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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甭自作聪明,”聂斯捷伦科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他不仅年龄更大,在侦查局的职位更高,而且比身边这个同志几乎高出一头,他宽厚地端详着这小个子男孩。

刚刚用那教训的口吻说话的耶兰丘克无忧无虑地哈哈大笑:

“伙伴们,这里的国家很自由,但是人们极端地奉公守法,按照自己的法则来生活,在这个地方对俄国人来说不是什么都能了解的,并且你们有实际的语言问题。”

“尤里·彼得罗维奇,我想瞧瞧这家旅馆,”聂斯捷伦科朝那个坐落于对面的旅馆点点头。“会有这样的事么?从办公楼的正门,总之,从那里去运输食品,您自己会明白的。”

“请您换一身衣服后,我再把您送过去,旅客们不会在办公的地方漫步,应当写一篇轶事。”

“我是俄国人,想在莫斯科给法国人开一家旅馆。”聂斯捷伦科回答。

耶兰丘克充满敬意地望望他,微微一笑。

“我们在原则上应该顺路去看看主人,自我介绍一番,但对俄国人来说,这都是情有可原的,那么您可以不换衣服了,索­性­一同去吧,我想,什么都会是顺利的。”

“伊里亚,请你不要从客房里出来,先洗个澡,换换衣服吧,我很快就会回来,”聂斯捷伦科说道,他和耶兰丘克一同出来,走进了长廊。

尤里雅从停在旅馆门旁的汽车里走出来。司机维克多尔也走出来,他问道:

“咱们顺路到酒吧间去,随便喝点什么吧?”

“我疲倦了,”尤里雅甚至不想描述出倦意,嘲笑地睇着。“你可以在我的客房里喝点饮料,但是我希望休息休息,给父亲打个电话。如果有兴致,我就会挂个电话。”她看看手表,“大约过两个钟头,七点钟左右,我们同去散散步,在什么地方稍微吃些东西。”

“很好,”维克多尔点点头,“我看,你喜欢逗弄我。”

“有可能,但对你还是例外。是么!”姑娘挥挥手,在镜子门后面隐藏起来。

“坏家伙,”维克多尔无恶意地说,重新在方向盘后面坐下来,开车出发了。

尤里雅拿了客房的钥匙,赐与看门人以微笑,没有坐电梯,登上二层楼。客房已被仔细地清扫,尤里雅高兴地环顾了她所住的那套房间,已经多少次地想到,尽量挥霍,享受着人生的幸福是多么令人欣快的事情。姑娘脱下潮湿的大衣,挂在外厅里,让它慢慢地­阴­­干­。她脱下那双经常在街上穿的便鞋,沿着柔软的地毯走过去。她打开冰箱,取出一瓶俄国伏特加酒和果子汁,混和在一起,像男人那样一饮而尽,这之后便向洗澡间走去。

一个不年轻的面­色­黧黑的女佣沿着走廊穿过去,她看见一扇俄国门上露出了钥匙,不赞同地摇摇头,她取出钥匙,敲敲门,走进了客房。

“尤里雅!”她听见水在浴室里哗哗地流,便大叫一声,走到了门边,开始爆豆似地说起来:“尤里雅,我对你说过多少遍,不能把钥匙塞在房门上的锁孔里,也不要不锁上门啊!”

“欧玛呀?”尤里雅回答,并把水流声压低一些。“想必是为了钥匙而骂人吧!?你不要跟我说得这么快,我不是法国女人。”

“你是个愚蠢的女孩子!”女佣说了几句牢­骚­语,从地板上捡起便鞋,仔细地揩­干­净,放回原位,把钥匙塞进门上的锁孔里,大喊大叫起来了:

“我走开,你立即出来锁上门吧!我就站在那里听着。如果你不锁上门,我又要走回来,又要大喊大叫了。”

尤里雅从浴室里走出来,扭转了钥匙,用拳头捶了一下门,大喊了一声:

“老唠叨鬼呀!”

“你这个愚蠢的小猫,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给人吃掉哩。”

“谁需要她呢?”尤里雅­操­着俄国话说,又走回去洗淋浴。

当她赤身露体的时候,她显得完全不同了,任何一身衣裳都会破坏她的美丽的身段。这一点尤里雅是十分清楚的,因此她和多数女人不同,不喜欢躺在浴盆里,在那里水和泡沫遮盖了她的身体,她宁可洗淋浴,照照镜子,不时地看看她自己。在这一点上没有自恋癖,没有任何不正常现象,她深信她的身体美丽而有­性­感,这一点使得小姑娘感到快乐。当她穿上长衫时,她却把这一层又置之脑后了,欣赏自己的­肉­体只是寻常的女人的转瞬即逝的弱点。

尤里雅是个聪明而根本不平凡的女人,这一点自然使得她的舒适的,似乎是无忧无虑的,甚至是天堂般的生活复杂化了。

这个姑娘好像还缺乏什么呢?她现年二十四岁,清醒的头脑,可爱的容貌,美丽的身段,爸爸是个不拒绝女儿任何请求的百万富翁。过好日子吧,欢天喜地吧,折磨你的倾倒者吧,如果叫他们排队,那么他们会变成由莫斯科直至科雷马的一道长城。

她在生活富裕的环境里出生,快到二十岁的时候就挥金如土,她在那年出嫁了。这段经历是极其平庸无奇的。一个狡黠而不很聪明,但深受女人们欢迎的男人依靠金钱结婚了。尤里雅很快就弄清了丈夫的本质。虽然她比他小八岁,但在智力、理智和教育上比他便优越。使尤里雅感到委屈的不是常见的现象:男人在世上最喜爱金钱,正如她所说的那样,而是他的感觉迟钝和头脑简单。她虽富有自我批评­精­神,但是她一切都责怪自己,她感到惊奇,怎么会看不清这个呆气的男人,竟已投身于堕落的深渊。她爱上他了!非常英俊的富有­性­感的伴侣啊!你真是无忧无虑的女蠢货!白痴!他在从事商业活动,完全依靠父亲。

尤里雅下定决心,让父亲和母亲坐在身边并且说:

“我感到自己有过错,我也要负责。记得你们对我作过暗示,我这个傻瓜,没有地方打烙印。让我们都把往事忘记。父亲,我求你,你不要碰他,让他活下去。”

“女儿,在我们这儿那种事情是不会有的,”于是尤里·卡尔洛维奇回答。“当他遭受到打击,我只会走开到一边去。”

“即是说,听天由命。”尤里雅­干­巴巴地回答。

她是个体格强健、­性­情急躁的人,在不称心的婚姻之后,她很认真地接受教育,念完了大学新闻系。出乎意外,尤里雅后来是过着孤独的生活。学生时代的同伴都分散了,有的人投奔编辑部,有的人致力于电视事业,另一些人出嫁了,结婚了,分道扬镳。年轻人在父亲指导下工作。尤里雅有几次接受他们的建议,在上流社会的晚会上打打牌消度黄昏。她是个令人眼红的未婚妻,经常有人向她求婚,但是她不忙着再去嫁给那个极力地想与金融巨头尤里·卡尔洛维奇·戈尔斯特科夫结亲的男人。

“亲爱的女儿,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母亲说。“既然没有爱情,那么你无论花多少钱也买不到它。你没有事业和使命,你甚至不愿到很有声誉的商行里去当女秘书。但是,要知道,无所事事混日子,也要闷死人的。生小孩吧!养育一个人是件复杂的、高尚的而且有趣的事情。”

“谁给予我使人丧失父亲的权利呢?”

“千百万­妇­女在贫困中挣扎,抚养儿女也感到无比幸福。”

“你说得很好,但是我要等一下看看情况,”尤里雅回答。“我没有过错,父亲是一个百万富翁。你觉得你的生活很有意思,而我觉得这种生活毫无兴趣。我父亲从早到晚做投资生意,而你给你在青年时代购买的东西包围住了,它们温暖着你的心灵。你接连几个小时在住宅里溜来溜去,擦掉家具上的灰尘。你还没有五十岁,你是个年轻的女人,可是男子汉对你就不感兴趣了。我不是指责你,但也不是妒忌你。也许以后我也会落到这种地步的。”

“你即令懂得千百万­妇­女都知道我们很富裕,她们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会不会决意把我们送进­精­神病院呢?”

“你希望我离开这个家吗?正像你们所说的那样,要我尝到苦难的滋味吗?”

“亲爱的女儿,你是­精­神正常的吧?”母亲喊了一声,这次谈话结束时她们互相拥抱,满脸泪痕。

尤里雅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没有发生口角,他们建立的关系是平等的,淡淡如水的。父亲总是忙忙碌碌,母亲或则做饭,整理家务,有时去做客,或则在自己家里接待客人,但是尤里雅对有关抹布、烹饪和政治的谈话都不感兴趣。青年­妇­女所拥有的,是只可想望的一切,但是任何事物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她苦闷死了。

一星期以前,父亲把女儿喊到自己办公室里来,并且说:

“亲爱的女儿,这是你的护照和飞机票,到巴黎去吧,在那里住上一星期左右。你的信用卡已经搞好了,我知道你在开销方面是有理智的。我的能­干­的伙伴们会来迎接你,给你安顿好住处。”

“很好,爸爸,”尤里雅点点头。“把人都送到那个地方去,更不妙。”她微微一笑,“你自然不肯说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只不过要另行保险。”

“有人‘撞’上你了?”

尤里·卡尔洛维奇低声地笑了。

“把我‘撞倒’是不可能的。我是穿这条裤子长大的。可你是我唯一的痛处,但愿上帝保佑。”

有人在巴黎迎接了尤里雅,把她送到颇有声誉的旅馆里去,预订了一号客房,把法郎给她零用,提供一辆小汽车和导游人员,但是她都拒绝了。她已有好几次到过这个地方,把合乎规格的旅行纲要学习过两次了。尤里雅想单独一人住上几天。但是这个金发女郎身材宜人,衣着很有风度,经常独自一人漫步于巴黎街头,引起了那个真正的法国佬的困惑莫解。他试想在最短时间内火速处理这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尤里雅忍受着经常向她施加的压力,只在“自己的”旅馆里休息,因为这个地方人人认识她,都使她受到应有的尊敬。

在大城市逗留的第三天她沿着塞纳河岸街走去,在小美术铺里仔细地观看那些在莫斯科伊兹梅洛沃可以找到的各式各样的小手工制品和水彩画。不久以前她在老阿尔巴特街撞上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结实的、显然不是法国类型的小伙子。尤里雅立即明白,这个陌生人故意挡住了道路,她于是气忿地说:

“喂,没有地方走路吗?”

“地盘随便有多少,久而久之就不好,”小伙子­操­着一口纯正的俄语回答。“我不知道­干­什么好。”

“你回俄国去吧,在土台上坐下来,嗑瓜子,拉手风琴。”尤里雅说。

“这个我们能办到,”小伙子用和尤里雅相同的腔调回答,他和她走在一起了。“我叫维奇卡,您叫什么呢?”

“你追求吗?”

“追求,”维克多尔坚定地说。“所以最好还是有气无力,不要抗拒,就可以得到很大的快乐。”

“维嘉,你是个过于自信的快嘴,”尤里雅停下来了,更加仔细地瞧瞧这个同胞,“你和一群人走迷了路吗?”

维克多尔好像在演示自己的衣服似的,围绕着自己这个轴心(以自我为轴心)转过身去。

“我因事而来,孑然一人,但是正如崩泽尔所说的,我没有成为蒙得·克里斯托伯爵。女同胞,您不要在灾难中抛弃小伙子,我是个好人。”

尤里雅原来想说句笑话敷衍一下,她走得更远些,但是突然想到了,这个小伙子在她那条路上走其实不是偶然的。俄国人待在巴黎不是稀奇事,但是年轻的,身材魁梧的,吸引人的单身汉,这等可作为邂逅相遇的对象也许是嫌多了点儿。而且他口若悬河,穿着合乎要求,充满着自信,当然是逐个挑拣出来的尖子。如果小伙子的出现是和父亲有联系,那么我反正是没法避而不见维克多尔和他的几个朋友的。尤里雅战栗一下,强逼自己微微一笑,向他伸出一只手:

“你好,维克多尔,我叫尤里雅。在这个村落里我也是孤苦怜仃的人。我们一块儿走吧,你来保卫我省得本地人侵犯。”

他们就这么认识了,而且在一起度过了两天,当尤里雅在自己房里休息的时候,他们才离开了两个钟头。她经常想到这个新朋友,分析他的言行,心里盘算哪些是真话,哪些是谎言,维克多尔是从哪里来的,他所追求的是什么目的。

一对同胞在异国城市互相认识了,两个人都是单身、年轻、可爱又聪明,是有些事情可以谈论的。这一切似乎都是很自然的;疗养区的轻松愉快的风流韵事等,不外乎如此,但是维克多尔身上有许多东西使得尤里雅­精­神紧张。在普通环境中她是不会注意这种小事的。但是情势是异乎寻常的,父亲已公然把她从莫斯科送出去了,好像把女儿隐藏起来了。其次竞赛的规则就是这样的:如果有个人把什么东西隐藏起来,那么另一人就试图把它找出来。竞赛之中的这种情形是饶有趣味的,但这决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情况,既然他们正在藏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她——尤里雅,那么情况就显得特别异样了。

维克多尔装扮成商人,为了完成某项交易到巴黎来了,但交易没有做成。这是常有的事情。那么在这里有啥法子呢?巴黎——它永远是巴黎。但是小伙子显然是熟悉这个城市的,不过他对它没有特殊的爱心。他描绘说他已经爱上了尤里雅,但是也只是描绘而已。她是个女人,你哄不了她,但是对男人来说,“喜欢”这个概念不是抽象的,而是十分具体的。他不想把她拖到床上去,因为这是反常的事情。任何一个男人,只要女人不太讨厌他,他就会力图占有她,之后再来分辨她的音容笑貌的细微差别。他也许什么都分不清楚,索­性­走到街道的对面去了。

尤里雅不是社交界名媛,但是她已经不是幼稚的小女孩子了,她善于分析男人的本质。新的男朋友属于女人们喜欢的男子汉之列,他知道这一点,并且善于与女人交往。他描述迷恋的情景,但不试想坚定地与女­性­接近,似乎没有一次出乎意料的拥抱,诙谐的接吻,总之没有做过一次流行的游戏,就是说:我在诱惑你,你仿佛不晓得该往哪里去,为什么而去,但是我和你都是成年人,我们心里都明了,床位自然是为异­性­而设置的,让我们抛弃社会上的各种陈规虚礼和陋习,搞搞恋爱吧。

不对,这个古怪的小伙子,维克多尔,你应该结束那个我不熟悉规则的游戏,回家去吧。尤里雅穿上了长衫,向卧室走来,在镜前坐下,开始“打扮一番”。她没有滥用化妆品,但是不得不对自然蓄起来的头发修怖一下。巴黎很美丽,她可以独自发表议论,花好半晌功夫要给它定个调子,但是在家里更好,主要是更加平静。维克多尔快要达到某种目的了,他有美丽宜人的体型,很可能是个不坏的情夫,但是目前还不是时候,而且他未能快速地博取她的爱情,尤里雅并不习惯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兼之,她父亲昨天说,他和她母亲很想念女儿,她应该回家了。必须明了,她只是觉得好像存在着一种危险。应该把这个古怪的朋友说给父亲听,但是这个男人根本听不懂你说的半截话,她不愿意用电话和他进行长久的,实质上是毫无益处的谈话。她有一张直达莫斯科的来回票,只要预订个座位就行了。必须给那个接她来的职员挂个电话,在哪里怎样去找他……叫他安排一下,叫他来带路。必须给父母买点什么东西,他们什么都不要,那么就买小饰物,巴黎纪念品。

尤里雅看看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就会接到维克多尔的电话,现在可以躺一躺,甚至打一会儿盹。他将从旅馆的休息大厅挂电话,她即将穿好衣服,勾匀脂粉,打扮一番,到各大商店去给她父母亲挑选礼品。她父亲老早就应该换另一只表了,但是购买便宜货是不行的,而在莫斯科购买贵重的名牌的商品更简单,更便宜。可是父亲不赞成购买贵重的礼品。可以给母亲买一些发夹,真是很难使她心里满意的。

有人敲了一下门。尤里雅相信,是那个关怀备至的女佣来了,她赤着脚跑步,穿过客厅,说了一句法国话:

“我是听话的女孩。”关上了房门。

维克多尔走进了客房,手里拿着玫瑰花,像一面旗子。

尤里雅后退一步,由于出乎意料之外,她想不到要说的话,心里觉得那件长衫敞开了,差不多­祼­露着身体站在男人面前了。

“对不起,小姐,”维克多尔随手合上门,走到窗前,让尤里雅能够整理一下自己的装束,“您向我只说一句话,我然后就走开。”

“你就认为是我说了这句话,”尤里雅掩上了衣襟,系紧了腰带,她觉得自己脸红了,于是就大发脾气。“见鬼?我好像没有邀请你。”

“我明白,您的邀请我是等不到的,可是我很想看看您过得怎样。我可以走开,但是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就在安乐椅上悄悄地坐一会儿。一直等到您换上衣服……啊?”

尤里雅已经克制自己了,不速之客的委婉和央求的口气感动了姑娘,于是她愉快地说:

“你不要装成一个中学生,把玫瑰花随便Сhā在一个花瓶里,请坐吧。”

“您太客气,”他彬彬有礼地行了鞠躬礼,这时又有人敲了一下房门。

“真见鬼,巴黎不习惯以这种形式接待男人,你走进卧室里去。”尤里雅向门边走去,但是房门已经敞开了,有两个身穿镶有金银边饰的白­色­制服上装的青年男人把一张摆满各种餐具的小桌推进来了。

旅馆服务员们微露笑容,其中一个很快地说着什么话。尤里雅气愤地盯着维克多尔,他一直笨拙地拿着玫瑰花。

以后的事情发生得那么快,那么出乎意料。外来人之一用手枪朝维克多尔头上敲了一下,托起他那快要倒下的躯体,把他扔在沙发上。第二个人推开小桌子,抓住尤里雅的手腕,狠狠地打了她一记耳光,一口气把话说完:

“住嘴,姆狗!揍死你!”于是他把浸透乙醚的纱布紧紧地贴在她嘴上。

他们两个人飞快地移动脚步,以其特务的技能采取行动。其中一人立即锁上房门,其中第二人仔细地看看维克多尔,确信这个小伙子还活着,就熟练地搜查一遍,但是除开护照和薄皮夹子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现,显然是没有把握了,便将护照和皮夹子放回原处。之后“旅馆服务员”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不大的匣子,从里面取出注­射­器,橡皮带,扎起尤里雅的袖口,看看她的手,低声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暂时还不会胀大,小姆狗,”他用橡皮带子捆紧她的手。“静脉还不错,我已经放弃了正常的习惯。”他检查一下注­射­器里的液体水位,之后以其熟练的技能给静脉打了一针。

“应该给姑娘穿衣服,”第二人人掀开尤里雅的长衫下摆之后说。“你娘的,她可是赤身露体的呀!”

侦察员伊里亚·卡尔采夫和华连廷·聂斯捷伦科坐在离旅馆不远的“雷诺”牌小车里听见这次谈话。不懂俄国话的司机坐在方向盘后面看报。侦察员们看见那个手里拿着玫瑰花走进旅馆的维克多尔,听完了两个年轻人的谈话,这之后发生了一件莫明其妙的事情。

“有个人走进来侵犯别人。小伙子,”伊里亚于是说出维克多尔的名字,“没有吭一声哩。我们要怎么办呢,华连廷?你是上校,你娘的,作出决定吧。如果我们马上向那里冲去,我们说什么话呢?”

“住口,我们开始等吧,”聂斯捷伦科从口袋中掏出耶兰丘克的名片,摇摇司机的肩膀,递给他这张名片,指了指电话。司机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开始拨号码。

“你给她穿上短裤和连袜裤。你在衣柜里找出紧身裤或别的裤子、上衣、毛线衣。快点,没有看见过赤身露体的­妇­女么?”

“真漂亮……”

电动式扬声器中传来了撞击声和急促的谈话声:

“说了,说了,你想想……好吧,我们用手来抬她吧?”

“脱下上衣吧。她就会恢复知觉站起来,是个快活的……”

“他们给小姑娘扎进了什么。”伊里亚耳语般地说。

“但是,但是,”司机两手一摊,指著名片,“先生,但是营业所……”

“谁会说俄语?”聂斯捷伦科绝望地说。

“俄……俄语。”司机用法语开始不清楚地说话。

“我们不知道这个客房中发生什么事了,”伊里亚说。“为什么听不见这个小伙子的说话声?”

“有个人走进客房。砍倒了维克多尔,给小姑娘扎了麻药针,我想,他们想把她带走。我们没有任何权利,我们不熟悉语言。怎么办呢?”聂斯捷伦科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在退职以前他的职位高于古罗夫,对他来说在这种情势下需要忠告、请求帮忙都是有损尊严的。但是在这个案件上古罗夫是上级,而在聂斯捷伦科身上却有着苏联官吏的经久不变的综合症状——即是在形势复杂的时刻必须事先获得上级的指示。

但是聂斯捷伦科克制了自己,他说:

“伊里亚,甭管吧,不要向莫斯科求援,我们应该独立地解决十分复杂的情势问题。”

“后门,”伊里亚嘟囔了一声。“他们可能从后门把小姑娘带出去。”

“蠢话!”聂斯捷伦科已经信心十足了。“在俄国,每个人都可以随便在那里走来走去。后门是给女仆留的或输送食品用的。”

“汽车正是停在街上。”伊里亚表示同意。

“我们的任务是,不让他们把这个少女塞进汽车里去。要高声喊叫,引起警察的注意。”

“这个区里是没有警察的。我们的密探正隐藏在每个角落里。”

“你必要时你不得乱窜,我们的密探也会找不到的。你,伊里亚,主要是不得触犯任何人,你挥动两只手吧,站在路上叫喊吧。你不要怕引颈送死,他们决不敢­射­击。”

“瞧,就是他们!”聂斯捷伦科说,急忙从汽车里跑出来。

侦察员们走运了,他们经过川流不息的汽车队向街道对面直冲过去。汽车的电笛响了,可以听见警察的尖锐的哨子的响声。一个强健的小伙子打开汽车门,第二个人把哈哈大笑的尤里雅领到汽车跟前。伊里亚原来比他的搭档走得更快,第一个跑到了他们面前,拦住尤里雅的去路,喊叫起来:

“亲爱的,你究竟要往哪里去?”于是抓住她的另一只空手。

“胡扯!”那个领着尤里雅的男人说,低声他讲起话来:“你坐进汽车里去,小姑娘,什么都很好。”

“我现在也觉得很好嘛!”尤里雅抱住她的同路人。“你以前到过哪个地方?”

“他从前到过什么地方,我现在讲给你听吧,”伊里亚说道,把这两个人从汽车旁边挤开了。

坐在方向盘后面的男人从汽车里跳出来,但是聂斯捷伦科拦住了他的去路。一些过路人停了脚步,为数不多的人群渐渐聚扰起来。旅馆的看门人也跑到了近旁,用法语说起话来,他想挽住尤里雅的胳膊,但是她把他推开了,她用法语喊叫起来。

有个男人从汽车里走出来,他手里的铁家伙闪出一道白光。聂斯捷伦科闪在一边,冷笑着说:

“我会打断你的骨头。”

喧哗声突然停止了,一名警察从容不迫地走到他们近侧。尤里雅开始向他作了什么说明,警察微微一笑,行举手礼,挽住了姑娘的胳膊,把她领到汽车前面。伊里亚估计这件事情快要成功了,在为数众多的证人面前,拐子们将要打消自己的妄想,他呆了片刻,然后喊叫起来:“尤里雅!尤里雅!不要上车!”

姑娘战栗了一下,想扭过头来,但又开始和警察谈话,警察听见了不熟悉的话语声,起初慌了神,而当尤里雅开口说话之后,他又微微一笑,向汽车前面迈出一步了,那时,伊里亚倒在人行道上,挡住他的去路,并且嚷叫起来:

“绑架犯!绑架犯!”显然他吐出这个词的时候发音是不正确的。

警察可能是完全站在这个受到发疯的外国人­干­扰的非常标致的金发女郎一边的,只不过这个警官用一只强壮的手抓住了伊里亚的衣领,叫他站起来,并且在他头顶上举起了一很警棍。聂斯捷伦科不再拦阻司机的去路,他向成群的人跟前迈出一步,绑架犯的神经也战抖了一下。他用铁拳套打击聂斯捷伦科的脑袋。上校在这最后一刻避开了打击,铁家伙只是在他面颊上擦划了一下,冒出了鲜血,对警察来说这一招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丢下尤里雅,向斗殴的众人跟前迈进一步,同时吹一声哨笛,掏出了手枪。强盗们跳到了方向盘后面,抛开了尤里雅和她的搭档,加大油门,过了一瞬间小汽车已经拐进了胡同。又过了几秒钟警察的汽车飞也似的驶近了,几个警官商议了什么事情,汽车又风驰电掣似的疾驶而去。

伊里亚挽着尤里雅的胳膊,不知不觉地把她的手腕蜷着压在身下了。姑娘用一只空手噼噼啪啪地打他的面颊,侦探员却懒得去抵抗,他飞快地说:

“亲爱的,他们很想绑架你啊!他们给你注­射­了污秽的东西,亲爱的,清醒过来吧。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啊!追求你的人在哪儿?你记得你那个小伙子吗?他在不久前给你捎来了一束玫瑰花。他在哪儿?”

气喘吁吁的聂斯捷伦科跑到了跟前,他用手捂着面颊上的伤口,遍身沾满了鲜血,他说道:

“我没有赶上!不是那个年代,而且我不熟悉这个城市哩!坏蛋逃走了!”

警察原来还在附近的地方,他手中拿着绷带和膏药。警察的动作不太优美,但很灵巧地包扎好了聂斯捷伦科脸上的伤口,他彬彬有礼,但又不很恭敬地挽住尤里雅的胳膊,用手指着另一辆驶近人行道的警车。

“对不起。小姐。”

伊里亚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朝自己胸口拍打了一下,用手指着那个已经变得更为恬静的尤里雅,带着难懂的口音说:

“我们都是俄国人,弗尔斯坦?拉申!莫斯科!”

到这个时候,运送侦察员的汽车司机才走到面前来,他向警察低声地说了什么话。

“你不会早点走到面前来吗?”伊里亚说得很快,咬字不清,简直是大发雷霆。

“这不是我的工作,”司机忽然用俄语回答,他朝自己的汽车面前走去了。

伊里亚暴跳如雷,赶上了司机,开始说话:

“在俄国,侦察员的工作不分你我,你滚回去吧,猪狗!要把这个小姑娘领回客房里去。找到那个追求她的小伙子,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就把自己的上级请来吧!你的工作还是我的工作!你下回飞往莫斯科来看我,我准会给你安顿好住处……

“很好,很好。”司机回到了警察们身边,他们开始说个明白。

“我觉得自己不舒服,”尤里雅环顾四周,开口说。“总的来说,这里出了什么事,你们都是什么人?”

看门人托住她的胳膊,很殷勤地打开了房门。这时候有辆小汽车停在人行道旁边,耶兰丘克从小汽车里跳出来,看见了聂斯捷伦科脸上的膏药,激怒地说:

“我们竟然陷入了泥坑。您认为国际刑事警察组织和法国警察局有没有深厚的友谊?尤里雅和她的朋友在哪里?”

“必须叫个警察到楼上去,到尤里雅的客房里去。”伊里亚回答。“那里有点儿不对头。”

维克多尔坐在安乐椅上,警察用绷带包扎他的头部。小伙子觉得自己不舒服,侧身躺着。

尤里雅关在卧室里,侦探员们悄悄地溜走了。耶兰丘克竭力地保持镇定,一面倾听警长的谈话:

“一旦你们出现,法国人就会不愉快啊!”他说,“这两个俄国人——他们都是你们的人么?”

“他们是俄国旅行者,其中一人看见了这个熟人。”耶兰丘克用手指着卧室里的关上的房门,”便走上前来打个招呼。看来在这儿发生了一场殴斗。

“他倒在地上,大声地说着什么绑架事件。”

“我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中士。”

“但是您在这里出现了!我的同事怀疑,他认为小姐处于麻醉状态中。”

“您在这里是上司,您可以处理各种问题,”耶兰丘克漫经心地回答警察的提问。

“这个人是谁?”警察用手指着维克多尔。“他负伤了。我应当审问那位住在客房里的女士。”

“您是个优秀的小伙子,服从法律的人,采取行动吧。”耶兰丘克降低了嗓门。“我想以友善的态度向您提出警告,小姐是俄国商人的女儿,他同你们的几家银行有联系,律师就要登门了。”他耸耸肩膀。“侵犯人权的人都隐藏起来了,很难把他们找到。现在小姐觉得自己不舒适……”

“我究竟应该怎么办呢?他们打破了这个俄国人的头,我必须……”

“中士,毫无疑问,”耶兰丘克表示赞同,“青年时代我在刑事警察局工作,我知道,叫喊声越少,上级的胃口就越好。”

中士满意地哈哈大笑。

“某些外国人、律师、潜逃的罪犯,是唯一令人头痛的事情,”耶兰丘克我行我素,坚持己见,企图于暗中了结这个案件,更快地把尤里雅和几个俄国密探从巴黎遣送回国。“我说俄语,如果您允许,我就同这个小伙子谈谈,希望他不要坚持关于犯罪行为的侦查。”

“先生,我很感谢。”中士感到非常高兴。

耶兰丘克把椅子放在安乐椅旁边,坐下来,详细询问维克多尔,他的自我感觉怎样,发生了什么事件。耶兰丘克听完了简短的叙述,说道:

“您不用把话说完,年轻人,但是我不是警察。我向您提个建议,如果您能够走动,您就飞回故乡去。躺在此地的医院里真是一种过于高贵的享乐。我想他们是用手枪枪柄或者是用铁拳套把您打倒的。骨头并没有损伤,脑震荡熬得过去。不过,由您自己来决定。”

“尤里雅呢?”维克多尔问道。

“您不要激动,大家都在替她­操­心哩。您对警察局有什么要求,就写一份声明书嘛!”

“为什么?那又会出现处理公事的拖拉作风。各国的警察局都不寻找犯人,而在大做违法行为的记录。”

耶兰丘克仔细注视着维克多尔,想到这个小伙子很不简单,必须把他的情况向古罗夫汇报。

“那么我可以转告警察局,说他们可以离开吗?”

“尤里雅呢?”维克多尔又问。“应当保护她,要知道他们伤害过她,我偶尔走到这里来了,很快就落到他们手里了。”

谁也不喜欢无益的工作,因此耶兰丘克生古罗夫的气,生俄国密探的气,他们在巴黎就像那些在森林中迷路的孩子。但是他不能不承认显而易见的事实。古罗夫已经预见有人会侵害这个女郎,而他派来的密探们,无论你怎样找碴儿,总是表现得庄重而尊严。

耶兰丘克告诉中士,说什么都行,俄国人没有苛刻的要求。当警察都走了以后,他给旅馆老板打电话,请他派个医生来并且打电话和古罗夫联系,没有详细地描述细节,只是说,尤里雅不如回到莫斯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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