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听了,尴尬地笑了一下。
那边林南"哈哈"一笑道:"公子能忍上三年不食酒肉,怕也是超凡入圣了。今日破戒食荤,三年苦修的道行当要毁于一旦了。不过出家没有在家好,诸般好处都享了。来!杨公子,我敬你一杯,从此还俗了事。可不能再随了寺里的那两个和尚强忍着性子扮高僧了。其实还不是俗人一双。我看这世间的庙宇道观的,都是那懒人避世的所在。出家人寻个由头白食人间烟火落个自在罢了。"
"六哥高论!"林芳一旁不禁拍手赞道。
林南说罢,又对杨文道:"莫小看我这妹子,那可是个女秀才呢!读遍百家之书,作起文章来,就是那当今的翰林大儒也未必能比得来。曾有几篇诗文在济南府的一些名士中流传,皆以为是哪家的大手笔呢!这个作者却是打听不来。要知道是个女子作的文,不羞杀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才怪。"
"六哥无个深浅,哪有在人前这般夸自家人的。王婆卖瓜吗!"林芳低了头道。暗里望了杨文一眼。
那杨文此时对林芳敬佩之余,觉得自家更无个是处,不禁叹然道:"你兄妹都是才识过人,有幸相识,也自感白读了一世之书,却自百无一能。内不能奉养双亲,外不能安身立命。想来惭愧之极!"
"公子莫要自谦。"林芳道:"既出太医之家,必是那医病济世的国手。古人有云:不为良相,但为良医!公子可是做到了。仅此一点,便做得了那王侯将相又有何用。病难之际,还不是将性命交于医者之手。"
杨文听了,羞愧得低了头去,说道:"惭愧!杨家虽为三世太医,却是自我始绝,不曾习得救人性命的法子,方药不能记着一个。虽是读了些不堪用的诗书,未能争得半点的功名。大难临头,也只能自家逃得命在,寄人篱下而已。"
林芳听了,疑惑道:"公子何出此言?昨日施以妙手疗我蛇毒之伤,这般医家手段,不得高手相传,如何会得?"
杨文尴尬道:"我也仅是偶然间见过一位太医施过此法而已,昨日事急,一时记起,便自大胆用上了。实为侥幸!"
"是这样!"林氏兄妹听了,面面相觑。皆自后怕了一回,一条性命,竟自交于一个外行手中。
林芳心中惊讶道:"他身为医家子弟,竟不曾习得医术,甚是可惜!仅记得一疗蛇毒之法,却施于我身上救下了我一命,这般机缘巧事,可是上天安排吗?"
杨文一顿吃喝,将在法林寺的三年清苦并在这一桌子的酒菜补了。也是知道了现在的天下情形,怀着父母仍在世的期望,又被那丰盛的酒菜馋着,林氏兄妹更在旁边劝酒挟菜的,所以放开胃口吃了个尽兴。
知晓了杨文悲惨的身世,又看着他有些饥不择食的模样,林南摇了摇头,添了些感慨。林芳则好象是自家相公在暗无天日的监里关了几年刚被释放出来一般,心里头发些酸楚呢。林南若是不坐在这里,眼泪怕是要掉下几串了。除了杨文甘冒生命危险亲自为她吸取蛇毒外,也是生得清秀文弱,值那林芳情窦初开,泛开了女儿家的春心,激|情荡漾之际,情恩并起,对那杨文产生爱恋了。所以说,救人性命施恩之事,多半由那些老成的人来做的好。若皆是些异性的年轻人,一下子瞧在眼里了,不免心里头起了火的。
杨文却哪里晓得林芳的一番心思,酒足饭饱之后,感激地对林氏兄妹说道:"谢过两位了,三年了,终于重新尝到了酒肉的滋味。"
"真是苦了公子了!"林芳眼圈泛红,险要哭出来。
林南坐在旁边,见不是个事,忙打着哈哈笑道:"日后杨公子随我等去了,酒肉自会顿顿管够,直到你吃厌了为止。"
这时六嫂刘氏端上茶来。林南又自笑道:"杨公子,再用些茶水溜溜缝罢。"
林芳听了,已是不悦道:"六哥何以这般作践杨公子,你莫说三年,便是三个月吃不上肉,怕是见到了未宰杀的活物你也要生吞了呢!"
林南夫妇听了,始觉得不是个味,尴尬的相视一笑,彼此掩过了。
酒菜用毕,已是接近傍晚。杨文这才起身告辞,与林氏兄妹约好,明日同行。林南随后唤过两名伙计,将杨文送回了法林寺。
杨文回到寺里,便将自己明天要离开的事与空静和尚与智可和尚说了,令那师徒二人颇感意外。杨文复又谢过了师徒二人收留之恩,并将林南送与自己的那些礼物,都尽数的赠与了师徒二人。倒令两个和尚好生感激。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林南亲自带了两名伙计来寺里迎了。杨文随后辞别了空静、智可师徒二人,离开了生活三年的法林寺。
到得山下,一行车马货物已是准备妥当,在路上候了。林芳本是与嫂子坐在马车内。见了杨文过来,忙卷起车帘打了声招呼。
六嫂刘氏坐在旁边笑道:"七妹,杨公子这不是随了来了吗,日后有得是机会说话的。看来这个杨文不仅吸取了你身上的蛇毒,还吸去了你的心。"
林芳听了,脸色一红,放下车帘,低了头羞涩道:"嫂子笑我,请了他来,是六哥的主意。"
刘氏笑道:"管他谁的主意,合了七妹的心思就好。"
这姑嫂二人自在车里嬉笑了一会。
一行车马随后朝莒县而来。杨文昔日出走周家店,仍旧未出这山东境内。
傍晚时分,一行人马便已是进了莒县县城。这莒县也自历史悠久,周时的莒国便在此地。
林南先是令妻子陪同林芳乘了马车回家,然后引了车货到了自己的铺子。这是一家临街的、经营杂货的铺子,名为"林记货铺"。店面颇大,当有三四间通房的大屋。后面是一个大院落,又有着十余间房屋。几间正房是林南夫妇居所,再就是店里伙计们住的屋子和几间库房了。
货车进了院子里,从铺子里迎出来几名伙计,和脚夫们一同将货物卸了车入库。杨文也上前帮忙。林南则止了,请他在旁边清点一下货物,记录个名目数量。
待货物入了库,林南随后付了车脚钱,打发脚夫们去了。林南又吩咐一名领头的伙计叫郭四的,让他给杨文收拾出一张床铺来。那郭四已是从随林南同行的伙计那里听到了杨文是有些来历的,救过林家七小姐性命的,于是将自己的那张位置好些床铺让了出来。
林南陪了杨文和众伙计一同用过了晚饭,然后告诉杨文先歇息一晚,待明日他寻其兄长再为他打听杨家的消息。杨文感激地应了。
饭后,天色见黑,林南先是回林家老宅看望父母去了。郭四引了杨文到屋子里歇了。众伙计先是围了杨文说了会话。从众伙计们那里,杨文也自知晓了林家的部分情况。
林南之父林四海,早年也考取过功名,生了六子一女。长子林奎,现远在云南与人贸易。二子林东,公门中人,莒县县丞,食正八品俸禄。三子林成,却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幼好习武,弄将些棍棒,常年外出访师寻友,难得归家,是个痴迷拳脚功夫的"武痴"。四子林祥,在山西某县与人做师爷。五子林春,从军数年未归,据说是名带兵的武官。六子林南,经营着林家的祖业"林记货铺"。最后生得一女便是那林芳了,博及群书,是附近几个县里公认的才色双绝的女子,闺中待嫁。
这林家在莒县一地,算是一个大族。虽称不上十足的富户,也是一户殷实人家。林家子弟,恭礼谦让,颇具口碑。
杨文这一晚并没有睡得踏实,朝中换了天子了,杨家当是平冤有望,心中尤其是惦记着京城中父母的安危。暗里打算先在林家这里打听些消息,无论结果怎样,自己一定要赶回京城的家中。此时的杨文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期望着能再行见到父母。新的心情,加以新换的环境,激动之余,一晚上也自没有睡着。
偶然念及周玉琼,杨文心中颇具感慨。然而想起当年周家竟然不顾周杨两家联亲之谊,将自己一个落难之人告了官,险些被官府捕了去,心中便不免有些愤慨。就连那周玉琼以身相许的一番情意也自淡化去了。虽是心中对那周玉琼还有些眷恋,放舍不下。
想起这几年自己所受的苦楚,杨文又自想哭,转头看了看屋子里那几个睡得正香的伙计,于是被子蒙了头,将泪掩了。那杨文生性怯懦,又不歆世事,家中突生变故,令他胡乱折腾了这几年,好歹留得命在,也算是难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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