娜”已经没有能力躲开。

电势完全平衡了,它既不能救人也不可能救出自己。当我抬起头来时,正好看到它那水淋淋的脸上绽开一个洋河式的笑容。它在漩涡中消失的时候也正是洋河甩过来的钩子钩住卡车的时候,随着“当”的一声响,绞车轰鸣,我怔怔地看着洋河焦急的脸,泪水在眼中打转。但我没有让它落下来,一直等到洋河把我搂在怀中,这些泪才夺眶而出。

事情就是这么个结局。洋河的机器人全军覆没,事后的调查显示,它们各有各的死法。“们完成一”失去一只手臂是因为它被两块倒塌的水泥板夹住,为了自由移动这家伙硬把它拉断了;而“重工业”为了护住三个人不被急流中的一根巨木撞死,锁住体内关节使自己成了结结实实的铁墩子,它散了架的残骸被下游的人找到了不少。其它机器人也大同小异。人们感到万分奇怪的是它们在最后一刻纷纷绽露的笑容,这使一个老年­妇­女吓得夜里不敢睡觉,但更多的人并不觉得恐惧,反而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两周以后,有大约八百公斤的机器人残骸被找到。淳朴的小镇居民经过一番激烈争论,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为它们举行了隆重的丧礼。

洋河失踪了。他当初注册的竟是个无限责任公司,如果他不跑的话肯定要吃官司。我留下来处理善后。公司人去楼空,债主们把所有财物拍卖,还有人请私家侦探追踪洋河的下落。我负责地说一句:这是白费劲。

但有件东西留了下来,一个纪念品。昨天我接待了几个小镇居民的代表,他们带来一个在洪水中撞瘪了的机器人头颅,里面是个完整的k型正电子脑。他们不知道正电子脑一旦断电就彻底报废,希望留着它会有所帮助。我什么也没说,很恭敬地收下了它。

我将留在这个行业,我相信洋河也会如此。也许他在某个远在天边的角落,谋划着东山再起。我等着,恐怕我不需要等很久,他是那么富有个­性­,一旦有所动作就不会逃过我的视线。

对不起,我谈自己的事太多了,您不需要关心这些。故事已经讲完,只留下一个问题:

人们会不会允许机器人比自己聪明?它们今后是什么身份?是物体?是某种工具?还是……

朋友?

、.

1999-心歌魅影

小说-txt天堂

作者:王麟

“你已被移植了。”余明博士笑着对我说。

“移植了什么?”我睁大了眼睛,好象刚从昏睡中醒来,不安地问道。

“哈哈——”余博士宽容地笑着,“看来我的手术基本取得了成功。你已移植了前歌星‘万人迷’的部分记忆。你难道忘了,这是我们共同努力相互配合结果,当然还有你超人的勇气与狂热。"余明博士用他那铿锵有力的语调对我说,掩盖不住内心喜悦:”你已经沉睡了一周,啊!伟大的一周,可以载入人类册的一周。应该祝贺你,一颗耀眼的歌星将要冉冉升起,当然也应该祝贺我,美国《自然》杂志将头版头条全文刊登我的论文。“

慢慢地,记忆的零星片段浮入我的脑海,那是自己原来记忆片段的复苏。我这才想起,大约在数周之前,红遍欧亚的歌星“万人迷”遇车祸而死这件事。

名人摆脱不了记者的纠缠,更何况是超级名人。没想到半个世纪前“英格兰玫瑰”凋谢的厄运也会发生在“万人迷”身上,虽然,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英俊男子。

只是为了摆脱摄影记者无休止的纠缠,“万人迷”和保镖驾车逃避,结果在高速公路上同一辆同样高速的汽车相撞。他的汽车经过汽车公司特殊处理,据说保险系数可以达到98%以上,但高保险系数的“劳斯莱斯”轿车也未能摆脱四分五裂的结局,因为非保险系数毕竟还有2%呀。司机和保镖当场丧命,而“万人迷”在医院里苦捱了三天后,也最终撒手西去。

城市的歌迷都疯了,个个如丧考妣。无数的歌迷拥到医院门口,定要亲眼目睹“万人迷”的遗容才肯罢休。拥挤的人群中,多数是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他们已经快要被悲痛击垮了。“我好像死了亲哥哥!”一位歌迷抽泣道。“啊,让我代他死吧!”一位小姐哭得花容失­色­。长长的条幅在半空摇摆,上面是用花花绿绿的“万人迷”的照片拼成的几个大字:“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亲兄弟。”这是“万人迷”流传最广曾经感动过无数人的名言。

当年,他在万人演唱会上引吭高歌后,便用充满感情的语调说了这句话。全场都沸腾了,许多人(大多数是少女)都激动得当场晕了过去。那种场面,除了五十多年前红极全美的摇滚歌王迈克尔。杰克逊外,无人与他媲美。我当时是最悲痛的人群中最悲痛的一个。

原因只有一个,我是“万人迷”的一个铁杆歌迷,铁杆中的响当当铁杆。人都是有理想和需求的,当理想还在遥远的地方漫步时,需求会主宰一个人。物质的需求给你温暖,­精­神的需求使你快慰。当一个人在物质的海洋中沉溺太久时,他会浮出海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这便是­精­神补偿。

作歌迷是我的­精­神补偿。

作歌星才是我的梦想。

我是一个铁杆歌迷,但我也有一个其他歌迷所没有的条件,那是因为,为“万人迷”做手术的主刀医师是我的忘年好友——余明博士。

余明博士是我在“风入松”科技沙龙上认识的。他四十几岁年纪,头发理得一丝不苟,一身笔挺的西装绝无压痕。虽然他已是享誉中外的科学家,但却平易近人,喜欢结识年轻的朋友,喜欢接受新的观点,举止文雅,风度翩翩,使人绝无可能将他和“医学界的爱因斯坦”联系在一起。谁不知道,在一百多年前的那位天才是怎样地邋遢不堪。

是我成为他的忘年交而不是别人,那自然有我不同于别人的优点,这种优点便是平视权威、思想活跃、标新立异!虽然,那时我刚满二十岁。

二十岁时的标新立异,便预示着四十岁的硕果累累。

余明博士第一次见面便喜欢上了我这个毛头小伙,这种缘份连我也甚感惊诧。于是,我以前所未有的幸运,轻松而自由地了解了他在自己的领域里做出的惊人成就。

余明博士在他的权威领域里做出的贡献,便对“记忆转移”课题的研究。那段时间,在他的实验室里,我领略了博士先进的实验设备,超前的实验­精­神与出­色­的实验成果。

博士边让我浏览他的实验成果,边对我详加解说。他娓娓道来:“关于‘记忆转移’课题的研究,最早开始于国外。记忆是什么呢?说通俗点,便是脑中贮存的密码,这密码的载体是一种化学物质,我们称之为‘记忆肽’。而我们学习的过程,便是用大脑中的记忆肽进行编码,由神经系统进行制贮存的过程。对于记忆肽,你知道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余博士截断话头,目光注视着我。

欲知后文,按下链接: 海量音乐,尽入囊中!

“化学物质既然能被复制贮存,那不是一定也能转移?”我思考了一下,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余博士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了不起,不愧是我的忘年交。不错,记忆肽可随脑组织的转移而转移,这就是‘记忆转移’的理论基础。当然,要付诸实施,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上个世纪,美国的安卡博士曾对此做了大量的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突破.但近百年来,此项研究并未获得进展,主要原因是‘记忆肽’这种物质很难被提取。不过……”

余明博士换上高亢语调继续说:“不过,历史最终将这顶桂冠戴在了我的头上,因为,我已比较熟练在掌握了这种提取技术!想想吧,‘记忆转移’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发现,到那时,科学界不会再因为一个科技泰斗的陨落而遭受损失。用‘记忆转移’便可将一切都解决,依次传递,永无休止。那样科技将以成百倍的速度增长。想想吧,想想吧,那是一个多么辉煌的前景。”

“博士,除了科技界外,在其它领域也一定会应用自如吧。”我不失时机在恭维了一句。

“当然,那是当然。我还有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如果走完,我的研究将会创造巨大的经济效益,科技效益和社会效益。对于我,这最后的一步只是上小步,对于人类,这是一在步呀!”

博士最后用登月英雄阿姆斯特朗的一句名言结束了他的讲述。

“博士,如果有一天我志愿当您的实验对象,你愿意接纳我吗?”

“啊,啊,做我的实验对象,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呀。我的实验对象目前仅限于人类的远祖猿猴,虽然取得了成功。欢迎你随时合作,不过,我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这将需要不短的时间,你得等待……”

“万人迷”死了,我二十岁的心中最崇拜的偶像已经离我而去,在五六十年代青年人崇拜的是英雄,七八十年代崇拜的是科学家,八九十年代崇拜的是企业家。五十年过去了,现在青少年心目中崇拜的对象是什么呢?

而我最崇拜的竟然是一位红得发紫的歌星。

这是社会的倒退,还是人­性­的进步?

我现在被一种狂热的想法所折磨,所驱使,我感到脑海的每一条沟回都填满了三个字:万人迷。

我是多么希望他重新出现在舞台上呀。

他是一位成功者,是从穷苦的乡下孩子奋斗成为一名世界级歌星的。哦,有多少同样生动的例子呀: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有一位擦鞋匠出身后来成为乡村歌王的汉克。威谦姆斯,六十年代有猫王普莱斯利,九十年代有“黑牡丹”惠特尼。休斯顿。半个世纪过去了,世界上又出现了许多歌星,可有哪一位歌星能替代得了“万人迷”呢?困为他是中国人,是中国西部山区穷乡僻壤里走出来的乡下少年。

我找到了余明博士……

第一次公开演出,我便获得了巨大成功。

望着头上翻滚的七彩水晶灯球,耳膜被观狂热的呼喊而震得欲碎。成堆的鲜花飞向舞台,我几乎成了繁花中闪亮的星辰。这是我多么熟悉的场景,这种场景我记忆中经历了无数次。记忆复苏了,连同我无与伦比的歌喉!而这一切都多是“万人迷”的赐予,我惊诧,记忆也会将我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造化成醉人的夜莺的歌喉。

我是“万人迷”吗?是那个令我神魂颠倒的偶像吗?在我记忆的深处,还有我自己的影子,那是一位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

无数报纸杂志为我捧场,无数的唱片公司想和我签约。最终,我还选择了“中国风”唱片公司,因为,是这个公司将“万人迷”包装推出直至走红的。对这家公司,我很熟悉,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家。

我的经纪人、管家以及私人保镖都原封不动采用“万为迷”的原班人马。

我已经感觉到了他在不远处对我微笑。

此刻,我在这所豪华寓所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我的记忆中又出现了一位老人的身影,她是那样的苍老而悲苦。脸上是纵横遍布的河床,河床里有水缓缓流过,那河床是皱纹,河水是眼泪。那是一位哭泣的老­妇­人!

这是我所熟悉的群山,莽莽苍苍直Сhā云霄,逶迤绵延隐入天际,有小鸟嘹亮的歌声,有清洌沁人的甘泉,弯弯曲曲的山路尽头,是几间破败的茅屋。

我从未到过这里,可又为什么如此熟识?熟悉得就像我的手指,我的眼睛。还有那位母亲,见到她,从内心里感到一种真实的亲切。

“宏儿,宏儿,回来吧,娘快想死你了。”老人哭泣着喃喃自语。

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是自己实实在在的感情。因为,在儿时,当我贪玩归家很晚时,妈妈总会心急火燎地寻遍城市的大街小巷。妈妈怕我出意外呀,怕我被车撞,被水淹,被坏人拐卖。

而这位老人是谁呢?

蓦地,又一种真实的感觉压住了我内心升起的亲情,那样熟悉而又如此陌生,我的身体不禁剧烈颤抖起来。

“老不死的!还活着,怎么没让石头把你压死!”一个恶毒而无情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我感到了震惊,更令我震惊的是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天哪!我怎么会说出如此恶毒的语言!

不!不!这不是我说的,不是!

我明白了,这位老人是“万人迷”的母亲。

“宏儿"是他的小名。

……整个晚上,高级的意大利真皮席梦思床仿佛变成了一个辗转呻吟的垂垂老者。

早上起床后,映入眼帘的是暖暖的阳光。

我很自然地端起床头已沏好的“雀巢多合一”一饮而尽,不用说,这是勤劳善良的女仆早已为我准备好的。她曾经服侍过“万人迷”,而现在还是。对她来说,我虽然有一张更年轻的面孔,但在其它方面,显然是活脱脱地一个“万人迷"再现。

一大堆信件和鲜花堆满了办公桌。

我厌烦的扫一眼,对女仆吼道:“将这堆垃圾都给我清走!以后不准在我办公桌上放这些乱七糟的东西!”

女仆手忙脚乱地将桌子收拾­干­净,喃喃地说:“先生,不是您先闪告诉我,无论什么信件都要一件不落地交给您吗?”

我发热的脑袋倏地冷了下来,另一个我又占据了主要位置。

我拦住女仆,歉意地说:“李妈,是我不对。把它们交给我吧!”

我看见女仆又一次睁大了惊诧的双眼。

这时,微波显像电话响了起来,我拿起话筒,画面上显出了一位陌生女人冷冷的面容。

“阿宏!你忘记我了吗?我知道是你!虽然你的面孔变了,但你的歌声,甚至一举一动我都清楚,你不会是别人,别以为借助现代医学技术改头换面便会万事大吉。哈哈,你还导演了一出逼真的车祸假死闹剧!”

另上种记忆又浮入脑海,这是不堪回首的记忆,是黑暗的、罪恶的。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女人,岂止认识,我们曾经同床枕过好几年。是她,她是阿闵!

是她不顾家庭的反对,在我落魄于这城市时,毅然伸出了援助之手,当然还有爱情。当时,我在娱乐界一文不名,整天东奔西跑为生计奔波,脑袋都碰得可以当猪头卖了。虽然我穷困潦倒,衣衫褴褛,但我金子般的嗓音和难以掩盖的才华终究赢得了她的芳心。

而她的父母,一对心高气傲的双料教授,差点气死,并且几乎和她断绝了关系。

不错,她是我难得的人生伴侣和事业支柱!

“阿宏!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清楚。你这畜生,用卑鄙和手段来折磨我,抛弃我,我都记得。是的,你从一名乡下穷小子登上了世界歌报宝座,而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一文不值的丑丫头!但你不应该这样对我,不能!……

记忆潮水般涌来,带着咝咝的尖叫声,如群蛇乱舞,我痛苦地抱紧了脑袋——同她相识,同她恋爱,同她结婚,事业蒸蒸日上,金钱美女滚滚而来,然后将她折磨,将她抛弃,而她却一直依依不舍地深爱着我,可怜而又可敬的女人!最后,在上演了一场家庭“战争风去”后,我打通了关节将其投入疯人院,让她欲死不得,欲活不能。

潜藏于心底的记忆如电影般一幕幕闪过。那个卑鄙丑恶到极点的人难道是我吗?是高唱“所有人都是我的亲兄弟”的“万人迷”吗?

我的冷汗簌簌而下,记忆的闸门戛然而止。

“阿闵,你在哪里?”我失声喊道。

“你最清楚!”画面上的女人神经质地冷笑一声,随即,杂乱的光点便溢满了屏幕。

“万里手牵手”义演活动,对我而言无疑是一次心灵的洗礼。

对于义演,如今七十几岁的人都定会记忆犹新。在他们年轻时,各种义演活动层出不穷,有国家级的也有民间的,义演自有它独特的魅力,一方面,这活动为贫困的乡村带去了欢笑和歌声;同时,对于参与者也是一次艺术的陶冶、人­性­的升华。

人们都是喜欢怀旧的。

有时旧的东西改头换面呈现于世人之后会引起巨大的轰动效应,“义演”活动便是鲜明的一例。

最先提出这个建议的便是已红遍亚洲的超级歌王——我!

当我以极其清醒的头脑将这个建议提交给经纪人时,他的表情犹如见到外星人。

“先生,您是不是疯了?在哪个城市演出,出场费不是以十万计,到穷困的乡下,您能得到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

“哦!真的?您难道真的什么都不要吗?”

经纪人以怪异的目光盯着我,好像他刚听到的不是人言而是兽语。

千里迢迢,我们朝西部山区进发,这是内心一种召唤的驱使,那是老母亲的哭声与眼泪!我抑制不住强烈的冲动,我知道,亲情是不可泯灭的,我要用歌声带给她安慰,带给她绿叶与阳光。

但越临近那里,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烦躁不安,我的头不时地痛,像有只老鼠在大脑里啮噬。那是“万人迷”的记忆,他在怒骂,他在躲避,他在拒绝,穷困潦倒已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个真实的我,挣扎着与其抗争,这头迷惑人的恶兽!我隐隐感到,我同“他”已抗争不了多久了,邪恶有时是很强大的。

终于到达了那里,但我已经几乎不能用我的意志去抵抗“万人迷”的记忆组织。它如一颗乱窜的火星,想要点燃整座油库。

啊!这“万为迷”他本来便是一个贪婪虚伪冷酷的小人!他想报复一切,包括他的家乡和父母!

演出之前,当地的父母官找到我,以商量的口吻说:“你们千迢迢来到这里,我们非常感激,当地百姓也是翘首以待。原先听说,您们来此是义演,不要演出费。但昨天贵经纪人告诉我,说演出费一分也不能少,不知是不是实情?”

我毫不迟疑,冷冷在回答道:“不错!二十万元,一分也不能少!”

当我看着父母官以鄙夷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快走向门口时,另一个真实的我立刻冲出来狠狠骂了自己一句:“你是个十足的大混蛋!”

“您等等,请您等等,我……我还有话说……”我可怜兮兮而又狼狈不堪地追了出去。

这是一场我毕生难忘的演出。

爱心暂时击退了邪恶,光明吹散了­阴­霾。

啊,我可亲可敬的乡亲们!我不认识他们,但他们的脸,他们的头发,他肺腑的笑声,他们动听的方言士语,他们热烈而毫不做作的掌声,使我感到了作为一个人的伟大!山雨欲来,罡风四起。

但我从未像今天这样快乐,连扬起尘土也像是眉飞­色­舞­精­灵,飞翔的鸟儿也是爱心的使者!这是一种发自内心从头致到脚的巨大欢悦!

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同位老人坐在闪排,她的头上已被零星的雨水打湿,脸上沟壑纵横,是她,是她!是我记忆中的老母亲!

我走下舞台,紧紧地拥住她,泪流满面。“娘!"我颤声喊道.老人抬头,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你是宏儿吗?不,不是,你太年轻了,我的宏儿已经有十年不来看我了,他怕我给他丢脸,他盼我早死呀!“”哗哗哗……“铺天盖地的暴风雨瞬间席卷了整个演出场地……

我拨通了余明博士的电话,微波显像电话里,博士睿智的笑容显现于上面,还有那富有磁­性­的声音。

“啊,是你吗?小伙子,走红全亚洲的歌星,快要把我这个忘年交忘了吧。怎么,今天有空闲了吗?""博士,首先祝贺你取得的巨大成就,作为你的实验者,我用行动证明了你的理论与实验结果的正确,你的记忆转移手术是非常成功的,但博士……”我停顿一下,然后说,但是一个人拥有两个人的记忆并非一件轻松的事,我请求您给我做记忆消除手术,还我本身。我不能长期背负另一个人罪恶,我快要崩溃了。“

看到博士犹豫的神情,我马上补充道:“我可以为您提供经费,来支持您的研究,如果您欢迎,我愿加入您的行列。对于一胩有着无穷创造国的年轻人,二十几岁不算太晚吧。我再也不当什么歌星了!第一笔资金马上到位,500万,怎么样?不是美元,是人民币。”

余明博士缓缓地点了点头,笑着说:“欢迎你。”

本市警局。

局长刚刚从一件非常棘手的案件中摆脱出来,正美美地打着长长的哈欠时,电话响了。

“您好,局长,我是万人迷的私人秘书,我有许多关于他的犯罪记录,您感兴趣吗?”

“哈,你们就会找死人的麻烦。”局长幽了一默点了点头。

“您可以将它们分批卖给新闻记者,您会发一笔小财的。”电话里的人狡黠地补充道。

余明博士成功地为我做了记忆消除手术,“万人迷”罪恶的记忆已从我的脑海里像垃圾一样被清除了,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但我歌喉未变,也许,这是我自己潜在的音乐天赋吧。啊,“万人迷”这个高喊“所有人都是我的亲兄弟”的伪君子,想一想也会令我感予到恶心。崇拜歌星,呸!

一笔几十万元的汇款寄往了西部贫困山区。

我要做的另一件事便是接来那位不是我亲生母亲的老人,我要拥抱着她,对她说:“妈妈,在这世上,我最爱您……”

然后——我悄悄地化了装,以平民的身份独步走向街头,随手拦了辆taxi.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彬彬有礼地问道:“先生,请问去哪里?”

“疯人院。”

.。

1999-心灵密约

~t`

作者:周宇坤

第八个心理学试验到底结束了。

尤因大夫在自己的试验记录上又划上了一个叉——在此之前,已经有了七个叉——随后以一种非常平稳的眼光注视着眼前年迈的船长。然而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是在极力抑制住眼神中的那丝慌乱,或者找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说是不想让自己的神情影响到自由女神的核心──老查理船长。

当他默不作声地凝视着眼前的人时,这不会意味着有什么好的兆头。

确实,一连五天,尤因大夫通过生命监测系统,无一例外地观察到了查理船长不规则的脑电波的活动,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统计得到的数据表明,船长的心理正在受到某种不可捉摸的东西的影响。但是,船长似乎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点;或者说,他并不想让自己意识到这点。在与整个自由女神小组相处的时间里面,他依旧尽力而为表现出他的冷静,可是看来不是那么力可从心的。而且,当他独处的时候,更是出现了稀奇古怪的思考过程。没有任何一种脑电波图纹可以对此作出解释,而生理­性­的衰老造成的影响也不可能如此明显。

尤因大夫之所以要求船长来到自己的医务室,是因为他深深明白自己的责任所在。这已经不仅仅是出于人道主义或者医生的职业道德,更是安全­性­的需要。在距离地球40亿英里的地方,他务必保证自由女神小组中的任何一位成员处于正常理智状态。

在他的印象中,查理船长拥有良好的反应能力,判断能力,记忆能力,推理能力以及洞察力。虽然岁月在他的两鬓染上了点点白霜,脸上也不是那么的光滑,但是他却能够不费吹灰之力,途经小行星带时向大家介绍每一颗小行星的代号与历史。对于飞行中遇到的问题,也是准确命中,无懈可击。毫不夸张地说,自由女神的远航正是在他的率领下才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来到今天的这个位置的。可是,他的这些能力──这些作为星际飞船船长所必须具有,也是使他的船员引以为荣的素质──正在逐渐丧失!

没有人还能对此表示乐观。当然,现在只有尤因大夫一个人知道。大夫心里很清楚这点。

“好象……有点问题?”老船长觉察到了什么。尤因大夫微微一怔。

“好吧,老朋友,恕我直言,呃……所有的测试都表明,你的判断能力,反应能力,记忆能力还有推理能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干­扰而发生了衰退。我想我应该让你知道这一点。……或许,你自己也已经有所意识?”大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提醒的口吻说,眼睛仍旧盯着船长的脸。他并不想把船长当成病人,而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老人。如果因脑电波异常而简单断定成员处于病危状态,那么,所造成的恶果或许会比忽略这一切更为恶劣。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更需要的是内省。“您在思考些什么呢?……我希望您能告诉我。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帮助您摆脱困境。”

尤因大夫向老朋友直言不讳说出了自己的忠告。他应该让船长知道,这种心绪的异常对正在充当自由女神号核心支柱的他而言,会起到怎样的潜移默化的负作用。脑波不稳,心绪不宁,没有人能说出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是在这个太阳系最遥远的区域里,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到群龙无首的可怕。

年迈的船长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郁,如同自由女神的躯体包裹着黑暗与冰冷。大夫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他知道这点。他的忠告也是有道理的。所以,没有必要和医生过不去。

他伸手摸了摸额头的皱纹,抬起眼皮:“知道爱斯基摩人么?他们可以筑起冰雪的巢屋,把它当作自己的家,我想,我也可以,如果给我一颗冰彗星的话。”船长停顿一下,“――说实话,我并不想返航。”

这些话让尤因大夫感到突然。但是他没有轻易打断,只听着对方把话继续说下去。

“我从小跟随着我的父亲远征星际,到目前为止,我在宇宙飞船上度过的岁月远远多于我在地球上的日子,并且这种情况看样子还要继续下去。我想我已经和你说过许多次了吧?请你不要仅仅把这一切归因于我必须完成我的工作。事实上远不仅如此。对于星际旅行我有我独特的体验与兴趣。这或许是多年在这个奇特的世界里遨游所培养起来的,也可以说是我与生具有的感觉支持着我不断向前。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合作过30次。对吗,大夫?”

欲知后文,按下链接: 最新的音乐,最热的明星,尽在掌握!

老查理的目光开始投向虚空,从那里他似乎可以看到许多以前的岁月。在柔和的舱室节能灯的照耀下,他追寻着经历过的和经历着的一幕幕。

“你知道,这里是太阳系的最外层的belta区域,这里是冥王星以外的空间,这里是我们的天文学家推测出来却从未有人涉足的彗星的发源地。可这里却也是我们此次旅行的尽头。本来,只要我们再向前一小步,我们就踏出太阳系的大门,真正地离开自己的家园了!——但是现在却不可能了。

“按照既定的航行计划,我们将在72小时之后返回,返回时间没有商量的余地,除非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的自由女神并不自由,因为她在飞行中的某些时候还需要地球的帮助。由于自由女神是依靠事先发­射­的燃料补给一步步走到这儿的。所以我们也要如法炮制地返回地球。倘若我们不在指定的时间飞回,那么我们或许永远不能和地面为我们发送上天的回程燃料会合了。在木星的轨道上,它将以20公里每秒的速度远离我们的既定航线。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按计划返航,应该是一个既定问题。

“可……为什么每当我考虑起这个既定问题时,我……总是感觉到一种神奇力量在召唤我继续前行呢?仿佛穿越了belta区域来到我的身边,它在我的内心深处激荡起的只有一个词汇:深入,不断深入。我不知道它来自何方,但是,它真的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象是我的知音。……也许,真的是我太累了。……”

一种神奇的力量?……你太执着了。尤因大夫皱起眉头积极地思考分析着:心理学承认,一旦面对宇宙的庞然,渺小的人类会体验到一种在地球很难体验的伟力。不过,对宇宙具有如此强烈的自我意识,恐怕也只有老船长了……片刻,尤因大夫面向困惑的船长竖起食指。

“在我们合作的生涯里以及这次漫长的五年之旅里,我相信我是最了解你的。我当然也知道你的癖好;这足以说明一切了:因为你自己内心根本不愿意返航,所以你的自我意识始终在内心冲突的时候进行着自我肯定。”尤因大夫单刀直入阐明他的观点。他渐渐形成自己的判断了:事情这样看来就足够的清楚。船长不想返航,可是他必须作出返航的决定。这种个人感情和严格规定之间的矛盾,正如k·勒温所说的接近回避型的冲突,造成了船长的心理障碍。

“不,不完全是这样。”船长似乎在分辩,“尤因大夫,我可以向你承认,我确实是以一种义无反顾的自豪心理站在这片belta星区的。这里就是太阳系的门户呵……只要我们能够努力向前,我们一定会有更大的收获。自古以来,人们对太空有所追求,不就是这种进取么?然而,我从未想到,在这里,自己对宇宙的感情会被激发得如此强烈。虽然我无法说清楚它,但是更加深入的意志却是那股力量帮助我建立起来的。它深刻而有生气,鼓励我向着更高的境界努力……”

可宇宙是个无底洞。尤因想,把有限的生命投入进无限的深渊,这不是英明之举。某些人看来,越遥远的地方仿佛蕴含着越巨大的吸引力,使得他们心甘情愿地投入它的怀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们的好奇本能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船长最远的一次航行。而且,也许是最后一次。船长的心灵始终是渴求探索未知的世界。平日的飞行在满足着他的欲望,但这次却不同寻常。他所有的感情都在这一刻被激发而出,甚至于让他意乱神迷。尤因大夫意识到:应当尽力帮助船长摆脱掉这种并不高明的念头,否则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的结局,哪怕船长依然记得他对自己船员所负有的责任。

“这里的世界并不完美。”尤因大夫站起身来,走到舷窗边,指着外面漆黑的空间。在belta区域的边缘,已经有相当数量的冰彗星在游弋。当然,现在它们可不象以往人们所看到的飞临太阳时的那般壮观美丽,只是一只只硕大无朋的脏雪球,反­射­着微弱的星光,犹如面目狰狞的幽灵在游荡。

“宇宙的深处就是这般死寂。老朋友,生命只存在于象地球那样有阳光雨露滋养的星球上,在地球以外的一切都将是危险的,残酷的。只有无情的甚至是我们所不知的物理化学法则支配。在它们所塑造的无生命世界里,回过头来,你就会觉得,地球才是你的家园。”

老船长苦笑起来:“我没有这样的感觉。生命在于运动而不是固守一方。”

一种希望的光芒笼罩在船长的脸上,他的眼神仿佛已遥望到无限远的地方,带着美不胜收的心境体会着他的思想,如同回忆着美丽的童年。

离奇的思想使尤因大夫摇了摇头。他以前从不知道船长还会有这样的想法,但现在它们都暴露出来了,并使他大伤脑筋。好在不久我们就要飞回去了。他想。

“船长,我不需要知道你有多少理由来支持你的念头,最终,你还是自由女神上所有船员的领导者。你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虽然这可能对您很残酷。因为在这里,您首先是一位船长,其次才是作为你的个人。您务必率先考虑其他大多数船员的愿望。他们的家人在等待着他们平安地回归。从整体的利益,我相信您还是可以作出正确判断的。我个人自然不可能引导您继续向前,但是我也不愿意您在这种煎熬中度日。如果您还不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冷静而理智地找回以前的感觉,那么我们的归程将困难重重,不容乐观的。”

尤因知道自己的话未免有些刺耳,但他想,这也许是最为妥贴的办法了。他希冀于它来唤回船长的理智。

老船长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他静静地看着尤因,似乎是赞同了。

尤因点点头,拉开手边的抽屉,从中取出一只小瓶。老船长立刻摇摇手。

“不必了。尤因大夫,我不需要镇静剂。”

“好吧。”尤因也不勉强,“老朋友,不夸张的说,您是自由女神的生命。”

“谢谢你。”

船长走了。尤因多少觉得好受些。起码,他已经知道了船长的心态。但是他还是对自己说,在今后的72小时里,要密切注意船长的行为。只有他才可能真正把飞船引导到正确的回归航线上。

自由女神上的晚餐历来是令人陶醉的。

船长自然坐在餐桌的中央,尤因大夫则挑了一个侧面的位置,从这个角度他觉得可以更好地观察船长的一举一动。另外的两位船员:天体物理学家特拉特,生物化学家丽莎则坐在其余的两个位置上。特拉特和丽莎都是年轻的科学家,比起他和老船长来说已经是整整差了一代了。不知是不是代沟的原因,年轻的一代似乎总是难以觉察到上辈的心事?

几丝疲倦从船长苍老的脸上漂浮出来,当他拿起刀叉的时候,动作也有些许的迟滞。程序化制作出来的食物当然让大家觉得索然无味,可这毕竟不是根本的原因。那番犀利的话,换了谁都难免会有些怏怏不快的,尤因大夫想。其实,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襟怀坦荡;虽然相当多的人都可以广开言听,可赞扬的话于批评的话,听在耳朵里滋味总不可能相同的。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特拉特总是吃得津津有味,刀叉清脆的声音却弄得丽莎很不舒服。“特拉特,你好象胃口很好。”她责怪道。

特拉特抬起头来,一副宽大的眼镜令他看起来很滑稽。“当然。在这里,除了工作,就剩下吃还有乐趣。不是吗?──而且今天我在工作上极有收获。我发现我们面前的不是一些普通的彗星,在1651冰彗星的周围,居然有一个奇怪的微弱引力场,就彗星大小来看,万有引力场不会那么强的。看来,我就要有新的发现了!”

特拉特眉飞­色­舞地说。可惜丽莎并没有理会,她的目光从特拉特身上转到老船长。

“船长,我有些事情想告诉您。我知道也许这会破坏您的食欲,但是出于为自由女神着想,我想,还是越早让您知道越好。否则我会食不甘味的。”

“是吗?”船长抬起头,“怎么啦,丽莎?看来是重大的问题?”

“是的。”丽莎忙不迭地回答,“我发现我们的处境不容乐观。我们的周围存在大量的冰彗星,它们太密集了。今天下午我在舱外进行作业时的三个小时内,亲眼目睹了几颗冰彗星差点撞到了护盾上。”

“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特拉特打断丽莎的话。“飞船有自动规避程序。而且――护盾本来就是用来保护飞船的。如果在空旷的空间进行常规飞行,根本就不必要护盾。”

“不,我不是谈论护盾的必要­性­,而是护盾的可靠­性­。而且,特拉特,你自己和我说过,按照你的计算,冰彗星会向这个区域越来越多地汇集的。”

“唔……是的,我确实曾经和你谈过这点。几天前吧?”特拉特想了想,认真地说,“但我觉得即便真的有碰撞发生,对付这些脆弱的星体,我们的护盾也应该有足够的防御能力,直到我们离开这里。”

“特拉特,你知道护盾的原理吗?”

“当然知道。”

“那么,你应该知道护盾的能量分布了?在船体出现巨大的转折或者通过焊接而不是浑然一体的部位,比如舷翼的连接部位,天线底座等,护盾的能量在这些地方分布是最薄弱的。从设计原则上说,这本来不是一个问题,因为船身的面积远远要比那些脆弱部位的面积来得大。而且,脆弱的部位也绝非那么不堪一击。可问题在于,现在的belta区域里彗星的密度超过了地球天文学家的估计,结果呢?我们在这儿视力所及,都是冰彗星。它们频繁地从上下左右穿越过我们的飞船上,连个招呼都不打。如此频繁的穿越,特拉特,你是否认为如果真的发生碰撞,其发生在脆弱部位的可能­性­依旧是接近于零呢?”丽莎转

向船长,“──船长,我想,您应该最清楚我的意思了。万一出现我们所极力避免的事件,我担心……”

船长认真地倾听着丽莎的陈述,他这时点了点头,轻微的。目光凝聚在手中的刀叉上。

“你是否担心那些脏雪球会撞坏我们的飞船?在自由女神身上穿几个窟隆?”

“这并不是最糟糕的。”丽莎看着船长,“起码机器人机师们会尽力修补,保证让每一条线路都恢复如初。可是……如果脏雪球里冰封着我们未知的传染病菌,那么,很有可能在我们毫无防范的情况下闯进我们恒温如春的飞船内部,那么我们的医生恐怕就会忙的不可开交了。”说到这里,丽莎冲着尤因大夫淡淡一笑,“机器人机师们当然依旧会活蹦乱跳地工作,但,我们大家谁能保证安然无恙地回到地球呢?──特拉特,你说呢?”

“哼。”特拉特张了两下嘴巴,有些不屑一顾的神­色­。但随即他又冲丽莎顽皮吐了吐舌头,童心未泯的样子。其实,他也深深知道宇航安全。“有些事情我觉得不值得大惊小怪,不过──”他看着丽莎,认真地肯定,“你说的确实可能发生。”

“我看最好还是不要发生,”尤因大夫Сhā话进来,“难道有谁希望自由女神遭到这样的厄运?”

“起码我不会希望。”船长用重重的语气说。刚才他似乎在思考。“丽莎所说的现象确实不容忽视,虽然护盾可以缓冲并排斥外来的物体,可毕竟,护盾的最初设计目的是用来对付流星体的,不是用来对付冰彗星的。为了防止丽莎所说的情况真的发生,我想我们只有两种选择,而这两种选择都将指向同一个结果。对不对,丽莎?”

船长的语气里包含着深深的无奈,尤因大夫恍然之间领悟到船长的言外之意:要么自由女神以更大的能量消耗来巩固护盾,要么就是尽快离开这个本应驻留72小时的区域。但第一种选择最后也终将导致自由女神提前返航。

毋庸多说,在座每个人都知道这点,然而,只有尤因大夫清楚,这,正是老船长最不愿去想的,也是他难以接受的。如果真的提前返回,那么恐怕这位老人连最初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

“是的。船长,我的建议就是提前返航。”

船长的眼神变得混沌起来,试图在混沌之后隐藏起自己的不甘与不愿。

自由女神的躯体在这时突然振动起来。一种很清晰的碰撞立刻被大家感受到,并引起了大家的警觉,好象什么东西粉碎了。每个人都听到了很犀利的摩擦声,桌面上,咖啡从杯子里溅了出来。幸亏这很快就成为过去。大家面面相觑几秒钟后恍然醒悟。

“船体好象受到外来的撞击!”尤因大夫率先跑向控制室。老船长怔了怔,但立刻跟了过去。丽莎看了特拉特一眼:“我们恐怕有麻烦了!”

检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机器人技师开始自动修复可能存在的损坏。

“是一颗冰彗星。”船长脸­色­黯淡地扫视着大家,“质量很大,不过万幸,从我们的船体上方滑了过去。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伤,船体最多有些轻微的滑痕。但是――我们的天线有些变形,修复恐怕需要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我们暂时不能与地球联系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最后一句好象是他的自言自语。

“自动规避失效了?”

“不,规避程序已经运作到极限。”老船长回答特拉特的疑问,

“那么护盾呢,失效了吗?”

“丽莎刚才已经说过了,护盾不是万能的。在脆弱地方的护盾能量不足以阻挡质量如此之大的物体。何况它有相当的速度。”丽莎接过话茬,“而且,类似的险情可能会越来越频繁。”

“确实,自动规避不可能每次都成功。”尤因大夫肯定丽莎的看法,“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个区域。”

“这不过是一次意外。”特拉特有些埋怨,“丽莎,你把问题过于复杂化,严重化了。本来我对于宇宙可是充满美感与崇敬之情的。现在倒好,被你破坏地体无完肤。而且――”

丽莎瞪了他一眼。“你要知道,我也不是来观光的。我也有我的工作,但是说实话,我的日程比你紧张得多,我们可以抓紧­干­嘛。这不会成为问题的。当然,最终的决定要由我们的老船长来作出。”

尤因大夫倒替船长为难了。他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他不能说他也极力要求返航,这会令老朋友伤心的;可他又不能怂恿老船长让大家冒险。因此当老船长的目光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只好说:“我个人无所谓,反正,我负责大家的健康,至始至终。”

他极力不去注意老船长的眼睛,但仍觉察到老船长的脸­色­苍白,不知情的特拉特和丽莎把目光聚焦在老船长身上。船长仿佛衰老了好几岁。

“上帝,让我休息一下。”船长的手指深深地Сhā进白发中,闭上眼睛,使劲地揉着自己的太阳|­茓­,仿佛那里毫无神经。

“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这个问题,是的,请给我一点时间!”

船长疲惫不堪地说,没有再看任何人,匆匆离去。

望着船长远去的背影,丽莎忍不住小声地说,“船长怎么啦,有点怪怪的?以前作决定的时候都是雷厉风行的,今天……”

“你确实给他出了一道难题,”尤因大夫意味深长地说,“还是让他安静地独自决断吧,我们所需要的就是耐心等待。”

特拉特不在意地叫起来,“对了,你们还去吃晚餐吗?今天的牛排真的不错。”

可是,那天除了特拉特,谁的食欲都不好。

尤因大夫陷入了困境当中。他再次观察到老船长脑电波的又一次重大异动。就他的观点来看,每一次异动都意味着船长内心的一次冲突。这样下去其神经无疑要受到巨大的挑战。可尤因大夫也解释不完整这种异动的种种方面。

类似的情况已发生了足以可观数量的地步;只是他没有一丝一毫这种症状的资料,过去在医学院所学的知识几乎全都无效作废,他只能靠他的能力和经验去面对新的情况。

如果不是丽莎的建议,也许情况会好一些?

扫视着记录仪记录下来的脑电波曲线,他出乎意料地发现异动曲线居然表现出两种不同的特点。有些完全没有规则,杂乱无章,看到它们,仿佛可以感受到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似的。而有些却显得那么井然有序,好象是一个人正常的意念在作用。

它们并不是一种病态。他仔细地观察这种脑电波曲线。就象一个有经验的猎人根据猎物的足迹追击,尤因大夫循着曲线前进。异动呈现出很强的规律­性­。当他把脑电波的基波成分分离出来后,其波形完全是正常的;而且远不是一般人心绪紧张,浮躁难耐的β波形,而是一种相当平稳的α波。尤因大夫困惑不已了:通常只有在人体处于冥想状态时才可能有这样良好的脑电波。

他曾经说过,船长的表现从属于潜意识。现在他仍旧坚持这种说法。有一点他肯定,冥想状态的人脑应该不会受到来自外界因素的­干­扰,即入定作用一开始就只能体察来自内心的信息,所以外来成分只能是内心的潜意识。它当然是船长本身心愿──飞行,飞行,再飞行。

可这也仅仅是推测。在冥想状态下以α波为基础构筑起来的新的意识流,更深刻的内涵是他所无法知晓,无法洞察的。这已经逾越了他的知识领域。那么,它究竟是有益还是有害?很难说,尤因大夫捧着脑袋想,但是至少它­干­扰了船长应有的思维。从指挥全船的角度上讲,它是有害的东西。

未知的东西太多太多。尤因大夫第一次把他随身携带的心理学全书光碟系统启动起来。他以前从未动用过它。在后来的6个小时里,他就深深地沉浸进去,为的是弄个水落石出。他把书本上所有可能有用的章节都通读一遍,是的,那些知识都很清晰,可当他一回到现实中来,他又变得迷惘起来。

他决心再次探望老船长。

“如果你非要追问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好几次,朦胧中我都能听到但也只是能听到一种单调的声音,象是号召,等我清醒过来却时常忘了这个声音对我说起些什么。或许这声音本身也是一种幻觉?”船长一改眺望黑­色­旷野的姿态,转过脸,用疲惫的眼睛看着尤因大夫,说道。“但是,它不是没有留下过痕迹。”

“痕迹?是什么?”

“是让我更深刻得领悟到人与自然的关系。现在当我看到满天的星斗时,我已经不仅仅满足于欣赏,我更希望主宰它们。”

“主宰?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过是引用而已。暂时不太清楚。但我想,人作为万物之灵,应当熟悉他们存在的世界,去发现大自然的各种奇迹,进而主宰这些奇迹,这样人类本身就创造了更伟大的奇迹。这些可能都是它所教给我的吧。”

尤因大夫的脑细胞开始发昏。

“我知道这很难让你理解,事实上我自己都不甚了解,可居然在我脑子里根深蒂固了。我曾经怀疑它,但是我现在相信它。”

尤因大夫心中一激荡,“它?它究竟是什么?”

“我亦说不清楚。”

“那它不过是你潜意识中的或者想象中的产物!”

“我想这不可能。”只有这句的回答船长是肯定的语气。“因为我感觉到,它比我拥有远为高深的智慧。”

“体现在哪里?”

“至少,它差不多主宰了我。”

尤因大夫凝视着船长的双眸,仿佛是想洞察里面的一切。可惜,他读不懂。

“好吧。我们不谈这个了。我们谈谈丽莎的建议。你是不是很难决定?”

“曾经是。”老船长苦笑一下,“但现在不是了。不久每个人都会知道,我决定提前48小时返航。”船长说完轻轻离开了。

尤因大夫心里一颤,船长的笑容那么沉重,无奈。

果然当天晚上,尤因大夫在自己的舱室内的电子留言板上看到了船长关于提前返航的决定。他想,特拉特和丽莎也一定看到了。不过,面对这个决定,在尤因大夫心中激起的是更加的紧张与不安。

我一定要读懂其中的内容。

这是尤因大夫回到自己舱室后的最强烈的念头。尽管这不太道德,但是确有必要。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脑电波曲线上,久久不肯离去。

“甚至,连船长自己都可能不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只好我亲自来查个水落石出了。可我该从何处下手?”

尤因大夫也深知这极为不易。

虽然他曾经从事过这方面的研究,并且曾一度建议nasa采用脑电波来监视宇航员的心理状态,可因为涉及到个人隐私问题,到底没有被采纳。他记得人的喜怒哀乐都可以从脑电波上获得显示,但这仍旧微不足道,现在他可面对一种全然陌生的思想呢。现代医学界还从来没有能够从脑电波中探知复杂的内心世界的可靠手段(事实上,又有什么必要?)尽管医学可以根据脑电波的形态以及其他一些生理特征,判断人的基本情绪,但那毕竟是有限的,模糊的。归根结底,是因为人的基本情绪是相当有限,从而与其相关的脑电波的特征值也就是可统计的。但是人所思考的问题将是千变万化的。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存在各种问题,激发各种感受,产生各种思维方式,从而也就出现了各种的脑电波曲线。这如何能穷尽?──换言之,根本不可能凭借脑电波的波形特征值来分析判断一个人的思想。其中的特征值的数量简直是个天文数字,甚至有许多差异甚微的地方,模糊辨识技术也不能完全把它们分开。

“可我现在也只能试试运气。”尤因大夫在寻找突破口,以便脑电波翻译成可被旁人理解的语言。他注意到了实际的环境。

显然,他的着眼目标是那些有规则的脑电波。

他的首要假设就是船长在这种状态下的思维是及其简单的。他的心理学造诣使他有理由相信,在α波出现的过程中,大部分脑细胞进入催眠状态,人脑这时不可能进行太复杂太抽象的思维过程。即便是出现了幻视,那也极可能是一些简单的闪光或简单的图形;即便是出现了幻听,那也极可能是些单调模糊的声音。只要是这种情况,问题就可以简化许多。

尤因大夫的手指在他的个人电脑的键盘上飞快地移动。偌大的舱室内只听到单调的击键声迅速地流淌。

“我需要一个程序。”尤因大夫从容不迫地编写着。他特殊的地位和特殊的心理驱使之下,他迫切希望知道究竟是什么在影响老船长的神经,以及究竟是如何影响的。他决心采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来窥探那种特殊的思维。

现在,尤因大夫已经从电脑中调出了以前他曾为之作出过贡献的脑电波数据库,里面所记录的脑电波特征值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字。这可是他多年研究的结晶。他从来没有抛弃掉它们,现在果真派上用场了。但就是这样,脑电波对应的内容也是极为有限的。即便是这样尤因大夫只有孤注一掷,也许电脑可以分析出一些有价值的结果;但也许,他将一无所获。

尤因大夫就这么不知疲倦地敲击着键盘,不知疲倦地建立和数据库之间的关联,不知疲倦地把脑电波曲线送入电脑……等到他终于把一切准备就绪,电脑开始疯狂地呜呜地运转起来的时候,特拉特象一头狮子似的,风风火火闯进他的舱室,冲他大喊:“尤因大夫,船长出事了!”

特拉特说的没错。船长出事了,确切地说,是病倒了。

丽莎守护在船长的身边,她穿着严实的防护服,在隔离室之内,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刚刚赶到的尤因大夫和特拉特只能在外面隔着玻璃观望,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

尤因大夫看得着急,边问边找防护服,以最快的速度穿戴起来。然后他以尽快走入消毒区,象木偶似的举起胳膊,转了几个圈,蓝白­色­的雾气喷洒在她身上,当雾气散尽后,他急不可耐地走到丽莎身边。

“怎么回事?!丽莎。”

“我暂时也不清楚;但是估计情况不那么乐观,船长好象感染了病毒。”

尤因大夫楞了一楞,他觉得这来得太突然了。船长的眼神已经有些紊乱,­精­神涣散之余,双颊铁青,上面似乎蒙了一层严酷的寒霜。蜷曲着的身躯不时剧烈颤动,虽然舱室里的温度有如春天。

“我并不知道船长怎么会进入捕捞舱的,”丽莎还不等尤因大夫问,就说起来,“那里我今天上午用捕捞器捉住了一颗小规模的冰彗星,直径至少3米。当时,只我一个人在作采样分析,所以并没有顾及其他的动静,而且冰彗星也挡住了我的视线。发现船长时,他已经晕倒在地板上了。我连忙把他送来这里,并呼叫特拉特,让特拉特把您叫来。我没注意到船长是什么时候进入捕捞舱的,甚至连防护服都没有穿,我真不敢想象。”

“寒气么?寒气不会有那么利害的……”尤因大夫自言自语。

“是的,不是寒气,”丽莎停顿一下,打开手边的一只小冰柜,从中取出一个玻璃器皿,里面一片晶莹。“因为我在他手里发现了这个。”

冰彗星?尤因大夫瞪大了眼睛。那些冰彗星的冰晶与冰凌,象颗颗细微的钻石,玲珑剔透。尤因大夫感到寒气从心底泛起。

“你说他接触了冰彗星,是不是?他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接触了冰彗星的物质?”

丽莎点点头,“所以,我把他送到隔离室。”

尤因大夫重新回望了船长一眼:老朋友,你竟然接触了冰彗星!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船长带着恋恋不舍的神情站在冰彗星面前,伸出赤­祼­的手从冰彗星上抓下它的冰晶。一些碎裂的冰晶散落地板,跟随着它们,老船长也握着他的心爱之物慢慢滑落下去……

应该说,大夫的遗憾不是没有道理的。在冰彗星的头部,可能包含着休眠数亿年的可怕的细菌,在接近绝对零度的环境里,它们酣睡着,一切太平;但一旦遇到了适宜的温度,它们便会活动起来。对于它们的陌生将使受害者难逃厄运,因为没有人可以在受到伤害的瞬间就认清它的真面,寻找到对付它的办法。或许有些­性­情温和,但也有些暴虐嚣张,在瞬间就可以让生命化为尘土。

现在的情形,很可能就是一种感染力极强的病菌的存在。至于它是否会致命,尤因大夫一点信心都没有。他不敢再耽搁,立刻进行全面的检查。呼吸、脉搏、血压……一切度极为不规则。

“丽莎,难道你没有注意到病菌的存在?”

“不知道,尤因大夫,我根本还没有开始我的化学分析,船长就发生意外了,太突然。”

事实上,尤因大夫也知道,病菌其实算不上丽莎的研究领域,她虽然不是一窍不通,但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对微生物的存在与否作出判断,将它们进行归类,并不考虑它们是否存在危险;可对于他来说,病菌却是他的老对手了。从他成为大夫的那天起,两者的仇恨就不共戴天。

尤因大夫绞尽脑汁来进行应急处理。他检查了老船长的手心,并没有破损;看样子病菌是直接渗透进体内的。而从整个症状判断,可能是一种类似于伤寒的病菌,如果真的如此,那可真要谢天谢地。尤因大夫在诊断之余稍有些宽心,因为有些症状他多少熟悉一些的,因而,他可以尝试用他记得的办法来消除。他尽可能给船长最好的用药与护理。他没忘记告诉丽莎,尽快去分析病菌的有关细节。按理说,这应该由他来完成,但是现在他必须照顾船长。丽莎慨然应允。

在以后的一个小时里,一切都进行得万分紧张。尤因大夫时刻关注着船长的病情,当船长的脉搏变得稳定,血压变得平和,而呼吸也渐渐慢下来时,尤因大夫终于舒了口气。船长的状况至少没有恶化,这证明了他的思路是正确的。

当尤因大夫来到隔离室外和特拉特叙述具体的情况时,丽莎也把分析结果送了来。“我只进行了一些病菌和有机物、蛋白质的反应试验。从病菌的外形看,和地球的伤寒病菌很象。我怀疑它们是同源的。”

“­干­得不错。看来我们能对付它。至少目前还没有大麻烦。”尤因大夫看着报告说。

“感谢上帝。”丽莎感叹道。

尤因大夫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我有一个建议,从现在起其他任何人都不要再靠近冰彗星。丽莎,如果你采样完毕,最好立刻把那颗冰彗星抛出去。船长接触的只是冰彗星的表层冰晶,我无法断定在冰彗星的内部还蕴藏着怎样的危险。”

“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我们将提前48小时返航?”

走进主舱室的时候,尤因大夫突然向丽莎和特拉特确证这个情况。

丽莎与特拉特相视一下,点点头。“我们都知道。”丽莎忍不住说,“可是,这有什么关系?现在船长身陷囹圄,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返航的问题了。我只想说,我真不明白,船长为什么要去接触冰彗星的表面!”

“这也正是我在思考的问题。”尤因大夫重重地一叹。这正是困扰他的因素。谁都知道──至少宇航员们该清楚──不得随便接触从宇宙中获得的任一物体,即便采用了严密的监测措施,也不得马虎。船长在星际航行多年,不可能不深谙此道。可是他怎么连最基本的安全常识都疏忽殆尽?

一个痛苦的怀疑诞生在尤因大夫的脑海里:船长的判断能力还在严重衰退,他甚至已经无法作出非常基本的判断?……尤因大夫不敢往下想,那会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唉。……看来问题还远未结束,相反,变得更严重了。”

特拉特不解地问:“您指船长的病情么?”

“不,不是。”尤因大夫坐下来,视线集中在舱顶的节能灯上。很刺眼的光无所顾忌地照­射­下来。尤因大夫陷入沉思。“我正在想应该怎样和你们谈论这个问题。原本我决心保密的,因为它听起来太荒诞不经。但现在我觉得确有必要让你们知道。在此之前,请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来整理一下思路。好么?”

尤因大夫闭上双眼。他想得很远很远,仿佛已经决心把那连日来让他心神不宁的一幕幕联系起来。而这时,丽莎和特拉特面面相觑,正渴望着尤因大夫把曾经让他们蒙在鼓里的东西告诉他们。

“好了。丽莎,特拉特。”尤因大夫终于打破了沉寂。他低沉的声音一迸发出来,就给周围空间带上了一种严肃的气氛。

“首先,我要指出,擅自透露病人病情,将是违背一位医生的职业道德的。但是,请你们相信,我并没有把船长当作病号来看待。我把他当成是一个需要帮助的老朋友,我们都不愿失去他,因此我们必须团结一心,帮助他渡过难关。”

三人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已达成了共识。

于是,尤因大夫开始娓娓道来,他讲述了他的八个心理试验,讲述了老船长多么热爱身边的世界不能自拔,讲述了自己掌握的情况和得出的观点,最后他提到了老船长告诉他的那种神秘的力量的支配。特拉特与丽莎流露出惊异的表情。丽莎的双手紧紧地攥握,特拉特则听得站立起来,低头不语。

是的。一切听来都象是传说。

“请你们用最大的智慧去理解我所说的东西。尤其是船长告诉我的一切。现在我们不必关心究竟是什么动机促使船长去接触冰彗星;关键问题在于他如何陷入这种境地,在未来,他的判断力和理智是否还会受到更为巨大的冲击?……我感到万分棘手。如果你们能给我一些新的看法,我将不胜感激。”

尤因大夫以期待的眼光看着两位年青人。

“这是心理学的问题。”丽莎犹豫了一下,“大夫,我想这已经超出了我的领域。因此我很难答复您。但是我觉得,这不象仅仅由于个人癖好导致的行为失常。船长久经沙场,对于太阳系里每一颗星星都可谓是了如指掌,见怪不怪,没有必要对一颗普通的冰彗星拥有如此巨大的兴趣。而且在以往的航行任务中,他从来没有失误过。所以没有理由在这次航行中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因为……因为我们都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人物,船长尤其是。能够进入太空深处的科学工作者,都具有极强的自我控制能力和约束能力,他们不会随心所欲,感情用事。”

“话是这么说,”尤因大夫颓然倒在座椅里,“可是,他的那些幻觉……”

“幻觉?您不是说是潜意识么?”

“唉,其实我自己也拿不准──潜意识只有当主体处于朦胧状态才会起作用,而且,一旦主体恢复到日常的活动中,潜意识是要被显意识取代的。偏偏船长的许多举动都出现在他的意识并不模糊或者不应该模糊的时候,因此用潜意识很难自圆其说的。”

“我曾经听说过有些人具有多重的­性­格……”

“多重­性­格?不,丽莎……你并不了解多重­性­格的特征。真正的多重­性­格是不可能在同一个时间出现的。在特定的时间阶段,多重的人格成分,只有一种能见诸于意识层,这时,所有的情感言行,都按这一­性­格所主宰的方式活动,而其他­性­格都不存在了。‘分别’这个词很重要,因为它意味着多重的­性­格之间是不会你争我斗的,而是和平共处的。所以,具有多重­性­格的人物通常并不会感到­性­格的冲突。可是船长不是这样,他内心有冲突,而且几乎让他痛不欲生。所以我现在最怀疑的是,那些他所说的东西,可能都是他所杜撰出来的,或者是内心过于渴望造成的幻视,幻听……等等!我应该去看看程序的结

果!”

尤因大夫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座椅里一跃而起;丽莎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发呆。在她能提问之前,尤因大夫已经离开了舱室,她回过神来,立刻跟了上去。只有特拉特似乎全然忽略了两人,也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只是伫立在那里,静静地思考,眉毛拧成了疙瘩。

一见到无数的省略号,尤因大夫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程序基本上是失败了。一条条的信息在与数据库相互关联之后被显示出来,尤因大夫以沮丧的心情阅读着它们。

“……是他么?是的,是他,是他来了……我真高兴。”

“……我们真高兴。……”

“……”

“……我想要……可是我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

“我们会等你的……”

“为什么?……”

“我们要一起……我们需要你,你也需要我们……”

“……”

“你到过……”

“没有。”

“你到过……”

“没有。”

“你到过……”

“没有。”

“……”

一连串的提问,却是同样的回答──“没有。”所有的关键字都被省略号所取代,显而易见,数据库里没有与这些关键字相应的脑电波数据。

“好象是一场对话?”丽莎小声地说。在得知了尤因大夫的程序的作用后,她也紧张地盯着这些句子。尤因大夫没有回答,只是不耐烦地往后翻页,突然一句完整的句子出现了。这恐怕是唯一一句具体完整的句子。

“你们是谁?你们从哪里来?”

是呵,你们是谁?你们从哪里来?尤因大夫自问道,象发现了线索似的疯狂寻找下一句。

可是,没有下文。他怀疑在别的段落里,但当他乐此不疲地找下去,等待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省略号。那些句子甚至没有任何意义。尤因大夫想要放弃了,丽莎翻页至最后,“还有最后一段。我们看看有没有答案。”

“……我很难过……我要走了。……”

“……哪里?……”

“……回家……”

“……”

“那么,我们会来的。……我们一起……”

“我找的很吃力。这些对话……也许我们应该弄清楚各出自谁的内心。不过,这并不困难……真奇怪,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我们”和“你们”?”她抬起头看尤因大夫,却突然之间不寒而栗。尤因大夫正以一种怀疑的眼神盯着屏幕,象入定似的。

“你不说我还没有注意到呢。……你知道么?丽莎,我有一种感觉:可能我们所有的判断都错了。看来不是潜意识,它的人称是复数的,思路独立。难以置信,恐怕一个全新的我们以前从不知晓的意识到来了──船长遇上了它,”他犹豫一下补充说,“也许,还会有我们。”

“我一直在搜索我记忆中的某个碎片。它真的很不起眼,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或者什么地方接触过有关它的一些知识。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它或许对现在的情况有所帮助。我之所以没有和你们一起去,是因为我想照着自己的思路走下去,安安静静地在这里把那个碎片回忆起来并补充完整。”特拉特说着把手中的打印结果递还给尤因大夫,慢吞吞然而清楚地说,“大夫,我的看法和您差不多。这并不是潜意识的活动,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看来不是存在于一个人身上的。尤其是你所说到的一种神奇力量与之关联。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这并非什么­精­神病症,所以,在你们的医学领域中是找不到相关知

识,但我们的物理学界曾有一种说法,把它称为‘宇宙心灵’。”

“当然,这只是一种比喻的说法。它的基础实际上来自于量子力学里众所周知的epr佯谬。可以说,那是一个跨越雷池的论断,一个无法捉摸的幻想。

“早在1935年,由爱因斯坦(e)波多尔斯基(p)和罗森(r)三人提出的论文便讨论到,若量子力学是正确的,则人们可以将两个连接的分子分开,让它们沿着相反的方向前进。而即便是这两个粒子已经相隔若­干­光年之遥,人们还是能够以考察其中一个的行为来推测另外一个;以­干­扰其中一个的方式来影响另外一个。基本上,这两个粒子之间的由此及彼的交往是瞬间的,甚至比光速还要快!

“爱因斯坦以一代物理巨匠的­精­确的头脑作了思考之后,认为这种情形是不可能发生的。然而,不过三十年,理论物理学家约翰·贝尔和亨利·斯特普却利用量子力学中的一个为人们所普遍接受的方程式,证明出这种超光速交往是可预期的。这在当时的理论物理学界不啻是投放了一颗原子弹。

“不同的是,原子弹爆炸之后的冲击波迟早会过去的。而这个超光速交往的预言留下的痕迹却是深深地印在人类的心中。后世的人们并没有停留在epr佯谬的表象上,相反,他们把epr佯谬更深刻地发掘开去。于是另一片洞天展现出来。它那丰富之至的内涵竟令人难以想象,更难以置信。

“最突出的就是,布莱恩·约瑟夫森博士——他因为约瑟夫森效应的发现而荣获了1973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便从epr佯谬中领悟出更加深刻的含义。他了解到也许宇宙的某一部分“知晓”宇宙的另一部分,即一种在某些条件下完全会发生的远距离接触……

“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现在是──两颗心灵的接触,或者说得更加具体些,是思维的接触。思维是粒子流也是能量体,按照epr假说完全有可能连接;且它们应该必然有共同点,是同出一辙的。我记得,后来物理学家们作出判断,若这种宇宙心灵真的存在,那么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在宇宙空间。因为在这个空间里,一切最为原始,也最为简洁。包括人的欲望和感觉……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特拉特意味深长地叹道,“其实,在冥冥浩宇中,或许所有生物的感受都差不多?”

说到这里,特拉特推了推鼻梁上的宽大眼镜。当然,特拉特的话,留给丽莎和尤因大夫的无疑是困惑和迷惘,他们几乎象听天书一般如梦如幻。

丽莎好象率先领会了特拉特的意思。为确证一下,以不肯定的语气问:“你认为船长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另一颗心灵──或者说别的生命──在与他遥相呼应,相互沟通,彼此交流?”

特拉特摊开双手。“无法肯定。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真的存在宇宙心灵的沟通。这听起来象中国道教所宣扬的天人感应,没有人道得清真假。不过,我相信大脑并不仅仅是存储信息的场所,它更是一部信息和能量的转换器。在某些时候,会象无线电一样容易接通,也一样易受­干­扰。”

“那么,另外的一颗宇宙心灵在哪?在这个belta的区域吗?”

“谁知道?或许无处不在。”

“好了。”尤因大夫Сhā话进来。“现在我最关心的是怎样才能让船长恢复如初。”

确实,这是最为现实的问题。特拉特虽然提出一个新思路,却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一时间大家又沉默了。“听着,没必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没必要!”尤因大夫象在咆哮,他不想让神秘笼罩自由女神,神秘意味着无法控制,这会导致人心惶惶。

特拉特对尤因大夫的话不敢苟同:“但是,大夫。我们不是在宇宙里吗?──在这个世界里,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都可能发生的。”

若在地球,很可能是一个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刻,但对于自由女神来说,完全不一样了。且不说在这远离地球40亿英里的地方会有多么的寂寥与寒冷,各人心中的奇怪问题足以让人心有余悸。

12月31日。

尤因大夫看着电子日历上的这个数字,心里泛起一种难言的感觉。本来自由女神的航行是让人心动的,可现在竟使人万分担忧。他刚才去探望过船长,依旧是似醒非醒的状态;有时有轻微的梦呓,但听不清晰。尤因大夫知道此刻再次跟踪船长的脑电波已毫无意义了。

他粗略地检查了一遍主控电脑。这时他从内心骂着自己:自己居然这时候才想起要检查主控电脑。虽然对这些玩意深刻入微的控制他不很明了,但是基本的信息总还可以理解。电脑告诉他,回航程序将在中午12:00启动。关于程序的说明只有短短的一行字:“程序校验正常。船长指令:提前48小时返航。通知所有船员。”──显然是船长书写的。

如果不再有什么意外,一切都将在今天中午结束。尤因大夫想。而十几个小时之前,他还是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地听特拉特说更难以理解的东西。这听起来就象是科幻小说中的玩意。如果那颗他们不为所知的心灵对他们不利怎么办?尤其是对船长不利怎么办?他们会与它发生冲突吗?他们能在与之竞争的过程中争取到船长吗?……尤因大夫觉得特拉特未免也太玄乎了。“让它们见鬼去吧。”他生气地想,“我怎么会把特拉特的话当真呢?问题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么难以捉摸!自由女神是完全可以自动­操­纵的,已经编制好的程序会主宰全船的动作,而且看来船长早已经安排妥当一切,剩下的很可能只是我们

自己的胡乱猜测、杞人忧天而已。”面对控制台上的仪表都正常地运转,他开始感到安慰了。

时间在寂寥的太空中似乎过得飞快。

尤因大夫的身体在座椅里蜷缩成一团。不用说,他确实是极为疲劳,甚至还神经紧张过好一阵子。他正在默默地等待特拉特和丽莎的到来。他们应该已经完成了各自的工作。他瞪着舱壁发呆,以他们出­色­的工作效率,这并不难做到。

“好了好了。我一切都就绪了。”丽莎拍着手走进来。“我已经把那颗罪魁祸首的冰彗星抛弃出去了。虽然挺可惜的,但我采样获得的样品足以让我在归程中有所事事了。我准能在回到地球之前完成分析报告。对了,船长怎么样?”丽莎关切的问。

尤因大夫失望地揉了揉眼睛:“暂时还未苏醒。但是就我的检查,已经脱离危险期了。只要让他再多休息些时间,我相信他能够渡过难关。”尤因大夫感到一阵心酸。毕竟是老年人了,虽说不上风烛残年,但生理机构,免疫系统的衰退确实是不可避免的。“为了防止主发动机启动时的加速度,我把他送进了磁悬浮舱,在那里,他不会受到任何振荡的。”

尤因大夫的话宽慰了丽莎。“我们准备返航吧。”丽莎漫无目的地看看四周。

“没问题的。船长的工作已经尽善尽美。我们只需等待。飞船将自控飞行,这正是自由女神的最大特点。只有在应付极为特殊的突发事件时,才需要人为介入。我想用不了多久船长就会象往常一样指挥全船,而一般的危情,我们也足以应付了。”

“我并不是害怕飞行。”丽莎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现在是11点30。12点我们就要回家了。”她似乎有些激动,“我心中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五年的飞行,仿佛是在一日之间。五年之前的情景,我至今还历历在目呢。没有鲜花,没有欢送,只有飞行的使命。我离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就向着深太空进发。其实对于宇航员来说,命运是未知的东西,宇宙中存在着乐趣与危险。或许我载誉归来,或许就绝尘而去。我曾问过自己,我们四个人是否还会如初地回到地球?我真的希望如此,自由女神和我们四个人是一个整体。可现在……”

她说不下去。早已形成的友情在这一时刻显现出来。可谁能料到并阻止已发生的一切呢?事实上没有任何预兆,他们所能做的就只能是补救而已。

尤因大夫理解地握了握丽莎的手。

时间不知不觉消逝在沉默里。

“怎么回事?都11点50了。特拉特怎么还不过来?他究竟在­干­什么?”尤因大夫十分奇怪,他们还有些许准备工作要做呢。

丽莎望了望毫无动静的舱门,“不知道,我去看看。”她赶紧朝那里走去。然而就在她打开舱门的一刹那,一个人匆匆闯了进来,着急地差点与丽莎撞个满怀。

“特拉特,你怎么回事?”丽莎看清楚来人,大声质问。

特拉特似乎非常激动,看样子是奔跑着赶来的。他鼻翼一张一翕,眼珠在众人脸上迅速地扫来扫去:“尤因大夫,丽莎,你们还记得那个引力场吗?1651引力场!就是那次晚餐时我向你们提到的那个引力场?”一种古怪的声调调动起大家的心,“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我原以为那个引力场是属于冰彗星的,但今天我才发现,它其实并不是冰彗星造成的。它就是一个独立的引力场,而且在不断地扩大!”

“怎么可能这样?”尤因大夫追问说,“如果是一个万有引力场,一定有一个质量巨大的天体的存在。”

“但我观察不到任何天体。引力场象是无形地存在于空间。事实上我曾设想会不会是一个黑洞,可在这里不可能有黑洞,要不这些冰彗星早就不复存在了。”特拉特停顿一下,做了个深呼吸,“甚至,我觉得,我们不能以万有引力场来衡量它,因为我根本无法检测出这个场的具体结构,它内部的各种场量都是我们所不知的。换句话说,我只能知道它在那里,可我无法确定它的参数。”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就在我想要来告诉你们的时候,引力场分裂了。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引力场的两个分支,两个正在迅速越来越强的分支!”

如果说,仅仅是存在一个引力场,那还不足以使人震惊的话,那么,现在就有了一个两条自动增强的分支组成并且完全不符合一般场理论的引力场。这简直不可思议。尤因大夫霎那时间脑袋里一阵轰鸣。

“难道我们真的要遇到ufo?”

尤因大夫立刻打断丽莎的疑问:“我情愿不用这个字眼。尽管对于不明飞行物体都可以这么称呼,但我们现在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飞行物!再说你能够想象,在太阳系的荒芜的边缘地带,居然会存在一种生物吗?我决不相信。”

“可根据特拉特所说,引力场好象也不是天然的。”

特拉特接过话茬:“是的。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奇特的引力场。难道不能设想它是人为的么?”

“特拉特,我始终很难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尤因大夫皱着眉头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事物解释得那么神乎其神,玄乎其玄?”

“因为我不相信这个引力场是天然的,我以为它具有智慧特征的,在它背后,我情愿相信是一种智慧的­操­纵。──要不它为什么偏偏在我们即将返航的时候出现?我都观察它好几天了!”

特拉特的话令尤因大夫警觉起来:确实,我忽略了这个因素。

“那么,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呢?”尤因大夫问。特拉特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说:“联系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我想,这可能和船长有关。也许另外的一颗宇宙心灵,就在那一头。”

丽莎的脸­色­渐变。另一颗宇宙心灵?!尤因大夫蓦地想到特拉特当初说过的东西。思绪的浪潮阵阵席卷他的大脑,难道特拉特所预言的会是真的?难道对方真的是一种生命的新形式?……他认真地看特拉特,他脸上的表情决不是在开玩笑。尤因大夫的脑海反而清醒许多,他想到了当务之急。

“我忽然奇怪起来,我们为什么要讨论那个引力场的由来?我不管它渊源如何,只要它想危及老船长的安危,我就不答应!现在,只剩下3分钟了,我们必须做好返航的准备。──争论未知的东西,现在不是时候!”

在尤因大夫的鼓动下,安全带已经紧紧地扣到众人身上,控制舱里的尤因大夫和丽莎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显示屏上的数据。特拉特则坐在船长的席位,以代替船长的位置。

“所有参数正常。主发动机准备启动。倒计数一分钟。60,59,……”

红­色­的数字跳动不止。随着每一下跳跃,尤因大夫的心也猛地抽搐一下,他相信其他人的感觉和他会一样的。

“30,29,28,所有启动参数修正,重新倒计数一分钟。60,59,……”

安全带把欲站立起来的尤因大夫紧紧拽回去。

“出了什么事?”丽莎几乎和他同时向特拉特发问。

特拉特注视着手头数据的变化:“还用说吗?那个引力场­干­扰我们了!在程序设定完所有参数前,飞船不会启动!”

“40,39,38,所有启动参数修正,重新倒计数一分钟。60,59,……”

“见鬼了!”

特拉特回敬丽莎的不耐烦,“不是见鬼,是那个引力场又增加了。”

接着一切又周而复始,倒计数,修正,再倒计数,再修正……一种无形的压力已经在所有船员的内心深处越聚越大!

“照这样子,我们永远都无法启动主发动机!”

“恐怕是这样的。现在的引力场强大得几乎会耗尽我们所有的能源。我们怎么启动得了?不仅如此,而且──”特拉特手指一动,一个绿­色­的不断增长的数字在其他人的电脑显示屏上出现。“我们的速度在增大。也就是说,我们在向那个引力场滑落!”

庞大的自由女神的躯体,在深邃的宇宙中变得盈盈可握。无边黑­色­中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控制着它的命运。仿佛是普通的玩具被人把持,或许那是一位智深的长者,或许只是一个顽皮的孩童,无论如何,这种控制都将是难以挣脱的。自由女神船员的过人智慧,变得微不足道,自由女神沿着一条它所不愿的轨道运动。

就在他运动的某一时刻,一只白­色­的小点从自由女神的身体里飞窜出来,一道美丽的直线,宣告了它的独立。自由女神上的三位船员清晰地看到了电脑对此的汇报。

“好象什么东西飞出去了。难道是碎片?我们快解体了么?”特拉特不肯定的说。

丽莎的声音有些哆嗦。“如果我们面前是一只黑洞的话,我想,会的。”

尤因大夫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那个白点能不能放大点?我需要清晰的图象。”

“我正这么想。”特拉特已经开始­操­作,“现在放大倍数扩大50倍。”

屏幕上的白点显示出它的轮廓。狭长的四棱柱边缘,上半部分晶莹剔透,而下半部分则是凝重的金属线条构型。象一件­精­美的工业品,水平飞行,稳稳当当。

尤因大夫终于分辨出它。“不是碎片!那是……磁悬浮舱!”

一个可怕的事实,尽管没有下文。

特拉特盯着大夫。“你不会暗示那里面是……老、船、长吧?”

丽莎也紧张看着尤因大夫。可尤因大夫动动嘴­唇­,哑口无言。

他们齐刷刷地把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白点。从电脑提示的数据看,那只白点与他们并不是一路。因为它正向着另一个引力源前进。

“磁悬浮舱怎么可能被抛到飞船外去的?!”特拉特不敢相信。

“我不知道,”尤因大夫急促地说,“磁悬浮室是全密封的!”他解开安全带,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他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我要证实这件事!”

“可以。”特拉特立刻动作,击健的声音成为舱室里唯一的声音。“电脑显示……磁悬浮室是空的。它完好无损。”

“我们现在怎么办?怎么办?”丽莎似乎在问他们两人,又似乎在问自己。

尤因大夫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他撞到特拉特身边。“给我数据,它离飞船的距离,飞行方向,飞行速度……我去!”

特拉特犹豫不决。

“这是唯一的办法!我启动推进器到舱外去,把老船长抢回来!就这样,特拉特,给我导航!”

特拉特脸上渗出了密密的汗水。他想说,“不可能的,那会有去无回──推进器根本克服不了引力场。”但是尤因大夫勇毅的神­色­使他说不出来。

他想点头了。

就在这时,一股声音澎湃起来,在每个人的内心鼓荡。

“自由女神的船员们,我是你们的老船长。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然而我只是在做我自己的选择。”

尤因大夫蓦地一惊:“老船长?你在哪儿?”他抬头仰望虚空,舱板上的照明灯刺得他晃眼。

“我正在我旅行的途中。老朋友。现在我是在用心灵感应与你们对话。为我引航的引力场已经建立,籍此我可以到达我要去的地方,与那神秘的力量汇合在一起,一道跋涉宇宙空间。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我从未想到在我的命运中会出现这样的结局,听起来想科幻小说。可,它,确实来自一个我们所不知的文明,这文明最大的特征似乎就是酷爱旅行。它们生命的乐趣或许就在其中了。诚如你所知道的那样,作为宇宙间自由的旅者是我一生的目标。如果我回去,nasa不会再安排我上太空,而且连年的财政紧缩,我无法想象未来会是怎样的悲哀。要知道,我不甘心在地球上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已经把它和宇宙

融合在了一起。

“我也不清楚它们凭借什么探测到我,它们居然联系上了我,连我都难以置信。尽管我对它们不甚了解,但它们所说的去做生命该做的事情,令我折服。在我不能继续深入betlα区域时,它们准确无误地闯进我的心灵,帮助我的磁悬浮舱无损突破飞船障壁,又用引力场为我导航……我相信它们就是我的知音。”

“果真有另一颗宇宙心灵!从本质上说,那应该是另一种智慧文明,然而,我现在明白了之所以称之为宇宙心灵的更深层的含义。它意味着不同生命之间的可交流­性­,可理解­性­。”特拉特忽然激动地对尤因大夫和丽莎说,“你们领会到了吗?”

“我一直在担心自由女神返航时的命运。如果没有一个可靠的方法来帮助你们,我将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理想。请相信我,我并不会因为个人的感情置全体船员于不顾。现在由于那力量的介入,问题已经不复存在。我想,在你们的面前也一定已经出

。 t

1999-伊俄卡斯达-1

?小说/|天堂

作者:赵海虹

这是一双有魔力的眼睛,黑­色­的眼珠晶莹剔透,瞳仁深处闪烁着一种厅异的微光。那仿佛是贝雅特引导但丁上天堂的灵光;又仿佛是幽寂深长的拱道里燃起的灯火,虽然温和却具有一种持久的热力。多看一会儿,便仿佛会被吸进这双眼睛里去了。

“你好,我叫亚特。今天突然上门打扰,给你添麻烦了”他大声说。我一激灵,避开他的目光,心中生出怪怪的感觉:这孩子身上带有一种难言的气质,他明亮的眼睛,庄重的表情,过于周到的祀数都不符合他的年龄。我不禁暗骂肖苇:死丫头,真会给我添麻烦,听说我休假,居然把你当事人的小孩扔给我。我又不是保姆,叫我使这个怪小孩怎么办好呢?

亚特见我半晌不作声,表情有些局促,他望望脚下光可览人的地板,默默地弯下腰,脱下自己的皮鞋,规规矩矩地放到鞋架上。他左手已伸向架上的拖,但又收了回来,可怜巴巴地看我的脸­色­。我被打扰的懊恼之情在他的目光中化为乌有——这孩子太懂事了,看着都让人心疼。肖苇也真是的,莽莽撞撞地扔下孩子就走,换了个怕生的孩子还不知会怎么着呢。我上前两步,帮亚特解下又大又沉的肯包,示意他换上拖鞋。

“你好,我叫陈平,肖律师的好朋友。这两天就由我来照顾你。”

亚特跟随我走进客厅,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大背包,那里头都装了些什么?只是换洗的衣物不会有那么沉的。

“陈,你是记者吧?”他在沙发上坐定,兴致盎然地问。

“是肖律师告诉你的吧?”

“那么这是真的了。你就是《默》周刊’海外传真’版上频频露面的陈平?”

咦?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儿。这小人­精­说话的语气仿佛他自己读过<默>周刊这本华文杂志似的。”你懂中文?这句话未经思考就从我嘴里蹦了出来。”是,我会一点儿。我常看〈默〉周刊,它是第一流的华文杂志。”亚特用流利、纯正的普通话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从未遇到过中文说得这么好的N国人,我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并不厅怪,我懂七国语言。”

”请问你贵庚几何?”我改用日语问。”我五岁。”他也用日语回答。

我像被定住了一样,呆呆地看着亚特。是的,我相信他会七国语言。可他才五岁?他看上去至少有十岁!我面对着这个怪孩,一时间手足无措,心里直发毛。

亚特一定了解我的感受,他把两保佑小手攥得紧紧的,低声地说:“如果可以,我想告诉你我有十岁,但是我不想骗你。而,我出生证上写得很清楚,我是五年前出生的,由不得我撒谎。”

我忽然有个新念头,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有早衰症吧?”早衰症患者是语言天才么?

“那么你至少是个神童,测过智商么?”

“两百四。”

我打了个哆嗦:智商超过一百二十就可以归入天才的行列,这个小人­精­是个超级天才。我简直对他产生了敬畏之情,不知该如何招特这位全人类的宝贝才好。

“嗯.....。那么.....。亚特,你想喝点什么?有可乐和鲜­奶­。”

“如果可以的话务我想要点儿鲜­奶­。”

当然可以。”我从冰箱里取出一升装的鲜­奶­,为他倒满了一杯,“不过,我以为小孩都喜欢可乐呢。”

亚特目光闪烁,仿佛表示:别把我和一般的小孩相比。可口里却说:“可乐没有营养。”

一个五岁的小孩居然告诉我可乐没有营养!我又好气又好笑——二十好几的我依然喜欢可乐,所以我还不如一个五岁幼童有见识.....。当然,我是不如他,我只会三国语言。想到这儿,我自觉很没面子,­干­笑了两声,却听见我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几乎同时,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十二下,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亚特,中饭想吃点什么?”

“不用麻烦,陈,你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真够体贴人的,我生怕他要我做营养大餐呢。“我做饭时候你要不要看电视?”

“谢谢,我不看。电脑在哪儿?”

“在书房里,你.....。”我望着他从背包里掏了一大摞电脑软盘,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必要教他如何使用那台古老的“686”,“可以随便使用。”

金黄|­色­的­鸡­蛋在煎锅里“吱吱”叫着,加热后罐装牛­肉­散发出浓浓的酱汁的香味,碧绿碧绿的蒸豆子淋上淡黄|­色­的­奶­油,看上去是那么诱人.....。这些年我一人住在这套偌大的公寓里,很少请人来吃饭,想到是在准备自己和亚特两个人的午餐就觉得很有­干­劲——看来,我并不讨厌亚特,也并不排斥多一个人生活。

“亚特,吃饭了!”我连叫了三声却听不到任何反应,只得走进书店去叫。亚特并没有开动电脑,他一直在看那份我随手搁在打印机上的今天的〈晨报〉。

我陡然想起今天〈晨报〉的头条新闻就是关于他母亲的报道,慌忙上前夺下他手中的报纸。他用平静又略带忧伤的目光迎向我,轻轻地说:“妈妈是无罪的。”

我只觉鼻子发酸,虽然仍不习惯他早熟的目光,但同情使我一时冲动起来,一把将亚特搂进怀里。他小小的脑袋非常坚硬,我亲切地揉揉地柔软地亚麻­色­的头发,无数细小的发鬈在我的指间跳动,在我的心中激起了母­性­的温情?

亚特把脸埋在我的胸前,温热的眼泪如潮水般不断从他的睛眶里涌出来,把我的衣裳搞得湿漉漉的。我用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异常柔和的声音说:“哭吧,亚特,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我摇摇头,安抚地轻拍他的背:“我当然不会。”

“那么......。你不会笑话我像小孩子么?”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嘛。”我不禁失笑,“况且,即使是个成年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了。”

亚特的情况确实很特别。他母亲被指控谋杀了他的父亲。

跑今一个多月前,确切地说是今年3月7日,欧辛夫­妇­带着他们的儿子住进了“海之回忆”旅馆。旅馆坐落在本市南部海滨,中等规模,主要接特来海滨度假的游客,由于价格实惠,服务周到,在附近一带口碑甚佳。旅馆218号房的欧辛先生已失踪两天。

沙鲁的话:“欧先生一家三口是3月7日住进我的旅馆的,就算没有合登记我也不会记错,警官,我的记­性­很好,而且那一家.....。怎么说呢,非常特别,你只要见一面就没法忘掉。弗尔。欧辛先生——这名字就很古怪(farocean,意为:遥远的大洋)。我得说,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耀眼夺目的美男子,他一走进大厅,整个屋子仿佛都亮堂起来啦。他身上有一种古典的优雅,让人联想到......莫札特的音乐,像一样舒缓......"不,我没有跑题,警官,我认为我没有跑题。总之,欧辛先生是那种令人一见难忘的美男子,一想到他可能遭到的不幸,我就觉得难受。他的夫人,梅拉妮。欧凌晨扑

克上去比先生的年龄大几岁,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位丈夫做陪衬,她本来也可以称得上是个漂亮女人。她的脸略有些消瘦,金丝眼镜后面的那双碧眼里含着一丝忧愁,好象总有什么事情让她心神不定。她在旅馆登记簿上签名时手有点儿发抖,当时我觉得这位太太可能有点神经质。真的,警官,你绝对可以相信一位在这一行­干­了二十三年的旅馆经理的判断,虽然这么说不厚道,但这位太太就是那种会出事的人。至于他们的孩子亚特,可真是个机灵乖巧的小家伙,看上去大概有十一二岁,但不晓得为什么没有上学。这孩子,也有点儿怪......“好的,警官好的,我拣重要的说。欧辛先生的身子骨好像不那么硬朗。爱莉

莎,旅馆服务员告诉我说:“夫人,如果您的丈夫需要一位医生,我很乐意向您推荐.....。‘她却好像很害怕,打断我的话说:‘不’经理先生,我不需要再找什么医生了,我本人就有行医热照。’既然她已经这么说了,我再坚持请医生就未免不礼貌了,好像我怀疑我客人的人格似的。后来欧辛先生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他太太知道瞒不过我,便来向我请求让她丈夫往下去,她保证他得的绝不是传染病,而且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为证明她的话具有权威­性­,她真的向我出示了她的医生执照。既然欧辛先生的病既没有传染可能又没有致命危险,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让他继续付给我房钱?我没想到后来会出这种可怕的事

情……“4月5日早上七点钟左右,大厅值班的玛拉看到欧辛太太搀扶丈夫走出宾馆,但同一天下午三点钟,欧辛太太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说自己的丈夫已独自‘回家去了’。玛拉马上把这事儿向我报告。认能相信这么一个病人会‘自己回家’呢?况且他的妻儿还都旅馆里呢。我怀疑欧辛太太害了她的丈夫……“是,是,警官,我不该这么说,因为还没发现欧辛先生的失踪是可以确认的事实,所以4月7日,也就是昨天,我通知了警方。”

玛拉的话:“那天我当值警,警官。大约七点零五分时,欧辛太太搀扶着她丈夫从电梯间走出来,我向他们问好,只有太太回答,这很不寻常,因为欧辛先生一向很有礼貌。当时欧辛先生戴着一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不,警官,不会是冒充的,欧辛先生有一米九几,当时我们旅馆里没有比他个子更高的客人了。欧辛先生好像在瑟瑟发抖,几乎把整个身子都在他妻子身上。欧辛太太主动告诉我,他们要去海边散散步……“不,我没有劝阻,警官,我一向不是那号多嘴的人,可这次我确实后悔来着……那天下午1点心15分,欧辛太太一个人回来了,我很奇怪,她又主动告诉我说:‘我丈夫

已经独自回家去了。’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弗尔·欧辛先生。就这些。”“爱莉沙的话:“警官先生,欧辛太太是冤枉的,她绝不会杀死她丈夫,噢,上帝呀,您不知道她有多么爱他。即使欧辛先生有一亿美元的遗产,她也不会为钱谋害他的。再说,这世界上不可能有哪位女­性­全狠得下心杀害弗尔·欧辛先生的,他的脸是那样俊美,充满男子气概,像古希腊的雕塑一样,尤其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像有魔力似的,把我们都迷住了……您问我们指哪些人?所有人,警官先生。所有见过他的人没有不爱上他的。欧辛先生不仅仅只有漂亮的脸,他非常有礼貌,待人接物很有分寸。他总是很体贴旁人,每次

我到达218刻间打扫卫生,他都会微笑着用他深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对不起,辛苦你了。”小费也给得很多。噢,谁不爱欧辛先生呢?

“好的,警官先生,我长话短说。我很早就发现欧辛先生身体不大好,有几次我进屋打扫时他躺在床上,他太太坐在床边,他的头就搁在她的膝盖上。我是懂爱情的,真正的爱就在梅拉妮·欧辛太太的目光里,那是一种无比缠绵的感情。丈夫望着妻子的目光也是那么温柔,那情形……就像一对相亲相爱的野鸽子。可我也看到欧辛先生的脸­色­很差,大概还不停地冒冷汗。因为他太太用纸巾不停地给他擦汗。我当时就说了要去请医生,可欧辛马上微微喘着气说‘不需要别的医生’……“欧辛先生的病越来越重了,我的眼睛可是雪亮雪亮的呢,他们瞒不过我。欧辛先生渐渐不大说得出话了,我还看到他衬衣领口开

得低的地方露出白纱布的边角,还有长袖衬衫的袖口也是……我简直怀疑他除了脸、脖子和手这些必须露出来的地方之外,其余部位都扎上了纱布,裹得像木乃伊一样了呢。我在倒垃圾的时候没有发现大块纱布,欧辛太太可能用别的法子把换下来的纱布丢掉了。还有一件可怕的事情,我曾经在冲洗浴缸的时候发现一些东西……你绝对想不到那是什么,警官!那是两小块皮肤,挺厚的。小指甲一样大,一面是灰白­色­的,另一面鲜红鲜红的。我当时可真吓坏了,我好像看到欧辛先生全身上下的皮肤一块块地往下掉……啊,我的上帝呀,我简直到不敢想!可我又不能告诉经理……,“对,这事儿我没告诉沙鲁先生……

为什么?如果告诉他,我想他一定不会让欧辛先生再住下去的。也许他是该去医院,可他一定有什么不想去或者不能去的原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您问欧辛太太会不会因为丈夫太痛苦而帮他“安乐死”?说实话,警官先生,我虽然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这倒是我唯一能接受的关于欧辛太太杀丈夫的理由。她爱他,警官先生,我相信她无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了爱而不是别的什么。”

梅拉妮-欧辛的话:“今年3月7日,我和丈夫弗尔-欧辛带着儿子亚特住进了“海之回忆”旅馆。在那之前弗尔的身体就不太好,但检查不出病因。我想带他到海滨休假两个月,帮他调养身体。但弗尔的病情急转直下,我确认那是一种罕见的绝症,因为弗尔不愿继续在病痛中挣扎,希望我帮助他“安乐死”。我答应了。弗欠喜欢海。希望死生葬在海里。4月5日,我扶他到海滨,坐上事先租好的快艇驶向大海。我在快艇上为弗尔注­射­了特殊的针剂,凶停止呼吸后,我用塑料布把他的遗体包裹好,绑上石块,然后沉入海底。我是下午回旅馆的,不想吓着别人,就推说弗尔回家了。我也知道没人会相信我的

话,我也没打算逃避责任,所以一直住在里,直到您出现。”

关于梅拉妮·欧辛一案,虽然还有少数人像那位宾馆服务员一样相信欧辛太太是为了爱情而帮助丈夫实行了“安乐死”,大多数人,包括我,都认为或至少倾向于认为她谋害了自己的丈夫。这个案件有两大疑点:第一,N国各法律有一定区别,本州立法机关尚未通过“安乐死”合法化的条文,作为医生,欧辛太太不可能不了解这一占。她为什么甘愿被判过失杀人而不愿把她丈夫送到其它视“安乐死”为合法的州,到指定的“杀手医生”那里去接受“死亡注­射­”呢?此外,能为病人实行安乐死注­射­的医生是经过政府考核的特别指定的医生,欧辛太太并不具备此资格。第二,欧辛太太在为丈夫注­射­了致命的针剂

之后,将他的尸体沉入大海,这使得“安乐死”一说推动了最可靠的证据。如果她的丈夫真的患有夫法治愈又痛苦难耐的病症以至于需要“安乐死”,他的尸体是为患病一说提供支持的最好证据,欧辛太太“毁证”的作法只能使用权人认为她是想毁尸来迹。鉴于以上两点,虽然欧辛太太持有丈夫亲笔写的要求“安乐死”的证明书,并且欧辛先生在去世前两周己把他的全部财产转到太太名下(因此她谋财害命动机不成立),但与论认为,此案以谋杀罪名成立的可能­性­很大。

虽然梅拉妮·欧辛太太很有钱,她却并未聘请有名的大律师为自己辩护,而是接受法院指派的(一般都不怎么出名的律师)肖苇作她的辩护律师。我为此很为肖苇叫屈,作为一位华裔女­性­,想在N国的法律界打开一方天地实在是太艰难了。肖苇前几次的案子辩护得很成功,眼看再冲一冲就有资格开办私人律师事务所了,谁想却摊上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如果她的当事人梅拉妮败诉,会给她的前途带来难以反动派去的­阴­影。

明知是必败的案子,肖苇却依然全心投入了准备工作,甚至还把局外人——我也扯了进来,帮着照顾她的当事人的孩子。我对欧辛太太这样狠毒的女人毫无好感,可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喜欢上了她的儿子——虽然过分聪明却又懂事得让人心疼的亚特。

“突然上门打扰”的那一天晚上,亚特就住在我家里。我在客厅地板上为他铺上了厚厚的褥子,绝对比我自己的睡还要舒服。

斗夜时分我从睡梦中惊醒。也许是因为心里老惦记着亚特吧,我很久没有像这样睡睡不安稳了,我悄悄起订,轻手轻脚地推开通向客厅的门。亚特睡得怎么样了?如果睡相不好,着了闵会生病的。他会不会因为住在陌生人家里而睡不着呢?——瞧,我简直像一位母亲那样­操­心了。

眼前的景象让我吃了一惊:亚特的铺位空荡荡的,被窝是凉的,他已经离开很久了。我略一搜索,立刻眼现了从书房里漏出的微光——这孩子,一定又在玩电脑了!

果不出我所料,我推门进屋时,亚特正坐在电脑­操­作台前,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书房里没有开灯,荧光屏­射­出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像是浮在黑暗中似的。那是一张多么漂亮的脸呀!光洁而饱满的额头,挺拔的鼻子,坚定的下额,加上一双深遂的黑眼睛,这张脸庞科就是一件艺术品!如果他长得像父亲,那我满可以认为“海之回忆”旅馆的经理与女服务的证词中关于弗尔·欧辛英俊外貌的种种叙述看来像是夸大之矢确实可信。

“亚特,”我轻志说,“怎么还不睡呢?”亚特转过脸来,他的眼里沉积着深深的悲哀,那种悲哀已超越了一个孩子所能忍受和表达的极限。我简直是惊惶失措地奔上前去拉住人他的手,问:“亚特,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个样子?”

“本来,用不着这橛的,本来一定会有别的办法。”亚特缓缓地说,“可是她一定要不得样。她说,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亚特,你在说什么呀?”听他用稚­嫩­的童声说出这种神神怪怪的话,我不由失­色­,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妈妈的案子没有胜诉的希望了,对吧?如果被判犯有谋杀罪她会死的。你们不用瞒我,妈妈早就告诉过我,打算让她的经纪人做我未来的监护人,照顾我长大成|人。”

我闻言打了个寒战。怎么?她居然早已抱定必死之心了么?她这又是为什么呢?

当我的目光转移到电脑视屏上时,禁不住又吃了一惊,亚特正在英特网上阅读古希腊悲剧诗人索福克勒斯的名作《俄狄斯王》。

《俄狄浦斯王》是古希腊悲剧的典范作品。主人公俄狄浦斯出生时,因神示他将弑父娶母而被弃山崖,后为牧人所救,流浪为生。途中他为自卫杀死了他真正的生父——底比斯国王拉伊俄斯,后来又因破解了人面狮芬克司的谜语而被拥为该城的新王,娶了先王的寡妻伊信息反馈卡斯达,没想到她就是自己的生母。最后真相大白,俄锹浦斯刺瞎双目,流浪于茺野,与自己的儿子结婚生子的伊俄卡斯达悬梁处尽。

为什么亚特半夜三更想起来看这部古代诗剧呢?我一时如坠五里雾中。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