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天佑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照常说:“等!”
詹天佑说:“等到什么时候?万一镇国公回来还是这个结果怎么办?”
陈照常说:“那你就把路线改了吧。”
詹天佑说:“什么?你也是这个意见?”
陈照常说:“是的。现在我们已把工作做到这一步,有些该让的就要让。”
詹天佑说:“可是我们要是这样一让的话,整个京张铁路就不要修了。”
陈照常说:“铁路不修就不修吧,总比与镇国公结梁子丢官好吧。”
詹天佑说:“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请朝廷另外安排其他人做这个总工程师吧。”
陈照常说:“眷诚啊,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呢?你这不是要挟朝廷吗?这可是犯了官场的大忌啊。”
詹天佑说:“与其因为线路设计被这些王公大臣们的家族园地阻滞,导致铁路修筑不必要的浪费,到时候我被后人戳脊梁骨,还不如我现在就不干。”
陈照常说:“这是不可取的,你要知道,朝野上下对于你带领中国工程师独立承修这条铁路可是寄以厚望的呀。袁大人与胡大人多次上书皇太后、皇上,表明这铁路一定要由中国人独立完成。”
詹天佑说:“其实也不是一定非我不可的。我知道自己受朝廷恩典,应为国家尽职尽责,可是这些王公大臣们却因为一些坟地而不顾国家之事,这实在让人愤怒。”
陈照常说:“眷诚啊,在我们中国,很多人的眼中,祖坟与国家是同样重要啊,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啊。”
詹天佑回到自己的家里。这时,有杂役来报:“詹大人,清河镇广宅广道台前来拜访。”
詹天佑对杂役说:“你告诉广大人我不在家。”
谭菊珍看出丈夫有心事,示意杂役别那么快去回复,她对詹天佑说:“有些事回避是回避不了的,既然人家来了,何不见一下呢?也好亲自了解对方的真实想法。”
谭菊珍是从来不过问丈夫的公事的,詹天佑也没有想到妻子会发表如此意见,觉得也确是有道理,于是让杂役把广道台请进屋内。
广道台说:“詹大人,久仰久仰!”
詹天佑说:“广大人,有失远迎啊。”
广道台说:“詹大人为当今英才,广某深感敬仰,故今日特备小礼,前来拜访。”让仆从抬进一箱礼物。詹天佑一看,这箱礼物实在不轻。
詹天佑说:“大人客气了。天佑本应去府上拜访您才是,可是实因公事太忙,失礼失礼啊。”
广道台说:“詹大人为大清国修筑铁路奔波,这是朝野都闻名的。”
詹天佑说:“说到修铁路,詹某真是惭愧啊,听员工说,京张一线有冒犯大人之处?”
广道台说:“真是不好意思,詹大人,按理说,国家修路,我应该支持才是。可是,因为你的员工们Сhā标时确实是经过我们广宅的祖墓啊,此处有我们广宅数代人的坟莹。对我们广家来说,实在是大事啊。能否请詹大人高抬贵手,让线路绕过此处?”
詹天佑说:“如果不经过现在这个路线,那就要改到西边桂公爷的墓地。”
广道台说:“桂公爷是当今太后的父亲,我哪敢提这要求啊!”
詹天佑说:“其他线路皆无法选取。”
广道台说:“你能否绕远点?”
詹天佑说:“绕远点,那需要银子啊。银子从哪里来?”
广道台指着那箱礼物说:“银子我带来了,这里面是1000两银两,作为初次见面礼,请詹大人不要嫌少。”
1000两银子,这可是大礼啊,詹天佑哪敢嫌少,他望着那箱银子说:“广大人,您误会了,我是说,如果要完全按照你提出的要求改线的话,恐怕要增加数十万银两的修路费。”
广道台以为詹天为在暗示他要送多一些银子,说:“广某明白,只要詹大人同意改道,广某还将另行拜访。”
詹天佑说:“广大人,您真是误会我了,今天您亲自到寒舍来,我即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如果换一个角度想,我也会如你一样,很在乎自己的祖坟墓地的。可是这条线真的没有办法改易,请您一定要理解我。我们都是大清国的臣子,食君之奉,谋君之事,京张路是皇太后、皇上御批的,我们一切都出于公心,线路的设计不可能有任何主观倾向,一切以客观情况为依据,故断难依大人意见改道。”
广道台说:“詹大人是说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詹天佑说:“其实设计时,我们已经作了充分的考虑。何况线路并没有直接穿过令祖的宝地,只是从边上穿行而已。如果真是要穿行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
广道台一听,怒目圆睁道:“詹大人这是威胁广某吗?”
詹天佑说:“天佑对大人一向敬仰,我们都是在为大清国做事,你我向无恩怨,大人觉得我有威胁您的必要吗?”
广道台说:“那你想怎样?打算一点都不顾及我们广宅的面子?”
詹天佑说:“我们同朝为官,怎么不顾及您的面子呢?其实在设计线路时,我们已经考虑了对令祖坟地的影响。现在这条线路的设计已是在比较了好多方案后定下来的。真的,只是对令祖墓地周边环境有所影响,并未直接触及令祖墓地啊。”
广道台说:“这样吧,詹大人,你现在只要告诉我,是不是完全没有改动的余地?”
詹天佑说:“是的,广大人,如有可改易处,我们在设计过程已经考虑过了。”
广道台大喊:“来人!”
进来两个仆从,广道台气愤地说:“抬回去!”
那两个仆人把那箱银子抬走了。
广道台对詹天佑瞪了一眼说:“姓詹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走着睢!”
广道台走了,詹天佑的心中当然难于平静,这是他第一次碰到这么横的对手,他一生中从来没有想过与人交恶,没有想到,现在却遇到这么尴尬的事。
谭菊珍走过来,递给他一杯茶水。他轻轻地呷了一口,放在了桌上。
两天后,詹天佑接到邮传部的电话,要求他一定要改线,不能经过广宅的墓园,而且是命令,不是提示。广道台的能量实在太大了,这是大大出乎詹天佑想象之外的,不管什么王公贵族,能让邮传部这么做的还真是不多。詹天佑陷入了他一生中最难的抉择,这是邮传部的命令,遵守还是不遵守呢?这可不是一个小问题。詹天佑甚至想过去求见袁世凯或胡燏棻,但转念一想,邮传部都来命令了,再求袁、胡二人,可能把事搞得更糟,于是静下来,没有动。
他再一次亲自来到广宅的墓园一带,望着四周的荒山与野坟,没有想到死人的力量竟然有如此强大,可以阻止一项朝廷工程的进展。
詹天佑坚持不改线,邮传部坚持要改线,双方僵着,互不让步,陈照常深深为詹天佑的处境担忧。陈照常对他说:“眷诚啊,我看你还是改一下路线吧,既然广宅已让邮传部发话了,那我们就不要硬拗。”
詹天佑说:“这根本不是硬拗。如果一定要我改为不合理的设计路线的话,将来此风一开,沿途400里地,全都改得面目全非,这路还怎么修?”
陈照常说:“广宅承诺,如果改线,他们可以出一部分改线的银子。而且,将来镇国公回国后知道我们照顾了广宅,他还可以奏明太后,增加修路银两嘛。改就改吧。”
詹天佑说:“不是我不肯改,确实是因为没有办法改。”
詹天佑不肯改,邮传部坚持要改,事情一直僵在那里。
1905年9月24日(光绪三十一年八月二十六日),北京前门车站发生了一次惊天动地的爆炸,原来镇国公载泽带领的五大臣出国考察团遇到了炸弹袭击,载泽被炸伤,大家都推想,这是革命党干的,南方革命党人的活动大家早就知道,没想到现在闹到京城来了,在天子脚下发生这种事,而且是镇国公载泽这样的重臣遇袭,真是让朝野一片惊荒。清河镇的广宅再也不敢让载泽给邮传部施压,只得委托清河镇的绅士贾士清出面谋求妥协。
贾士清坐轿来到位于北京平则门的京张铁路总局拜见詹天佑,詹天佑当然以礼相待。贾士清说:“詹道,广大人也知道他让你为难了,特拜托在下向您致歉!”
詹天佑说:“致歉倒是不必,广大人能想通就是好事,我与他无怨无仇,完全没有必要与他过不去,但这铁路实在是要这样设计线路的,其实,设计时,我们已经考虑了避开广宅墓园的主地基。”
贾士清说:“不过,詹道,铁路经过祖坟,确实是件大事,您能否采取一些补救措施?”
詹天佑说:“国家对铁路征地都有补价款,如涉及到广宅的,我们当然会按标准补给。”
贾士清说:“不是这个问题。广宅倒是没有提出来要补多少钱。”
詹天佑说:“那广大人要求我们如何补救?”
贾士清说:“广大人的意思是,能否在铁路通过的线路与其祖坟的院墙之间修一条小河,这样墓墙与铁路之间有一水之隔,避免了铁路直接震动坟地。”
詹天佑想了想说:“既然广大人同意我们原来设计的线路,我想这一条可以考虑。”
贾士清说:“另外,广大人的意思是说,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朝廷着想。希望詹道能向邮传部请求两件事。”
詹天佑说:“还有哪两件事?”
贾士清说:“一是铁路在此处动工时,派一位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员亲临致祭,这样既是对广宅祖上的敬重,也是给广宅的一点颜面。二是希望铁路建成后,你能亲自在这里给广宅立一块石碑,说明广宅深明大义,以国家利益为重,不计私利。”
詹天佑听了,沉吟好久,让王秘书把贾士清提的要求都记下。
贾士清说:“现在朝廷也是多事之秋,詹道,这您是知道的,广大人之所以托我前来,其实是受了镇国公的指示的,您还是同意了吧,其实真的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詹天佑说:“多谢贾先生,您回去告诉广大人,我都同意他这些条件。”
贾士清很高兴回去给广道员回话去了。王秘书对詹天佑说:“詹大人,为什么答应广宅那么多无理的要求?”
詹天佑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有时候,该让步时还是要让步,我们不是与人较力,我们的目标是修路,能开工就是最好了。”
解决了广宅的坟地问题,各项准备工作继续有序开展。
1905年11月7日(光绪三十一年十月十一日)深夜,詹天佑接到了一个令他终生感到遗憾的电话,是保姆从昌黎打来的,告诉他,他的母亲已于当日与世长辞了,他真是痛苦万分,很想当晚就赶往昌黎,但是,他现在是京张铁路的总办兼总工程师,他不能这样,他必须等到第二日,把邝景阳和有关部属叫来,把各项工作交待给邝景阳,并告诉大家,他此去可能要很长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由邝景阳代替总工程师的职责,同时,向胡燏棻和袁世凯请假。
詹天佑为了邝景阳工作方便,让他住在自己家里,把三个最小的孩子三女顺带、三子文耀、四子文祖留在平则门的家里,并嘱邝景阳的家属帮忙照看,他带着谭菊珍和两女顺容、顺香、两子文珖、文琮赶往昌黎,此时长女顺容已长成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她一路上帮忙照顾弟弟妹妹。
詹天佑赶到昌黎的家中,那里已有不少关内外铁路的同仁闻讯前来关照,詹天佑直奔母亲的遗体前。只见陈娇非常安祥地躺在那儿,就如睡着一样。保姆哭成了泪人儿似的,依偎在谭菊珍怀里,谭菊珍和女儿当然是放声恸哭。詹天佑流着泪,抚摸着陈娇冰冷的手。保姆哭诉道:“奶奶昨天上午突然精神很好,还问了我许多关于西关的事,没有想到下午就不行了,还没等我去叫医生,他就睡着了,没有醒来。”
詹天佑问:“奶奶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保姆说:“睡前他口里念着您和天佐叔叔的名字,其它什么都没有说。”
詹天佑泪如泉涌,他知道母亲到死还在惦记着自己,是啊,不管天底下什么样的母亲,孩子总是她永远的挂念,哪怕是去到天国。
看着母亲慈祥的逝容,詹天佑实在控制不住,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老母啊老母,难道您多等一些时间都不肯吗?让孩儿见上最后一面也让我心安啊!”
一个中年男人的哭声是震天动地的,一屋子的人全都受到感染,几个孩子也拼命地哭喊:“奶奶!奶奶!”
前来照应的关内外铁路的同仁也受不住了,个个都拿出手帕拭泪。
有人想上前劝止詹天佑,但被人拉住了,那人说:“让他哭吧,这样他会心里好受一些,做儿女的未能给父母送终总是遗憾的事情!”
过了好久,有人过来劝说詹天佑:“詹大人,老人过世了,这也是天命,您看她这样安祥,她会以您为荣的。现在事已至此,节哀顺变吧。”
有人知道詹天佑一家长途奔波而来,还饿着肚子呢,用托盘端来几碗煮好了的热面条,几个孩子实在饿了,边哭边吃,可是詹天佑一点也吃不下去,看着母亲那安祥的面容,真是伤心欲绝。谭菊珍也没有吃东西,她拿出一块闪亮的银币,轻轻放在婆婆的嘴里,生怕惊动了老人家,这时,詹天佑想起了什么,他从自己腰间取出那块伴随了自己三十年的小铜镜,这是当年在广州天字码头母亲送他出洋时给他的,三十多年来,这块铜镜伴他度过了多少个幸福或痛苦的日子,母亲现在走了,本来应该放在身边作一个永久的纪念,但这块带着自己三十多年体温的铜镜啊,对詹天佑来说实在有着太多的内涵,他还用那块红绸布包好,轻轻地放在母亲的手边。
在关内外铁路同事的帮助下,詹天佑在昌黎很快将母亲装殓,与妻儿一起扶灵南下,在广州西关举行了盛大的出殡礼仪,将母亲埋葬在父亲詹兴藩一起,墓地在广州黄埔长洲西岗山,詹天佑的祖母杜氏也安葬于此。
按照传统的习俗,在广州做完三朝,还做了三七。这时,他心里还挂记着京张铁路的事,他在母亲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妻儿又回到了北京平则门的京张铁路总局,于1905年11月29日(十一月初三)从邝景阳手中接回总工程师的职务,为京张铁路忙碌起来。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慎用包工(1)
处理过清河镇广宅的墓地问题后,詹天佑将邝景阳、颜德庆、陈西林及从各地调来的工程技术人员陆续安排到位,各司其职,首先从重新勘测原来设计的路线开始,修筑路基,当詹天佑服完丧假回到北京时,从丰台柳村到西直门的第一段路基已经铺好。1905年12月12日,铺轨工作开始,作为总工程师的詹天佑在陈西林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丰台柳村主持铺轨开工仪式,詹天佑向现场的数百位路工们拱手施礼,张望了一下四周,虽是初冬天气,暖暖的太阳挂在空中,旷野里有些乔木已经落叶,农田也都显得有些荒凉,不远处的官道上还能见到一些马车或骡车来往。他察看了最开始的几条枕木,将一颗道钉放在第三根枕木右轨的外侧,抡起锤子,打入了第一颗道钉,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因为工期很紧,邝景阳、颜德庆等高职位的工程师都安排到其它各段修筑,没有参加在丰台的铺轨工程启动仪式。詹天佑把铁锤交给陈西林,陈西林接过锤子,从一个工人手中接过一颗道钉,在詹天佑打入道钉的对面位置钉入了第二颗道钉,这样,京张铁路在经过了数月的前期准备工作后,很快进入了第一阶段的铺轨工作。
詹天佑主持完铺轨开工仪式后,回到平则门的总局处理各工段的工程承包等事宜,因为根据当时的贯例,诸如一些土石方、挖山洞、铺路基等辅助性的工作,是通过工程招标发包给一些包工头承包的,当然,詹天佑制订了很严格的招标要求和验收操作规程。正在他认真阅读各个工地报上来的工程承包人的资料时,中午时分,突然接到陈西林从工地打来的电话,说工程发生事故了,请他立即前去处理。
詹天佑顾不上吃中饭,让杂役立即备马,赶往工地现场。原来是工程列车中有一节车厢的车钩链子在运行过程中被折断了。因为当时京张铁路还没有购置自己的机车,所以在刚动工铺轨时是用线路摇车以人力推送轨料到轨道的尽头,工人为了方便,有时将几节车厢挂在一起,这样可以提高效率,没想到发生了车钩链子折断的事情。詹天佑赶到现场时,工人们正在想办法把脱钩的车厢接上来,大家见詹总工程师赶过来了,没有停下,更加努力地将脱钩的车厢与前面的车厢重新连接起来,很快接上了。全场鼓起了胜利的掌声,詹天佑向大家拱手道贺。有工人开玩笑说:“詹总工程师一到,不用他动手,我们就把车厢接上了,这说明詹总工程师有神助啊。”詹天佑当然知道这是一句客气话,向全场工人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路工们各自忙着干活去了。
陈西林对詹天佑说:“詹大人,真抱歉,让您又辛苦跑了一趟。”
詹天佑说:“发生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告诉我,其实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机车脱钩问题。刚一开工,就发生这样的事,会影响路工们的积极性的,我们广东民间非常重视讨意头,就是不管做什么事,都希望有一个好的开头,这样就能鼓舞人们做好后面的事。”
陈西林说:“我没有想到那么多。不过在你来之前,路工里面确实有人在议论,他们说刚开始铺轨就碰到这种事,昭示将来京张铁路完工可能真的会遇到很多困难,说这是出师不利。”
詹天佑说:“路工中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很多事我们自己也要有思想准备,宁可信其有,不要信其无。所以,你刚才打电话给我是对的,我一到场,工人们自己又把脱钩的车厢接上去了,这不是很好吗?出了问题,又解决了问题,这未必不是一个好的意头啊。”
陈西林说:“我认为也是这样。”
詹天佑说:“问题虽然被路工们自己解决了,但还会不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呢?我们作为工程技术人员一定要比路工们想多一层。刚才你有没有注意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这只是偶然现象,还是有可能是必然结果?”
陈西林说:“在您来之前,我认真察看了脱钩的部位,发现还是在车钩的链子上,这种链子如在平地上行车,可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一旦路线出现一些坡度的话,由于受到力的作用,就有可能由于受力不钧衡等方面的原因导致断裂。”
詹天佑说:“你确实不愧为优秀的工程师,其实你只要认真注意路工连结起来的那处铁钩链子,就会发现问题就是出在这里。”
陈西林说:“不知有何办法解决?”
詹天佑说:“工程技术是一个不断创新的事,我们搞铁路修筑的工程师一定要关注世界技术领域里的新动态。为此,我一直与我在美国耶鲁大学的同学保持多种渠道的联系,他们很多人现在在美国的一些大学或研究机构从事各种教学或研究工作,当他们知道我从事铁路工作后,经常给我寄来美国一些最新的铁路技术方面的书刊,在这方面我真是受益很多。关于这个列车车厢链子断脱的问题,我想有一个解决办法。美国有一位叫姜坭的铁路工程师发明了一种新式车钩,我把它译成中文叫做‘姜坭车钩’,这种车钩如两手相钩,触机自能开合,在列车车厢承重的情况下不会断裂。以往我曾考虑过推广这种车钩,但是关内外铁路相对平缓一些,坡度一般不会很大,全部更换成本太高,故金达没有采纳我的意见。我们京张铁路才刚开始,今天发生这个事故也不是坏事,因为包括八达岭等处,我们这条佚路还是有不少坡度较大的线路的,干脆我们一开始就不用以往那种链子连接车厢,而全部采用姜坭车钩钩连车厢,这样不是更好吗?”
陈西林说:“詹大人所言极是。”
铺轨前忙,铺轨后更忙,作为京张铁路的会办,詹天佑要与总办陈照常一起周旋在邮传部官员、外国使馆、外国公司、外国友人和京津地区的各种社会力量之间,作为总工程师,除了要协调各方面工程技术人才的调配外,还要解决各个具体的技术难题,更要面对各项具体工程的落实。在这个过程中,与那些承包商打交道的过程更是对他智慧的考验。本来,他已对外公开要求,所有谈工程承包事宜的客商一律到公事房商讨,不在家接待,可是有些承包人还是削尖脑袋要往他家里来,对于找上门来的承包人,他曾想直接拒绝,但他考虑到各种因素,他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采用理性的方法,与找上门来的承包商耐心沟通,对于一些要手段的承包商则机智应对。
在对外发包西直门至万寿山一段路基铺路碎石的过程中,有一位叫胡大方的包工头,一天晚上找到平则门詹天佑的家里,他自我介绍道:“在下名叫胡大方,是朝中胡燏棻大人的族人,按排行,我叫胡大人叫三叔。”
詹天佑看了看他,说:“胡大人可是我的恩人啊,他现在正是我的长官。”
胡大方说:“是啊,胡大人很忙,平时我们要见他一面都不容易。”
詹天佑说:“胡先生光临寒舍,一定有所赐教吧?”
胡大方说:“是这样的,在下知道詹大人由于胡大人的推荐做了京张铁路的会办和总工程师,因为平时我也在卢汉铁路上接过些一工程,听说你们京张铁路现在正对外承包有关工程,所以特来拜访您,看看您能否关照在下,让我接下西直门到万寿山这段路基的碎石工程?”胡大方边说,边从衣袖里拿出一张500两的银票呈给詹天佑,并说:“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请您不要嫌少,将来工程接下来后,还可以长来长往,一回生二回熟。”
詹天佑接过银票,看了一眼,放在桌上,说:“胡先生有没有带来您的简历?”
胡大方一听,感觉好像有戏,心中满是欢喜,陪着笑脸说:“带来了,我们以往接工程都要递送简历的,所以为了不难为詹大人,我把自己的简历带来了。”
詹天佑接过简历看了很久,没有出声,胡大方极力想从詹天佑的脸上捕捉到一些信息,但詹天佑一脸有不愠不怒,胡大方心中又开始嘀咕起来,心想今天可能遇到了一位难缠的主,不知是嫌银票数量少了呢,还是另有更有面子的竞争对手?胡大方十分小心地等着詹天佑发话,詹天佑望了一眼胡大方,客气地说:“胡先生以往承包过卢汉铁路的碎石工程?”
胡大方说:“是的。”
詹天佑说:“是胡大人推荐的吗?”
胡大方说:“不是,是我自己通过中间人找到那个法国工程师,做了一些疏通工作,他就把那个工程给了我。”
詹天佑说:“你那段工程现在验收了吗?”
胡大方笑着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詹大人,我并没有自己去做那段工程,后来把那段工程转给别人了,再后来的事我就没有过问。”
詹天佑说:“胡先生既是胡大人的族侄,我这里正好有直线电话与胡大人可以联系,平时你们难得见上一面,我这里既有这个便利,你正可以用我这里的电话与胡大人聊几句。”
胡大方说:“詹大人,这可使不得,要是胡大人知道我到你这里以他的名义揽工程,他非得把我抓去坐牢不可,请你千万别给胡大人打电话。咱们好说好散,您能承包给我就帮我一下,不能承包给我,你就另外找别人,我不要您这工程了,您高抬贵手,千万别给胡大人打电话。”胡大方边说,边从桌上拿起银票飞快地逃离了詹天佑的家。
詹天佑看着胡大方运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笑了。
谭菊珍走过来,看到詹天佑那么高兴,问道:“送走客人了?”
詹天佑说:“他哪是什么客人?是个骗子!”
谭菊珍疑惑地看着詹天佑说:“骗子?你怎么知道的?”
詹天佑说:“对于骗子,最好的方法并不是报官,而是识破他揭穿他,让他现出原形。”
谭菊珍说:“他不是要来承揽工程的吗?”
詹天佑说:“他拿了500两银票想行贿,还打着胡大人的旗号,但他做得太假了,所以我很快就识破他了。”
谭菊珍说:“他做得假你可以识破,万一将来遇着一个高明的骗子,你怎么办?”
詹天佑说:“我在关内外铁路任驻段工程师时,就经常遇到各种包工头,不管是什么样的包工头,主事者本人的判断才是最重要的。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如果主事者不贪心,不管是上级介绍来的关系户也好,还是那些想靠金钱买通人的奸商也好,都很难如愿。这些骗子都是非常贪心的人,他在你这里行贿一两银子,他们一定就会十倍百倍地从工程中捞回去。”
谭菊珍说:“可在当今社会,整个社会都是这样,所有的人不是讲钱脉就是讲人脉,你这样做,不怕别人说你不合时宜吗?万一那人真是胡大人的侄儿,他跑到胡大人那儿去说你的坏话,那不就糟了?”
詹天佑说:“这个我没有办法,所有的承包商都是为利而来的,我在美国读书时就知道,美国人也讲盈利,但他们盈利都摆在明处,在我们大清国则不同,明处大家都说不是为利,都讲奉献,而在暗处没有一处不是为了私利。大清国的承包商更是如此。”
谭菊珍说:“这没有错啊,人家做生意总是要赚钱的呀。”
詹天佑说:“赚钱没有错,但赚钱要按明规则来赚,不能用潜规则来赚,大清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民怨,问题就出在潜规则上,你潜规则太多,老百姓看不清,当然要反你呀。”
谭菊珍说:“这些承包商都是相信潜规则吗?”
詹天佑说:“现在很多明规则都成了摆设,真正起作用的是潜规则。所以不少工程承包人不是拉关系就是下重手行贿,这些人啊,都是在挖大清国江山的墙脚啊。”
谭菊珍说:“那你怎么办?你主持这么大一项工程,对所有的包工头都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就不对外发包了?”
詹天佑说:“当然不是,我要尽可能地将能包出去的工程都包出去,这样能加快我的工程进度,提高效率。我要让工程承包成为我工作的助力而不是包袱,必须把工程承包给值得信赖的承包人。”
谭菊珍说:“你怎么知道谁值得信赖,谁不值得信赖,难道是否值得信赖还写在脸上?”
詹天佑说:“这当然要看人品,而且我修了十多年铁路,而今也是年过不惑之人,只要没有贪心作怪,对于一些人和事的判断总还是有经验的吧。再说,我是一位铁路工程师,对于铁路工程的每项内容我都是熟悉的,任何承包商想在我这里作假并不容易。”
谭菊珍对丈夫所言深信不疑,她深情地看了眼詹天佑,走进里屋,拿出一封信交给詹天佑说:“这是今天那个在关内外铁路你任驻段工程师时的包工头李米庭白天送来的。”
詹天佑打开一看,是那个叫李米庭的的包工头的亲笔信,内容如下:
詹大人如晤:
多时未见,甚念!久闻大人荣升京张铁路会办并总工程师,特致祝贺!多次往府上拜会未遇,今次到京办事,特来府上拜访,又未能得见。略备薄银300两,以作茶献,望勿嫌轻薄。
李米庭再拜叩首
光绪三十一年十一月三十日
詹天佑从李米庭信函中取出那张300两的银票对谭菊珍说:“菊珍,你看,这是李米庭送给我们的300两银票。”
谭菊珍很惊讶,她说:“天佑,我真不知道里面有银票,你不要怪我,他只是托我把这封信转给你而已。在关内外铁路时,我看这个李米庭是一个很实在的人,那时候他可从来没有给我们家送过什么东西啊。”
詹天佑说:“菊珍,这不怪你,你用不着自责,现在社会风气都是这样,那个李米庭自然不能免俗。但是商人是从来不做亏本投资的,不管最后是否赢利,一开始商人的主观动机都是要以小博大的。李米庭当初在关内外铁路做包工头时,我是驻段工程师,工程包给谁我并无权,但我有权验收包工头的工程质量,在那个过程中,他也曾经试图给我一些好处,但都被我回绝了。其实,我也能看出他作为包工头的无奈,因为大家都这样做,如果他不随波逐流,他就无法在这个行业里混了。我曾经与他交谈过,实际上他本人对这种社会风气也感到非常无奈。不过,他还是一个有正义感有责任心的包工头,后来在我验收过程中,他再也没有行贿之事。可是,现在社会风气如此,我已离开关内外铁路了,作为京张铁路的总工程师,大家当然知道我有权把工程发包给谁,他还这样找过来,说明他也盯上京张铁路的工程了,不过他要是真的来承包,我倒是认为他是一个合适的承包人。”
谭菊珍说:“这银票怎么办?”
詹天佑说:“你先不要动,等我见了李米庭再说。他一定还会来找我的。”
果然不出詹天佑所料,过了几天,他在审核包工人资料时,看到了李米庭的材料,而且报价及各项指标都比其他人报上来的合理得多,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铁路工程承包人,当时这样的包工头打着灯笼都难找,詹天佑把李米庭的材料放在一边,继续审核其他人的材料,最后定下五位候选人,这里面当然包括李米庭。
到了工程招标开标的时候,詹天佑把邝景阳、颜德庆、陈西林几位工程师请来,还把陈照常请来监督(其实根据当时的情况,詹天佑本人完全有权决定包工人),詹天佑把工程承包要求向几位工程师作了说明,并对大家说:“各位,这几位包工人的材料是我从众多报上来的材料中选出来的比较接近我们要求的包工人材料,拜托各位帮我把把关,因为包工人做的是最基础的工作,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我们搞铁路建设的,都知道这一点。”
陈西林问:“詹道是否大致有一个意向?”
詹天佑说:“我是这条铁路的总工程师,这条铁路上的每一颗锣丝、每一个石子都关系到我詹某人的声誉,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对于一个工程师来说,没有比工程质量更重要的追求了,这一点,在坐各位有经验的工程师应该和我一样有相同的看法。工程质量就是工程师的事业生命线,这就是我的意向!”
慎用包工(2)
邝景阳、颜德庆、陈西林静静地翻阅着各个包工人的资料。
陈照常把詹天佑叫到外面,对他说:“眷诚啊,工程承包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你这样做就对了。”
詹天佑说:“陈大人,天佑浸淫于铁路几近二十年,在平素的工程中,深知包工人的各种生态,以往都是外国工程师任总工程师,金达他们虽然也发包工程,但对质量把关还是很严的,这些外国工程师一般不会在工程质量上作假,但他们会抬高成本给包工人让利,这在铁路上都是公开的秘密,现在我作为大清国第一条大型铁路工程的总工程师,如果不把好工程承包这个关,将来会形成很坏的示范的,因而,我对工程承包是非常慎重的。”
陈照常说:“你这样做就对了,有些工程技术人员因贪小利,被包工头的银两收买,正所谓吃了别人的嘴软,拿了别人的手短,包工头给工程发包人送一些银子,他非得十倍赚回去不可。这样对工程技术人员来说真是得不偿失,既要冒着被查处、举报的风险,更是对自己事业生命线的摧毁啊。”
詹天佑说:“大人所言极是,没有想到大人对工程发包也有如此见解。”
陈照常说:“俗话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我们平时接触事多,人多,很多事都听过不少。”
詹天佑说:“其实,在工程发包过程中总避免不了一些上级或亲朋好友介绍一些包工人过来,也避免不了一些包工人希望靠银两通过潜规则获得工程。对于这两种人,我是这样认为的,对于靠关系来揽业务的要区别对待,确实包工人很优秀,那我是求之不得,我要感谢那些介绍人,对于那些唯利是图的关系人,那就绝对不能给予机会,把一些条件讲明,你做得了就做,做不了就知趣一点,没有这金刚钻,就不要揽这瓷器活。对于那些想靠行贿来获得工程的,绝对不能提供任何空间,收了人家的钱,我还如何把质量关,出了问题首先担责的就是我!现在,这种风气不能助长,如果整个社会风气这样*下去,后果真不知道会怎样。”
陈照常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与詹天佑回到屋内。这时,邝景阳他们已经评好标,大家意见几乎完全一致,认为李米庭提供的价格、标准、质量要求、工期等综合起来是最合理的,因而确定李米庭得标。詹天佑没有出声,他让王秘书按照材料上提供的电话告诉李米庭他中标的事,要求他尽快赶到北京接标,并签定有关合同。
李米庭在当天晚上赶到詹天佑家里,又送上两百两银票,算是道谢。正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詹天佑示意他等一下,詹天佑将原来的一张300两的银票和这张200两银票放在他手上说:“李先生,你的心意我能理解,但是这银票请你收回去。”
李米庭惊愕地望着他说:“詹大人,这个只是给您一点茶水费,你如果嫌少的话,我下次再送一些过来。”
詹天佑说:“我当然不会嫌少。但是,李先生,我们在铁路上相识多年了,我知道你是一个有经验的铁路工程承包人,你能来投标,我已是很感谢您了,其实你根本用不着给我送茶水费。”
李米庭说:“詹大人,可是现在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你放心吧,收这么一点茶水费,不会影响我对工程质量的要求的,我同样还会保质保量,按合同要求做,这点费用我在管理过程中就能节省下来。”
詹天佑说:“我知道,现在社会上都认为包工人有钱赚,所以很多人都打包工人的主意,其实你们也不容易,赚点钱要到处打点,这里放一点,那里放一点,那数字就大了,再说,如果一个工程承包商花那么多精力在打点关系方面,他哪里还有精力来过问工程质量啊?所以,我希望咱们大清国人自己修的这条铁路工程,一定要做一个好的示范,不要让包工人花太多心思在工程质量以外的非工程因素上。”
李米庭说:“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您有这么多孩子,需要用钱,这点茶水费您千万别嫌少!”
詹天佑说:“你说的没有错,我家里孩子多,确实需要钱,但是,我现在是大清国的候选道台,是这条铁路的总工程司,朝廷给我的俸禄足够我养家了。不管这钱多少,请您一定收回去,把全部心思用在工程质量上,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将来你也不用担心没有工程可包!”
李米庭当场跪下,哭着说:“大人,我没有想到您是如此固执,实话实说,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拒绝我送茶水费的人。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一定向您保证,把这次接标的工程按合同要求做好。”
詹天佑把他扶起来说:“客气话不用说了,你快去落实有关事项吧,工程验收有很多关,但最后一关在我这里,我们以前打过交道,你知道我的验收要求。李先生啊,你要配合我,在我们京张铁路修建过程中,不仅工程质量要经得起历史考验,就是我们的各项操作规范,也要成为将来国人修筑铁路的典范。”
李米庭折好那两张银票,放回自己衣袋说:“在下明白,我一定要带领我的人马把大人交办的事办好!”
又过了几天,詹天佑晚上在家的时候,一个人坐着一辆马车来到平则门詹天佑的家门口,来人让仆从搬下几盘名贵的桂花,一下子幽幽的花香扑鼻而来。那人对詹天佑拱手抱拳道:“在下王清,原来在关内外铁路金达手下做过包工,当时见过大人。”
詹天佑看着放在面前的几盘桂花,对眼前的这位并无印象,因为金达当时是总工程师,也许这位在金达主管的其他路段做过包工吧,詹天佑说:“王先生来寒舍有何见教?”
王清说:“听金达先生说,詹大人现在是京张铁路的总工程师,听说詹大人平素喜欢桂花,故特地托人采购了几盘上好的桂花献上,希望詹大人不要嫌轻溥。”
其实詹天佑一看,就知道这几盘桂花价值不菲。他说:“俗言道,无功不受禄,天佑平时并无助于王先生,如此厚礼,实在不敢担当。”
王清说:“大人言重了。虽然以往没有往来,但王某以从事铁路包工为生,大人作为大清国自己的工程师,将来有许多铁路工程要您主持,现在又正管着京张铁路,那可是有好多工程要对外发包的呀,希望大人多多关照。”
詹天佑一听,眉头绉了一下说:“我们发包工程欢迎你来投标,我们会考虑质价比,选择合适的包工人。这么名贵的桂花,我实在承受不了,望王先生能谅解。”
不知什么时候六岁的文耀和五岁的文祖跑了出来,在桂花盘前玩了起来,文耀和文祖一人从一盘桂花盘的里面抱出一个铜罐出来,这下把詹天佑吓了一跳,立即呵斥两兄弟把铜罐放下,然后严正地问王清:“王先生,这里面是什么?”
王清笑着说:“些许银子,权当见面之礼,望大人切勿见怪。”
詹天佑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王先生,这几盘桂花你一定要搬回去,这是其一。其二,你在花盘里埋银子,这事亏你想得出来,你这种做法实在不妥,也请你拿回去!你太小瞧詹某人了。”
王清看到詹天佑一脸严肃,心里想,哪个当官的不爱银子,表面上看上去越生气,说不定心中越喜欢呢,以自己与人打交道的经验,这种判断分毫不差,他吃定詹天佑不回退回银子给他,笑着说:“现在马车已经回去了,你看我怎么搬回去?要不先放您这儿,等明天我叫马车来搬,好吗?至于这些许银子,就算给大人一占买茶水的钱,好吗?”
詹天佑说:“不行,你今天一定要把这桂花和银子搬走!否则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王清一看詹天佑真是生气,于是说:“行行行,大人,我这就到马路上去叫马车。”
詹天佑猜到他可能是借故脱身,把他叫住说:“你不要跟我耍心眼,我知道你不会真去叫马车,我告诉你,不管你叫不叫,我都不会要你这些桂花及银子的。”说着转身,转身进屋,把门关上了。
王清看到詹天佑那清冷的门,只好打一个口哨,把自己那辆并没有走远的马车叫了过来,把桂花树和银子搬走了。
在随后的四年中,詹天佑对京张铁路的每一个工段的辅助工程都向外发包,他从来没有收过包工头的一分钱,有不少包工头以过年拜年或给小孩红包的名义送过钱,他都当场退给包工头。慢慢大家都知道他的习贯了,因而也就不再有人给他送钱。
手中权力大了,亲友找上门来的事也会多起来,他碰到的第一桩难于处理的事,是正在赶修京张铁路的过程中,他的美国家长诺索布夫人从欧阳赓处得知詹天佑出任大清国第一条大型铁路——京张铁路的总工程师,希望能够让她的儿子威利来中国效力,在詹天佑手下谋一份事做,并告知威利有与铁路有关的知识。詹天佑回想起在西海汶与威利和苏菲姐弟二人共度的美好时光,他确实很想念威利,假如威利能来到他手下做事,也许真的能帮他很多忙,比如向外国公司购买器材、设备,收集各种英文资料等,都是可以发挥作用的,但是,他考虑到在京张铁路的筹备过程中,朝野一直坚持不借助于任何外国工程师,哪怕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免得给别人授予口舌,于是给诺索布夫人和威利分别回信,表示自己作为京张铁路的总工程师,不能破例聘用外国人员,请他们谅解。
这个时候,詹天佑接到邮传部的通知,第七次万国铁路会议在美国召开,他与邝景阳等人被选派为大清国的代表出席会议,这使他想起了许多在美国度过的岁月,想起了美国的家长、想起了西海汶、哈德福、想起了耶鲁大学,甚至想起了旧金山、纽约,他多么想到那个美丽的新大陆再去看看啊!现在有了这次参加会议的机会,这不是天赐良机吗?但是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当时情况下,没有什么比京张铁路对他而言是更加重要的,尽管参加万国铁路会议可以了解世界各国最新的动态和信息,也可以与世界最好的铁路工程师交流切磋,但他无法脱身,上次母亲陈娇去世,他请了一个月假,工程已受到影响,甚至在他请假期间,袁世凯还驳回了一段路线的工程预算,以至于工程师不得不降低路面砂石的厚度要求,这对工程的长远来看是有害而无益的,要是他没有请假的话,也许会坚持原来的设计要求,他深知自己作为总工程师,一个而牵动整个工程。
一天晚上回家,詹天佑发现家里来了一个客人,是谭菊珍的堂弟谭丽正。谭丽正把谭伯邨的一封亲笔信交给詹天佑。詹天佑一看,是岳丈给这位堂舅谋工作职位的函,并在信中把谭丽正的特长和家中困难介绍了一番。
詹天佑让谭丽正把自己的简历写出来,得知他读过新式学堂,有一些新学知识基础,京张铁路此时确实需要各方面人才,于是对谭丽正说:“如你这样的条件,确实可以在这条铁路上找一份工作,这一点我可以考虑。你是否对监工这个职位感兴趣?”
谭丽正说:“监工是什么官位?”
詹天佑说:“这不是什么官位,是铁路修筑过程中把关的人。”
谭丽正说:“我对铁路知识一无所知。”
詹天佑说:“你的简历告诉我,你是新式学堂毕业的学生,现在我们国内受过这种新式教育的人不多,有你这个基础,经过一定的培训,可以成为一名铁路工程某项工作的监工。不过我只是把机会提供给你,能否通过培训,还要看驻段工程师的考核。你准备一下,我打算把你派到一位叫颜德庆的工程师那里,你不要告诉他你是我的亲戚,你只是作为一名普通的求职者到他那里,他会把监工人员的要求告诉你,他那里已经有一些有经验的监工,但人不够用,我们正需要培训很多合适的监工,你可以去他那里试一试,如果通过了他的考核,他会留你在他那里做监工了,薪资不会太高,50两银两一个月,比工程学员低一些,但比普通路工要高很多。”
谭丽正说:“能否介绍一份高一些薪资的工作给我?”
詹天佑说:“这已是不错的安排了,我虽是这里的总工程师,但所有人员的薪资都有严格规定,我不能在你这里破例,而且你知道在粤省省城,我还有很多族人都没有工作,我不可能滥用我的权利为大家找事,否则的话,我的工作无法服众,到时候我照顾了你们一时,你们则可能误我的工程,最后还是照顾不到大家,得不偿失,这些问题其实我都考虑过。请你能谅解。而且你这份工现在还不是最后结论,还要看你自己接受颜工程师培训及他考核的情况。如果你以我的亲戚的名义去他那里,你就干脆不要去!”
谭菊珍说:“丽正,可以了,50两银子一个月不错了,你要好好争取噢。你要理解你姐丈,他有他的难处,他现在是这条铁路的总工程师,每一个细节都不能疏失,如果他带头在工程中安排自己的亲友,其他工程师都纷纷仿效,那他这条铁路就无法修了。好在你现在有这个条件,他这里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才可以这样做。你也知道,我们亲友太多,如果安排了你,不安排别人,那就把所有亲友都得罪了,现在让你去接受培训,再经过考核获得工作机会,一是对你本人有好处,能够熟悉工作,能够胜任工作,同时你姐丈对其他亲友也有个交待,毕竟是你自己考到的,不是他可以随便可以安排的,这也是事实嘛。”
谭丽正说:“姐丈这么高位,想不到安排一个人的工作这么难。”
詹天佑说:“这么高位是朝廷让我用来修铁路的,不是用来安排亲友工作的,尽管我现在安排任何人在京张铁路上工作都不会有问题,但我的做法将会给很多人仿效的,我绝不能做坏的示范,你明白吗?”
谭丽正说:“明白,姐丈。”
詹天佑说:“你将来受到你的驻段工程师管制,是否用你,都由他说了算,你除了认真做好你的工作外别无选择,否则的话你就得走人!”
谭丽正说:“小弟一定记住姐丈的教导。”
从丰台柳村到南口的这段铁路所经过的地方,总体上相对平缓,所以各项工作进展顺利,开工三个月后就开始在铺好的路轨上试行机车,到1906年9月30日,这一段50公里长(100里)的铁路线路全线通车,为了鼓励全线员工的士气,詹天佑在南口搭建了一座大棚作为庆典场所,邀约了400多位国内铁路方面的人员(包括京张铁路沿途士绅和州县官员)和80多位外国友人(包括金达、喀克斯等长期在中国修路的铁路专家、莫里逊博士等知名人士),邮传部侍郎胡燏棻、唐绍仪等朝中大员前来祝贺,一些外国驻京使馆也派人参加。
这一天,正是深秋时节,天气晴朗,南口一带风景宜人,陈照常与詹天佑作为总办与会办与来宾们举杯祝贺,特别是作为总工程师的詹天佑,受到中外各国铁路专家的祝福,举行完酒会后,大家乘坐专门为庆典准备的列车返回北京,一时被称为盛事。
京张铁路的首段通车使得詹天佑在朝野的声望再一次提高,这年十月,清政府举行了第一次专门针对外国留学生的全国性大考,其目的是为了给那些从外国留学回国而且学有所长的人提高政治地位,使他们能获得以往通过科举考试才能获得的进士称号,这样,这些人就能正式成为清政府官僚体制中的成员,甚至可能还会有更好的发展机会。为此清政府对这次考试的主考官和副考官都进行了精心挑选。曾在法国留学的联芳、留美幼童唐绍仪、留俄学生塔克什纳三人被任命为大总裁,作为主考官,这几位主考官主要是外国言语方面有特长,而在科学技术领域里则相对缺乏相应知识,当时社会各界正认识到科学技术对国家建设的重要性,因此,考核人才的过程中,对相关考生科学技术知识的考核也被纳入到考试范围里,所以他们向皇太后、皇上奏报请留美的詹天佑、留英的严复、留法的魏翰等人作为襄试官(副主考)。
这次考试全国共有四十二位从海外留学归国人员参加应考,当时京张铁路的工程师颜德庆也参加了考试,最后将语言科及专业科的成绩结合,由主考官与副主考一起,确定了九名进士,二十三名举人,颜德庆位列进士的第四名,学部将这些考取人员的名单公布在相关的报纸上,一时称为盛事。
京张铁路首段的顺利通车和学部的留学生考试让詹天佑感到非常高兴,他满怀兴奋地给美国的家长诺索布夫人回了一封信,表达了心中的兴奋之情。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亲爱的老夫人:
您6月3日及9月9日来信均已收到。
是的,那贴2分钱邮票的信平安送到。我因工作非常忙,竟将老亲人勿略了,请原谅!
是啊!我很幸运能得到当前的职务。中国正在觉醒,已感到需要铁路。几乎在中国各地,现在都需要中国工程师,用本国的资金,修筑中国自己的铁路。我好像成了中国为首的工程师,所有的中国人和外国人都在密切注视着我的工作,如果我失败了,那就不仅是我个人的不幸,而且是所有的中国工程师和中国人的不幸,因若如此,中国工程师将失掉大众的信任。
在我任此职以前,甚至于就任以后,许多外国人公然宣称中国工程师不可能担任如此艰巨的铁路工程,既需开凿坚硬的顽石,又需要修筑极长的山洞。我不顾一切,坚持进行工作,首段工程终于完成。我随信附上一份剪报,供你了解,当年在耶鲁、在西海汶,由你照顾和教导的一名中国幼童(这些欢乐的日子已成过去),已经做出什么和正在做什么,他确实应该感谢您对他幼年的教育。
前些天,我曾协助学部考试由美国、欧洲和日本回国的学生,应考的有四十二人,合格的有三十二人,考试成绩最佳者是一名耶鲁毕业生陈锦涛学士。我很感遗憾,欧阳赓的兄弟欧阳祺考试失败了。
这标志着中国考试已经开辟了一个新纪元,以前考试只用中国八股文,这终于废除了。那时,凡考上者均授予中国学位。今年的办法在中国历史上是第一次,对考生用外国语文和其所学进行考试。并且,每名考生都要考其所学之专业。在语文方面,按每名考生所学的语种,如德文、英文、日文等进行考试。因而,每个人都有平等的机会表明他的学识与才能。我很荣幸能参加协助进行这第一次考试。
我闻知国瑞已经或正在离开浙江铁路总工程师职位,他与上级相处不好。
谨此祝您健康
并向苏菲和威利致以衷心的问候。
您永远忠实的
詹天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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