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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谋逆大罪

她上半边脸被面具遮住,田智无法得知她面上表情,却清晰地看见她那双眼睛噙满泪水,不由得有些着慌,忙起身道:“娘子若是不愿意,大可自行离去,我绝不会强求。”萧娘慌忙扯住他,道:“不,不,我愿意。”将田智重新拉回床沿,咬咬牙,脱下衣服,便往他嘴上凑来。

田智尚不知该如何是好,萧娘道:“萧郎请张开嘴。”田智依言张开口,萧娘伸出自己舌头,轻轻放入他嘴里。二人的舌头瞬间胶结在一起,相互抽递迎送。她面上的铜面值间或碰上田智脸庞,一点冰凉,倒也是别样风情。

田智初尝旖旎销魂滋味,只觉得­唇­­干­舌燥,全身发烫,有如烈火燃烧,忍不住脱下衣服,扶住萧娘肩头,将她压翻在床上。正行事时,萧娘忽惊叫呼痛。田智忙道:“抱歉,我太用力了。”萧娘道:“不是萧郎的错,是小­妇­人……那个地方……私|处……有伤。”

田智闻言,强忍欲­火­爬了起来,呆望了一会儿她­祼­露的胴体,这才扭过头去,慢慢穿好衣服。

萧娘半坐起来,问道:“郎君是嫌我不济事么?”田智道:“不是,是我不好。”起身捡起纱衣为她披上,问道:“娘子是本地人么?”萧娘道:“其实也不算是,我本是京兆武功人,我夫君是洺州武安人,不过来蒲州居住倒是有好几年了。”

田智奇道:“娘子既有丈夫,如何来了青楼这种地方?”萧娘忽然悲泣起来,她犹本能地举手去擦拭眼泪,触到铜面具才会意过来,显是对戴上面具尚未习惯。

田智心道:“哎哟,我可是触及了她的伤心之处了!看起来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想来丈夫已死,无以谋生,才不得已来了青楼这种地方卖身。她戴上面具,一是要遮住暗疮,二来也是出于羞耻之心,怕熟人认出。”

只是他另有要事,没有心思去探究这个神秘的面具女子,便道:“娘子可知道本地有什么字写得好的人?我上次在洛阳见过一人,他能够模仿当今圣上的飞白书,别无二样,简直神了。”

萧娘道:“嗯,我听我夫君提过,蒲州书法大家非张道子莫属,他是当今石泉县公王綝的内弟。我夫君就是仰慕他书法出众,才不辞辛苦,去张家做教书先生。”

田智道:“张道子可擅长仿人笔迹?”萧娘道:“张氏是蒲州大族,张道子又是书法名家,如何屑于做这种事?萧郎问这个做什么?”田智道:“不过是随意问问。”站起身来,道,“娘子身上既不方便,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萧娘扯住他衣袖,道:“萧郎别走。”田智道:“娘子还有事么?”萧娘忽“呜呜”哭了起来,道:“萧郎是个好人,求萧郎救救小­妇­人,救救我。”田智道:“娘子是想要我为你赎身么?这我可办不到,抱歉了。”抬走要走。萧娘滚下床来,死抱住田智大腿不放,悲戚地哭道:“我本是良家女子,被丈夫狠心卖来这里,又被迫戴上这个劳什子面具,再也不得见天日……”

田智道:“娘子不是自愿戴上这面具的么?”萧娘道:“不是。萧郎,求你帮我带个信……”

只听见“砰”地一声,两名男子踢门闯了进来,上前将萧娘架起来拖了出去。萧娘哭叫道:“萧……”“郎”字尚未出口,嘴已被人用麻布堵住,再也叫喊不出来。阿金叫道:“哎哟,慢点,别让她踢到墙,弄脏了墙面。”

田智正惊疑间,阿金进来笑道:“萧郎新被她丈夫卖来这里,今日是第一次接客,有些小情绪,萧郎莫怪。”田智道:“原来如此。那我就告辞了。”阿金上前挽住他手臂,道:“长夜才刚刚开始,­干­嘛着急走啊。萧郎应该不姓萧吧?”田智道:“萧娘应该也不姓萧吧?”

阿金笑道:“瞧,大家各有自己的小秘密。萧郎,你今日来到我这宜红院,到底想要做什么?”田智笑道:“金娘问得有趣,这里是青楼,我来还能做什么?”

阿金道:“你打听张道子做什么?张家可是蒲州有名的豪族大家。”田智这才知道她在暗中监视房中谈话,心中暗生警惕,道:“不瞒金娘,我今日才是第一次听说张道子的名字。我得走了。”

阿金道:“哎,话不说清楚不能走。你是不是想打张家那本王羲之真迹的主意?来我们宜红院打听这事儿的人可是不少。”田智道:“啊,金娘误会了。”见阿金一副不信的样子,便道,“那好,我实话实说,不瞒金娘,我家阿郎在蒲州有个朋友,他有一柄绝世宝剑,可任谁也不给看,给多少钱也不卖,可我家主人十分想得到那柄剑,所以想找一个能人,冒充剑主的母亲写一封信给他……”

阿金道:“啊,我明白了。你小子,怎么不明说……”田智“嘘”了一声,道:“剑的主人可不好惹,我刚来这里,哪敢公然四处打听?”

阿金笑道:“我告诉你吧,张道子是个古怪傲慢的老汉,住在城外雷首山的庄园里,闭门谢客已经多年,你请不动他的。我倒是能给你找一个人,不过……”田智忙取出两片金叶子递过去,道:“这事可全仰仗金娘了。”

阿金喜不自胜,将金叶子举到­唇­边吻了一下,道:“城西门北边有个黄瘸子,萧郎去找他试试。”

田智道:“这黄瘸子是什么人?”阿金道:“原先也是出身富户人家的公子,又嫖又赌的把家产败光了。他读过书,会写字,看见门前‘宜红院’的牌匾了么?那就是他写的。你如果想弄封假信骗到宝剑,非找他不可。”

田智道:“难道这蒲州城中再没有其他人了么?”阿金道:“会写字的人不少,可仿人笔迹仿得旁人看不出来的,只有黄瘸子一个。”

田智大喜过望,道:“多谢。”又想起适才那萧娘甚是可怜,问道:“萧娘当真没有古怪?”阿金道:“萧郎也听到她自己说了,她是被她丈夫卖来这里,我手里有她丈夫亲笔契约为凭,那面具也是她丈夫给她戴上的,来的时候就有。我还觉得可惜了,明明是个美人,偏偏戴了这么个鬼怪东西。”

田智遂无话可说,告辞出来,匆忙赶回逍遥楼。远远见到楼前高高挑起的气死风灯,心头一喜,正要加快脚步,忽然旁侧闪出一名醉汉,一头撞了过来。田智甚是机灵,微一侧身,那醉汉即摔倒在地。田智想不到对方醉得如此厉害,“哎哟”一声,慌忙俯身去扶。忽然眼前一黑,醉汉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布袋,套在了他头上。田智惊道:“你要做什么?”面前那醉汉已经敏捷地站起来,抽紧布袋,将田智抱起来扛在肩上就跑。

田智心道:“坏了,肯定是白日跟踪我和羽仙娘子的坏人的同党。”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呼救。扛着他的大汉怒骂道:“你­奶­­奶­的,喊什么喊?你主人被关在牢里,有人来救你么?”田智趁机拧住他耳朵,想迫他松手。大汉吃痛之下更怒,使劲将他摔在地上。田智ρi股重重顿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癫了出来,身子如散架一般,双腿发麻,难过之极。大汉见他再也叫不出来,这才重新将他扛起,继续朝前走。

走了一刻工夫,来到一处院子前,大汉喊了一声,有人来开了门,问道:“怎么捉他回来了?”大汉道:“他溜出逍遥楼时我没有看见,不抓回来问清楚怎么行?”扛着田智进到房中,将他放在一张椅子中,取绳索将他连人带椅牢牢缚住,也不取下布袋,只问道:“你晚上溜去了哪里?”

田智又是惊惶又是害怕,故做镇定道:“什么去了哪里?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绑我?”

大汉也不跟他废话,让同伴打开满满一铜盆水,摆放在桌上,将田智连人带椅提起,脑袋按入铜盘中。那水是新打上来的井水,田智只觉得面上一凉,随即呼吸为之窒息,胸口如被大石憋住,用力挣扎,水渐得满桌都是。

等了一会儿,田智挣扎渐弱,神智渐失,大汉才将他松开。他剧烈地咳嗽,大口吐水,头上的布袋因浸水紧贴在脸上,呼吸依旧艰难。

大汉喝道:“说还是不说?”见田智不答,又要将他提起再次浸入水中,忽听到门外有人叫道:“田智是在里面么?”大汉惊奇地望了望同伴,伸手就去取兵刃。同伴道:“你傻啊,他敢公然在门口叫板,你想能是什么人?”大汉道:“那­干­脆杀了这小子再说。”门外那人笑道:“杀了人你就走不了了。”

大汉道:“你­奶­­奶­的……”同伴道:“他只想要这小子活着,走,咱们从后门走。”大汉道:“咱们怕他做什么?”同伴道:“你想坏大事么?”不由分说地将大汉拖入后堂。

田智张大嘴,费劲地吸着气,忽觉面上一松,有人揭下了那条湿漉漉的布袋。大口踹了几下,这才看清来人,惊讶地问道:“你……你不是宋相公的侍从么?”那人拔刀割断绑索,道:“是,我叫杨功,奉宋相公之命来救你。”

田智听说堂堂御史中丞竟然派人来救自己,极感受宠若惊,问道:“宋相公也知道我被坏人捉了?”杨功道:“相公暂时还不知道。他命我暗中保护你和王家娘子,走吧,我送你回逍遥楼。”

杨功一直将田智送进逍遥楼中,才赶回州廨去向御史中丞宋璟禀报。田智忙将今晚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知王羽仙,只略过萧娘一节不提,一是因为她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人,二来他本人与萧娘有过亲热之举,现今回想起来犹面红耳赤,因而只说是向那宜红院主人阿金打听到了要找的人。

王羽仙道:“这些坏人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你去了宜红院,不过他们也许会猜到我们在找仿冒信件的人,因为这个人眼下是能证明狄郊清白无罪的关键,说不定他们要杀人灭口。走,我们这就去找黄瘸子。”

田智慌忙抢在王羽仙面前跪下,恳求道:“娘子也看见了,这些人胆大包天,敢将我当街绑走,若不是宋御史暗中派了人,怕是小的已经见不到娘子。现在已是半夜,娘子出去找黄瘸子太过冒险,万一有个闪失,小的如何向阿郎交代?求娘子明日再去,明日一早,小的就陪娘子去找黄瘸子。”

王羽仙道:“可是……”忽有伙计来拍门道,“楼前有人请娘子出去。”田智抢过去拉开门,问道:“是什么人?”伙计道:“不认识,是个陌生男子。”王羽仙道:“好,我这就出去。”

出来一看,楼前站着一名二十余岁的年青男子,腰悬长剑。王羽仙道:“我就是王羽仙,郎君是找我么?”那男子点点头,道:“在下是谢制使的侍卫蒙疆,娘子请跟我来。”田智慌忙上前拦住,道:“娘子可不能跟他走。”

蒙疆问道:“你是谁?”王羽仙道:“他是王翰的僮仆。”蒙疆道:“那好,你也跟我来。”田智还待阻止,见王羽仙,只得也跟了上去。

走过街口,往东拐入一条小巷子。田智见越走越黑,不免疑心大起,叫道:“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忽听见王翰的声音道:“我们在这里。”

王羽仙大喜,急奔过去,果见王翰、狄郊四人躲在墙角中,问道:“你们……你们是逃出来的么?”王翰道:“是蒙疆和青鸾偷了谢制使的制书,暗中放了我们。狄郊还不愿意出来,是我怕你一个人查案遇到危险,坚持要走。”蒙疆道:“好了,你们自己去追查真相吧。我得回去了,青鸾还在等着我。”

他这一回去必然要被捕下狱,说不定还会面临酷刑拷打,被逼问狄郊等人下落,他却极是坦然,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众人很是感激。辛渐道:“大恩不敢言谢,蒙侍卫冒险相助,我等铭记于心。”蒙疆道:“狄公子救过我­性­命,我不过是报恩而已。况且想救你们的未必只有我一个,大伙儿对真相心知肚明。适才出府衙时正遇见宋御史的侍从杨功,他不是也佯作不识么?”

狄郊道:“治病救人是医师该尽的本分。蒙侍卫的牺牲则要大得多。我是死囚,你私下放我出来,罪名极大,按律当绞。”蒙疆笑道:“公子还忘了一条,盗窃制书也是大罪,按律要判二年徒刑。不过公子不必担心,我是隶属军府的武官,谢制使和宋御史在外无权杀我,顶多只会将我押回洛阳交回内府军中处置。只要各位在这之前找到真相,我还是有机会活命的。”

狄郊道:“无论如何,多谢了。请转告谢制使和宋御史,等我们查明真相,自会回去投案自首。”蒙疆道:“好。各位多保重,河东县城并不大,官兵很快就会追捕到你们,你们顶多只有一到两天的时间。”狄郊道:“是,多谢。”蒙疆朝众人拱了拱手,沿原路返回。

王羽仙极是欣喜,道:“太好了,有你们几个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们这就一起去找黄瘸子吧。”一路往西门而来,半路说了田智今晚的经历。

王之涣笑道:“田智,你这说的是钟会骗取荀勖宝剑的故事么?上次咱们在洛阳一次酒宴上,还专门说过这故事。”田智道:“是啊,小的就是当时听了觉得好玩记在心上的,想不到今晚竟然用上了。”众人闻言,无不莞尔而笑。

即近西门时,即闻到了一股强烈的焦糊味道。王之涣道:“是失火了么?”辛渐道:“应该是昨晚阿献想救裴昭先有意放火引发的大火。”

目力所及,能看到有多处烧焦的民居,越往前走,烧毁得越厉害,紧挨城墙的一排房子已是残垣断壁,不知道哪里隐隐有男子叹息与女子哭声传出。路边的断墙处坐着一名老­妇­人和一名小女孩,相依相偎地靠在壁上。老­妇­人睡得很熟,额头上每一划皱纹都是沧桑人世的痕迹,写满了生活的艰辛和无奈。那小女孩却尚未入睡,正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路过的陌生人。

辛渐上前问道:“你们原本是住在这里么?”小女孩点点头。辛渐回头望了一下王翰,王翰点点头。辛渐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道:“练儿。”辛渐道:“这位是你­奶­­奶­么?你叫醒她。”练儿便推了推老­妇­人,道:“­奶­­奶­!”

那老­妇­人惊醒过来,见眼前站着几名陌生人,不由得有些害怕,问道:“你们想做什么?”辛渐道:“太夫人别怕。你先起来,带着孙女暂时去客栈安顿。”老­妇­人摇头道:“老身没钱的,家里一切都烧掉了。”

王翰命道:“田智,你带太夫人和练儿先回逍遥楼去。”田智道:“是。”又迟疑道,“小的送太夫人回去,万一被人瞧见,会不会反而连累她?”

王翰点点头,道:“有理。”他身上物件早在下狱时尽数被官府搜走,一摸腰间空空如也。王羽仙便取下手腕上的金钏,递到老­妇­人手里,道:“太夫人拿着这个去逍遥楼,蒋翁自会招待。”老­妇­人这才会意遇到了好心人,忙连声道谢。

王之涣顺势打听道:“太夫人可知道附近住有一个黄瘸子?”老­妇­人道:“当然知道,他就住在我家隔壁,喏,就在那里。郎君要找他么?不幸的很,昨晚失火,他人没能逃出来,烧死了。”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田智难以相信,追问道:“烧死了?黄瘸子真的烧死了。”老­妇­人道:“真的烧死了。唉,天意啊,他最近突然发了笔横财,有钱买酒,每天晚上都要喝得醉醺醺的,谁知道……”

众人不由得悻悻然,谁也料不到好不容易找来的线索被一场大火给掐断了,而这大火还多少跟他们有些关系——若不是他们费尽心思将裴昭先从普救寺中救出来,他也许不会横死在空宅中,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系列事件。难怪在狱中时有狱卒说什么“被烧”的,这些狱卒都是本地人,多半有人在昨晚大火中损失了家产,所以才深恨那突厥人阿献,不断进进出出其牢房,对其“优待照顾”。时下制使和御史均在蒲州,他们不敢动用私刑拷打,却故意将各种戒具全副武装在阿献身上,令他动弹不了分毫,就连解手都要靠狱卒格外施恩。又不给他饭吃、不给水喝,无疑是变着法子虐待折磨他,即使不能在狱中整死他,也要让他痛不欲生,吃尽苦头。

忽远远见到一队官兵正游弋而来,几人慌忙遣走练儿祖孙,藏入一处断壁中。所幸官兵只是例行巡视,更留意不到烧坏的废屋中还有人藏身。

王之涣深深叹息,道:“最关键的证人莫名其妙烧死了,这可怎么办?再也没有人能证明老狄清白了。”辛渐道:“也许还有一个人。如果仿冒书信的人真的是黄瘸子,淮阳王武延秀他们只是路过蒲州,断然不会知道这么这个人,更不会知道他有仿人笔迹的本事,一定是有人向武延秀举荐了他。”狄郊道:“河东驿站驿长宗大亮。”

辛渐道:“我猜也是他。不过因为他将裴昭先藏在普救寺中,被谢瑶环下令逮捕,正关押在河东县狱中。以我们目前的处境,只有羽仙方便去求见窦县令。”王羽仙道:“好,我这就去。”

虽然夜­色­已深,然而此事实在太过重大,万一有人抢在前面将宗大亮杀死灭口,那可就万事休矣,众人也不迟疑,径直往河东县衙赶来。及近县廨,王翰等人躲在墙角暗处,王羽仙与田智往大门而来。刚登上台阶,紧闭的大门便打开了,领先跨出门槛之人正是御史中丞宋璟的侍从杨功。

田智惊道:“杨侍从,怎么是你?”杨功乍然见到田智,也颇为吃惊,道:“怎么是你?”他在州廨也见过王羽仙,问道:“小娘子可有见过王翰、狄郊四人?他们适才从州狱逃走了。”

王羽仙不及回答,田智知道她一派天真,不善撒谎,忙道:“没有见过。”杨功点点头,道:“那好,我先走了。”挥了挥手,只听见镣铐声响,他身后兵士押着两名犯人出来。

王羽仙惊道:“他们……他们不是河东驿站驿长宗大亮和那个平……平老三么?”杨功道:“原来小娘子也认得他们。”王羽仙点点头,问道:“杨侍从要带他们去哪里?”杨功道:“奉中丞之命带这二人去州司审问。”

王羽仙问道:“宋相公也想到宗大亮牵连其中了?”杨功道:“什么?噢,这还多亏了田智。他被人绑走关押的那处宅子,就在驿站旁边,是宗大亮的一处私宅。”王羽仙道:“原来如此。”她知道宗大亮一旦被带入州廨,再要见上一面就更加困难,一时迟疑该不该就在这里质问他,可又觉得场合实在不合适,心里矛盾,忍不住回头朝王翰等人藏身的地方望去。

杨功道:“小娘子深夜来到县衙,有事么?”王羽仙道:“我们想……”田智忙Сhā口道:“没事,没事,就是路过。杨侍从公务在身,请吧。”杨功道:“好,告辞。”领人押了宗大亮和平老三走了,二人始终低着头,不曾看旁人一眼。

田智见门边差役正狐疑地审视自己,忙拉着王羽仙步下台阶,走出数步,才听见背后“扎扎”作响,县衙大门又合上了。

王羽仙疾奔回王翰身边,说了宗大亮、平老三被带走是因为田智今晚被绑的缘故。王之涣道:“这说不通啊,绑架田智的肯定是武延秀的人,所以杨功前去营救时才不敢跟他们动手,只在门前出言恐吓。如此,宗大亮肯定是跟武延秀一伙儿,他为什么又要救了裴昭先藏在普救寺中呢?若是出于武延秀的授意,藏人在他私宅中岂不是更好?”

众人也想不出究竟,只是目下所有线索要么断了,要么被御史中丞宋璟抓在手中,他们无迹可查,已是一筹莫展的境地。王翰道:“先找个地方安身再说。羽仙,你不用跟着我们东躲西藏,你和田智大大方方地回逍遥楼去。”王羽仙道:“我不。”王翰无奈,问道:“你们可有想到藏身之处?”

王之涣道:“不如去城东韦月将家。那里刚刚抬出了两具尸首,是名副其实的凶宅,估计很长时间内没有人再敢接近。”辛渐道:“主意是不错,可从我们眼下在城西,往城东去太远,虽说蒲州不似京师那般夜禁森严,但一路难免会遇上打更巡夜的,万一……”王翰一听“凶宅”二字就大起反感,忙道:“辛渐说得对,我们不能冒险去那里。”

田智道:“小的倒有个主意,郎君们觉得宗大亮那处私宅怎么样?绑小人的那两人已经逃走,谅来一时半刻不敢再回来。”辛渐道:“不错!如果遇上那两人,咱们可以趁机将他们拿下,如果遇不上,也有个藏身之处。”王翰虽然觉得冒险,可也没有别的去处,只得同意。

田智在前面带路,他被带去时头上罩了布袋,跟随杨功离开时也是慌乱有加,根本记不清楚准确位置,只得摸索着往驿站方向而来。王之涣道:“这不是回逍遥楼的路么?那里怕是有官兵。”田智慌忙道:“错了,错了。”

王翰道:“田智,你到底记不记得路。”田智道:“记得。不过天这么黑,总要找上一找。”领着众人拐进一道黑乎乎的小巷子,走不多远只觉得脚下踩着一个软软的东西,当即朝前绊倒,“呀”地一声惊叫,道:“人……这里躺着个人。”

辛渐忙打燃火折,上前一照,见那人仰面躺着,血流满面,不过胸口起伏不定,尚有呼吸,道:“他没死,只是被打晕了过去。”依稀觉得那人面熟,将火折伸得近些,奇道:“这不是鹳雀楼前那算命道士车三么?”只听见那人呻吟了一声,应道:“是我。”

辛渐忙扶他坐起来,问道:“”车三道:“贫道在赌坊输了钱还不起,就被他们毒打了一顿,扔在这里。”

众人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狄郊上前检视一番,皱眉道:“这些人下手可不轻,先生的肋骨断了,怕是得尽快诊治才行。”车三道:“不碍事不碍事,贱命一条,早就习惯了。”挣扎着站起来。

辛渐道:“不如我们先送先生回去。这位狄公子通晓医术,或可能为先生接骨医治。”车三迟疑道:“好是好,不过贫道可付不起诊金。”王之涣忙道:“不用诊金,你让我们在你家里呆一晚上就可以了。”

车三狐疑道:“你们……你们正被官府追捕么?”辛渐不愿意谎言欺骗,道:“是。先生若是怕受连累,我们送先生到家就会立即离开。”车三摇头道:“从来只有贫道连累他人的。快,快些扶我回去,哎哟,痛死了。”

王翰却是不愿意跟这邋遢道士亲近,道:“田智,你先将那处房子位置告诉我,和老狄一道送先生回去后,再来找我们。”田智为难地道:“这个……回禀阿郎,小的怕是真记不清了。”王羽仙道:“难得先生不怕受到牵连,不如大伙儿一道送先生回家,也好有个照应。”她既这么说,王翰再不情愿也只得照办。

当下来到车三的住处。狄郊和辛渐扶了他进房躺下,自去打水清洗伤口,预备接骨。

房子小而简陋,只有三间屋子,中间堂屋,左边厨房,右边卧室。堂屋中椅子都没有一把,只有一张方桌,四条板凳。王翰等人只得围着桌子坐下,困倦之极时,竟也伏在桌子睡着了。

一直到次日上午,王之涣才最先醒来,见王翰、王羽仙、田智三人依旧伏案熟睡,不忍惊醒,便蹑手蹑脚地进来房中,却见车三平躺在床上,辛渐和狄郊倚在床沿,竟也睡着了。

卧房中也是一贫如洗,只有一张木床,连柜子都没有一个,倒是窗边有一张书桌,上面摆有笔墨纸砚等文房之物。王之涣走过去一看,案头几张纸上写着一篇《道德经》,一手隶书颇有飘逸之姿,虽非十分出众,但对一名算命道士而言,也可谓难得了。

辛渐已然起身,叫了狄郊、王之涣一齐出来,拍醒王翰,道:“现下所有线索都已经断了,老狄昨晚跟我说,他想回去州廨,将宗大亮、黄瘸子的事主动告知宋御史。我也仔细想过,不如我和老狄一道回去自首,你们留下来,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王之涣道:“说好要共同进退,要去一起去。”辛渐道:“不行,我们四个如果都回去,就剩羽仙一个人在外面,她的处境又危险了。”

狄郊道:“之涣,你还是留下来跟阿翰一起照顾羽仙。官府要抓的人主要是我,我回去了,他们就不会那么着急追捕。你们人在外面,万一有新线索,也好追查到底。”当此境地,众人也别无选择,王翰只能同意。

辛渐和狄郊从车三家出来,原路穿过昨夜经过的小巷,刚拐上大街,就见到河东县令窦怀贞正与一名白发老者边走边谈,神­色­甚是急切。辛渐叫道:“窦明府!”窦怀贞一愣,问道:“你是谁?”

辛渐猜想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沦为通缉要犯,假装不认识不过是有意放纵己方逃走,当即道:“我是辛渐,他是狄郊,我们正要去蒲州州廨投案。”

窦怀贞道:“噢,那你们自己去吧,本县还有要事,恕不奉陪。”竟也不命随从差役捉拿二人,与那老者自去了。

辛渐只得与狄郊自行往州司而来,到了衙门前,也没有遇到任何搜捕的官兵,不免有些出人意料。窦怀贞一行一直走在二人前面。狄郊道:“他们是不是也要去州廨?”果见那一行人进了蒲州州司。辛渐道:“奇怪了……”

正巧谢瑶环从衙门出来,远远见到辛渐、狄郊,忙叫道:“逃犯在那里。”门前数名兵士“哗啦”一声拔出兵刃,朝二人围上来。辛渐道:“谢制使不必着急,我二人本来就是来投案的。”蒙疆、青鸾二人抢上前来,又是意外又是不解。

谢瑶环喝道:“将他二人绑了。”兵士取走绳索,一拥而上,辛渐、狄郊也不反抗,反手就缚。

辛渐见蒙疆无事,倒也欣慰,又见他身上背有行囊,有车马正停在衙门前,问道:“谢制使是要走了么?”谢瑶环道:“我奉诏立即回京。”扭转了头,道,“狄郊,你可千万别再逃了,不然会害死许多人。”狄郊道:“狄郊愚钝,请制使明示。”

谢瑶环道:“神都有消息传来,圣上已经将派人将庐陵王自房州押回京师。”狄郊大吃一惊,道:“皇帝又要杀自己的亲生儿子么?”谢瑶环道:“哼,你该知道,这跟你那封反信有很大­干­系。”

狄郊道:“制使自己也说过不相信我会勾结突厥可汗反叛,那封反信是旁人伪造的。”谢瑶环道:“我是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可想要庐陵王死的人会假装不知道。”狄郊闻言,一时战栗惊惧,不能自已。

自武则天登基后,全仗高压手段维持宝鼎神器,人心思唐,然则最具威望的前太子李贤已经被杀,两个儿子也被武则天下令活活鞭死,是以人们将全部的希望全放在了庐陵王李显身上。昔日宰相裴炎因告密导致李显被废帝位,尽管其人也不赞成武则天称帝最终获罪被杀,但至今仍遭时论非议。狄郊心道:“是我害了庐陵王,我成了千古的大罪人,我……”额头汗水涔涔而下,悔之莫及。

谢瑶环道:“不过,庐陵王并没有下狱,圣上只说他病重,要将他接回洛阳治病,如今软禁在宫中。庐陵王的生死,可见全看你这件案子的结果了。”挥手命道,“将他们两个押进去交给宋御史。”重重看了蒙疆一眼,道,“可得锁好了,别再让人救走。”

蒙疆道:“娘子……”谢瑶环道:“你还敢多话?回去神都奏明圣上再好好治你的罪。”蒙疆被她一喝,便默默低下头,不再言语。

兵士将辛渐、狄郊二人押到公堂外,等了许久,才有人来传令,命将犯人带去后衙书房中。御史中丞宋璟正站在桌案前凝思,丝毫没有留意到有人进来。侍从杨功从旁提醒道:“相公,狄郊、辛渐二人带到了。”

宋璟“噢”了一声,抬起头来,命人松了绑缚,招手叫道:“你们二位请过来。”二人依言走过去,见桌案上正摊放着那封反信。宋璟命杨功将信件取走,摆上一张白纸,道:“狄公子,请你在纸上写下你和几位同伴的名字。”

狄郊料想是要辨认笔迹,依言在纸上写下自己和辛渐、王翰等五人的名字。杨功又将反信摆在一旁比照。宋璟本人也工于翰墨,俯身看了几遍,摇头道:“在本史看来,字迹可是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分别来。来人,请张道子先生出来。”

只听见脚步声响,屏风后转出一人,正是适才辛、狄二人在路上遇见过的与河东县令窦怀贞在一起的老者。狄郊心道:“原来他就是张道子。”

张道子甚是沉穆,只朝宋璟略微点头,径直走道桌案前,两下一看即道:“虽然笔迹确实很像,难辩真假,然则正如老夫适才对相公所言,写这封信的人是左手持笔,写这张姓名的人却是右手执笔。”

狄郊大奇,问道:“这张姓名是我所写,请教先生,如何能分辨出书写人是左手还是右手?”张道子道:“咦,你年纪轻轻,字写得还不错。你细看‘王翰’的‘王’字,有何出奇之处?”狄郊心道:“这是我亲笔所写,能有何出奇之处?”摇头道,“狄郊愚钝,看不出来。”

张道子又指着反信道:“那么这‘庐陵王’的‘王’字呢?”狄郊仔细看了看,道:“嗯,似乎没什么分别。”张道子道:“你仔细看最末一划。”

狄郊凑得近些,见那一横甚是流畅,并无奇特之处,只在最后一点时极细微的毫笔丝往左挑回,这才恍然大悟——平常人也就是右手执笔的人写信,均是纸张在左,毫笔在右,“王”字最后一横是收劲所在,应该是个重重的顿点,再抬起毫笔;而左手执笔的人是纸张在右,毫笔在左,到最后一横时非但无法像右手使笔者那般沉力,而且写完后左臂会自然收回往左,毫笔斜提上来,微微一带,即有笔丝,这是人天生的本能,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只是这等细微差别极难分辨,若非张道子这等嗜字如命之人,旁人万难察觉。

张道子见狄郊已经明白其中原委,捋捋胡须,点头道:“孺子可教也。”狄郊道:“多亏先生指点。”

他本来极度沮丧懊悔,万万想不到凭空冒出来一个人来,轻而易举地证明了信是仿冒,不仅还他本人以清白,还戳穿一场大­阴­谋,力挽狂澜,拯救了庐陵王李显和宰相狄仁杰,脸上不自禁地流出喜­色­来。

张道子道:“听说是你们几个发现了韦月将的尸首,对么?”狄郊不明白他如何认识韦月将,又突然提起这件无头案子,道:“是,韦月将被埋在他家院中的柴垛下,我们发现他也是纯属侥幸。”

张道子道:“侥幸,嘿嘿,侥幸。那你们有没有侥幸发现一本王羲之的书卷?”狄郊一愣,摇头道:“没有。先生认得韦月将么?”张道子道:“唉,这个人……人已经死了,不提也罢。宋相公,老夫这就告辞了。”宋璟道:“好,我送先生出去。”上前扶了张道子手臂,亲自送了出去。

辛渐道:“是窦县令特意请来张先生相助的么?他是如何想到请张先生来辨认笔迹的?”狄郊摇了摇头,道:“这窦县令当真深藏不露,行事出人意料,我实在猜不透这个人。”辛渐道:“不管怎样,这下可算是洗清你的冤屈了。”

等了一会儿,宋璟重新回来,命道:“来人,将狄郊锁了,押回死牢监禁。”

辛渐惊道:“御史适才均看见狄郊右手握笔写字,不是已经清楚信是伪造、他是被冤枉的么?”宋璟道:“狄郊是谋逆重犯,岂能因一名证人的话就轻易释放?”挥手命人将狄郊带走。

辛渐无力阻止,又不知道宋璟为何刻意留下自己,问道:“宋御史有什么要问么?”宋璟道:“咦,你们二人专程回来投案,不是有话要告诉本史么?怎么反倒问起本史来了?”

辛渐道:“是,我们查到一个绰号叫黄瘸子的人可能就是仿冒信件者,找去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在昨晚的大火中遇难了。”宋璟道:“你们认为是河东驿站驿长宗大亮做了中间人,所以想去河东县狱找他问明白,不巧的是,宗大亮刚好被本史派人带了出来。”

辛渐望了杨功一眼,心道:“原来你早知道当时我们就藏在附近。”他见宋璟极其­精­明,又曾派人暗中保护王羽仙和田智,也不想有所隐瞒,道:“原来御史早就知道了。现下我们能找到的线索都断了,无迹可循,只好回来投案。御史,你已经审过宗大亮了么?”宋璟道:“你是狄郊的同犯,本史不能轻易透露其他证人的供词给你知道。”

辛渐道:“那好,御史打算如何处置我?”宋璟道:“你这就回去,说服王翰、王之涣还有李蒙一起回来投案自首,本史保证不追究你们上次逃狱一事。”辛渐道:“是。”行了个礼,昂然走了出去。

宋璟招了招手,叫道:“杨功!”杨功忙躬身问道:“相公是要属下跟着辛渐么?”宋璟摇了摇头,道:“不必,辛渐这些人讲义气、重情意,本史扣住了狄郊,他们几个都会乖乖回来投案,不必再派人手追捕。你派人去带宗大亮来,再去查一下黄瘸子这个人。”杨功道:“是。”

辛渐离开州廨,走出老长一段,确信没有人跟踪,这才直奔车三家中而来。王翰等人无处可去,当真还滞留在这里,见辛渐这么快就独自回来,极是意外。

辛渐因为车三还躺在屋里养伤的缘故,感觉谈话不便,道:“走吧,回逍遥楼再说。”王之涣道:“回去不是自投罗网么?肯定有官兵守在那里。”

辛渐道:“宋御史本来就没有因为我们昨晚逃狱大肆派人搜捕,眼下他扣住了狄郊,料我们早晚要回去投案,更不会派兵守在逍遥楼了。”王翰早厌恶车三家里的气味,忙道:“就算有伏兵,我也要回去。”

几人遂辞了车三,回来逍遥楼。果如辛渐所料,逍遥楼一切正常,并无官兵埋伏。自从王翰等人来到蒲州,变故连连,蒋大早已经见怪不怪,迎上前来,也不问几人是如何逃脱,只道:“昨夜黄老太太带着孙女练儿拿着王家娘子的信物住了进来,我已经将她们安顿好。”王翰道:“很好。蒋翁,我还有件事要你亲自去办,你这就赶去晋阳,找到大管家王安,传我命令,命他调一百万钱来蒲州。”

蒋大吃了一惊,问道:“阿郎忽然调这么多钱过来蒲州,到底做何用?”王翰道:“嗯,这笔钱暗中交给河东县令窦怀贞,请他用这笔钱帮助昨晚西门大火中遭难的那些灾民。”蒋大这才明白究竟,道:“啊,阿郎真是菩萨心肠。好,好,我这就去准备上路。”

王翰低声叮嘱道:“不过蒋翁可别提这里发生的事。另外,顺便打听一下田睿的下落。”蒋大道:“是。田睿失踪了么?”王翰道:“他被淮阳王武延秀捉走了,不过先别让田智知道。”蒋大道:“是,阿郎放心。”

辛渐见蒋大头上依稀几根白发,数日来苍老憔悴了不少,忙道:“蒋翁不必为令郎蒋会忧心,他目下虽被关在县狱,不过是证人而已,等到结案自会释放。”蒋大连声道:“小子不争气,不用理会他。各位请回房歇着,我这派人送酒菜上来。”

回到房中,辛渐这才详细说了今日张道子神奇出现后的峰回路转。田智道:“张道子?我听过这个名字,听说他是王什么的内兄,家里藏有王羲之的真迹。”辛渐大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田智只得红着脸说了萧娘的事。

王之涣笑道:“你自称萧郎,人家就给你个萧娘,哈哈,有趣得紧。”田智道:“那萧娘古怪得紧,萧娘并不是她真名。”王翰闻言,对那带着神秘面具的萧娘大起兴趣,不过碍于王羽仙在场不好明问。

辛渐道:“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怕说出来你们不信。之涣,我和你去河东县衙找一趟窦县令。”王翰忙道:“我跟辛渐去。之涣,你留下来陪着羽仙。”

辛渐道:“这事非之涣同去不可。”王翰道:“那好,我们三个一起去。田智,你留下来好生伺候娘子。”他生­性­疏懒,是以跑路奔波之事众人从不敢轻易叫他,不知道今日为何这般积极。田智很是惊异,也不敢多问,只道:“是。”

王翰道:“钱,钱,快给我取些钱来。”田智慌忙取了半袋金砂,交到主人手中。王翰收了金砂,这才道:“走吧。”

辛渐急于解开心中谜团,甚至不及骑马,拔脚就朝河东县衙赶来,到门前说有急事求见窦县令。窦怀贞正批阅公文,命差役带二人进来,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们又有什么事?”辛渐道:“我们是特意来拜谢明府请了张道子先生到州廨辨认书信笔迹。”窦怀贞道:“本县可没有去请张道子,况且就算请也难以请动,他是自己来的。”辛渐道:“什么?张先生他……”窦怀贞道:“啊,你们刚到蒲州不久,还不知道这件事,张道子就是韦月将的东主。”

辛渐早隐隐猜到这其中关联,赶来县衙就是要特意证实这一点,倒也不意外。王翰则惊奇地张大了眼睛,道:“天下怎么会这么巧的事?”

窦怀贞道:“巧么?一点也不巧,韦月将处心积虑地到张家当教书先生,目的就是盗取为了张家的王羲之真迹。

原来韦月将几年前携妻子来到蒲州后,想方设法进入张家,教习张道子孙子孙女读书。他为人深沉,有礼有节,从不多话,颇得张家上下人欢心。他也表示想跟张道子学习书法之道,不过­性­格孤僻的张道子没有答应。两日前,张道子偶然检视书卷,发现所珍藏的至宝王羲之真迹被人调了包,裱糊的封面跟原作一模一样,但里面全变成了白纸,将庄园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不由得怀疑起提前几日请假离开再也没有回来的韦月将来,遂派仆人到找蒲州刺史明珪报案。明珪却称重病不起,又因为制使目下正住在州廨,没有人手来处理,命人将此案转交给河东县令窦怀贞经办。仆人只好找到县衙,请求窦县令派人追捕韦月将。窦怀贞一听即声称疑犯已经找到,命人抬出韦月将的无头尸首来。仆人回报张道子后,他自是悻悻然,但韦月将既死,他也无法知道究竟,想来想去,总是不甘心,所以今日一大早就乘车进城,亲眼见到韦月将的尸首后才算作罢。窦怀贞提起发现韦月将尸首是狄郊等人,又提到几人因谋逆大罪正被缉拿,而罪证就是一封反信。原主狄郊则称信的笔迹是自己的,内容却是伪造。张道子听了当即道:“这世上绝没有一模一样的笔迹,不过是有人分辨不出来罢了。”遂与窦怀贞一道来到蒲州州司,要求看看那封反信,果然发现了端倪,成为证明狄郊无辜的关键证人。

辛渐等人闻言很是吃惊,谢过窦怀贞,匆忙告辞出来。王之涣这才想到其中关联,道:“田智提到的萧娘曾经说过,她夫君仰慕张道子书法出众,所以不辞辛苦,去张家做了教书先生。这教书先生既是韦月将,那萧娘岂不就是苏贞?呀,辛渐,难怪你非要拉上我。”辛渐道:“是,我们中只有你和老狄见过苏贞。”

王之涣道:“可是苏贞不是跟胡饼商一起失踪了么?她如何又做了娼妓?真是她丈夫卖了她?”王翰道:“这可能么?韦月将人早已经死了。辛渐,你既然早已经猜到,为何刚才不告诉窦县令,请他派人去将萧娘捉来,一问便知究竟。”

王之涣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他见过苏贞本人,很是喜欢她的贞静贤淑,若她果真沦落为娼妓,外人不知,事情尚有和缓余地,一旦见官,丑闻传遍全城,对她这样­性­情的女子而言,那可就真逼她上死路了。

辛渐道:“事情未明,万一萧娘不是苏贞呢?还是我们亲自确认过再告知窦县令。”王翰道:“那好,我正想会会这神秘的面具女人。”

辛渐道:“我们这趟去宜红院,确认萧娘是不是苏贞还在其次,关键是要向青楼主人阿金问清楚黄瘸子的详细来历。虽然他人已经死了,也许还有什么我们漏掉的线索。”王之涣笑道:“这件事就交给你自己去办,我和阿翰去会会那面具萧娘。”遂向路人问明宜红院位置,直往青楼而来。

时值正午,宜红院还没有开张。拍了拍门,门缝中露出一张男子脸,问道:“你们找谁?”王翰不悦地道:“你们这里不是青楼么?我们三个男人来这里,难道是找你么?”那男子“哎哟”一声,慌忙拉开门,道:“请进,请进。”扭头扬声叫道,“金娘,有主顾上门。”

等了好大一会儿,才见阿金一边系衣带,一边从堂后出来,笑道:“几位郎君好早。”走得近些,打量三人气度不凡,显是名家公子,心中大喜过望,忙道,“莨子,快,快去叫大伙儿起床来伺候几位郎君。”莨子道:“是。”王翰道:“不必。不瞒金娘,我就是昨日来过这里萧郎的主人,我想见见萧娘。”阿金一愣,随即笑道:“好说,来,各位郎君先请到花厅坐下,慢慢再聊。”领着三人来到二楼一间雅室坐下。

王翰道:“这就请萧娘出来吧。”阿金道:“阿金不尴相瞒,萧娘目下身上有伤,不能让各位尽兴,怕是招待不了几位郎君。”王之涣道:“我们只是听说萧娘花容月貌,偏偏脸上戴有个铜面具,很是好奇,想见她一见,又不是要对她怎样。”阿金笑道:“就算如此,萧娘新到这里没几天,还不适应青楼生活,须得好好调教。万一她哭哭啼啼坏了郎君们的兴致,我如何担待得起?”

她越是不肯让萧娘出来,众人越是起疑。王翰掏出半袋金砂扔到桌上,道:“只要萧娘出来陪上我们一个时辰,这金砂就是金娘的。”阿金拿起袋子,打开看了看,极是心动,脸上却依旧犹豫难决。

王之涣指着王翰道:“不瞒金娘,我这位同伴生平阅尽无数美女,可从来没有见过戴着铜面具的女人,他心下好奇,非要见到不可。”阿金见王翰玉树临风,确是个翩翩佳公子,又见三人年轻,不似官家人,终于下定决心,笑道:“那好,三位郎君请稍候。还没有用过午饭吧?我这就派人送上好的酒菜来。”收了金砂,一扭水蛇腰,如风拂杨柳,一摇一摆地出去了。

这间花厅布置得颇为典雅,墙壁上挂有不少字画,整齐有序。辛渐一直一言不发,只凝神察看那些字画。

王之涣催道:“你还在看什么?快去找阿金打听黄瘸子的事。”辛渐道:“等一等!田智提过‘宜红院’的牌匾是黄瘸子写的,对也不对?”王之涣道:“是提过,不过……”

辛渐不待他说完,匆匆奔出楼来,站在门前,仰头观看那“宜红院”三个大字,心中有所醒悟,急忙来找阿金。在楼梯口遇见一名女子,问道:“娘子看到金娘了么?”那女子一指堂后,懒洋洋地道:“她在后院,你自己去寻吧。”

辛渐依言寻去,刚跨进院子,正见阿金和莨子押着一名女子自一间房屋出来——那女子全身赤­祼­,一丝不挂,恍若一尊白玉,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边脸,依稀能见到上半脸面有个黄澄澄的面具,双手反缚在背后,颈间系着一条白绫带,一端牵在阿金手中。

辛渐一愣,问道:“她就是萧娘么?”阿金料不到会在这里遇见辛渐,慌忙解释道:“是,她就是萧娘。她不听话,昨夜想逃跑,所以我叫人把她绑了起来,这是青楼的老规矩。莨子,快带萧娘去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再送去花厅招待几位郎君。”莨子应了一声,牵了萧娘上楼去了。萧娘头垂得老低,始终不敢抬起来一下。

辛渐心思根本不在萧娘身上,无暇多问,只道:“我适才见到外面牌匾上的字写得不错,请问那是谁的墨宝?”

阿金见他丝毫不多问萧娘之事,似是知道青楼发生这等事很正常,这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笑道:“原来郎君也爱好书法。什么墨宝不墨宝的,是本地一个叫黄瘸子的写的,不过来这儿的客人都说写得还不错。”叹息了一声,道,“不过我才听说他前晚大火中烧死了,唉。昨日那位萧郎不是要找他写信么?唉,他真是命薄,能轻易赚到手的钱却无缘赚到。”

辛渐道:“黄瘸子可是左撇子?”阿金奇道:“左撇子?郎君如何会这么问?我年轻时跟他好过一阵子,从来不知道他是左撇子,他都是右手拿筷子吃饭、右手拿笔写字的。”

辛渐心道:“黄瘸子右手执笔,当不是伪造书信的人了,写那封反信的另有其人。这河东县城不大,却是藏龙卧虎,在民间隐有如此多高手,当真难得,到底是天下之中的舜城。”仔细想了一想,又问道:“牌匾上‘宜红院’三个字是金娘亲眼看见黄瘸子本人所书么?”阿金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道:“那倒不是,是黄瘸子写好了送来的。不过楼上花厅的那些字画,大多是我亲眼看见他当场作的。郎君问这些做什么?”

辛渐道:“嗯,我就是有些好奇这些字,所以想问个清楚。”又走出楼来扬头凝视那牌匾。阿金见状,以为他不过是跟传说中张道子一样的书痴,也不再理会。

辛渐正是按张道子指点狄郊的方法,发现了这牌匾和楼上花厅那些字画的不同——牌匾上的“红”字最后一笔有细微笔丝带起,也就是说,写“宜红院”牌匾的人是左手执笔;而花厅的字并无异样,才是黄瘸子亲笔所书。

如此推断起来,黄瘸子背后还有一个左手执笔的人,他既能仿冒黄瘸子的笔迹,当然也能伪造狄郊的书信,他才是真正仿冒书信的人。只是这个人既有如此本事,为何一定要藏在黄瘸子身后呢?如此一来,显名的是黄瘸子而不是他本人,岂不是不合世人务求扬名立万、光宗耀祖的常规心理?这位无名氏既是默默无闻,旁人不可能知道他,当是河东驿站驿长宗大亮向淮阳王武延秀举荐了黄瘸子,黄瘸子出于某种原因,又找到了他代笔。只是眼下黄瘸子已被烧死,又如何能知道无名氏姓甚名谁?

辛渐苦苦思索良久,也始终没有头绪,只得重新上楼来。花厅中酒菜满桌,萧娘已盛妆艳服打扮得齐整,坐在王之涣和王翰当中,垂着头一言不发,场面甚是难堪。

辛渐问道:“如何?”王之涣点点头,示意萧娘正是苏贞,又摇了摇头,表示她非但不肯自明身份,还假装不认识他。辛渐听过田智遭遇,料来这厅中必有暗眼供阿金监视,苏贞心有畏惧,不敢多嘴,便道:“萧娘既是身子不便,我们不如过几日再来。”

王翰见苏贞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又不肯开口说话,也甚觉没趣,道:“嗯,这里酒菜太差,不合我口味。走吧!”王之涣无奈,只好道:“改日再来看娘子。”苏贞始终不吭一声,也不起身相送。

三人刚出花厅,阿金便笑着迎上前来,笑道:“我早说过萧娘不懂事,还需要好好调教,几位郎君扫兴了吧?”王之涣道:“没有没有,这位萧娘挺特别的,我们改日再来。”

辛渐想起适才初遇苏贞时她的惨状,特意指着王翰道:“我这位同伴特别喜欢萧娘这类的女子,金娘可要善待她,我们很快会再来找她。”

阿金笑道:“瞧郎君这话说的,萧娘如今是我们宜红院的第一大摇钱树,我如何敢不善待她?放心,郎君们下次来,保管她服服帖帖地伺候好各位。”亲自送出楼来,再三叮嘱道,“几位郎君还要再来呀。”王之涣道:“一定。”

走出一段,辛渐见左右无人,说了在宜红院的发现。王翰道:“这可奇怪了,黄瘸子自己如此穷困落魄,还会有人在暗中帮他做事?”辛渐道:“可事实就是如此。眼下线索已断,我想去一趟州廨,告诉宋御史这件事,看看他能不能让我见见宗大亮,也许能问出一些线索。”

王翰道:“那好,咱们一起去。”辛渐道:“不,我们同去的话,就再也回不来了,肯定要被宋御史下狱关押候审,万一有新的线索,无法亲自追查,难免会受制于人。还是我一个人去的好,宋御史多半还会放我回来。”

议定后,辛渐独自往蒲州州廨而来,顺利见到御史中丞宋璟,见礼后告道:“我们找到新的证据,写那封反信的人原来不是黄瘸子。”宋璟道:“噢?可宗大亮已经招认,他向曹符凤举荐的人就是黄瘸子。”

辛渐道:“宗大亮已经招供了?实在太好了。不过伪造书信的人确实不是黄瘸子。”当即详细说了在宜红院的发现。宋璟听完,沉默许久,才道:“难得,难得。”隐有赞许之意,又道,“嗯,本史知道这件事了。辛渐,你先回去,继续劝说你的同党回来投案自首。”

辛渐见他表面不动声­色­,一派严肃,却总以同样的理由放自己出去追查线索,心中忍不住暗暗发笑,道:“是。”行了一礼,退出堂来。他猜以宋璟之­精­明厉害,必有所行动,是以并未真正离开,只躲在暗处监视。

过了小半个时辰,果见宋璟的心腹侍从杨功领着一队人押着一名赭衣囚犯出来,站在台阶上。那犯人手足被镣铐锁住,头上罩了个黑­色­布袋,没及颈间,完全遮住了面容。

辛渐心道:“这人是谁?为何不让旁人看见他的脸?是老狄么?宋御史要派人押他去哪里?”

等了一会儿,有差役赶过来一辆囚车,杨功命人将那犯人塞入囚车,自己上马,带队往东而去。囚车行走不快,辛渐从容跟在后面。来到城东普救寺外,车马停下来,杨功令人拽出犯人,架着往寺里而去。住持早得到禀报,候在门边,不敢多问一句。

辛渐一直等杨功一行尽数进寺,这才几个箭步登上台阶。住持登时认出他来,叫道:“哎,你不是……”辛渐“嘘”了一声,一步跨入门槛,装成是香客的样子,不远不近地跟在杨功等人身后。

却见杨功带着犯人径直来到寺后梨花院外,命人摘下犯人头套,问道:“是这里么?”那犯人却不是狄郊,而是河东驿长宗大亮。宗大亮点点头,道:“就藏在里面。”杨功道:“好,你带我进去找。”一行人拥进了梨花院中。

辛渐躲在树后,暗中瞧见,心道:“原来是宗大亮,却不知道他为何带宋御史的人来这里,是跟裴昭先有关么?可裴昭先已死,另一名刺客阿献又被宋御史擒住,刺客案水落石出,再无意义,他还来这里做什么?”因有兵士守在院门前,他难以接近,更无法得知院中情形,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过了一会儿,杨功重新出来,道:“走吧。”又将宗大亮蒙了脑袋,原路押回。

辛渐一心想知道究竟,跟出寺外,即上前叫道:“杨侍从!”杨功道:“是你!你是在跟踪我们么?”辛渐道:“抱歉,我也是不得已。杨侍从专程跑一趟普救寺,可有什么发现?”杨功道:“事关案情,辛郎本人又是嫌疑人,恕我不能泄露机密。郎君若真想知道,何不跟我一道返回州廨?”辛渐道:“也好。”当真一路跟在杨功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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