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落入缝隙中消失不见，诸葛无为惊呆了。

Сhā在七夜胸口的莫邪剑倏地发出一声哀戚的剑鸣，然后光华暗淡，断作了两截。

“你有这个权利知道所有的事情，早晚都要知道的事情，又何必瞒你。”男人负手而立，扬起眉：“若你真觉得不甘，本座这条命，抵给你如何？”

男人多年前的承诺瞬间闪过脑中，甚至他当时说话时的姿势神态亦是如昨日一般历历在目，诸葛无为仿佛痴了一般，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兄长，兄长！

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用这种方式？

你的确是做到了你所承诺的，那我呢？被留下的我呢？

你让我，情何以堪？

魔道中的一处石室中，紫衣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修长莹润的十指似慢实快地交叉捻诀。

“以吾之灵，践吾之约，以我之躯，奉为牺牲，诸多之殇，此身相替！”

一口口­精­血不断地吐出，少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却恍若未觉，双眸合起，掩去不住流转的流光，指诀变幻间，被鲜血染红的双­唇­吐出了另一个咒语。

“同心、同灵、同源！契约，移！”

意识瞬间相连，乘着顾青竹的意识已经陷入昏迷中，紫衣少年强行进入顾青竹的意识海中，模拟出顾青竹的意识波动，将那份得到天道认可的契约骗了过来。

虚无空间中，一个扭曲的意识猛地睁开了眼睛，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你敢，顾青竹，你敢，你们敢！”

“如何不敢！”随着一声冷笑，紫­色­少年循着契约出现在了空间中，­阴­冷煞气的目光让扭曲意识亦忍不住心中泛凉，紫衣少年声音愈发轻柔而森冷：“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敢伤我的人，就要有胆子承担惹怒我的后果。”

扭曲意识的力量实际上已经耗尽，哪里有什么力量反抗，只能惊恐地看着紫衣少年逐渐逼近。

意识消散前，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人影。

原来，原来是你。

那么，顾青竹竟然是‘他’？

☆、第九十一章 执我手中剑，不辞护人间

“话说那一战啊，真可谓是天地失­色­日月无光，飞沙走石中，只见那俊美无双的无为公子手持无上神剑莫邪宝剑，大喝一声：‘妖孽，哪里跑？’挥动手中的宝剑向那魔君狠狠斩去，七夜魔君面目狰狞，也是一声厉喝，声如雷鸣，招呼着周围几百个妖魔围上来，挥舞着手中长剑也迎了上来，好个无为公子，面对这种围攻亦毫不畏惧，手中莫邪宝剑发出阵阵剑鸣，一剑扫过，已经斩杀了数十个妖魔。”说书老头讲得眉飞­色­舞，只差手舞足蹈。

“不对啊，我听说莫邪宝剑好似是那金光宗主的护身神剑吧？”底下的听众中有人提出了疑惑：“据说还是当着很多人的面认了金光宗主为主的。”

“你懂什么？”说书老头很是鄙夷地斜了对方一眼：“金光宗主是多么神机妙算的人物，那魔君有一把魔剑在手，金光宗主自然也要将莫邪宝剑送于无为公子了，否则无为公子岂不是太吃亏了，话说无为公子法力高强，把莫邪宝剑舞得如白龙盘飞，剑气四溢，七夜魔君被打得伤痕累累，步步后退，狼狈不堪······”

酒楼二楼靠近栏杆的地方，一个白衣俊美公子静静地听着老头口沫横飞的说着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故事，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人啊，总是喜欢听自己想听的故事，距离那场大战才多久？只是五年的时间而已，只是五年，被添加了无数臆测的故事就已经被扭曲得连他这个当事人都感觉到陌生，若不是同样的名字，同样的背景，他真的要以为自己在听一个新的故事了，今日这老头讲的，已经是难得的有些相似了。

虽然还是很离谱！

不管老头的故事说得有多么夸张不真实，喜欢听的人依旧是听得津津有味，人数有增无减。

“这无为公子真的好厉害，金光宗主也是智慧过人啊。”有人听得热血沸腾，不住感叹：“可惜啊，为什么我就没那么好运参加这场仗呢？要是能够和他们并肩作战，哪怕只是在一边当个摇旗呐喊的小喽啰，我也心甘情愿啊，喂，老头，你知道怎么加入玄心正宗吗？”

说书老头捻着胡须，叹了口气：“自从五年前那一战后，玄心正宗死伤了无数弟子，再加上连德高望重受人敬仰的金光宗主也殉道而亡，唉，真可谓是大伤元气啊，所以五年前道魔之战结束后，玄心正宗就关闭山门，连各处分坛都一夜之间消失了踪影。”

“怎么这样？”有人惊呼。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白衣公子双眸微微眯起，醉意氤氲的脸上也是一片恍惚。

那一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代替他被那道空间裂缝吸了进去瞬间消失了踪影，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裂缝渐渐合了起来，他想跳进去，想跟着那人一起去，可是伤重的身体却让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魔道败了，通往世俗界的魔宫大门被彻底封印了，正道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可是他却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将他从心灰意冷的绝望中唤醒的是七夜，是魔魂被莫邪宝剑震碎，已经魔功尽散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的七夜。

看着自动围过来的众多伤痕累累，比他更惶惑不安的玄心弟子，他强迫自己坚强起来，他不能这样自暴自弃，玄心正宗已经失去了宗主，此刻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他不能任­性­。

带领着七夜还有一众玄心弟子回到了山门后，他立刻将护山大阵的威力开到了最强大，然后关闭山门，重新梳理宗门力量。

这次战斗中，作为中坚力量的玄心正宗死伤惨重，宗主没了，玄心四将中的白虎和玄武也殉道而亡，最令人心恸的是内门弟子的死亡，几乎十去其七，顾青竹二十年来费尽心血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力量几乎消耗殆尽。

面对这种惨状，诸葛无为有些怯步了，他可以吗？他可以撑起这个已经破碎的宗门吗？

人类啊，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

当他们面对统一的敌人的时候，他们可以合作无间地一致对外，可以一旦外界的威胁消失了，他们又会很轻易地起内讧。

玄心正宗的惨烈结局让人敬佩，可是更能激起他人的贪婪，护山大阵再厉害，也抵不住人心鬼魅。

诸葛无为法力虽然高深，可是七夜走火入魔后强大的杀伤力岂是那么容易康复的，就算他恢复，他一个人如何能敌四手？

诸葛无为几乎以为玄心正宗就要毁在自己这个罪人的手里了。

直到燕赤霞赶来，直到司马三娘赶来，直到诸葛流云赶来，直到那些受过玄心正宗恩惠的散修们赶来，直到那些真心敬仰爱戴着玄心正宗的修士们赶来。

直到——那些身穿玄心内门弟子衣饰的陌生弟子们上得山来，一起施展玄心道术将那些人镇住，他才知道，兄长是多么的深谋远虑，竟早早就猜到了道魔之战后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也才知道，为了对付这一天的到来，兄长暗中做下了多少的布置。

麒麟，类似于三界圣女般独立于玄心正宗之外，只在宗门生死存亡之时方可出现的守护者一脉，以它高傲的姿态强势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向所有人宣告它的存在，以它凌厉的攻击告诉所有人，玄心正宗，即使‘虎落平阳’，即使‘龙游浅水’，也不是尔等恶犬鱼虾可以肆意欺辱的。

将那些想要捡便宜的修行者尽数斩杀后，又送走了那些好心前来相助的修士们，他和青龙、朱雀，还有本名莫言的麒麟回到玄心大殿中一起商讨玄心正宗日后的走向，可是如今玄心正宗宗主不在，诸葛无为虽然地位超然，可以直接下达命令，但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快选出新一任的宗主来，而最适合的宗主人选，莫过于如果声望在修行界中如日中天的诸葛无为了。

可是这件事不要说朱雀和青龙了，就连诸葛无为本人也是不情愿的，他们总觉得，一旦诸葛无为继任了宗主之位，就等于否定了那个人生存的机会。

实际上，所有人都在心底默默地期盼着，期盼着有一天能够看到那个人一身华丽紫­色­，负手立于那巍峨的玄心大殿中，再度带着他们一起除魔卫道，再度带着淡淡的笑意运筹帷幄。

可是希望毕竟只是希望，玄心正宗决不可无主。

诸葛无为不愿，却没有推辞，他唯一的条件是，在继任宗主之位前，再去一次华州郑县。

所有人都知道他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他一路不住施展神行千里之术，很快就到了那人消失的地方，他发疯似地以全身法力不断施展玄心奥妙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终于打开了一道空间裂缝。

他欣喜若狂，举步想要跳进去，却在最后一刻迟疑了。

他不是怕死，他只是怕满心希望后得到的却是深深的失望。

都说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谁能保证他去的就是兄长所落的那个世界？他这样一意孤行地抛下玄心正宗，就算真的再遇见兄长，他又有何颜面再见他？

诸葛无为啊诸葛无为，兄长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吗？你要是这样走了，您怎么对得起那些对你敬重信任的玄心弟子，怎么对得起下定决心要和你一起相互扶持度过难关的朱雀等人？

兄长教导你这么多年，难道是想让你变成一个没有责任心没有担当，遇到事情事情只会逃避的懦夫吗？难道你要让兄长的清誉蒙羞，想让玄心正宗蒙羞吗？

诸葛无为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空间裂缝慢慢地合拢，想动，却觉得脚步有千钧重，让无法动弹。

“兄长！”他落下泪来，对着出现空间缝隙的地方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毅然转身离开，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再来过。

回到玄心正宗后，诸葛无为如二十年前一般召开了继任大殿，在典礼上表演了一把何谓‘先小人后君子’，先是面带微笑地展现了一把玄心奥妙诀可怕的威力，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狠狠地震慑住，然后温文儒雅地和那些‘前辈’们好好联络了一下感情。

最后，在众人反应不及的时候，迅速封闭了山门。

经过了道魔之战后，玄心正宗可谓是真的被放到了一个极高的地位，可是偏偏元气大伤后的玄心正宗根本担不起这样高的地位，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只怕玄心正宗会身不由己地成为别人手中的兵器。

须知道，捧杀，也是杀啊！

诸葛无为深知自身的缺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并不是他所擅长的，而且即使经历过道魔之战，他依然坚持着兄长的宗旨——战场之内，不以善恶论生死，战场之外，不以族类定黑白。

可是经历过这场大战甚至那些没有经历过的其他人有这样的坚持，再加上那位心思深不可测的皇帝，只怕这世道，很快就要变天了。

诸葛无为关闭山门后，经常一个人下山，寻访寻访有慧根的弟子——如今玄心正宗的弟子已经不需要随时做好战死的准备了，稍微放松一下收弟子的条件也没什么不好——然后学学世俗界的侠客们仗剑而行，行侠仗义，找找当日的那些漏网之鱼。

在游历途中，他曾经遇到了七夜，那日七夜被莫邪剑刺中胸口，怨气和魔功结合所成的魔魂被莫邪宝剑震碎，他本也该同时死去的，可是最后莫邪宝剑却因为失去了主人而自毁，宝剑中的最后一道无上正气被灵剑注入了七夜的体内，让他奇迹般地活了过来，甚至因此怨气全消，彻底摆脱了七世怨侣的命运。

这件事他们本不知道，诸葛无为因为担心七世怨侣的灭世之劫甚至直接将七夜绑回了玄心正宗，就在他决定对七夜动手的当天晚上，一个自称素天心的女子幽灵般出现在了玄心正宗，从她欣喜若狂得近乎语无伦次的话中，他们才知道，原来以莫邪宝剑斩杀­干­将本体，才是毁掉七世怨侣的唯一办法，只是杀掉莫邪转世根本就没有用，想来兄长当初也是心有疑虑，所以才将聂小倩只是幽禁起来。

七夜在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后，就在诸葛无为的默许下带着执意跟随他的小雪离开，如今魔道大败，魔宫大门被封印，没有了魔君血脉的他又无法启动玄­阴­魔门，那些还留在世俗界中的妖­精­们只怕要有难了，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魔宫圣君，那些人也不再是他的子民，但是他依然想要为它们做一些事情，至少让那些一心向道的无辜妖­精­不要因为这场战争而糟了无妄之灾。

而聂小倩，则是选择了跟随素天心而去。

其实诸葛无为真的很欣赏七夜，七夜虽然不是一个好的君王，但是却是一个合格的儿子和主子，当年的那一场惨烈的战争，如今他们也只有和对方一起叙一叙了。

七夜也很欣赏诸葛无为，可惜，他们之间的过往注定了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他所希望的莫逆之交。

罢了，如此这般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也不错！两个出­色­的男子相视一笑。

诸葛无为站起身来，俊颜上染着淡淡的红晕，脚步却依然稳健。

他一步一步走出了酒楼，身后老头洪亮的声音依旧在不断回荡。

“话说玄心正宗啊，那可真是个好门派呢，不过除了玄心正宗，这人间还有其他鼎鼎大名的门派，比如龙虎宗，比如茅山宗，看官们且坐好，听小老儿说一段龙虎宗密传，话说当年，这龙虎宗前任宗主张丁山张天师啊，当年勇夺国师之位······”

玄心正宗啊！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门派呢！诸葛无为驻足看天，微微一笑，走入了隔壁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普通商铺中。

“宗主！”一个男子迎了上来，将他引入了后院。

“数日前传了消息说此处要强大妖魔作祟伤人，具体情况究竟如何？”柔和的声音随着两人的身影逐渐没入草木­阴­影中。

就如同消弭踪迹，却无处不在的玄心正宗一般。

守护人间的玄心正宗，求的只是人间的平静安宁，从来就不是那些空荡的虚名！

作者有话要说：森森地表示，莫非我是更得太勤快了，所以亲们才一点留言动力都没有。（沉思）

☆、第九十二章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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