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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章 冤家路窄拿密函

“原来如此,巴蜀确实不太平,辛苦你了。”他原本想就此让革亮离开,忽然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革亮一眼:“对了,你向太子禀报的时候,代我转告太子殿下,请他不要把我的行踪告诉我父王。我在这里逗留不久就会回去。”

革亮抱拳称是,又道:“那我先出去,世子殿下稍等一会再出来,免得惹人怀疑。”

李秉点头示意他先离开。却不想革亮出巷口的时候跟安子撞个满怀,两人对视一眼。

他正上下打量安子,却听李秉在里面朗声大喊“安子,我在这!”便不再多管,匆匆离开。

安子似乎对之前绿林大会还意犹未尽,此刻正是兴起,­精­神奕奕:“李大哥,你怎么走的这么匆忙,跟严大哥招呼都不打。”

李秉正要解释,忽然却想起什么事情来,一拍大腿:“这事稍后再跟你解释,现在有个事情要让你去办。”说完拉安子到身边,凑在身边低声耳语:“刚才和你撞在一起那人,你去悄悄跟在他后面,看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完事之后,到这里来找我。”

安子一脸茫然,正要问为什么,却听李秉又催促:“快去跟上,别让他走远了。你小心点,那人功夫不低,谨慎的很。”

“你瞧好吧,跟踪这事是我的本行,还能出了岔子不成。”此刻安子倒是被李秉的话激的技痒,对着他眨眼坏笑,当下便出了巷子。

****

一间厢房宽敞富丽,装饰­精­美,不过大红的云罗纱帐,粉­色­的牡丹地毯,加上满房的脂粉味道,倒是显得有些俗气。

房里坐着一人,端坐在桌前,翻着书卷。

“吱~!”房门被推开,那人也不抬头,又翻了一页书:“你找来的这本‘吐蕃史’倒是有趣,多数故事正史里都没有记载,我看的正在兴头上。”

新进房间那人闻言,便不再说话,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

看书文士见他不说话,摇头微微一笑:“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倒不是让你在边上等着。怎么样,一切都顺利么?”

那人抱拳行礼:“一切如殿下所料,江湖中人已经决定明日开始围攻吐蕃密宗山门。”

文士闻言,­精­神大振,用书打在手掌上,叫一声好,又道:“这件事,你辛苦了。现下一切都已经妥当,你回去跟太子殿下复命吧。太子那里,自然有赏。”

那人谢过恩,正要退出去,又转身回来:“对了,刚才在姜家见到了襄王世子殿下,他也认出了我。事后我跟他说道是太子殿下派我来打探消息,他似乎也没有生疑。”

文士闻言却比刚才更加惊讶,自言自语:“他怎么又在!”说完拿起桌上的长扇在手心里打了两下,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回去向太子复命即可。”

那人行礼后便退了出去。文士看着门已经关上,用扇子在手心上敲打半天,思索良久,忽然甩开扇子,用拇指指甲刮了一下扇叶,发出一串清响。

“万物出乎震,蛰虫惊而走。巴蜀这颗雷已经降下,李秉啊李秉,你若还要纠缠,坏我大事,就怪不得我不顾少年情谊了。”

话说巴蜀原本潮热,此刻乌云满天,又迟迟下不来雨,更加烦闷。李秉一人桥两匹马坐在墙角,也觉得闷热,想起安子之前解开腰带,也想伸手去解,刚一碰到,又摇摇头,缩手回来,只是抻了抻领口。

他原本在回想这两天的事情,想要找出蛛丝马迹,奈何却一点线索也没有,想着想着,却想起了盈澜儿,又担心她们三人去安北是否顺利。

一晃三个时辰过去了,大雨迟迟不下,正是又闷又潮,好不难受。这期间除了一个人以为李秉是马贩子,找他询价,便再无别人理他。他原本生­性­喜动,此刻真是百无聊赖,好不无聊,竟坐在墙角,用指头开始比划《阳月剑诀》里的剑法来。

又过了一会,安子总算回来了,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李秉靠在墙角,便也坐过去,半靠在李秉身边。

他烦热无比,当下便解开腰带,用衣襟练练扇风。这一扇,倒是把一身汗臭吹到李秉那边。

李秉用手微微摸了下鼻子,倒也欣赏安子的率直,当下拿了水袋递给他。

安子抱起水壶,猛灌两口后砸吧一下嘴,大喊舒服。一股水顺着嘴角流到他怀里,安子随手一抹,长呼一口气,说道:“哎天,这人可折腾死我了。”

不等李秉问话,他便一边扇风,一边用手抹了抹嘴:“出了巷子,那人便在城里绕了两圈,从城东绕道城西,再是城北,然后又回到城西,真是累死我了。跟了一个时辰,那人最后才去了一个地方,你猜是哪?”

不等李秉摇头,安子拍腿大喊:“居然是妓院!我听别人叫它‘嫣红楼’。我本来也想跟进去瞧瞧,谁知道地保看我这一身穿的太寒碜,就把我挡了出来。我只能在外面等着。”

安子又灌了一口水,接着说道:“好在那人进去不一会就出来了,然后我跟着他去了城北的客栈,那人饭也没吃,骑马便走了,瞧方向,是要出城往北走。”

李秉闻言摸着下巴,一脸狐疑,忽然心生一计,猛拍一把安子的背,说道:“安子,想不想当一回大爷?”

安子本在喝水,被李秉拍的呛了一口,连咳两下:“我当大爷?”

李秉一脸坏笑:“这两天一顿好饭都没吃上,一会我们就去找个冤大头,好好搓一顿,再给你置办身衣衫,养足­精­神。今天晚上便要‘夜访嫣红楼’!”

廿五 老谋深算漠上狐狸

“怎么样,舅舅,有什么发现么?”

说话的正是姜承乾的遗子“姜尚意”,和他同坐在小书房里的另一人一身“小功丧服”,端坐在桌前。

要是李秉在此,一定会认出他来,正是之前在官道上遇上“脸上有刀疤,背着宝石弯刀“的那人。李秉最初便是从他的马队那里知道蜀风商会出了丧事。

这人名叫“秦茂聪”,早些年江湖人称:“漠上灵狐”。原本是在甘州一带贩私盐起家,后来朝廷平叛时候,捐了五百贯钱,被封了个“九品陪戎副尉”的虚职,才便得洗白,开始­干­正经买卖。

他有一个妹妹“秦蒲儿”,不仅长的天生丽质,文墨也多少通一些,在他洗白之后,开始帮他管账,后来在生意中结实了当时蜀风商会的继承人姜承乾,一来二往,生了情愫,便心甘情愿做了他的妾室,嫁过去第二年就生下了“姜尚意”。

按理姜尚意原本是庶出,谁料过两年,巴蜀发疫,原配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儿。当时姜承乾另外四个妻妾中,只有秦蒲儿一人产下男丁,便母凭子贵,做了继正房。之后姜承乾接任了会长,姜尚意在成年礼之后便可名正言顺的以‘嫡长子’的身份成为继承人。奈何姜承乾便去世时,他还差半年才能行成年礼,按家族规矩当由其弟姜继坤接任代会长。

这些都是旧话。且看秦茂聪闻言,略微摇头,用拇指刮了刮嘴­唇­:“没有中毒的迹象。身上一共中了四拳,但只有两拳是致命伤,另外两拳似乎被你爹挡开了,没有伤到要害。从伤痕倒看不出来是哪家的功法,但肯定的是,杀他的那人,武功虽然高,但一定不是‘密宗巴若旺’那样的高手。倘若真是巴若旺出手,那两处致命伤绝对不是震断经脉这么简单,也断不可能有两拳打偏。”

他顿了顿:“按理说,这样武功的人,差不多和你爹爹旗鼓相当。如果你爹有防备,至少要拆上五六十招才会见分晓,不可能毫无声息的死在自己的房间!只怕当时你爹爹全无防备!”

“你还是怀疑二伯?可是二伯不习武功,连我也打不过。”姜尚意闻言皱眉,又说道:“更何况二伯平日里对爹爹是很好的。也处处礼让。”

秦茂聪摇头,微微一笑:“你江湖资历尚浅,不懂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若是兄弟情深,绝不会处处礼让。只有心生隔阂,才会如此小心处事。更何况,他家‘崇景’只长你三岁,他为自己儿子打算,也是情理之中。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厉害的多,也不堪的多。”

他说完这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略显低沉:“你难道不记得当时我们是借谁的手,将染病婢女做过的糕点送到你大娘的嘴里么?江湖斗争,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姜尚意听完,脸涨得通红,满是怒意:“我当时只有三岁,什么也不懂。这事你休要再提,免得被旁人听去!”

秦茂聪看他发怒,倒是心满意足,心知这个例子正中要害:“我只是告诉你,当年我和你娘为了你的前途,不惜利用亲身儿子去陷害相处甚好的一家姐妹。更何况现在是亲兄弟争位,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姜尚意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便道:“可是二伯的武功,确实是打不过爹爹啊的,即便偷袭,也绝无可能。”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事情,除非……”秦茂聪顿了顿,忽然两眼放光:“除非他有个帮手,借着他接近你爹,也并非不可能。”

他用食指摸了摸眉毛:“要是能把他引出来就好了。”说完,又揉了揉额头:“或者……让他自现原形也不错……嗯……我有办法了。”

秦茂聪走到书桌前,微微研墨,抽出一张信笺,撕下一溜,写到:“事情败露,酉时末刻老地方见。”

刚写完,却又摇头,自言自语:“不好不好,事情如果败落,一早便要逃,不会等到酉时才见。这老地方也太含糊,不仅要跟踪他,更万一没有一个老地方,岂不是惹他生疑。”

他拿了火折子,准备点蜡烛烧掉这纸。刚点燃一瞬间又一口吹灭,径直把纸张塞到嘴里吞下,瞟一眼姜尚意,似教非教的说道:“差点坏了事,要小心为上。”

说完,便又撕下一条,写到:“秦茂聪在查你,酉时末刻园北柳树下见。”

姜尚意看他写这一句,拍手叫好:“舅舅把自己写进去,实在是妙。若果真是他做的,那他最害怕的就是舅舅了,这招真是妙。园北柳树那里僻静,也不惹人怀疑。”

秦茂聪本也很满意,忽然又摇摇头:“还是不好。”便纸条揉成一团,递给姜尚意。

姜尚意满脸疑惑,却听秦茂聪说道:“总不能全让我一个人吃了吧,这种事,你也要学着做啊。”

他看舅舅这时候还有心开玩笑,也无奈的闭眼摇头微笑:“怎么不先教我点有用的东西。“说完便吞下纸条,脸挤作一团:“原来墨是这个味道,有点涩,实在是不好吃。”

却见秦茂聪又写到:“秦在查你,酉园北柳。”写完之后,还满意的点点头:“差不多了。”

姜尚意看的也连连点头:“厉害!厉害!单单写个秦字,明明就指的是你,就算别人捡去了,也读不懂什么,这倒是像偷­干­坏事人应有的谨慎。哈哈!那我们怎么把这个给他。要我趁他不在扔在他桌上么?”

秦茂聪闻言,摇头笑道:“你啊,要是能赶上你娘一般聪明就好咯。”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又低声道:“这也不怪你,浦儿走的早,舅舅身在甘州,也顾不上你。从今天起,我便来教你罢。”

他一边把纸条卷成卷,一边说道:“扔进房间太过刻意,凡是还要不留痕迹的好,最好让他自己发现!”

说完,便把纸卷递给姜尚意。

“你把这东西,贴在他碗底,吃饭的时候,他自然会知道。”

廿六 七巧玲珑溪中蛙

再说回李秉那边,安子听他同意出手,当下就要表现,在城里找了个人声鼎沸的酒楼,不到一炷香时间,找个“知了”轻松得手。

李秉本以为完事,却看安子从那人荷包里,拿了锭碎钱,居然又无声无息的把荷包放了回去,才想起这是他说的“十里取一”。感叹他的技术高超之余,也不由得有些佩服所谓的江湖道义。

两人酒足饭饱之后,去布店买了两身现成衣服,本想立即换上,李秉微微嗅了嗅身上:“还是找个地方洗洗吧。都是味道,装也装不像!”于是乎便找了客栈,要了两间房分开洗澡。

李秉自从离家走出,倒是很久没有好好洗过,当下搓个浑身清爽。安子原本不在乎这些,闻着身上已经没味道就擦­干­净换了衣服。门也不敲,径直走进了李秉的房间。

刚一进门,正巧碰见李秉洗完出来,满身水珠都还未擦­干­,被他看的一点不剩。李秉一把拽起旁边的毯子捂住关键,当下脸已经涨红起来,好半天憋出一句话:“安子,你……要不要出去等我。”

安子毫不在意,一ρi股坐在床上,蹭了蹭脖子:“没事,我就在这等吧。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穿错了,好不自在,一会你帮我瞅瞅。”说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李秉:“哟!李大哥,没看出来你长得这么结实。嗯~!还挺白的。”

李秉哭笑不得,小心翼翼的护住关键,拿起衣服套在身上,见他还看着自己,忙想个话题,岔开注意:“安子,今天你咋管那人叫‘知了’?”

一说到他的本行,他便来了兴头:“穿的不行,嗓门不小,不是赢钱的赌棍,就是街上的混混。找这些人下手,一抓一个准。”

“这比喻倒还算贴切,螳螂捕蝉,那你们就是螳螂咯!”

安子噗一声笑出来:“我们才不是螳螂,螳螂是我们的死对头。”说完比一个抽刀的动作:“那是捕快,我们管自己叫蛤蟆,平时不动,动起来就要把知了螳螂统统吃掉。”

李秉系上腰带:“蛤蟆多难听,不如叫青蛙。”说毕正好穿完,当真如释重负。这才好好看一眼安子,没想差点笑出来:衣服的穿法倒是没错,只是安子身材瘦小,穿上这商贾袍子,头大身子小,倒显得有些滑稽,不过他长得白净,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

李秉自己也换了一身紫蓝相间的袍子,又把头发从束带换成幞头,倒是几乎认不出来自己来了。他对自己这个狗腿子的装扮还是挺满意的,又整了整衣裳,却感觉这装扮好像在哪见过。

蓦地反应过来:早几年,自己身边不就是有一大群人这样的么。

李秉想起年少轻狂的那些事情,忽的他一巴掌拍脸上,猛摇头又猛笑,难以自制。

“李大哥,你在笑啥!”

李秉捏了捏已经笑痛的腮帮子,咳了两下:“没啥,我在想今天晚上如何把你伺候好了,不知不觉就入戏了。没事、没事,我们走吧。”

话说“嫣红楼”本是嘉州最大的青楼,两层小楼临着岷江秀水。不仅风景雅致,内饰也富丽堂皇,更难得的是姑娘们个个才­色­双全、“德艺双馨”。往来客人非富即贵,自然也传出不少风流韵事。

李秉此刻跟在安子总算到了地方。临进门时,那地保多瞅了一眼安子的正脸,李秉怕他认出来,又想起以前的旧事,当下依样学样,一脚把那人踢翻在地。伸出拇指冲着安子,扭着下巴,一脸神气说道:“呔!我家安少爷,也是你这贱坯可以随便瞧的?”

嫣红楼的地保,原本是见过世面的人,看着两人衣着只算是一般,正想站起来寻事,却看李秉扔出一两银子:“今天爷高兴,留你一双招子,下次再敢这样,直接挖眼!”

地保看着这出手如此阔绰,态度马上转变,立即点头哈腰赔笑脸,忙赔不是:“官家教训的是,您里边请!里边请!”

李秉闻言低嗯一声,也走到边上,伸手指路:“安少爷,你走着!小心门槛。”心里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果然先打脸后撒钱,这方法在哪都是通行的。

进了门,大厅里倒是没多少人,想来是还不到晚上的缘故。粉底紫花从二楼一直铺到大门口,栏杆上的灯笼也是鲜红一片;浓重的茉莉熏香略有些闷头;唯有二楼传出的淡淡丝竹声在这环境里显得清雅不少。

龟公瞧李秉二人站在那望着传出琴声的房间,连忙便凑了上来:“您二位也是为了绾儿姑娘来的吧,今天不巧的很,绾儿姑娘已经被别的客人包下了。您二位要是愿意付十贯定钱,明日过来,只需再付二十贯,便可以一睹绾儿姑娘的芳颜啦。”

李秉闻言略微一惊:光见一面就要三十贯,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当下大感好奇,忽然又想到,若是大明宫里有人来这,必定也是找她,莫不是那人此刻就在绾儿房里?

念及此处,他板起脸对着龟公轻蔑说道:“绾儿没有,别的总有吧!先给我们少爷弄一间上房。算了,就要绾儿旁边的那间。这总办得到吧。”

龟公眼尖,早就瞧见了两人出手不凡,连忙哈腰说道:“办得到,办得到。小的这就挑些红牌姑娘给官家送去。”

李秉又扔了一两碎钱,丢在他怀里:“姑娘先不着急,容我们少爷歇歇身子,等到晚上,就怕你们这楼板不结实。”

龟公得了钱,连连陪笑说好:“那小的就先给您预备上,送些酒菜到您房里,您先解解乏。”说完,又走到两人身前,探出手指着台阶:“官家您请~!”

安子本以为装大爷很好玩,结果话全让李秉抢去,好没意思。当下也给自己编了句词,拍了拍栏杆,一脸豪爽,点头对李秉道:“嗯~!这龟公挺会办事的,我很满意,再赏他一贯。”

李秉听完,心里一凉:一共就剩下二两银子,本来打算留着过几天还能吃几顿好的,这下再赏出去,等到一会付完花酒钱,估计又剩不下多少了。

当下只能强颜欢笑,又丢了一两银子给那龟公:“听到没有!好好办事,我们少爷,自然有赏!”这话说完,已然心如刀绞。

临走到绾儿房间门口,听着房间里传出一男子的声音:“绾儿姑娘的琴声宛若天籁,只是《昭君怨》太过忧抑,听的人好不痛快。莫不如换一首《渔歌调》吧!”

这人不是川蜀口音,却是长安京腔,而且似乎还很熟悉。李秉当下生疑,却听龟公说道:“官家怎么了?”

这声音不小不大,怕是房间里的人也听到了,李秉心道不妙,便连忙往房间走去。

却听绾儿房里又传出一句话:“兄台既然也喜欢听曲子,何不进来一叙!”

廿七 壁虎断尾巧谋计

李秉心道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便也好,反正知道他是大明宫的人,总不至于害我。

想及此处,便躬下身子:“安少爷,既然屋里有请,要不然我们就进去瞧瞧?”

安子也想看看这见一面就要三十贯的女子长什么样,当下同意,两人支开龟公便进了房间。

前脚关上房门,后脚便有人从大门走进来。

那人一身白­色­武服,手提长剑,在门口站了一会,环视大厅之后才大步上了二楼,径直走向走廊最末端的房间。

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白衣文士坐在桌前,手里翻着书,看的饶有兴味,微微发笑。

白衣文士见有人进来,也抬头望了一眼,认出这人之后,便又继续翻书:“比我想的早了一个时辰,我原本以为你天黑之后才会到的。令徽,事情怎么样了?”

鱼令徽走上前,抱拳道:“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此刻逻些城(今拉萨)已经传遍他们二皇子遇害的消息,相信牟如赞普也已经知道了,属下留了几人继续监视,一旦有兵马响动便会来报。”

文士又翻了一页:“坐下吧,来去这么累,别站着了。”说完放下书,端起茶杯,品了口茶:“事情办的不错!可是你有想过为什么要引吐蕃兵来打我大唐国土么?”

鱼令徽一脸严肃,抱拳说道:“公子让属下做什么,属下便做什么,属下为公子办事,不问缘由,只听吩咐。”

文士闻言,微微一笑:“若是我的杀手,这样想便对了。但若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希望还是智勇双全的好。你且说说你的想法吧。”

鱼令徽咽了口水:“属下才疏学浅,难以猜到公子的谋略,说的不对,还请公子见谅。”

“属下听闻,东川节度使这两年招兵买马,实力已日益壮大,前些日子又开始拉拢江湖门派,似乎有进攻关内道的打算,难保以后会对朝廷不利。公子先传消息到吐蕃,是想引他们先取益州,再攻东川。益州现在虽然依旧是朝廷领地,但被吐蕃东川两边夹击,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不如当成个饵,让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另外,吐蕃也一直对甘州肃州图谋不轨,如果他们派兵南下,正好解了甘肃之危。”

文士听得略微点头,端起茶壶给鱼令徽倒了一杯茶:“倘若我再告诉你,蜀风商会的姜承乾也是我杀的,这作何解?”

鱼令徽看着文士给他倒茶,连忙双手捧起茶杯,端在壶口处接着。等文士倒完,他一口也没敢喝,只是把茶杯捧在手里:“属下虽然愚钝,但是听闻此消息时,便已经猜到大致是公子的手笔。”

文士似乎并不吃惊,听他继续说道:“吐蕃若攻打东川,虽然一定会拼的两败俱伤,但终究是吐蕃强,东川弱。时间一长,东川便不保了。到时候不仅丢了益州,还让吐蕃占据了汉州天险,日后我大唐再想收复失地就更加困难了。环顾普天之下,能加入这场纷争,让两边既斗个你死我活,又不会让任何一方坐大的势力,便只有绿林了。”

“唯一的问题便是,江湖派系繁杂,结构松散,难以指挥。巴蜀地区虽然门派众多,但在江湖上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蜀风商会一家。公子是想挑个由头,让江湖中人参与进来。”

鱼令徽说完,似乎有些兴奋,拿起杯子,细呷一口,却听文士说道:“就这些么?别的呢?”

他原本以为自己猜的全中,已得到公子赏识。不料公子此言一出,自己却再说不上什么想法来,连忙搜肠刮肚半天,头上已滴出汗来。思索顷刻,忽的猛拍大腿:“是了!蜀风商会能号令的人,大多为利所驱,这些人多半已经投到各个节度使帐下。此番混战,虽失了益州,但不仅守了甘肃,让东川和吐蕃拼个两败俱伤,还借机削弱了其他节度使的势力,一箭四雕,属下佩服之极。”

文士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能想到这层,已经不易,但是……还有呢?”说完,便意味深长盯着他。

鱼令徽实在是再无想法,看着文士盯着自己,更感惶恐,蓦地站起身:“属下不才,实在是想不出更多了。还请公子赐教。”

文士依旧盯着他,轻轻敲了两下桌子:“现任益州牧,可是太子少傅的亲弟弟。蜀风的新会长姜继坤,也早已是我的人了。你明白么?”

鱼令徽闻言倏然跪下磕头叩拜,诚惶诚恐却又似乎早有准备:“属下及父亲愿为三皇子大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父亲手下两千神策军、神威军,皆为殿下驱使。”

唐初原本有“南衙十六卫”“北衙十军”。但玄宗时期,南衙就已只剩虚职。神策军,神威军都是北衙,又各分左右两队。如此算来,北衙十队军,鱼家已经占了四军。虽然人数只有两千,但都是禁军,若是逼宫,倒是比十万大军更好用。

三皇子看着鱼令徽的表现,很是满意,正要说话,却听有人急匆匆连续叩门。便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躲到屏风后面。

应了门之后,一个商人扮相的人便大步进来。见他之后一脸惊愕,连忙跪下道:“果然三公子您还在这里。还好主子派我来见您,险些误了大事。”

“你起来回话。”三皇子有些茫然,却见那人递上来一张纸条。

“刚才主子吃饭的时候,收到了这个东西。当时已是酉时末刻,主子原本打算立即赴约,后来却想可能有诈,便让我来这看您是否在。主子说若是您在的话,不如将计就计,收拾了姓秦的,永绝后患。”

三皇子沉思一瞬:“也好,他在始终是个麻烦。我随你去一趟。”

那人却站着不动,欲言又止,瞄了一眼三皇子:“姓秦的武功高强,我们是不是要叫上……”

不等他喊出那人的名字,三皇子已经打断他的话:“不必了!”又对着屏风说道:“令徽,你跟我们去一趟。”

等三人匆匆出了嫣红楼,大厅的楼梯下,一个人影朝门口望了望:“果然舅舅说的没错,二伯未必会上当赴约,但一定会找人去核实。姜继坤,就算你老­奸­巨猾害死我爹爹,但比起我舅舅却差的太远,这次定要让你命丧黄泉。”

这人正是姜尚意。丧服太引人注意,此刻他也换了一身寻常衣服。等三人出门一会之后,便从柱子后走了出来,火急火燎的上了楼梯。

原本是要径直去廊最末的一间房,谁知刚跑两步,却和刚出房间的两人撞个满怀。

三人退后一步,原本正要道歉,刚刚抱拳,看到对方正脸。

“怎么是你?”

“竟然是你!”

廿八 佛高一丈纳命来

夏末的日头原本就长些,已是戌时,太阳还斜在山巅。

最后一丝余晖终于消失在山峰尽头,大地由明转暗,­阴­阳之交,构成一条直线。那线越过围墙,踱过汀步,翻过塘边柳树,从秦茂聪脚下爬上身体,扫过眼睛之后,再也消失不见。

太阳总算完全落山了。

秦茂聪背靠在池塘边的栏杆上,腰间挂着那一柄宝石弯刀,手里捏一根柳条,似乎是等的时间长了些,上面的叶子已经都被剃掉。

瞧着花园门口走来三人,他用轻轻顶一下栏杆,借势站直身子:“哎!你可真是让我久等啊。这两位朋友想必就是你的同伙了。”

姜继坤刚进院子便谨慎的看了一眼周围,听他在和自己说话,便答道:“你倒胆大,此刻还敢站在这里,当真以为我会上当一人前来么?既然我们到了,你也叫你的手下都出来吧!”

秦茂聪打量了另外两人,望着三皇子:“若你们敢来,势必有高手在场,何必让我的手下白白送死。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想必就是主谋了?你身后那位,一看就是练家子,就是害了我妹夫的凶手吧。”

三皇子“李述”也不理他,对鱼令徽说道:“手段利索一点,别弄出太大动静,去吧。”

园子本来很静,即便这声音不大,秦茂聪也听个清楚,当下笑道:“果然杀伐果断,是成大事的人。来吧,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少本事。”

鱼令徽闻言,抽剑上前,先作揖行礼:“原本不是很肯定,看前辈的弯刀,便记起,五年前,我们在甘州马场是见过面的。”

秦茂聪捋了捋胡子,沉思片刻:“哦~!原来是鱼家公子,五年不见,已然不是当年的小娃娃了。”

“前辈也依旧老当益壮,不知道前辈的严华秘术是否比以前更­精­进了。”

世人都以为秦茂聪连的是外家功夫,却不知他原本是拜于佛教华严宗慈恩寺门下的俗家弟子,先通内家,再学外家。这秘密原本是他的杀手锏,掩其不备,出其不意,屡屡得手,此番被鱼令徽道破,心道不妙。

秦茂聪被人接了老底,也不急躁:“令尊五年前的‘死鱼剑’伤不得我,不知道你又练到哪种火候。佛家九宗里,我也想知道律宗的剑法到底能到何种境界。”

这句话却也说的明白:你知道我的套路,我亦知道你的底细。

鱼家祖上原本是佛教律宗灵溪庙的弟子,因“四鱼剑”江湖成名,还俗后便以鱼为姓。“四鱼剑”原本是取自青、草、鲢、鳙四鱼的形态而演化出的剑法,此刻却被秦茂聪说成死鱼剑。

鱼令徽不再说话,提剑飞身,脚下三点,未及三皇子看清,已然到了秦茂聪身前,挥剑猛刺。

这套步法唤作“花鲢渡”以飘忽多变见长,此刻鱼令徽使来,却显的沉稳不少。

秦茂聪看他攻来,只是一笑,右手抽出弯刀,轻松挡开这剑,左手已然成掌,拍向他的面门。这速度快极,出招却轻描淡写。鱼令徽猝不及防,连忙抽剑回身,左手对掌,勉强借力把自己弹回一步。

他心中大骇,五年不见,这姓秦的外家功夫已经练到如此地步,当下再不敢轻敌,轻挑两步,又攻了上去,一招”乌青扫”挽两个剑花攻他左肩。这剑招变化多端,趁他不防,一剑已刺入弯刀中心的圆环,反手一挑,便要伤到秦茂聪的手腕。

秦茂聪也不强解这招,当下后退一步,顺势将弯刀脱手丢出,扔到半空◇手伸出中指食指立在颈前,右手成掌猛的拍下:“重重无尽,法界圆融。”

弯刀刀柄上青蓝红黄四颗宝石顿时光芒大盛,四道真气自刀柄出飞出,化作四柄同形弯刀,分列实体弯刀两边。

他指尖略微转动,五把弯刀猛地飞出,分别攻向鱼令徽前后左右及头顶。

鱼令徽也不慌张,运起真气,挥出一道剑芒,迎面击散前方红­色­弯刀,后退一步,连使两剑弹飞左右的青蓝两刃,借势跃起,径直用剑尖抵上头顶实体弯刀的刀锋。只稍稍用力,“噌”一声,弯刀被剑的力道带偏飞出。鱼令徽临空扭身一剑劈出,身后的黄­色­刀光也被击散。一连四招,一气呵成,毫不犹豫。

却看他还未落下,秦茂聪已接住弯刀,大步攻来,刀刃眼看将要伤他胸口。

鱼令徽脚尖刚一触地,便扭身用剑硬抗一记力劈,左手一记快拳攻向秦茂聪颈部,想要逼他躲开。谁料这一记却被秦茂聪完全猜到,他左手成掌,已然在挥至肩膀处,硬接这一拳。待卸去力道之后,反手一拧,抓住鱼令徽的左臂,弯刀也已挥至鱼令徽腋下,这左臂怕是不保了。

鱼令徽心道不妙,顺势扭身,横甩一剑。这招势大力沉,秦茂聪也不敢硬接,只得放手,却看那剑招力道虽大,身形却不稳,露出破绽。

秦茂聪抓住机会,改削为切,借着剑招空档攻向鱼令徽背部。只听衣服“嘶”一声被割开,一股鲜红迅速在白衣上蔓延。这刀伤不深,却斜贯了整个后背。

一刀为完,一刀又至,鱼令徽穷途末路,连连三个剑花,只攻不守,硬生生逼退来袭,却听他大喊一声:“公子先走,我未必能胜他。”

原本姜继坤见鱼令徽受伤便想溜之大吉,见李述未动,也不敢先走。此刻闻言,如蒙大赦。正要退出园子,却见李述依旧不动,反而说道:“令徽我信你必胜。”

令徽挡开一道刀芒,已然累极,话不多说,又对拆两招后,只道四字:“公子快走!”

李述见此情景,心知这次怕是真的要栽跟头,叹息道:“也罢,强求不得,你也小心,不行便走!”。

鱼令徽担心秦茂聪会拦截两人,一连数招,都只攻不守,硬生生逼的他不能上前。谁知这却中了他的下怀,空档太多,又连中两刀。

他自信即便力敌不过,逃走却绝无问题。本以为两人已经逃掉,也想寻个时机抽身脱逃,却听院子门口传来打斗声音。

李述两人刚出了园子,六七个大汉便手持兵刃便围了上来。

这一招着实让他心惊­肉­跳,心道这姓秦的好谋划:知道他自己一占上风,姜继坤便会逃跑,不让手下一早在园子里等,却埋伏在逃跑的必经之路上,真是­奸­猾。

他当下不仅惊骇,更起了爱才之心:若是这人能为我所用,何愁大事不成。心里如是想到,却见那些人已经扑了上来,当下从腰间抽出一根青铜丝线来。这门兵刃叫做“锁魂钩”,青铜丝线两端分别是一柄一勾。

他武功尚可,又有兵刃在手,应付三两个普通门徒还不费力,只是旁边的姜继坤就捉襟见肘了。他只会些粗浅拳法,此时身上已经挨了一枪。

李述甩出锁魂钩,挂住一人的剑尖,用力一拽,扯得长剑脱手飞出,踢开一柄长枪后,猛地跃起接住剑柄,落地一个箭步,冲到姜继坤身前,替他挡开一刀。

回头喊道:“这里有我顶着,你快去找那人来!”

廿九 画虎不成气数尽

却说半个时辰前,李秉和安子进了绾儿姑娘的房门。

屋子和其他二楼房间一样,虽然不大,但装饰却奢华无比,只是这一间略显得雅致些。纱窗纹帐,不喜大红大绿,皆是浅青淡碧的调儿,两旁的屏风上一改牡丹红梅,竟是一幅幽云掩皓月的景。房间里不点茉莉香,似乎是鹅梨香里掺了一些檀香,气味也不似大厅那么浓厚,仅仅刚能分辨出来而已。

房间正中的圆桌上放一把长峥,坐在左边的姑娘眉清目秀,一身鹅黄纱帔,衣服虽是素静,但却隐隐有些通透。

李秉刚一瞟见,立刻就转过脸去看右边的男子,长发垂肩,白底墨­色­纱衣,最上的三颗盘扣已经解开,紧致的胸肌一览无遗。他一手搭在绾儿的肩上,搓了搓她的纱帔,一手靠在桌上,撑着脑袋,无­精­打采。

见李秉和安子进来,他也不起身,依旧斜着身子:“两位这么好的兴致,愿意听我的风流事么?”

李秉从安子身后踏出一步,抱拳道:“在下路经门口,只是听得琴声美妙,便驻足听了一刻,无心叨扰,还兄台请见谅。”

那男子懒散,一动不动。见李秉抱拳,却盯住他手里的宝剑,略微直起身子:“原来是北域子午宗的嫡传弟子,在这西南地区的青楼碰到也算巧了。”

李秉却未听出他的话外音,只发现他盯着剑,心知自己被误认成了那前辈的弟子,既然可以脱身,当下也不解释:“本是误会,现下误会解除,我等也不想扰了兄台的雅兴。就此告辞。”

说完两人便要抱拳退出,却听那男子说道:“既然是来乔装打探消息的,该换一把剑,平白让人认出身份。现下你怕是走不了了?”

这话声音深沉,让李秉听的莫名其妙,眉毛挤作一团,望着那男子:“兄台?你说什么?”

男子也不说话,只看着他的眼神,沉思一瞬,心道:这人若真是来寻我的,演技也太好了些∮午宗跟蜀风商会交好,这两人吊唁来了嘉州似乎也说得通,且再试他一试。

房内四人均是沉默,只有李秉和那男子对视一眼:“兄台?”

那男子话锋一转:“我看阁下是乔装打扮,却依旧用的是自家长剑,未免要露出马脚的。来青楼原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兄台何须多此一举。”

李秉闻言,这人前言不搭后语,刚才还有怒意,此刻又平淡下来,必有古怪。当下心生一计,便顺着他的话说到:“兄台提醒的是,我们二人的确是乔装而来,倒不是为了寻花问柳,而是来这里找人的。”

他瞥了安子一眼,示意他不要拆穿:“这位是我师弟。说来惭愧,我们二人奉命来嘉州吊唁,不想半路遇上仇家,只得乔装躲避。至于这剑嘛,倒是我们疏忽了,多谢兄台提醒。”

那人似乎是信了,淡淡道:“子午宗的‘韬剑’知道的人多,真正见过的人却少了,兄台忘了,也不打紧。既然刚才是误会,兄台请便!”

厅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两人都是满腹狐疑,李秉心里把这人的话前后回想一遍,想要找出蛛丝马迹。而那人也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却看李秉两人开门刚踏出一步,居然被走廊来人撞个满怀。两人后退一步,正要道歉,认出来人居然是姜尚意,意外叫道:“怎么是你?”

姜尚意被撞一个趔蹶,手扶栏杆,还不及他看到李秉的样貌,已经下意识瞟了房间一眼。看见那男子坐在房中,只觉身形如此熟悉,忽的惊呼:“竟然是你!”

男子循声看去,似乎一眼便认出了姜尚意,当下大吃一惊,倏然猛的站起身。

“好小子,差点让你骗过去。既然已经败落,此番你们一个也走不了。”说话间,他两手垂下,袖内两把匕首已滑入手中。

李秉心中大骇,只看姜尚意的反应,已经有八成把握,这人便是凶手。

不等等他说话,却看那男子连正眼看也不看绾儿,右手轻描淡写的一刀,便割了她的喉咙。绾儿毫无防备,身子瘫软下去时,手还抚在琴上。

李秉更加惊异:这人杀人如弃草芥,绾儿只是听到他和姜尚意的谈话就已经被灭口。他既已经起了杀心,恐怕任何解释都已经不重要了。心知已经无端被卷进这场纷争里,他当下也不再多做解释,抽出长剑,低声对安子道:“你自己小心。”

话音未落,那男子已经攻了上来,身法之快,世间少见。姜尚意早已做好准备,挥剑一挡,短兵相接。那男子似乎早知道这一击不会中,顺着身形,一脚踏在门框上,借力绕到姜尚意背后。

姜尚意也知他有此一招,回身反刺,又借剑上挑,转守为攻,瞧他躲开之后,一连三剑皆攻那男子右手。李秉心知姜尚意有心和他联手,当下也不犹豫,大步踏出,一招“众星拱北”刺他左肩。

这一打起来,嫣红楼大厅原本不多的人,顷刻散尽。大门口的两个地保闻声进来,还不及上前阻止,只看三人剑法便知都是高手,慌忙退下。

三人缠斗在一起,原本李秉二人占着上风,攻多守少,但那男子身法轻巧无比,两人几次要得手的时候,都被他轻易躲开。

男子似乎一直未尽全力,摸清两人套路之后,忽然身法更加迅捷,轻松从姜尚意身边穿过,躲开他的一剑力劈,笑盈盈的说道:“你跟你爹倒是差远了。我原本想给他的死法,这次便给你好了。嘻嘻,可不要嫌疼。”

话音未落,姜尚意的胸口已经被划出两道血痕,伤口狭长,却不深,似乎是刻意伤在血管上。李秉也发觉他身法变快,改使“一天星斗”为姜尚意连挡两剑,却感觉这人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内功高明,只是挡开匕首,就已被震得虎口发麻。

两招拆完,又见那匕首上突兀的冒出绿光,男子招式更快一步,“噗!噗!”两声,姜尚意背后又中两刀,同样是狭长伤口,鲜血直流。

李秉心知这次难以御敌,便喊一声:“安子快跑!”说话间,翻手一剑挡开男子的匕首。

男子借力跃起,踏上楼梯扶手,只两步已经追上安子:“一个也别想跑。”

话音未落,一脚飞踹在他胸口,将他从二楼踢飞出去。

安子原本不会武功,这一招带着内劲,势大力沉,竟将他踹晕过去。

且说李秉二人都已经跟着男子打到楼下,见他还未落地,瞅准机会横甩一剑。原本已经得手,谁料那人脚尖轻轻一点楼梯扶手,空中翻身,剑身从他袖口擦过去,连衣服也未划破。

那人脚尖刚一落地,拧身便攻回两人:“玩也玩的差不多了,下面是正菜。”说毕,低头躲过李秉一记重剑,飘到姜尚意身前,猛的突进,仅仅一瞬,便在他小腹连划八刀。伤口不但细小狭长,横纵竟然十分规整。

不等李秉增援,男子已经飘到姜尚意背后,一连又是数刀。瞧着两人长剑均已扫来,闪身避开后,竟然卧倒身子从姜尚意胯下钻过,匕首上又浮现青­色­剑芒,仅仅一招,便在他大腿上划出十多道血痕出来。

姜尚意此时已然坚持不住,倏然倒地,全身已被染得鲜红。

“这就不行了?那我送你上路。”男子手起刀落,正要割喉,李秉横扫一剑,逼他躲开。

他后退一步,转化身形,攻向李秉:“你如此心急,我便成全你吧。”

话音未落,李秉双臂已经被划出两道血痕,此番自己受伤才知,这伤口不知流血那么简单,真气顺着伤口侵入,锋利刺骨,不仅让鲜血直流,更是疼的连剑也握不稳了。

那人匕首刺向他胸口,李秉剧痛之下,竟然无法挥剑防御,眼看要即要中招,心知自己和他功夫差的太远,此番便要了结­性­命了。

忽然他背后闪出一个人影,一把将他拉开后,出掌接过那人的匕首,速度之快,竟然反手捏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扬,便把他甩回楼梯。

男子惊慌失措,被这巨大力量带飞,落地之后,猛退几步,居然不能稳住身形。

待他再看大厅,李秉和安子已经不见,只留下姜尚意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

他知救人的定是高手,既然那人不想跟他动手,也不打算追出去。忽却听门口又传来一声响动,警觉之下,抬手一镖,擦着来人的脸庞钉在门上。

那人被吓的愣住,只是站在门口,大喘粗气,看见大堂里站着就是熟人后,才放下心来。

杀手似乎也认出了来人,一把拎起已经意识模糊的的姜尚意,用匕首割了他的喉咙,扔到门口:“喏!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吧。反正我也玩的尽了兴,这个就当送你的,不收钱了。”

那人惊魂未定,瞧着被扔过来的居然是姜尚意,皮开­肉­绽,满身是血,好不恶心。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才想起正事:

“公子烟!皇子有难,快去救他!”

三十 猛龙过江莫与争

客栈里那杀手本叫季无烟,原是六虚观收养的孤儿,后来不知为何杀死自己师傅,偷出武学秘籍隐姓埋名。几年后,居然成了道上数一数二的刺客。传言他以刺杀高手为乐,拿了赏金之后大肆挥霍,流连于青楼之间,江湖人送别称:公子烟。

季无烟出了客栈,轻轻捋了捋衣服,和姜继坤分走两路。正上正街,他融入人群中,淡定自若,泯然常人,正是刺客看家本事。出了正街,窜入小道,转眼却又瞬间消失不见。

刚到园子门口,就瞧见李述被围攻,地上已经倒下一人,他也受了重伤。季无烟摸出匕首,飘然上前,只是从五人之间穿过,随手两刀,便料理了这些小厮。

“一个一百贯,一共五百,先记账上。”说完,他也不上前扶李述,径自朝园子里走去:“里面那个,你打算出多少?”

李述原本已经力竭,此刻得以脱逃,以剑撑地,靠在墙上,却也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不住的喘着粗气。

再看园内秦茂聪和鱼令徽打的正酣,两人虽都负了伤,但论功力­精­纯绵长,鱼令徽确实远远不及,此刻不仅多了几道伤口,也已完全处于下风。

季无烟站在旁边笑盈盈看着两人,却不出手,只听鱼令徽已经着急,对他大吼:“还不来帮忙!”

“你我武功相当,这人既然你都打不过,我自然是等你耗尽他的体力再上才是上策啊。”

鱼令徽暗骂一声,却见季无烟忽然猛越出一步,大喝到:

“想走?”

****

再说李秉被救出嫣红楼后,没走多远就跟着前辈进了夫子庙里。

那人进庙一言不发,立即靠墙打坐,一连低咳数声,好半天才平复下来。这人正是孙无亦,他此刻已经满脸血丝密布,看起来有些恐怖。

李秉把还在昏迷中的安子放到墙角。初见孙无亦正脸也觉惊异,却依旧上前鞠躬行礼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晚辈李秉感激不尽。”

孙无亦运功之后,已经好了不少,长呼出一口,看着他手里的剑:“我知道你是谁,你手上拿的剑还是我的呢!”

李秉闻言略有吃惊,正想发问,“前辈“两字还未出口,孙无亦已经朝他摆手禁止,继续说道:“我上次出手帮你,原本是瞧个热闹。此番故人去世,想来这里瞧瞧,却又遇到你,好奇之下,便跟了你一段路。没想到,你居然是襄王世子。哈哈,天意,天意!”

“原来上次也是前辈出手!”李秉更加吃惊,恭恭敬敬单膝跪地,点头行礼:“前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在下一拜。”

孙无亦低嗯了一声:“小事罢了!”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两本书扔给李秉,指了指倒在一边的安子:“这两本书我原本是想送给他的,现下想来倒是给你更合适了。这上下两本秘籍记载的内功和你的剑法同出一脉,正好给你练习。这书来的不易,你好好珍惜,别荒废了这至高武学。”

这事出突然,李秉毫无准备,只得谢过之后,伸手去拿书。还未翻看,却已大吃一惊,望着孙无亦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书的蓝底封皮上郝然描着四个大字:“白雪内经”!

孙无亦看他吃惊的表情,不由发笑:“你倒聪明。不错!那一本原本是我让安庆发去偷的,他虽然没成功,但书最终落到了我手里。峨边那几个云起宗的人也是我杀的,当时我就已经见过你们了。”

李秉闻言已然愣神,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前辈为什么后来要救我们?”

孙无亦原本是嬉闹­性­子,这无意间捉弄了李秉,看他的表情可笑,心情大好:“这我倒没想过,当时想出手就出手了。现在想来不外乎两个原因,其一是你跟他在一起,我原本欠他人情,救你就当救他。其二嘛,我刚才也说过,你的武功和我的内功同出一脉,我当时并不确定,度你真气,也想证实一下。”

李秉似乎被这一串事情冲的脑袋发晕,心里只在琢磨前因后果,哦了一声,便伸手去拿秘籍:“谢谢前辈,还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孙无亦只是摆手:“不用问我名姓,我把这东西给你,有些事情要让你做。”

李秉刚拾起秘籍,正要收入怀中,闻言又放了回去,看着孙无亦道:“前辈但说无妨,晚辈自当尽力。”

“这第一件事,就是等你把这上面的武功学好之后,要把这两本书归还原主。第一本书要交到云起宗虞梦的手上,第二本是我北域子午宗的秘典,你将它送回山门即可。”

李秉原本以为拿这两本书之后,孙无亦提出的事情会很难办到,却不想恰好和自己想法相似,当下答应:“前辈放心,晚辈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便把这两本书送回去。”

“那倒不必,你要先学会这上面的功夫,才能完成我托给你的第二件事。”孙无亦说完顿了顿,指着安子:“我欠他一个人情,我希望你将来不论得知任何事情,都要尽力去保护他。”

李秉闻言更是如获大赦:“这是自然,我认他是朋友,即便前辈不吩咐,晚辈也会尽力保安子周全。”

孙无亦微微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事情,猛的抬头看一眼李秉:“你练的是阳月剑诀,那本剑谱可在你身上么?”

“在的。”李秉应声答道,也掏出剑谱递了过去。

孙无亦看着剑谱,只翻到第一页那纯黑的纸张,忽然放声大笑:“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传言居然是真的,阳月剑诀真的是第七页!”

李秉看他笑的竟然癫狂起来,忽而又略显悲伤:“可惜可惜!我等不到下一次了,即便这书不能治好我的伤,如果能知道结局也是好的。可惜可惜!”

孙无亦看着手里的小册子,忽然目光如炬,似乎做了重要的决定,把那本书也扔还给他:“也罢也罢!再告诉你一件事:除了云起宗那本秘籍外,另外两本的黑­色­封页里隐藏这一个天大的秘密,至于如何查看,我却不能告诉你,有缘你自会发现。”

说完又瞧着外面的漫天星宿,长叹一声:“一天也要死,两天也要死,与其再这么耗着,不若再送你个人情吧!”说完猛的提高音量,朝李秉招手:“小子你过来!”

李秉不知所以,只得走上前去,却被孙无亦一把抓住手腕。猝不及防地一股强大的内劲冲入经脉,他的右臂瞬间灼热起来。

被痛的惨叫一声,李秉立即运气与那股力量抗衡,却听孙无亦道:“不要抵抗,试着引导这些真气游走全身。”

李秉当下按照吩咐行事,果然畅快不少,这股力量和体内原有的真气居然融为一体,感觉像极了孙无亦在峨边初次给他度真气的时候,只是这次这力道却宛若江河,似乎难以驾驭。不仅如此,这股力量居然渐渐变得更加不羁,李秉难以引导,被真气冲的气血上涌,几乎要走火入魔。

孙无亦瞧见李秉已经扭曲的面庞,似乎也觉察出不对,松开他的手腕,将他推出去,叹一口气道:“果然是大限将至,已经不成了,若是早一些遇到你,说不定还能助你进入‘返虚境’,此刻只是勉强完成‘化气’罢了。”

李秉全身气血上涌,单膝跪地道完谢后,胸口胀痛的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一手扶着地面疏导真气,试着平息下来。

刚过一会便已觉得轻松不少,刚抬头就瞧见孙无亦已经起身,也急忙站起来:“前辈是要去哪?”

孙无亦低咳一声,朝他摆手:“你别跟过来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刚走两步,又回头看他一眼:“记者你的承诺,好好照顾安庆方。”说完便出了夫子庙。

李秉欲送他出去,却见孙无亦背朝着他挥了挥手:“你好自为之罢!”

整个傍晚,嘉州城都已闷热无比,此刻一股凉风刮过,天上又打了两个响雷,这雨终于是下出来了。

孙无亦出了夫子庙,咳嗽的越来越厉害,勉强支撑着走出城门,总算到了岷江边上。

他抬头望天,冰冷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似乎让他体内的疼痛轻松不少,瞧着地上有一根树枝,便提气把它吸到手中。

大雨滂沱,狂风猛作,孙无亦拿着这树枝就这样在江边舞起剑来,势如蛟龙豪迈,形似写意洒脱。

“紫茹,我实在不愿你看到我爆体而亡的样子,相见一面,我已知足。这套剑法,原本是我们三人所创的断章,此刻我把他补完,总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孙无亦舞的兴起,居然用上了十成十的内功,整条树枝被黄­色­真气缠绕,金光大盛,极为耀眼。他挥剑力劈,一道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金光遇到闪电,在空中爆炸开来,天空瞬间被染成金­色­一片,如同白昼。

孙无亦此刻强催内劲,竟已感受不到体力的真气暴虐,心知大限已至,放声对着天空嚎道:“紫茹,我爱你!你听到了吗!我爱你……!这辈子是我的错,下辈子,我定加倍还你!”

他脸上的热泪与雨水交织在一起,望一眼满江怒波,纵身跃下。

红颜未老,

却是年少轻狂,

不堪寂寞,

快意恩仇空余恨;

此情未衰,

只叹时非我待,

不等白头,

蓦然回首两相思;

结义于心,

红袖在旁,

多少人不知珍惜,

只罔顾了年华,

荒废了亲情罢。

——孙无亦故事终焉——

卅一 拨云撩雾终见天

夫子庙外,大雨淅淅沥沥。

李秉送出孙无亦之后,全身血脉乱冲,难受无比,本想练剑发泄,忽的猛拍额头一下:“是了,现在既然有了导气归虚的法门,何必还要用消耗真气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手段,当下拿出《白雪内经》翻看起来。

这书倒没几页,多是图谱,不一会儿便看完了,他盘坐在地上,照着法诀运功养气。

又一阵凉风倒灌进庙里,李秉觉得舒爽,安子打了个冷颤之后也醒了。他仰起身子,还有些迷糊,一眼瞥见李秉手里的书,被惊出一个冷颤,瞬间­精­神过来。

这本书他不仅见过,而且印象深刻,正想询问,却见李秉满脸通红,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安子心知他正在练功的关键时刻,也不敢打扰,挪了挪身子靠在门口等着。

这不动还好,一动起来,胸口便疼的厉害,想来是之前挨的那一脚已经伤到骨头了。他刚撩开衣衫,看胸口乌青一片,手刚一碰,已疼的嗤叫一声。

正此时,外面狂风大作,天空之中,一声巨响之后,突兀的显出一片金光,那光芒照耀在安子脸上,竟晃的他睁不开眼睛。

他心中大为惊奇,扶着门扇站起身向外望去,却见天空又恢复如初,除了淡淡月光外,连星星也瞧不见,只有密密麻麻的雨水在空中连成银线。在门口站了一会,只觉着毫无异样,不仅金光不再出现,连闪电也没有了。大风刮在他身上,吹得有些发凉,他正要回庙里,却见一个人从旁边的小巷子里慌忙跑出来。

那人左手捂着小腹,右手提着兵刃,走路蹒跚。刚出了巷口,便扶着墙角四下望了一眼,好巧不巧,正看见安子也瞅着他。

安子不知那人是谁,却见他居然慢步向庙里走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走到李秉身边,正想叫醒他,却见那人已经闯了进来。此番他才瞧得仔细,那人披头散发,脸­色­苍白,身中数剑,鲜血顺着右手的弯刀滴在地上,只是一瞬,已染出好大一片猩红。此人正是秦茂聪。

安子后退一步,盯着门口,十分谨慎,防他不轨,又伸手去抓李秉的衣服,轻轻拽了两下:“秉儿哥,秉儿哥!”

秦茂聪手扶着门框,看了一眼庙里两人,刚要迈进来,脚下一软却被门槛绊倒,径直摔在安子面前,这动静倒是把他吓的不轻。他猛的后退一步,不防撞到李秉身上,总算是把他弄醒了。

李秉长呼出一口气,双手划圆,把真气归于丹田之中,蓦的睁开眼睛,心道这法诀果真有用,只练了一个小周天便觉得­精­神不少。

他一睁眼看着地上平白无故多出一个人来,大为诧异,又见安子正指着秦茂聪道:“这人是不是死了?”

李秉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走上前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身子,正要伸手探他的鼻息,却听那人声若蚊蝇:“小哥,麻烦你……麻烦你去……”

这人话未说完,似乎再没有力气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李秉宗觉得这人的身影在哪里见过,拨开他的头发,露出正脸来,却被惊的“啊”一声叫出来,别的不说,他对这脸上长长的刀疤影响深刻,正是之前在官道上碰见的那人。

见是蜀风商会的人,李秉双手按住他的后背便给他度真气续命,两股真气游走全身,这一招似乎是见效了。秦茂聪咳嗽一声,转头看着李秉:“这位小哥,麻烦你去蜀风商会……找……找一个叫姜尚意的人……让他……让他快走。”

李秉原本还沉浸在功力大增的喜悦中,这一句话却把他拉傍晚发生的事情来,他看着秦茂聪,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前辈,姜尚意已经身亡了。就在一个时辰前,晚辈亲眼所见。”

秦茂聪闻言瞥了李秉一眼,似乎什么事情来,声若游丝道:“哦!原来是你。我本来还……还有一丝侥幸,想着他能逃掉,却不想他……他竟比……比我还先走一步。”说着眼里似乎流出一滴泪来:“我算计半生,最终……还是棋差一招,害了自己,也害了……”

话未说完,他已经呕出一口血来,再无任何动静。

李秉探了探他的鼻息后,用手合上他的眼睛,对着安子道:“他已经死了。”说完又瞟见秦茂聪身上的伤口好熟悉,狭长却不深,正是嫣红楼里那刺客的手法。

记起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先是太子的亲卫出现在姜家,之后姜尚意也去了嫣红楼,再是两人被害,此刻这人又命丧于此,今天这事情到这里怕是完不了。

他望着地上的尸体,摸了摸下巴:“不管杀蜀风商会会长的那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挑起大唐和吐蕃武林的争端已是事实,吐蕃门派原本不多,且以密宗为首,如是大唐江湖中人真的杀了密宗宗主,恐怕两国武林的世仇就要结下了。”

安子原本被吓的够呛,见那人已死,缓过神来听李秉说话,也低声道:“秉儿哥是想把这事公布于众么?可是我们就算出去说凶手另有其人,也未必有人肯信啊。”

这话却是给李秉提了醒,总算找到了点头绪:“是了,我说出来没有人信,那就得找个说出话有人信的人了。能说的上话而我又认识的,有谁呢?”

李秉最先想到了之前的严豪大哥,论江湖上人跟自己的关系,也只有他算是个朋友,但又想到,那人如此世故,怕是不会蹚这趟浑水的。

正想的出神,安子瞟了他一眼:“有一个人说不定可以,他和我之前虽有过节,但总算和你有一面之缘,你也给他报过信,说不定她会帮忙的。”

李秉一个机灵:“你是说云起宗的女掌门?”

****

却说虞梦此刻还在嘉州客栈,她房里却来了客人。

那人坐在她面前,把一对短钺放在桌上:“实在事出紧急,深夜前来,还请虞掌门见谅。”

虞梦也道:“南墨家侠义为怀,不辞劳苦赶来嘉州,定要要紧事情,你但说无妨。”

来人正是墨家老三墨染湖。

墨染湖微微凑近了一些,低声道:“这件事可能关乎大唐吐蕃两国战事。”

“前些日子,我们收到消息说益州一带有吐蕃说客,想要和东川张懿联合吞掉大唐国土,我们三兄弟便前往查探,后来万幸抓到了三个密宗喇嘛。可是不料第二天其中两人就被杀死,我二哥也受了重伤。我只得独自带活口回墨家大营。

结果在途中听说,吐蕃二皇子死在益州境内,我越想越不对劲。细细审问那个喇嘛,那人居然承认自己是吐蕃皇子。我把前后事情连起来想一遍,再加上蜀风商会会长被刺的事情,我几乎可以肯定,最开始给我消息的那人,是在挑拨大唐和吐蕃,想要两国开战。他们极有可能是南诏或者吐谷浑。

说来惭愧,想通这事之后,我原本想带那吐蕃皇子来蜀风商会的祭礼上澄清此事,却不料被那人用计逃脱,还耽误了时辰,以至于刚刚才赶到此地,错过了机会。”

墨染湖说完这些事情,便看向虞梦:“这事如果真的演变成两国战争,岂不又是一场生灵涂炭。我前后思量,若要化解此事,必须得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领导群雄、说明真相才行。论武功学识,虞掌门为法家北斗,论说江湖威望,也没有几人能和虞掌门相提并论。还您为天下苍生着想,化解这场危难。”

虞梦听明他的来一,看着桌上的杯子,陷入沉思,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素闻南墨家恋爱非攻,今日一见,更是让在下佩服墨家侠肝义胆。明日午时众门派将在‘城外石榴林’召开大会,商议围攻吐蕃密宗的计划,我们倒是可以借机澄清这事。”

墨染湖见虞梦愿意帮忙,心里大喜,听她又道:“只是那吐蕃皇子已经逃走,单凭你我猜想,恐怕难以服众。要是有个证人就好了。”

两人低头思索,却听有人敲了房门。

“谁?”

“在下李秉,有要事相商,还请虞前辈开门相见。”

————————

秦茂聪在我大纲里的故事有很多,但正文里只表现了这一点,虽然我觉得人物的形象和特点还算是丰满,但还想单独写个短篇给他立传,也算我没有白白构思大纲里那么复杂的情节。

卅二 尽忠节义难两全

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石榴花虽然艳丽,但数量稀少。此时又是八月,正是挂果的时候。果子刚长出个蒂来,深绿细长,好似葫芦。一阵风起,三两瓣打蔫的花从树上落下,倒是为暑夏添了些秋意。

嘉州城外这石榴林有些规模,李秉两人跟在云起宗众人身后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依稀看到三五成群的江湖侠士。

林子里倒是隐蔽,也怪不得他们要在这里开会。李秉一边想着,一边四下张望。

石榴林中央巨大的空地中立着一块四方巨石,绕这巨石一圈,到场的大约已经有三百来人。这些人各自挑了一块地方,两两派系之间,留着空当,粗略估计,得将近有六十个门派到场。

如果这么多江湖好手团结起来,只怕在哪里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李秉正思量这些人是否真的能攻下吐蕃密宗,后背却忽然请轻轻拍了一把。

“李秉兄弟,在想什么呢。哈哈,江湖上这么大规模的聚会也不常见,第一次来难免会紧张。没事的,一会我和虞梦掌门会帮你,你只需要照实把事情说出来就好。”

李秉低嗯一声,正要说话,一小队人马从云起宗旁借道穿Сhā过去,为首的一人轻轻碰了李秉的肩膀一下,示意要借道。

这原本是寻常事,可李秉刚瞧见那人的脸庞,就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那人正是他的堂兄三皇子李述。

李述此刻一改往日文士打扮,一身麻灰武袍,手持长剑,倒有那么点江湖侠士的味道。他身后跟着四五人,也都是江湖人士的扮相。

他看到李秉,也是一脸惊讶,忙道:“李秉兄,你居然也在这里。真是好巧,自从上次江南一别,咱们已经有三年不见了,兄弟最近可好?”

李秉从未去过江南,离家出走之前也会跟李述也时不时见面,断说不上是三年不见。听得这全是假话,李秉当下明白要替他掩盖身份,抱拳说道:“原来是唐三兄弟,好久不见。”

三皇子瞥一眼他身边的墨染湖和云起宗众人:“兄弟也是为了姜家的悬赏而来的吧,既然所求相同,可否借一步说话。”

为了赏金门派之间的联合是常有的事情,此刻说出这话,毫不惹人生疑。李秉跟墨三哥抱拳行礼之后,便跟着他走到一边。

“述儿哥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也收到消息,有人要挑拨大唐和吐蕃之间开战了么?”

李述听他一语说中要害,也不解释:“你先别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些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李秉看了周围几人,稍稍拉了一下李述的袖子,凑到他身边:“没人跟我说,是我打探到的。姜家会长并不是死于吐蕃人之手,杀他的另有其人,那人还用计差点害的吐蕃皇子命丧益州,似乎是想挑拨大唐吐蕃两国开战。我本不想多管,一想到战乱之时又有多少大唐子民要流离失所,还是拿定主意要将这事公布于众。述儿哥放心,等大会开始,云起宗的虞梦掌门会出面解释这个事情,那人定不会得逞的。”

听他说道计划,三皇子长呼出一口气,心道好险,差点坏了大事,盯着李秉的眼睛,低声道:“如果我让你别把这事说出来,你会愿意么?”

“什么!”他闻言差点失声大叫出来:“述儿哥是说这事就放着不管么?可是任这事情发展下去,吐蕃很可能会攻打大唐,为什么要放任不管?”

李述朝刚才人群看一眼,见墨染湖和安子也望着他们,便冲他们微微一笑,又凑到李秉身前:“事到如今,我便全部告诉你。你说的那人便是我,人是我杀的,假消息也是我放出去的,目的就是引吐蕃攻打东川。”

他说完见李秉依旧是一脸茫然,继续道:“东川已经坐大威胁到长安,不能不管,但此时朝廷要牵制其他节度使,不能和任何一方发生大规模战争,于是太子殿下便想出这个计谋。原本引虎驱狼是下策,但若是可以引江湖中人参与进来,引狼驱狼却是妙计。”

李秉万万没料到这一切背后的­阴­谋主使居然是他,被震惊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反复去想李述的解释:“那益州我们便不要了么?”

“舍弃一个益州,换大唐西边几十年的安稳,有何不可?如今大唐国力已经渐渐回复,有了这些时间,几十年后未必就不能收复失地。”李述一直盯着李秉的眼睛,极力劝导之余,也在观察他脸上的细微变化。

李秉右手用力捏住剑柄,忽然抬头也望着三皇子:”可是那益州百姓的生死呢?一旦开战,益州,东川三州,还有嘉州等等巴蜀十几个州又有多少百姓会因战乱而死,又有多少人要离井背乡≡上一场战乱,吐蕃大唐已经相安无事十余年了,为了一场不一定会发生的战争,用一场新的战争去掩盖,这样真的有必要么?”

李述似乎一早料到他不会轻易妥协,伸手拍在他肩上:“弟弟,你还记得安史之乱么?你当时还小,或许已经忘了,但那一年我却终生难忘。”

“十六年前,安禄山叛军攻陷长安,我李家全族被迫弃城逃往汉州,整整流离一年,大唐险些亡国。后来幸亏你父亲襄王殿下击败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我李家才得以收复长安,平息战乱。这天下是我们李家的,再容不得任何一个不一定,哪怕吐蕃只有一成可能攻打长安,我们也得做完全之策。为了保全李家的天下,就算牺牲百万人千万人也在所不惜。”

李秉心烦意乱,大脑一片空白,他似乎找不出辩驳三皇子的理由来,连他的正眼也不敢看了,低头自言自语:“为了李家的天下……为了李家的天下……”

却听三皇子又道:“况且,即便我们现在不打,将来一旦打起来,不仅是巴蜀,恐怕到时候关内道,陇右道,岭南道等等都要战火四起。现在吐蕃只是和东川相争,大唐还可以坐山观虎斗,一旦吐蕃和大唐正面对抗,其他节度使必定各个起兵造反,到时候天下大乱,黎民百姓更是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才是生灵涂炭。你有没有想过这些!”

李秉长叹一声,闭眼轻轻摇头,似乎不愿接受又不得不接受这个假设:“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让我想想吧。”说完又望了李述一眼:“述儿哥,我大唐当真已经连东川也打不过了么?”

他看李述轻轻点,又望一眼天:“让我想想吧……”说完便对李述抱拳,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往安子两人的方向。

安子见他过来,立刻迎了上去,刚一走进,见他满脸愁容:“秉儿哥,那人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李秉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失态,担心被墨染湖觉察出来,连忙挤出笑脸:“没什么,他让我跟他一起去密宗,被我拒绝了之后,有点不高兴。”说完便又走到墨染湖身边:“墨三哥,我们也过去云起宗那边吧,看起来马上要开始了。”

三皇子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刚才和他在一起的几人此刻也围了过来。

“三公子,他怎么样?”说话的正是鱼令徽。

李述思索一刻,搓了搓手上的扳指,长叹出一口气。

“怕是不成,一会得了机会,就把他做了吧。”

卅三 江湖难行,空于长恨

安子见李秉站在一边沉思,一言不发,一个人也无聊,刚想跟墨染河聊聊,就看见一人从树下走到场地中央,猛地跃起,站上巨石。这轻功算不得高明,但那人站在石头上的气质却是老成持重。

“诸位,请静一静!请静一静。”

李秉原本在低头沉思,被这声音一扰,也抬头望去。那人约摸四十多岁,下巴留着深褐短髯,背后被一柄短刀,衣服比一般武林人士更华丽些。

“他是陆隼觅,功夫一般,却是黑白通吃的主。这次大会就是他召集的。”墨染湖微微侧头,跟李秉解释到。

陆隼觅话音刚落,人群就静了下来。

“诸位,今日召集大家前来,就是为了共同商议围攻吐蕃密宗山门的事情。在下按照之前各位在蜀风商会的提议,拟了一个计划,此刻便公布给大家。在下才疏学浅,这计划也未必十全十美,若哪位还有建议,还请即刻提出来,大家共同商讨。”

这句说完,人群中已经有人叫好。却听一个声音忽然喊道:“且慢!在下有一事,需要先知会众位英雄。”

说话的正是虞梦。

陆隼觅循声看来,忙道:“原来是云起宗虞掌门,虞掌门是武林泰山北斗,有话但说无妨。”

虞梦闻言,纵身跃起,空中翻了个跟斗,一步之后,便已落在原本十丈开外的巨石上。这一手功夫引的不少人叫好。

“诸位豪杰!在下日前收到消息,姜家会长并非死在吐蕃人的手里,而是有人想以姜家之事借我们之手,挑起吐蕃大唐两国的战争!”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之声响成一片。

虞梦等了一会,待人群稍稍安静,又朗声道:“诸位!在下不是无的放矢,有一位少侠,知道整个事情的全部过程,此时他也在场,便由他将事情的全部过程讲给大家。”

墨染湖闻言,看李秉一动不动,似乎还在沉思,便拍了他一把,示意他上去。

李秉被惊的低嗯一声,回过神来,也按照刚才虞梦的招式,凌空跃起之后,一步便立到石头上。

他本无心卖弄,但这一招虽然比不上虞梦刚才那么老道,依旧算的上的高明的功夫。小小年纪武功就有如此修为,这样的评价让他的话可信不少。

李秉站在上面望着台下众人,一眼便瞟见李述,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当下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后,又看着台下众人:“诸位英雄好汉!……”

李述看他说话,也叹出一口气,侧头对鱼令徽说道:“动手吧。”

鱼令徽微微抬起右臂,掀开袖口,露出绑在手臂上的小弩,又从腰间摸出一枝短箭放入弩机中。那箭身不过一寸长,箭头泛着淡淡绿光,显然是粹过毒了。

“在下李秉……我数日前……”原本一切无异,他说到此处忽然垂下头,又闭上眼睛,连连摇头,眉毛已拧作一团,这样子倒是让台下的人略有些诧异。

他顿了顿,忽然转身回去看了虞梦一眼,抬头仰天长啸一声,朗声说道:“抱歉,虞掌门,我还是办不到!我知道您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但我不能说谎,让姜家会长死的不明不白!”

这话还未说完,那暗器已在膛上。李述听出他的意思,急忙阻止,却不想短箭已经发出。他猛的推起鱼令徽小臂。“噗”一声,那短箭径直­射­向天上。

在场众人闻言,原本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起来,李秉攥紧拳头,也不管声音嘈杂,继续大声说道:“虞梦掌门侠义为怀,不忍两国开战后生灵涂炭,便想了这么个方法,找我帮忙。我原本答应了,但想到姜会长生前大义,断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诸位,实在是抱歉了。”

李秉说出这话时候,已经极其难受,再也坚持不下去,猛的跳下石头,从各门派人群间的空隙中走了出去。

他走到李述身边,望他一眼,一言不发,见李述微微向他低头致意,当下心中愧疚更甚。一口气憋在心里,心脏连连抽搐两下,难受之极。他看过李述之后,再不想看见其他江湖豪杰看他的眼神,竟闭气眼睛,越走越快,出了人群更是三两步跑开,再不回头看一眼。

安子是知道今天的计划的,李秉如此说话,他也始料未及。但看着李秉一个人跑出去,望一眼身边的墨染湖之后,也慌忙追了出去。

墨染湖轻叹一声,抬头望去虞梦,于他对视一眼,微微摇头。虞梦心知此刻再说什么,众人也不会相信了,纵身跃下巨石,走带云起宗弟子身边,带着他们也离场了。

场上情况忽然大变,这一出闹剧众人私下议论此纷纷。陆隼觅站在时候上朗声发言想拉回气氛。

满场江湖人士,唯独李述一言不发,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阴­笑。

且说李秉一个人越跑越快,路也不看,一直冲出了石榴林,跑到江边才停下。

“啊……!啊……!”他心中难平,抽出剑来,一边怒号,一边对着江边的石头连连猛劈。

几剑之后,不再发怒,却哭了出来。他跪在江边,双手撑地,低声啜泣,又望一眼江水,似乎是在等待最后的勇气。

安子从林中追出来之后,看见李秉跪在江边,还未说话,已经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秉儿哥,你这是做什么!”

“安子!我是不是很坏!我从小就坏,不学无术,专门做恶。此刻更是为了一己私欲,引两国开战,说不定还要害的百万人流离失所。安子!我是不是很坏!是不是!”

李秉说来更加激动,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愧疚,嚎啕大哭起来。

“秉儿哥,我认识你这些天,很了解你的为人。你是好人,连我偷东西都不让,更绝对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说谎的。你这样做了,一定是有很重要的理由。秉儿哥,我相信你的。”

李秉闻言,更加难以自制,一手捂住双眼,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害怕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那么说。我只感觉到我当时害怕,脑袋一热就全部说出来了。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啊!几十年后吐蕃真的会打过来吗,真的会生灵涂炭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啊……啊……啊!”李秉望着滔滔江水,怒嚎两声,转头对安子说道:“安子,我们离开这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我们走吧……”

“好啊,我也不想呆在这劳什子地方,这几天见的死人太多啦!秉儿哥,想去哪里?”

李秉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露出红红的眼睛,看着安子,却不回答,只是问道:“安子,你愿意跟我结拜为兄弟么?”

这一句问的突然,安子毫无防备,心里却欢喜:“当然愿意,我一直都当你是我大哥,即便不结拜,你也是我大哥。”

李秉闻言,总算得到些许安慰,左手搭在安子肩上,单膝跪地,望着江水:“长天在上,岷江在下。我李秉,原意和安庆方皆为异姓兄弟。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安子也用手握住李秉的肩膀,单膝跪下:“长天在上,岷江在下。我安庆方,愿与李秉大哥皆为兄弟。那些四个字的话我不会说,总之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若违背誓言,让我死无全尸。”

两人向着江水磕了三个响头,对视一眼。

“秉儿哥!”

“义弟!”

既如此,大唐世子与乱臣遗孤结为兄弟。

两日之后,陆隼觅等人成功围攻密宗,杀死密宗宗主巴若旺,将门派财宝,典籍洗劫一空。吐蕃赞普大为震怒,发兵攻打益州。益州不得朝廷增援,只坚守一日便失守。吐蕃大军继续北上,遇到东川军队拼死抵抗,连战三月也未攻破。两边人马各不相让,陷入苦战。半年后,东川三州行征兵令,年满十六,未至五十,无有残疾者,皆要入伍,更派兵强征百姓物资以作军用。百姓荒废农事,民不聊生,天怒人怨,城外饿殍遍野,城内卖儿卖女者甚多。

整个战事持续一年半之久,吐蕃久攻不下退兵,东川虽守城成功,但一年之间,三州人数死亡过半,只剩下妻女孤寡,再也无力和朝廷对抗。未过两年,东川节度使便被朝廷罢免,东川三州也落入大唐实际掌控中。

一将功成万骨枯。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江湖难行,空余长恨!

《首卷终》

首章 城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李秉跳下马车,看着高高低低、斑驳凌离的城防大门上的牌匾,一阵秋风吹过,莫名其妙的,心里闪出这两句诗来。

古来边塞秋风紧,一片孤城万仞山。

看着这土城的倾颓寒瑟,才真切的感觉到已经到了大唐腹地之外。

安子也跳下马车,跟着李秉向帮忙载了他们两一程的大叔道谢,一群人就此别过。

“什么什么州”安子指着墙上的牌匾:“看到那个‘州’字,我就安心了,走了十来天,总算是到了大地方了。”

李秉一扫之前巴蜀的­阴­霾,笑着长呼出一口气来,:“哈!‘­鸡­鹿州’,总算是到了。”

这里便是塞北第一站--­鸡­鹿州了。说是一州,其实也只有一座城池而已,很自然的这座城池便以州为名。至于塞北,以前是叫做安北都护府的。安史之乱后,几易其名,现在这里依旧受朝廷节制,更名为“单于都护府”,但民间却习惯唤这里为“回纥”。

自从巴蜀之后,李秉两人原本也无事可做,­干­脆一路向北,看看不同的风土人情,顺便试试能不能碰到盈澜儿。

嗯,不对!是来塞北找一找盈澜儿,顺便看看风土人情。

既然她们说了是来了这里,找一个什么“貂儿”,那么如果自己去找那貂,说不定还能碰上。李秉出了巴蜀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鸡­鹿州建城得有快300年了,自“柔然”建国时候就在此处,后来柔然被突厥所灭,突厥又被唐所灭,之后又被回纥占领。三百年来,战事不息,然而这土质城墙不论是哪一方占领,都没有再修补过,不免产生一副衰败的景象。

但是城里确实另一番景象,大唐边境战火四起,唯独北边回纥还是很安分,这里倒是比别处更加祥和。也有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些人个头不算高,但是好壮,一个个膀大腰圆的。”­鸡­鹿州街道上人不算少,唐人和回纥人大约一半一半,两个民族不仅衣着迥异,连个头身材也相差甚远,非常好辨认。安子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初见之下,不免发出这样的赞叹。

“这才哪跟哪,住在这城里的,大多都不是牧民,那些真正放牧的人,才是魁梧。等我们出了城,你就看到了。”一句说完,李秉似乎想起忧心事来,蓦然说道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还好现在回纥民风淳朴,现在依旧与大唐亲善,要不然真是腹背受敌了。”

“哦?民风淳朴?”安子半开玩笑的说道:“我看这个到不见得。”

“怎么说?”李秉见他的眼神便知道安子知道了什么事情,好奇之下,回身便问了一句。

安子向李秉身边凑了凑,一手挡住李秉的耳朵,低声说道:“前面那个回纥人是小贼,他把那个白衣文士的钱袋偷了。看分量,怕是里面有不少钱。”

李秉初闻之下,略感诧异,下意识去摸自己腰间的钱袋。而然眼光一瞥,却瞧见那白衣文士的双耳微一动,也去摸腰间的钱袋。这一摸之下,那人立即转过身来,先瞥了李秉两人一眼,又对着那回纥小贼喊道:“喂!这位兄台,请留步。”

安子见那人有了反应,饶是做贼心虚的习惯,看了一眼李秉,不想惹事,居然想要溜之大吉,却被一把拉住。

李秉暗暗诧异,两人之间距离少说也有二十步远,街上嘈杂,加上安子说话的声音原本已经很小,那人居然能听见,实在是有些骇人了。

说话间那白衣文士和小贼已经近在咫尺。

“这位仁兄,在下的钱袋掉了,请问你有看到么?”白衣文士说话还是非常客气,也不动手,只是微微笑看着扒手。他虽是文士打扮,却生的肩宽背壮,加上比李秉还要高一个头来,这样身材的人站在对方面前,即便是笑着,也是很有震慑力。

那小贼死不承认,只道:“你丢了钱袋上街上找去,问我作甚。”说完猛瞪了文士一眼,转身要溜。

文士一步踏出,转身便到了小贼身前,似乎是想用强,但却又止住了,只是撂下一句:“我不想动手,不如你还是给我吧。这样对你我都好。”

李秉看到文士奇怪的步法,就已经猜到这人是练家子,加上刚才如此好的耳力,李秉已经确定这人就是一个年级轻轻的内家高手。

在这边塞小城能看到如此厉害的内家高手,实在是不能不让李秉赶到好奇。看到文士的困局,顿时心生一计,微微侧头,却依旧仔细盯着文士的一举一动,用更小的声音向安子问道:“安子,那人把钱袋藏在哪了?”

安子倒没明白李秉的意思,哦了一声说道,正要说话,看见李秉的手势,顿时明白过来,将声音压的更低,几乎如同蚊蝇一般,:“在袖子里呢,左手袖子里!”

果然如李秉所料,那文士当真耳力惊人,待安子刚一说完,那文士顺手伸向小贼的左肩,一把扣住,顺着胳膊,用力一刮,一直捋到手腕,钱袋自然顺这袖口落到地上。

小贼见事情败露,尝试用力挣脱胳膊,文士似乎原本就有意放开他,也不阻拦,任他逃跑。她看着地上的钱袋,不躬身,只是右手成爪,凌空一抓,钱袋居然被内劲吸了起来。

这就是实打实的内家高手了。李秉不禁叫了一声好,刚刚还是好奇来历,此番更是惺惺相惜,起了结交知心。

他正欲上前,那人反倒是朝他走了过来。刚走到面前,文士抱拳便道:“多谢二位,要不然我今天可要喝西北风了。”

安子憨憨一笑:”好说好说。”心里却道:我可没想帮你,是你自己耳朵灵。

这靠近之后,李秉看的这人更清楚了,看起来是儒生的服饰,却有一些自己也说不出的不同。加上这人生的虎背熊腰,更是感觉儒雅里透出一丝威武。

李秉原本是顽劣却爽快的­性­子,见到这样的人,不免要结交一下。

既然文士给了面子,李秉就直奔主题了:“兄台的内家功夫了得,即便没有我们,一样能解决此事。”

文士也是客套:“穷门挫技,让兄弟笑话了。两位兄弟见微知著,在下刚才已经起了结交知心,又怕自己入不了阁下法眼,只能硬着头皮献丑了。哈哈。”

李秉闻言,更是高兴:“哪里哪里,在下求之不得。不如我们找个地方一叙如何?”

文士笑道:“甚好,甚好。”说完又将钱袋在手里抖了两抖:“这还得多谢那小贼了,送了我们酒钱。”

“哈哈哈哈。”

刚到­鸡­鹿州,李秉两人心情大好。

****

酒楼。

酒过一巡,安子脸上已经有些红晕,但还是聊的起劲,李秉和文士也正在兴头上。

双方互报了名号,算是认识了。这文士名叫“赤仁”,论年纪,要比李秉长两岁。李秉问了他的功夫,赤仁只说是跟家里学的,李秉便不好再问。

“李秉兄,怎么从大堂来了这西北不毛之地,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么?我能不能帮上忙?”赤仁喝酒是大碗,一口一碗,毫不遮掩。

唐人却并不这么喝酒,李秉也学着­干­了一碗,自觉地口里太辣,赶紧吃了口小菜:“实不相瞒,我们是为了找一个灵物而来,应该是个什么貂儿,不过具体是什么,我倒是不清楚了。赤仁兄可知道些什么消息么?”

赤仁摸摸下颚,略作思索:“西北边是有个很出名的皮货店,说不定哪里会知道些什么。我也刚到这里不久,回纥的事情。。实在是帮不上忙了。”

李秉原本是为了结交而来,没有打探到想知道的消息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听了赤仁的回答,更诧异了:“赤仁兄不是回纥人么?”

赤仁淡淡一笑:“我是蒙兀室韦人。”

说起大唐周围番邦部族,除了西南边曾经的属国的南诏,正西边的吐蕃,正北边回纥,就剩下东北方的靺鞨(mòhe,一卷中出现过)和室韦。室韦是不少部落的总称,每个部落都有自己一支的名字,蒙兀便是其中之一,不过这些名字,寻常唐人也看不出来区别。

“多谢赤仁兄了。对了,那赤仁兄来室韦也是有要事要办么,有没有在下可以帮忙的地方?”

“那倒没有,我只是在这里来见个朋友罢了。”

这些闲话说的也差不多,两边都是豪爽­性­子,这话题开了,便肆意的聊了起来。

安子说自己从未去过室韦,也没怎么听过,更不了解风土人情。

赤仁说起他的故乡便滔滔不绝起来。一番风景说完,又说了室韦的武学等等,李秉静静的听着,倒是安子不断发问。

室韦说完,三人又开始聊起天下武学,赤仁说大唐的内家功夫高深莫测,自己很向往,一直想去大唐名门拜访,但都被耽搁了。李秉其实也算是个武学爱好者,只是见的多,自己练的却少。

两人一家一家的讨论,很多门派的高手,李秉其实都是见过了,便向赤仁约好,去了长安可以找他。

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就这么一个话题一个话题,从风土人情聊到武学,再到国家民族,又聊回山水诗经,不知不觉,已经从正午到了深夜,虽然一再拖延,还是被酒楼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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