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涣道:“呀,那胡饼商说‘我看我们两家都该留意找新的去处’,原来已经是有所暗示。”窦怀贞道:“看来凶手一定胡饼商了。”忙签发通缉告示,发送公文往邻近州县,请求协助追捕凶手。
王翰等人见案情已接近尾声,遂告辞出来。王之涣问道:“羽仙是如何想到让傅腊辨认璇玑图的?”王羽仙道:“嗯,这个,我只是胡乱试上一试。”辛渐道:“这件姑嫂奇案虽然尚有一些不明之处,不过总算是真相大白。”
狄郊忽道:“快看,河东驿长宗大亮!”众人一看,果见宗大亮匆匆自驿站出来,往东而去。王之涣道:“莫非宗大亮又要去普救寺察看那名刺客裴昭先?”辛渐道:“就是阿翰所说在驿站行刺不成反而离奇失踪的刺客么?”王翰道:“是他。”
王之涣道:“正好辛渐也知道了这件事,只是因为蒋素素被杀临时转移了大家注意力。眼下咱们得做个决定,辛渐,我和李蒙都主张用裴昭先下落去向李弄玉换取求助,阿翰和老狄反对,你的意见呢?”
辛渐道:“李弄玉非敌也非友,怕是不妥……”李蒙忙道:“羽仙也是我们这边的。”辛渐沉吟片刻,道:“那好,我支持李蒙和之涣。”
王翰道:“呀,你明明是要反对的,怎么一听到羽仙的态度就立刻倒戈了?”辛渐笑道:“难道你希望我反对羽仙么?我知道你自己心中也不愿意的。”王翰道:“我是不愿意拂羽仙的意,可这件事我坚决反对。”
王之涣道:“虽说你是首领,可我们现在是三对二……不,是四对二,你不同意也得同意。”王翰虽然霸道,但一直还算讲道理,又极重义气,不知为何在此事上很是执拗,赌气道:“那你们几个自己做好了,别算上我。”
王之涣道:“哎,这可不合老规矩……”辛渐道:“好了好了,阿翰不愿意也别勉强,正好他陪着羽仙。老狄,你呢?”狄郊道:“我按老规矩来。”他如此说,就是要加入辛渐一方了。
辛渐道:“不过我建议还是要设法将裴昭先从普救寺中救出来,一是也许可以预先打听到李弄玉的来历,二来我们自己可以弄清当天晚上驿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怎样,袁华大哥是因为帮我们脱罪而硬顶了刺客之名,我们有责任要查清这件事。”
王之涣道:“那好,就依辛渐说的办吧。”李蒙道:“辛渐,你好象并不担心袁华的安危,这不是你的做派啊。”辛渐道:“袁大哥说他父亲跟谢瑶环父亲是生死之交,而且他还有一层特别的身份,就是女皇帝也不敢轻易动他,让我们不要替他担心。”
王之涣奇道:“特别的身份?袁大哥不是朝廷在逃钦犯么?女皇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还有什么人不敢动?”狄郊道:“袁大哥说他久不回中原,莫非他……是在为外番效力?”辛渐道:“嗯,我猜应该是吐蕃或是突厥,不过他不愿意多提,我也不好明问。”众人一时默然不语。
吐蕃、突厥均是朝廷边防大患,时战时和,尤其是吐蕃自文成公主死后大肆兴兵扩张领土,对朝廷在西域的利益构成致命威胁,已经取代突厥成为中国最大的敌人。无论袁华为哪一方效力,均是叛国行为。可这能怪他么?他父亲因得罪武承嗣惨遭陷害,家破人亡,他自身也遭受了异常残酷的刑罚,在中原无处容身,才不得不逃去外番避难。逼不得已走向投靠异族之路也不独他袁华一个。武则天称帝前后,多次以谋反罪名大肆屠杀异己分子,一些在大清洗中漏网的幸存者如徐敬业之堂弟等都投效了吐蕃,据称与王翰、王之涣同族的大将军王方翼之子王荣也投奔了突厥,甚至宰相裴炎之侄裴伷先逃亡胡地后还娶了突厥公主为妻。
还是辛渐道:“无论袁华为谁效力,他总是个有担待有热血的好男儿,是我们的恩人,这就够了。”王之涣道:“辛渐说的对。若不是武承嗣这些人倒行逆施,袁大哥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我们这就设法将裴昭先救出来,看看能不能联合李弄玉共同对付武延秀。”狄郊道:“老狄说看守裴昭先的三人都是彪形大汉,你武艺好,也许能打得过他们,可要无声无息地带人出普救寺就难了。”
李蒙道:“而且咱们正被官府盯上,不能暴露面孔身份,要救的人又是刺客,这难度实在太大。要我说,那个李弄玉既然手下众多,不如将裴昭先的下落告知她,让她自己派人去救好了。”辛渐知道他习惯遇事缩头,也不理睬,只道:“所以只能智取,不能力敌,得想个完全的法子。”
王羽仙忽道:“你们记不记得当初普救寺住持提到梨花院的三兄弟,他说的是老三跟人打架受了伤,不便公开露面,老大、老二抬了他到寺中养伤?”李蒙道:“是啊,老住持人很精明,大概靠收留各色人等赚了不少钱,他有意无意地告诉我们这个,无非是暗示我们只要出得起钱,就算是杀人犯他也敢藏起来。嘿嘿,普救寺普救寺,原来是这么个普救法。”
王羽仙道:“嗯,可裴昭先是刺客,那三兄弟决计不敢张扬,一定是瞒着普救寺将他带入寺中。”狄郊已然领悟,道:“我知道了,羽仙是想用同样的法子再将裴昭先带出来。”
王羽仙道:“嗯。”见王翰虎着脸站在一旁,便问道,“翰郎,你当真不帮他们几个么?”王翰依旧默不作声。王之涣忙道:“羽仙,不用理他,反正你要加入我们,难道他还会不跟来么?”
当下回逍遥楼关起门来计议一番,各人自去准备,一直忙到下午才安排妥当,于是分雇了三辆大车出门。王翰虽然老大不情愿,果然还是跟王羽仙乘坐一辆车来了普救寺。
寺前广场上清淡了不少,商贩明显有所减少,或许跟附近连续发生两起凶案有关。河津胡饼铺早已空无一人,门板破了两块,大约是差役进去捕人时踢烂的。王之涣不免又是一番感慨。
李蒙重赏了三名车夫,吩咐他们将马车停到一旁树林边不显眼处等候,安排妥当,这才到寺门请知客僧通传。
住持听说李蒙等人又再次求见,忙迎了出来。当日这几位少年公子花费重金租下书斋,却又半途尽数离去,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也不多问,略作寒暄,便笑道:“书斋一直为这位小娘子留着,又添置了一些用品,各位这就去看看?”
王之涣道:“甚好,我妹子还是喜爱这里的清静。”住持道:“是,是。”亲自送诸人来到书斋。果见里面多了一些桌椅,比上次来时充实了许多。
李蒙将住持拉到屋外,塞过去一个精巧的丝袋,笑道:“我们几个还有事要谈,晚一些才会走,请住持送些斋饭来,放在门外即可。”住持连声应道:“可以,可以,贫僧会派人专门等在院外,随时听候差遣。”李蒙道:“如此,有劳了。”
住持掂一掂那袋子,笑道:“公子出手如此大方……”忽有一名小沙弥急急奔进来,叫道:“师傅!师傅!”住持斥道:“慌里慌张成什么体统?没看见有贵客在此么?”小沙弥道:“是,是。师傅,知客僧让弟子来告诉师傅,说来了贵客,请师傅速去大门迎接。”住持道:“噢?”
蒲州是河东大州,普救寺又是本地名寺,来往于此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不然也不会有梨花院这等地方了。李蒙忙道:“住持去忙正事要紧,不必再理会我们几个。”住持道:“好,贫僧去看看,公子需要什么,尽吩咐小徒即可。”当真留了一名小沙弥站在院门口。
李蒙回来房中,打了个手势,示意一切顺利。众人遂依计行事,大声在房内说话。等到天黑了下来,辛渐、狄郊脱下身上外袍,露出一身黑色劲衣来,又取黑巾蒙了脸。王羽仙涣取过弓箭递给辛渐。
王之涣见那竹弓竹箭做工甚是粗糙,箭羽不过是临时到逍遥楼厨下找的家畜的翎毛,心中不由得很是打鼓,问道:“这把烂弓箭能用么?”辛渐道:“是烂了点,我临时取后院的竹子做的,虽然难看了些,射得准就行。老狄,咱们走吧。”狄郊应了一声。王翰忽然道:“等一等,还是我跟辛渐一道去吧。”
五人中以辛渐武艺最为了得,王翰次之,可他既不愿意参与救人,旁人也不能勉强。王之涣本就文弱,又另有用处。李蒙体肥,不会武艺,做不了这等翻墙救人的事。剩下的就只有武艺同样不灵光的狄郊了。哪知道最后关头王翰还是站了出来,他精通剑术,由他去自然比狄郊去胜算要大许多。
辛渐道:“那好,我和阿翰去,老狄你留下。”狄郊却道:“还是我和你去。我武艺自然比不上阿翰,但我去过梨花院,这点比阿翰有优势。时间紧急,走吧。”辛渐遂不再坚持。
李蒙先出去到院门向小沙弥交代事情,辛渐和狄郊趁二人说话间翻过院墙,沿秘道往西摸去。
后院林木阴森,一片漆黑,高高低低地走了一会儿,才隐隐见到前面有光亮,正是梨花院。来到院前,辛渐先敏捷地攀上墙头,只见院中正屋和南厢房都亮着灯,正屋门大开着,南厢却是虚掩房门,正是关押裴昭先所在,三兄弟大概都集中在那里。
狄郊上前拍了拍门,叫道:“开门,是我。”
却见满脸横肉的老二飞快奔出来开门,口中问道:“寺里来的贵客是谁?”蓦然见到蒙面的狄郊,不由得一愣,不及发问,已被辛渐居高临下一箭射中肩头。那箭只是竹箭,没有铁簇,入肉不深,并不致命,却早淬了狄郊配置的迷|药,老二闷哼一声,仰天摔倒在地。
房中老大听见动静,拔刀在手,出来查看究竟。辛渐早已跃下墙头,摸到窗下,趁老大望见老二一惊间射中他肚腹,不等他倒下,便飞快地弯弓搭箭,抢过他身边,冲进房中,预备对付三兄弟剩下的一人。然则房中除了床上躺着一名被绑住手脚的男子外,再无他人。
辛渐一时不明所以,上前挖出裴昭先口中的麻布,问道:“你是裴昭先?老三人在哪里?”裴昭先道:“他适才出去了。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辛渐取过桌上的长刀,割断绳索,道:“我是来救你的。你自己能走么?”裴昭先道:“能。”坐起身来,活动着被绑得麻木的手腕,只觉得自由真是天下最美妙的事。
狄郊进来问道:“怎么只有两个人?”裴昭先道:“适才他们听说前院来了贵客,派老三出去查看了。”他被剥去衣衫,只穿着贴身内裤,当下上前剥了老大的衣服、鞋袜自行穿了。又见老大尚有呼吸,抓过长刀,一刀戳入心口。
辛渐道:“哎哟,你怎么杀了他?”裴昭先森然道:“为什么不能杀他?”狄郊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三人一齐出来,狄郊已事先将老二拖开,闩好了院门。裴昭先又抢过去一刀杀死老二。辛渐道:“喂,你……”狄郊拉住他,摇了摇头。
裴昭先往老二衣襟上擦尽刀上的血,道:“走吧。”伸手拉开院门,却见老三正站在门前,脸上正露出莫名惊诧的神色,冷笑道:“太好了!”举刀便朝老三砍去。
老三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裴昭先抬腿疾追,他武艺不弱,却因手足被绑在床上日久,关节早已僵直,失去灵活,一脚竟没有迈过高高的门槛,绊倒在地,吃了个嘴啃泥,煞是狼狈。
辛渐和狄郊忙扶起裴昭先,却见那老三已经没入黑暗中,只能听见他“啊、啊”地不断惊叫。辛渐道:“不好,快回书斋!”夺过裴昭先手中长刀扔在一旁,挟着他往前院赶来。
及近书斋时,只见李蒙正站在门前探头张望。辛渐抿嘴学了声鸟叫,李蒙便举手招了招,辛渐知道小沙弥不在附近,忙带了裴昭先过去。
进来房中,李蒙急急道:“适才有个人匆忙从书斋门前奔过,看见小沙弥大叫梨花院杀人了,让他赶紧去告诉住持。那个人……”辛渐取下面巾,批上外袍,道:“是三兄弟中的老三。事情出了意外,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再说。”
裴昭先道:“你们不是四娘派来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王之涣道:“总之不是坏人。”指着地上的门板道,“劳烦郎君躺下吧。”裴昭先道:“你们不是要冲杀出去么?我跟你们一道。”李蒙道:“我们可不玩砍砍杀杀的那一套。”
裴昭先道:“眼下……”辛渐忽然厉声道:“快些躺下。”
裴昭先虽不明所以,但料来这些人并无恶意,只得依言躺下。王之涣道:“得罪了。”取过绳索,与辛渐几人一齐动手将裴昭先身子一圈圈往门板上绑牢。裴昭先当此境遇,竟不挣扎反抗,也不追问情由。
等到裴昭先人完全固定在门板上,辛渐和李蒙一起将门板抬起来,掉了个面。裴昭先全身重量顿时落在绳索上,只觉得身子束紧,难受之极。他不知道他起初也是这样被带入普救寺的,只不过当时他中刀昏迷,感觉不到而已。
王羽仙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条床单搭在门板上,拍手笑道:“好啦。”王之涣道:“这就请娘子躺上去吧。”王羽仙道:“是。”刚一坐上门板,李蒙那端便是一沉,狄郊忙上前扶住。等王羽仙躺好,辛渐、王翰在前,狄郊、李蒙在后,四人各抬了门板四角,王之涣在前面领路,道:“咱们回家吧。”
出来院门时正遇到数名兵士跟在老三身后,举火执刃朝后院赶去。那老三急切之下并未留意到书斋出来的诸人,奔过去数步后忽又有所警觉,顿住脚步,回头重重看了一眼,若不是兵士从旁催促,只怕他还要追过来仔细查看。
众人交换一下眼色,均不明白官兵如何能来得如此之快。杀人命案归河东县衙管辖,这些兵士明明是蒲州州司的兵士,莫非那傍晚时分来到普救寺的所谓贵客就是蒲州刺史明珪?况且这老三藏起来的裴昭先是刺杀淮阳王的刺客,他如何敢轻易惊动官兵,这不是自陷死地么?是不是这本身就是淮阳王武延秀的阴谋,裴昭先行刺当晚已被羽林军捉住,是他授意驿长宗大亮藏起裴昭先?既如此,为何不将裴昭先秘密关押在蒲州大狱中?
这其中疑点极多,然则眼下对众人最严重的危机就是,怕是他们没有那么容易出寺了,老三既知会了官兵,寺门必然已经被封锁。辛渐道:“我们得在老三回来前出寺,快点!”当即加快脚步。
走出一段,又遇到住持带着数名小沙弥赶来,一眼见道王羽仙躺在门板上,双目紧闭,大吃一惊,忙问道:“小娘子怎么了?”王之涣道:“我们正要向住持告辞,我妹子得了急病,须得抬回去救治。”住持这才长舒一口气,道:“不是受伤就好。不瞒各位,小寺临时出了点事,各位暂时离开也好。”一边说着,一边送诸人出来。
寺门两边早已燃起许多火炬,亮如白昼,果有数名兵士把守。
王之涣假意惊奇道:“咦,怎么有官兵在此?”住持道:“他们是明刺史的扈从,明刺史凑巧今晚来了小寺进香。”
兵士见有人要出去,立即上前拦住,道:“使君有令,谁也不能出寺。”住持忙道:“他们几位是香客。”兵士道:“香客也不行,除非得到使君准许。”住持道:“那好,请各位公子稍候,贫僧这就去请明刺史出来。”王之涣道:“有劳。”
众人便站在门边等候,那领头的兵士见几人抬着一个年轻女子不放,忍不住道:“喂,使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来,你们几个不会先放下她么?”
门板下还藏着一人,众人如何敢放。李蒙气喘吁吁地道:“地上太凉,我妹子身子弱,受不得寒气。”兵士更是惊讶,道:“你怎么喘成这样?喂,你们瞧,他们四个男人抬一个女人,他还累成那样。”兵士一齐笑了起来。
一人取笑道:“也许这位小娘子看着瘦弱娇小,其实却比石头还重呢,不如我来试试手。”当真走上前来,去接王翰手中板角。若真让他接过去,立即就能发现门板的蹊跷。王之涣忙上前拦住,道:“我妹子染的病非同小可,兵大哥还是小心点好。”那兵士闻言果然缩了手。
领头兵士笑道:“能是什么非同小可的病?你们这么多男人,个个称呼这位小娘子为妹子,怕是花柳病吧?”
王翰强行忍耐了许久,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将板角丢给王之涣,抢过去照那兵士胸口就是一拳。其余兵士见他敢殴打官兵,发一声喊,拔出兵刃就围了上来。
辛渐道:“哎哟!之涣,你抓紧了,我去拦住阿翰,他没有兵刃,不是对手。”
众人为装得逼真,并未事先准备担架,那门板不过是临时在书斋拆下来的,并不趁手。王之涣一下没有抓紧,手一滑,那一端便沉了下去。幸亏辛渐身手敏捷,闻声回身抓住。门板上的王羽仙差点滚落下来,下面的裴昭先更是险些惊叫出声。
正一片混乱中,只听见住持大声叫道:“停手!快些停手!明刺史在此。”
明珪一身便服,从住持身后转了出来,一张脸拉得老长,问道:“怎么回事?”领头兵士道:“禀使君,这些人想强闯出去!说不定就是平老三说的刺客同党。”明珪走得近些,认出了王翰、辛渐几人,皱眉问道:“怎么又是你们几个?”
住持并不知道王翰几人姓名、来历,忽见刺史认得他们,忙道:“原来使君认得他们,那可就好了。”
领头兵士也颇为吃惊,忙挥手命围住王翰的兵士退下。王之涣将板角交给辛渐,上前道:“这是我妹子王羽仙,本来图普救寺清净,想来这里借住,不巧得了急病,我们正要抬她回逍遥楼。”
明珪一听躺着的女子也姓王,料来是并州王氏一族,不敢怠慢,问道:“你们当真不是刺客同党么?”
辛渐等人闻言才确定平老三已经将刺客裴昭先藏在普救寺中一事禀告了明珪,却不解他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王之涣正要回答,明珪又道:“是了,你们几个本来就曾被怀疑成刺客,谈不上什么同党了。”一想到这件令人烦恼的案子又鬼魂般地冒了出来,即便来到寺庙拜佛求神也不放过他,立即头疼无比,正要命人放走辛渐一行,一名兵士飞奔而来,禀告道:“梨花院里死了两个人,是平老三的亲兄弟平老大和平老二,二人都是被人用刀杀死,血迹未干,应该刚死不久。平老三说他亲眼看见是两名蒙面人救走了刺客,正在后院搜索。”
明珪道:“哎呀,快回去叫人来!请谢制使来!叫河东县令窦怀贞来!哎呀,病倒了病倒了!我今晚非要来什么普救寺啊!”
住持更是莫名惊诧,道:“梨花院死了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明珪忙问道:“寺里可还有其他人在?”住持道:“使君进来时,贫僧已经下令将所有的香客外人都请出寺去。”明珪指着王翰道:“那他们几个呢?”住持道:“他们……”
李蒙早将板角交给王翰,歇息了一会儿,调匀气息,道:“使君,王家娘子的病耽误不得,不如让我们先送她回去治病。”明珪不耐烦地道:“走吧走吧,你们几个也是本使的灾星。”李蒙大喜道:“多谢使君。”
辛渐几人刚一抬脚,有人疾奔过来道:“使君,不能放他们走!”明珪道:“等一等!”辛渐等人无奈,只得站住。
那赶到的男子正是平老三。他与两个哥哥将刺杀淮阳王的刺客裴昭先藏在普救寺中,按理不该惊动官兵,可这老三相当精明,在梨花院撞见裴昭先举刀的瞬间已经将利弊权衡得清清楚楚——他两个哥哥多半已被杀死,刺客又被同党救出,河东驿长及其上面来历更大的人绝不会放过他,说不定刺客也不会放过他,他除了亡命天涯别无出路;碰巧蒲州刺史人正在普救寺中,刺客及同党人还在后院,若是及时向刺史求助,派兵封锁寺门,只要抓住刺客和同党,那就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还可以巴结上淮阳王。至于他们三兄弟为什么要窝藏刺客在普救寺中,就让驿长宗大亮却解释好了,反正他们确实也不知道原因。
只是平老三人一直窝在普救寺中,只知道他们看守的是当晚在驿站行刺淮阳王不成的刺客,是重要钦犯,根本不知道外面淮阳王早已经指定王翰、辛渐等人是刺客。他飞奔赶来阻止辛渐、王翰等人出寺,看也不看诸人一眼,径直朝门板上望去——他望的当然门板本身,而不是王羽仙本人,当初他们三兄弟正是用这个法子带裴昭先入寺的,而他自己凑巧就是躺在架上装伤病的那个。
伴随着那直勾勾的仿若穿透门板的眼神,时间仿若凝固了,辛渐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平老三又上前两步,旁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要弯下身来去看门板下面。
那一瞬间,王羽仙正待坐起来分散平老三的注意力,李蒙已然抢将过来,扬手一个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暴喝道:“你好大胆,竟敢当众对王家娘子无礼!你知道她是谁吗?她亲姊姊可是洛阳令来俊臣的夫人!”
“来俊臣”三个字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李蒙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所有的人亦立即惊骇得呆住了。别说平老三,就连刺史明珪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意外神色,远远比他知晓王翰是天下首富、狄郊是狄仁杰之侄要意外得多,除了震撼之外,还多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悚怵与恐惧。
李蒙冷笑道:“还有你明刺史,羽仙得了急病,你非要将我们扣在这里,万一出了事,你可要自己向王家交代!”明珪道:“啊,不敢不敢,本使不知道娘子是……来人,快,快放行!”
兵士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李蒙道:“走。”
一行人出来,却找不到马车,大约已经被兵士驱走,只得摸黑往前走。谁也想不到在关键时刻竟是有史以来最残酷的酷吏来俊臣的名字救了大家,一时无话可说。一直到再也见不到普救寺大门,才让王羽仙站身下地,倒转门板,解开绳索,放开裴昭先。
辛渐道:“眼下之事麻烦得紧。明刺史适才已经派人去叫谢瑶环和窦县令,咱们没有车马,走不了多远就会迎头遇见他们。”
狄郊道:“我有个提议,不如请裴郎去秦家暂避一夜。嗯,我说的不是蒋素素家,她人尚未下葬,灵柩依然停放在家中,一定有人看守,我说的是河津胡饼铺后韦月将租住的秦家的房子。”王之涣道:“是个绝好的主意!主人卷入人命官司逃走,又被官府通缉,绝对没有人想到还有人藏在那里。”
裴昭先却道:“几位相救之恩,在下十分感激,大恩来日再报。不过适才平老三已经有所怀疑,他不过是一时被唬住,出于自身利益,一定会告发检举,刺史又认得几位,为避免牵累大家,我们不如就此分手。”
辛渐料想他外面既有诸多同伴,自有藏身去处,便道:“那好,裴郎自己多加小心。”李蒙道:“裴郎,我们几个可是因为你和你同伴行刺淮阳王惹下了不小的麻烦……”正想提起欲请李弄玉援手对付武延秀一事,狄郊忽叫道:“李蒙!”摇头示意他别提这件事。
裴昭先转头问王羽仙道,“娘子的姊姊当真是恶贼来俊臣的夫人么?”他目光烁烁,闪现出深深的敌意。
王羽仙微一犹豫,还是答道:“是。”王翰生怕裴昭先暴起伤人,忙挺身挡在她面前。裴昭先道:“很好,很好。”朝诸人拱了拱手,转身又往回走。
李蒙道:“就这么让他走了,咱们不是白忙活一场?”王翰道:“回去再说。”
事情紧急,不便耽搁,当下王羽仙重新躺回门板,众人抬了她往西城而来。走不多远,便见前面火光闪动,一队骑兵疾驰而来,领头的正是谢瑶环。她一眼留意到辛渐诸人,勒马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王之涣忙道:“回制使话,我妹子得了急病,正要带她回逍遥楼救治。”谢瑶环道:“你们几个是从普救寺出来的么?”
这位女制使果然精明过人,一句话就问在了关键点上——眼下普救寺已经戒严,正关门大搜刺客,若是寻找不到,势必要怀疑到辛渐等人身上,因为今晚只有他们几个离开了寺庙。加上平阿三早已洞悉门板机关,即便抵死不认,却还是难以洗清嫌疑。
王之涣道:“是,我妹子借住在普救寺。”谢瑶环道:“怎么会这么巧?听说刺杀淮阳王的刺客就藏在普救寺中,你们……”
忽听得王羽仙“嘤咛”一声,一个翻身,从门板上掉了下来。王翰大惊失色,忙抢过去扶住,叫道:“羽仙!羽仙!”
李蒙使了个眼色,几人一齐将门板扔到一旁。狄郊上前一搭王羽仙脉搏,道:“快,回逍遥楼。”
王翰便俯身抱起王羽仙,狠狠瞪了谢瑶环一眼,疾步朝前走去。李蒙忙朝谢瑶环拱了拱手,道:“救人要紧,告辞。”
谢瑶环见这些人言行举止甚是做作,不免更加狐疑,却又看不出什么破绽,回头命道:“青鸾,你带两个人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青鸾微一迟疑,应道:“是。”
王翰将王羽仙抱回逍遥楼房中,狄郊几人跟了进来。王之涣道:“青鸾一直跟到逍遥楼来了。”王翰不屑地道:“随她去。”又问道,“羽仙有没有摔到?快让老狄看看。”
王羽仙笑道:“没事。我不翻身下来,你们怎么能让谢瑶环亲眼看到门板下面并无蹊跷呢?”王翰道:“那你也该先招呼一声,突如其来地吓人一跳。”王羽仙柔声道:“好啦,是我不对。”
辛渐道:“今晚出了这么多事,明日官府必定要找上门来盘问,不如大伙儿先各去歇息,明日才好打起精神应付。”遂各自回房就寝。
次日一早,果然有数名兵士奉刺史之命来请王翰五人前去普救寺,言语虽然还算客气,却是一副不动身就要立即强行押走的架势。众人早有心理准备,骑马来到寺中。
谢瑶环在王羽仙预备借住的书斋布置了一处公堂,蒲州刺史明珪、河东县令窦怀贞、河东驿长宗大亮、住持等均在场——明珪满脸困顿疲倦,似是一夜未睡;窦怀贞甚是严肃;宗大亮阴着脸,面色极其难看;住持则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平老三正跪在堂下,见辛渐等人进来,忙道:“就是他们几个。”
谢瑶环道:“王翰,你们几个听着,昨晚有两个蒙面人从梨花院中救走了刺客,人到现在没有捉到。”王之涣故作惊奇道:“刺客?什么刺客?他要刺杀制使么?”谢瑶环道:“是当晚在河东驿站刺杀淮阳王的刺客之一,一直被关在普救寺梨花院中,由平氏三兄弟看守。平老三说是你们中的两个救了他,又用门板抬了出去。”
王之涣道:“这等荒唐的话,制使竟也相信?”谢瑶环道:“可从昨晚到现在只有你们五个抬着名女子出过普救寺,平老三说你们将刺客藏在门板之下,是也不是?”
李蒙道:“昨晚谢制使也撞见我们几个了,门板下哪有什么刺客?况且我们昨日下午来到普救寺后,五个人一直在书斋里面跟王家娘子聊天,未出房门半步,住持的弟子可以作证的。”
住持身后的小沙弥忙道:“阿弥陀佛,确实如此。小僧一直候在门外,五位公子和一位小娘子在房中争论不休,不仅小僧听见,几位路过的同修也听见了。”又一指平老三道:“这位施主也听见了。”
原来昨晚平老三听说来了寺里贵客,忍不住到前院查探,来回时均路过书斋,听见里面有数人争吵,还特意顿住脚步听了听,又向院门前的小沙弥打听里面是什么人。
谢瑶环问道:“平老三,可有此事?”平老三道:“是。不过这几人声音听起来都差不多,又争吵得厉害,难保不是障眼法。”他却不知道王之涣天生擅长模仿旁人语气神态。昨晚本就有李蒙、王翰、王羽仙、王之涣四人在房中,离开的只有狄郊、辛渐二人,王之涣一人充当三人绝色,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
李蒙道:“笑话,我们为什么要救刺客?他躲在普救寺中不出来,害得我们几个被冤枉成刺客,我们正要找他呢。敢问谢制使有没有查过是谁将刺客藏在普救寺中?窝藏钦犯,可是重罪。”
谢瑶环看了河东驿长宗大亮一眼,“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复杂……”随即挥手道,“使君,明府,你们二位先回去,宗大亮、平老三暂时交给窦明府收监关押。”
她本人住在州廨中,蒲州刺史明珪本人又在场,她不将宗、平二人收押州狱,却非要押往河东县狱,不免有些不合常理。明珪却如蒙大赦,道:“窦明府,快,快些将这二人押走。”
窦怀贞面无表情,仿若毫不关心此事,行了个礼,道:“下臣告退。”命人押了宗大亮、平老三忙不迭地走了。明珪紧跟着退了出去。
谢瑶环摒退兵士,只留下侍女青鸾一人,道:“我早知道你们几个不是刺杀淮阳王的刺客,袁华也不是,他冒名是为你们顶罪。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只要你们将真的刺客交出来,我会向皇帝陛下竭力保你们平安无事。”辛渐道:“制使,刺客真的不在我们手上。”
谢瑶环默然许久,才问道:“你们是怕我跟淮阳王蛇鼠一窝,将真的刺客杀了灭口,好再将刺客之名嫁祸给你们五个么?”李蒙道:“当然不是。制使为人正直,一心要查明真相,事情又对我们五个有利,我们怎么会知情不告?只是我们确实没有救过什么刺客,甚至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刺客藏在普救寺中,噢,不对,不是藏,是关。制使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人要将刺客关在这里?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谢瑶环摇了摇头,道:“昨晚发生的事太多巧合,我早已知道你们五个的能耐,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事关重大,你们既然不肯交人,我只好下令以私助刺客逃走的罪名扣住你们几个,看那刺客自己会不会站出来。来人,将他们五个锁拿回州廨。”青鸾忙上前道:“娘子,他们五个不是坏人,又救过蒙大哥性命……”
谢瑶环伸手止住兵士,沉吟片刻,道:“那好,我再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明日这个时候还不交出刺客,不光你们五个,就连那位王羽仙娘子也要一并下狱收审。”王之涣不满地道:“制使未免太霸道了些。”心中暗道:“还是那个假的谢瑶环好。”
李蒙本想再次抬出王羽仙的姊夫来压一下谢瑶环,只是“来俊臣”这个名字实在太过臭名昭著,他内心深处实在不愿意再提起,喉结动了两动,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谢瑶环道:“我正想顺道去逍遥楼看看那位王羽仙娘子的病情,这就一道走吧。”
五人闻言脸色大变,可对方早有疑心,难以阻止,只得悻悻跟在谢瑶环身后。
刚出普救寺大门,便见一些人往河津胡饼铺后赶去。王之涣道:“呀,他们是不是要去苏贞家里?她不是逃走了?她……她家里还有人么?”大惑不解,转头朝同伴望去。
狄郊立即想到昨晚曾指点裴昭先躲进苏贞家中,又见那条巷口站有官差,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该不会是跟裴昭先有关?莫非他昨晚无处可去,最终还是躲进了苏贞家中,结果刚刚被官府发现,当场擒住?”
辛渐心中也跟狄郊一般的想法,抢先抬脚往苏贞家里奔去。
谢瑶环狐疑问道:“苏贞是什么人?”李蒙忙道:“是蒋素素一案的帮凶,就是差点害王翰是杀人凶手的那起姑嫂命案。”谢瑶环亦听过此连环案,好奇心大起,道:“我们也去看看。”
苏贞院前已经围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均被差役挡在门外。辛渐挤过人群,问道:“里面出了什么事?”差役适才在普救寺见过他,答道:“里面有人被杀了。”辛渐大吃一惊,道:“谁?是谁被杀了?”
却听见河东县令窦怀贞在里面叫道:“让他进来。”辛渐抢进院中,窦怀贞正从堂屋出来,指着屋里道:“人在里面,你自己去看。”
走近门槛,已能清晰看见堂内情形——一人坐在上首正中的案桌旁的椅子中,头微微仰起,倚靠在后背上,眼睛瞪得老大,一动不动,正是辛渐等人昨晚费尽心思从普救寺中救出来的裴昭先。
一时间,心头疑云大起——裴昭先来这里藏身并不出奇,出奇的是谁知道他临时藏在这处空宅中、赶来杀了他?这里聚集普救寺不过咫尺之遥,从昨晚到现在,附近有许多官兵、差役,凶手是如何避开众多耳目?
不光辛渐呆住了,随后赶到的王翰、狄郊看见屋内情形时也毫不例外地愣在当场。
窦怀贞皱眉问道:“你们认识死者?”谢瑶环问道:“死者是什么人?”窦怀贞道:“回制使话,无人认得死者。适才下官出寺来,遇到一个邻里少年从巷口出来,见他慌里慌张地形迹可疑,命人拦下盘问,他交代说是听闻这家人杀了人逃走了,家中无人,所以想趁火打劫来偷点值钱的东西,结果推门进来就看见里面坐着个死人。”
谢瑶环道:“辛渐,你可认得死者?”
裴昭先就是刺客的事实早晚要暴露,如果承认认识他就等于承认跟昨晚的事件有关,辛渐有心否认,可又知道适才初见尸首时所流露的真实惊异难以瞒过谢瑶环双眼,便干脆不作答。
青鸾道:“辛渐,快些回答娘子问话。”谢瑶环心念一动,问道:“莫非他就是……”
李蒙道:“谢制使,请等一等。”将谢瑶环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制使适才在普救寺说只要我们将真的刺客交出来,你会向皇帝竭力保我们平安无事,对么?”谢瑶环道:“是,不过……”李蒙道:“我们这就交真的刺客出来,他……裴昭先人就在那里。”
谢瑶环虽心有所感,但听闻死者就是刺客时还是吃了一惊,道:“原来他叫裴昭先。”裴昭先人虽被驿站驿长宗大亮擒住关押,却始终没有透露过姓名。
李蒙道:“是。哎,谢制使,我们可跟刺客没什么勾结,就是游普救寺时意外发现梨花院中绑着个人,驿长还几次三番来探望,所以才猜想跟驿站行刺有关,想救他出来为我们自己脱罪。”
谢瑶环道:“那我适才要你们交人,你们为何抗拒?”李萌道:“制使适才也说了,我们是担心你跟淮阳王一伙儿。况且我们自己也想知道当晚驿站行刺的真相。不过昨晚情形危急,什么都还来不及问。”
谢瑶环道:“嗯。那这裴昭先如何死在了这里?”李蒙道:“这就要让老狄他们去查了。谢制使,你别进去,查案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儿就交给他们几个吧。”谢瑶环道:“死者可是行刺淮阳王的刺客。”李蒙道:“那又如何,秦锦、蒋素素那么难缠的案子他们不是照样查清了么?”
窦怀贞也在一旁道:“李蒙说的是实情,多亏他们几个,锦娘和素娘的案子才得以昭雪。”谢瑶环微一凝思,道:“好,那我就等你们给我一个交代。青鸾,咱们先回去。”
狄郊已走进堂中,正仔细观察尸体:裴昭先左手无力垂在身旁,右手蜷曲成团搭在案桌上,唯有食指伸出。狄郊心道:“莫非他在指示着什么?”顺着手指方向望去,却只是墙壁。再细看案桌,才发现关键所在——那案桌是松木所制,由于使用的年头不短,桌面已经发干发脆,死者用食指指甲在上面划了个一寸见方的字,笔迹歪歪扭扭,显是临死前耗尽全身气力所为。那个字,正是一个“王”字!
狄郊回想起之前王翰正是因“王”字玉佩才身陷秦锦一案难以洗清嫌疑,不由自主地又朝他望去。王翰道:“什么?”抢过来一看,当即蹙紧了眉头。他自是没有杀死裴昭先,只是难以理解为何死者要在死前拼尽力气写一个“王”字作为线索留下,是不是有意要陷害他?可在昨晚之前,他根本就没有见过裴昭先,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非要这么做。还是杀死裴昭先的人也是姓王?
死者胸腹并无伤口。狄郊绕到其身后,却见头顶血肉模糊,一片殷红,原来是头部受到重击而死。桌案正中摆有一盏膏油灯,灯油已经燃尽,靠近裴昭先的一方有一件黑黝黝的铁烛台,取过来一看,底盘处粘有斑斑血迹及少许血肉。
辛渐道:“看来他是坐在这里的时候,被凶手从旁侧用烛台击打在头顶。如此坐姿,似是没有任何防备,凶手应该是他认识的熟人。”狄郊道:“这说不通。我们昨晚跟裴昭先分手已经是戌时,你看他肤色发青发硬,嘴唇发白,死了至少有五、六个时辰了,也就是说,我们昨晚分开后不久他就被杀了。除了我们五个和羽仙,事先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昨晚要救他出来,他的熟人又如何知道他临时藏身之处、还能赶来跟他相会呢?”
王之涣道:“或许是他的同伴得知了他的下落,也想救他,一直躲在普救寺外监视,结果发现咱们先下了手,后来跟踪裴昭先来到这里。”王翰冷笑道:“既然是同伴,为何又要杀他?要我说,最想要裴昭先死的人就是凶手。”王之涣道:“是谁?武延秀么?他人可不在蒲州。”王翰道:“当然不是武延秀,你适才在普救寺还见过他呢。”
辛渐道:“阿翰是说平老三么?”王翰道:“不错,正是他。”
平老三确实嫌疑很大,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窝藏刺客均是重罪,眼下事情拆穿,所以他是一心想要裴昭先死的人,只要裴昭先一死,死无对证,事情肯定会相对容易解决。最关键的是,他昨晚人在普救寺中,且识穿了门板正反两面两人的把戏,之所以没有当场喝破,只是被李蒙当场懵住了。说不定他很快回过神来,紧随五人出寺,一直暗中监视,直至后来跟踪裴昭先来到这处空宅。
辛渐道:“阿翰厉害,竟然能想到平老三身上,他的确该被列为首要嫌疑人,有杀人动机和时间。不过,有三点对不上:第一,裴昭先昨晚先后杀死平老大和平老二,我和老狄亲眼所见,下手毫不迟疑,可见仇恨极深,想来他被绑在梨花院时,没有少受侮辱折磨。所以他一见到平老三,也是本能地举刀就砍。可是你看裴昭先现在的姿势,安然坐在椅子中,很放松的样子,桌上点着膏油灯,凶手是从旁侧接近他,用烛台砸在他头上。如果凶手是平老三,裴昭先怎么可能猝不及防地任他靠近?堂内一切都很整齐,没有丝毫凌乱的样子,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王之涣道:“有可能裴昭先当时犯困,已经快要睡着了。”
辛渐道:“嗯,这个解释能够接受。还有第二点,裴昭先为人颇为磊落,我们在书斋时将他绑在门板上,事先没有说明情由,他虽然满腹疑惑,却不多问一声。可见他极其信任我们。昨晚出寺后他怕牵累我们主动提出分手,老狄已经提议可以到这里——也就是苏贞家来暂避,但他并没有接受,可见他当时心中已有去处,苏贞家根本不在他考虑之内。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产生了变故,才促使他不得不按照老狄的建议进来苏贞家。”
王之涣道:“也许这个变故就是裴昭先发现有人跟踪他,他不想暴露同伴藏身之处,所以临时来了苏贞家,结果还是被平老三跟上了,伺机杀了他。走,阿翰,咱们去州府大狱找明刺史,要求提审平老三,一问便知。”王翰连连摇头道:“我可不去。平老三悄悄杀了刺客,还能让你知道么?当然要抵死不认了。”
李蒙进来道:“好了,谢瑶环和窦县令都被我打发走了,外面还有差役,窦县令说你们有需要可以直接使唤他们。唉,好好的一件事弄成这样子,这下子可好,李弄玉那伙人说不定要迁怒我们。咦,他写个‘王’字,是说凶手姓王么?”
辛渐道:“这是我要说的第三点对不上的地方。裴昭先意外被杀,死不瞑目,临死一定要留下最关键最有用的提示,这个‘王’字,可能是说凶手姓王,也可能是说跟淮阳王武延秀有关。”
李蒙道:“老狄,你死死瞪着烛台做什么?”狄郊道:“这是杀死裴昭先的凶器,凶手也许未必是跟着裴昭先来的。”
王之涣道:“莫非老狄是想说凶手跟今天早晨发现尸体的梁上君子一样,原本是想到苏贞家里来偷窃的?”狄郊道:“不,恰恰相反。你们看这件烛台,我们进来时它就好好地放在桌案上,桌上还有底盘的血迹印。”辛渐道:“这说明凶手用烛台砸中裴昭先后,一直摆放在案桌上,并没有移动过。”
狄郊道:“这正是最奇怪的一点,像烛台这样的凶器,一般人杀人后会随手扔掉,但这个凶手却将烛台好好地摆放在了桌案上。而且这个烛台上面没有烛灰,没有尘土,说明许久没有用过,应该是收藏在什么地方。像裴昭先这样临时入来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辛渐道:“你是说凶手很熟悉这间屋子?”狄郊道:“不仅熟悉,而且很爱惜这里的环境。你们看,这处宅子虽然不大,却是收拾得干净整齐,一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凶手杀人后没有将烛台乱扔,而是顺手放在烛台上,这只是他的个人习惯而已。”
王之涣道:“莫非你怀疑是这间屋子的主人韦月将杀死了裴昭先?”狄郊道:“嗯,我是觉得这个人嫌疑相当大。不过我不能理解凶手到底是如何杀了裴昭先。河东县衙的差役昨日来过这里,院门的扣条已经被弄坏,外人无须翻墙即可进来。若是裴昭先先进来、韦月将后回来,以裴昭先的处境,一定会保持高度警觉,他怎么会任人将烛台砸在头上呢?如果是韦月将在先、裴昭先在后,更不可能出现这种坐在堂屋正中杀人和被杀的场面了。”
王之涣道:“既然不可能你还怀疑是韦月将杀人?这岂不是自相矛盾?”狄郊道:“我只是说,由现场情形来看凶手应该是熟悉这里的人,无非是韦月将和苏贞夫妻二人……”
王翰道:“你可别忘了女主人苏贞还有两个情夫。”李蒙道:“不就是水手傅腊么?他人可是被关在狱中。还有一个是谁?”王翰:“当然是胡饼商了。他能令苏贞同谋咬下傅腊的舌头,二人不是情人是什么?”李蒙道:“对呀,而且他就住在前面的店铺里。搞不好这两家之间有暗门,胡饼商就是从暗门进来偷袭了裴昭先。”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望去,好像煞有其事。
辛渐道:“胡饼商和苏贞正被官府通缉,他们应该早离开了河东,还冒险回来这里做什么?秦锦、蒋素素一案,我们只知道苏贞是同谋,虽然有傅腊指认胡饼商是凶手,但我总觉得动机很奇怪,正如阿翰所言,胡饼商应该跟苏贞是情人关系,可他为什么一心要杀死蒋素素呢?还有那在城外教书的韦月将,家里有如此美貌的妻子,难道没有听到过任何风声?”
王之涣道:“这个好解决,窦县令已经请明刺史派人到城外去捉拿韦月将了,今日就应该能带他回来。只可惜他妻子苏贞和胡饼商卷铺盖逃走了,一些事情再也难以弄清。”又道:“老狄,若是官差找不到韦月将,我就支持你的说法——韦月将是杀死裴昭先的首要疑凶。”
正说着,有差役奔进来告道:“窦明府命小的来告诉几位郎君,刺史派去城外的人回来了,说是韦月将自从几日前离开东主家后后就再也没有回去,目下他也一并失踪,明府已以赦免杀人签发告示通缉他。”
众人交换一下眼色。辛渐问道:“可确切知道韦月将离开东主家的日子?”差役道:“四月十九。”辛渐道:“就是我们刚到蒲州的那一天。”王之涣道:“秦锦也是当天晚上被杀。”
之前之所以排除韦月将杀人嫌疑,秦锦死的当晚他不在城中是最重要的证据,然而现在看起来他早有预谋,不但在当日回了河东城,而且还刻意没有回家。如此,四月十九当晚傅腊才有机会来找苏贞亲热。一个男人眼见自己的妻红杏出墙,却隐忍不发,到底是什么缘故?四月二十一晚上,傅腊舌头被苏贞咬下,蒋素素被杀。按照胡饼商的说法,韦月将是每个月四月二十一回家,傅腊肯定很清楚这一点,他又怎么会冒着奸情暴露的危险去找苏贞亲热、以致被咬下舌头呢?这只能解释为是苏贞用谎言诳去了傅腊,而韦月将不过是假意不在家,其实躲在暗中操纵一切。如此推断起来,他应该就是杀死秦锦和蒋素素的真凶了。
只是,傅腊为何指认胡饼商是凶手呢?秦锦被杀当晚,他先是来了苏贞家,随即去了蒋素素家,正好撞见凶手杀人后逃出,也许他从背影多少认出了胡饼商的身形。可门外的蒋会有更好的视线,而且先后两次看见过凶手翻墙出入秦家,为何反而认不出胡饼商来?而蒋素素被杀当晚傅腊人在苏贞家,断舌后立即逃奔家中,他又如何能知道胡饼商是杀死蒋素素的凶手?莫非他在苏贞家断舌后有所发现?原以为这起姑嫂连环命案已经水落石出,仔细推敲才发现非但凶手杀人动机不明,就连凶手到底是谁也重新模糊起来。
辛渐忙道:“差大哥可否辛苦跑一趟,向窦明府禀告一声,带傅腊来这里?蒋素素命案尚有一些疑点。”那差役得过李蒙的金砂,满脸堆笑道:“是,各位郎君稍候,小的这就回去禀告。”忙不迭地去了。
李蒙道:“呀,老狄,你神了,看来昨晚还真是韦月将杀了裴昭先。”狄郊摇头道:“尽管物证对韦月将不利,但还是不能解释裴昭先是如何被杀的。”又道:“韦月将冒险回家,一定是来取什么重要的东西。大家仔细找找,看有什么可疑之处。”
众人便四下往厨房、寝室等寻找异常之处,唯有王翰对查案没什么兴趣,即便身涉其中也是如此,出来院中,站在月桂树下等候。忽无意中瞥见墙根边的两堆柴垛有些怪异——大凡柴垛均是一层一层往上堆垒柴禾,所以越往下柴禾越湿,全是因为愈近地面受潮愈重的缘故,而这里的柴垛左边一堆正常,右边一堆却是干柴在最下面。他心念一动,却不愿意自己动手,扬声叫道:“大伙儿快出来,这儿埋的有东西。”
狄郊等人拥出房外,道:“蹊跷原来在这里。”辛渐道:“看来柴垛下面埋的有东西。”上前几脚将柴垛踢翻,将柴禾踢到一边,果见右边地面泥土新翻动的痕迹。王翰忙招手叫过院门边的两名差役,让他们从廊下取过工具,将浮土掘开。
王之涣见那新土不过一丈见方,问道:“埋的会是什么?”差役道:“这坑挖得不大,却是极深,埋的一定是金银珠宝。”辛渐道:“若是金银珠宝,韦月将直接取走便是,又何必费劲将柴一层层重新垒好?反正他也不会再回来。”
狄郊道:“既然他不会再回来,埋的一定是不需要而且需要极力掩盖的东西。”李蒙道:“那是什么?”辛渐道:“尸首。”李蒙道:“呀,你还真会猜谜。”狄郊道:“辛渐说得没错,这下面应该埋的是个人。”
差役闻声停下手,骇然道:“不会吧?这么小个坑,能埋下个人?”迟疑着不敢再往下挖。辛渐便道:“差大哥辛苦,来,铁锄给我,让我来。”
王之涣道:“是谁的尸首?呀,该不会是苏贞和胡饼商吧?”狄郊摇了摇头,只凝神望着土坑不语。
辛渐道:“出来了,埋的是个人,看脚的尺寸,应该是个男人。”用锄头轻轻刨开浮土,果然坑里露出了两只大脚底。众人这才会意坑里的尸首是被头朝下竖立埋在深坑中,一时间均感毛骨悚然。
又挖了数下,辛渐见尸首小腿逐渐往一旁倾斜,越往下斜得越厉害,心下大奇,暗道:“莫非这人身子是被对折起来、臀部在底,埋入了坑中?可为什么掘了这么深还不见脑袋?”加紧往腿旁的土中挖了几下,依然不见脑袋。向旁边的差役要过铁锹,用力往下一铲,旋即遇到硬物,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急铲几锹,露出一处圆圆的断颈来,原来坑中的尸首早已被砍去了脑袋。
忽有一名火长领着几名兵士进来,嚷道:“刺客尸首在哪里?我们要带走。”差役见是蒲州衙门的官兵,不敢怠慢,忙陪笑道:“就在屋里。”领头火长挥了挥手,两名兵士抢进堂去,用绳索套住裴昭先双脚,连拖带拉地倒拽着出来。
王之涣不满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火长道:“郎君请让开些。这人是刺客,犯的是死罪,按例要枭首示众。”王之涣道:“他人都已经死了,犯得着这样吗?”
火长知道这几名少年公子有些来历,不愿意多生事端,望了一眼墙根的土坑,也不理睬,挥了挥手,率人扯了裴昭先尸首去了。
李蒙道:“这下麻烦了,这笔帐搞不好要算在我们头上。”王之涣道:“谁要跟我们算帐?你是说……”忽意识到尚有县衙差役在场,忙住了嘴。
辛渐已经将尸首周围的土挖开,露出全身的样子来——双脚和断颈朝天,陷坐在土坑中,肉骨已经开始腐烂,情状煞是诡异。虽然没有了脑袋,但还是可以辨认出这是一名男子。
辛渐回头问道:“老狄,你跟胡饼商面对面交谈过,你看这人像不像他?”狄郊道:“尸首浑身是土,又没有了首级,实在难以辨认。不过看服饰不像是胡饼商。”一旁差役也道:“胡饼商一个卖胡饼的,哪能穿这样的长袍?不信你们可以等傅腊来,他跟他熟识,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只听见镣铐叮当作响,傅腊被差役牵了进来。众人忙让他辨认墙根土坑的尸首,傅腊只看了一眼,便连连朝房中努嘴。王之涣道:“你说他是韦月将?”傅腊点了点头。
众人虽早已隐约猜到,一旦确认死者身份,还是不禁面面相看,着实想不通刚刚才被怀疑是凶手的人如何又被割去首级、埋在了自己家里。
辛渐问道:“你是如何肯定杀死秦锦和蒋素素的凶手是胡饼商的?”
傅腊举起手来,连连往嘴中递送,做喂食状。他双手被手梏锁住,活动甚是不便,又勉强倒转手掌,指着自己的鼻子,使劲吸了吸气。众人当即会意,他是指案发时他闻到了胡饼的味道。
虽然凶手杀人动机依旧不十分明确,但这起轰动蒲州的姑嫂连环命案至此总算水落石出,原来杀人凶手就是胡饼商,苏贞则是同谋。这二人均是秦家的租户,兴许是因为什么原因跟蒋素素起了龌龊,遂起杀人之心。韦月将被杀应该是他撞破了妻子与胡饼商的奸情,他之前提前回家应该是听到了风声,想要有所行动,结果反而丢了性命。
只是有一点,从新土痕迹和尸首腐烂状况来看,他被杀不过是近两日的事,那么他之前又去了哪里?秦锦被杀次日,狄郊和王之涣曾经为确认傅腊行踪来找过苏贞,房中有个声音深沉浑厚的男子,苏贞似是对其极为畏惧,那人就是韦月将么?
韦月将既已被杀,昨晚又是谁杀死了躲藏在这里的裴昭先?是胡饼商么?他是和苏贞一起回来取东西么?到底是什么物事那么重要?
案子毫无头绪,裴昭先尸首又被兵士拖走,几人也没有了心情。日过正午,李蒙早饿得发昏,道:“先回去吃点东西再说。”
王翰、辛渐等人悻悻回来逍遥楼,却不见了王羽仙踪影。伙计道:“几位公子早上跟官兵走后不久,就有位姓李的小娘子来,王家娘子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跟着她走了,一直没有回来。”辛渐道:“莫非是李弄玉?”伙计道:“她只说姓李,气派大得很,不过笑的听那些随从称呼她‘四娘’。”
李蒙道:“不好,李弄玉多半以为裴昭先被杀跟我们有关,要向我们报复,所以抓了羽仙来威逼我们就范。”辛渐道:“不对!伙计说我们刚走李弄玉就来了,当时我们都还不知道裴昭先被杀,她如何能知道?”
王之涣道:“我们还没有去找她,她倒找上门了。阿翰,你看要不要派人出去打听羽仙下落?”王翰道:“不必。她捉走羽仙,必是有所要挟,她自己会来找我们。”话音刚落,便听见大门口有人叫道:“辛渐在么?”
众人闻声回头,却是一名二十余岁的年青男子,眉目森严,甚是彪悍。辛渐道:“我见过他,他是李弄玉的随从,好像叫宫延。”
宫延走近众人,道:“辛渐,我家四娘要见你,你这就跟我走吧。”王翰道:“羽仙人在哪里?”宫延道:“她人很好,郎君大可放心。”
王之涣道:“你们好大的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劫人为质,这可是重罪,按律不分首从都要处斩。”忽尔想到这群人连淮阳王都敢行刺,眼里哪有什么律法?宫延只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们几个只要按照四娘的吩咐办事,王羽仙自可平安归来。”
王翰道:“羽仙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们有什么事直接冲我来好了,我跟你去见李弄玉。”宫延伸剑挡住他,道:“四娘只说见辛渐一人。”
辛渐大奇,问道:“为什么是我?”宫延道:“这个问题,辛郎可以直接去问四娘。”
辛渐向王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放心,道:“好,我跟你走。有劳郎君前面带路。”
出逍遥楼往东走了半里地,路边停有一辆马车,宫延命辛渐上车,自己也跟着跃进来,道:“得罪了。”取出一条黑布蒙了辛渐的双眼。驰了七、八里路,马车停了下来,宫延扶着辛渐下车,挟着他手臂往前走,穿堂过室,拐来拐去,走了一刻工夫才进来一处院子,站在堂前禀道:“四娘,辛渐人带来了。”
里面有人应了一声,宫延扶着辛渐跨过门槛,进来一处偏厅,这才取下他眼睛上的黑布。辛渐举手挡着光线,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站着一名玉颜清冷的女子,正是李弄玉。
辛渐问道:“四娘见召,有何见教?”李弄玉道:“辛渐,你和你四位同伴这几日在蒲州可是大出风头,人人称赞,倒令我刮目相看。”
辛渐道:“娘子是说调查姑嫂命案一事么?不过是一点小运气而已。敢问娘子,羽仙人在何处?”李弄玉道:“她就在里面。”辛渐道:“请四娘让我见一见她,我才放心。”李弄玉道:“现在不行。”
辛渐道:“那好,四娘想让我们办什么事?请娘子明示。”李弄玉道:“你倒是爽快,不过我可没有那么着急。”
辛渐道:“如此,就请娘子先放了羽仙,她天真无邪,对世事一概不知。”李弄玉冷笑道:“她天真也好,无邪也罢,你凭什么要求我?”辛渐微一沉吟,道:“娘子若肯放了羽仙,我愿意留下来任凭处置。”
李弄玉道:“王羽仙是你的心上人么?”辛渐道:“不是,她是王翰……”忽然想到没有必要跟对方提及这些,又改口道,“我和羽仙一起长大,情若兄妹。”
李弄玉道:“有一件事得告诉你,来俊臣正派了人四处寻找你那位羽仙娘子。”辛渐惊道:“什么?”
李弄玉哼了一声,道:“我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你们五个替我去办。”辛渐道:“什么事?”李弄玉道:“我丢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你们得替我找回来。”辛渐道:“就是四娘怀疑是王翰偷了的那件东西,还险些杀死他?”李弄玉道:“王翰太骄傲,虚浮骄矜,又爱意气用事,是他自己不肯辩说,非要自讨苦吃。怎么样,你肯答不答应?”
辛渐道:“四娘神通广大,自己丢的东西都找不回来,我们几个哪有这个本事?”李弄玉面色一沉,道:“你这是在讥讽我么?”辛渐道:“当然不是。这蒲州这么大,人这么多,我们又不知道娘子去过哪些地方,如何下手寻找?”
李弄玉道:“你们几个这般机智聪明,连断舌这样的奇案都能发现破绽,还有什么做不到?我眼下有急事要离开蒲州,不能再空耗在这里,所以寻找失物的事要交给你们几个来做。辛渐,你只要点头答应,就能立即带走王羽仙。不然的话,我只能带上她一起走了。”
辛渐无奈,只得道:“好,我答应了。请问四娘丢的是件什么样的东西?”李弄玉道:“是一幅璇玑图,不过不是普通的璇玑图,织锦很特别,你见了自然会知道。”
辛渐道:“天下璇玑图织锦成千上万,我们怎么知道哪幅是娘子要的?”李弄玉道:“这件事确实极难,不然我也不会冒险找上你们五个。我给你们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我们在晋阳相会。”
辛渐道:“是。”还待问得清楚些,李弄玉已然命道,“宫延,带他出去。”
宫延应声上前,取出黑布,正要蒙住辛渐双眼,忽然院中传来一阵纷沓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有一高一矮两名突厥人推门闯了进来。高个子气急败坏地道:“四娘,裴昭先死了,首级被砍下来挂在西门示众,尸首也吊在那里。”
李弄玉倒也没有吃惊,只皱眉问道:“是官兵逮住他了么?怎么事先没有听说就被处死了。”高个子突厥人道:“听说他一直藏身在普救寺中,是王翰他们发现了他,就是住在逍遥楼的那几个少年。”
李弄玉转向辛渐,目光登时如刀锋一般冰冷,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辛渐道:“适才一直不及向娘子提起,此事说来话长,确实是我们发现裴昭先藏在普救寺中,不过……”一语未毕,那一直一言不发的矮个子突厥人喝道:“原来是你!”已然拔刀在手,来势凶猛,狠狠朝辛渐砍来。
辛渐本不欲动手,但生死关头,他手无兵刃,唯有快速反击制敌,趁那人举刀下盘大露破绽,飞腿扫中对方小腿,那人失去平衡,朝斜前方扑倒。辛渐微一侧身,转到他身后,执住手臂,轻轻巧巧地夺过刀来。那矮个子突厥人一招即被夺去兵刃,勃然大怒,顾不得爬起身来,即环臂紧抱住辛渐大腿,浑然已经失去招式。
辛渐往后退了两步,依然没能甩脱那突厥人,叫道:“喂,快些放手,不然我可不客气了。”那突厥人不应不睬,只使劲扳提辛渐大腿,意图用角力将他摔倒在地。辛渐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忙倒转刀背,向那男子背上击去。
李弄玉忽然喝道:“住手!”辛渐闻声便停了手,不防另一名突厥人正从背后袭来,只觉得后脑一痛,便即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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