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暖烘烘的,触感甚好。
这少殿下果然与他们说的那般灵气不够,一会儿人形,一会儿兽形,一会儿半狐半人形。但无论变化出何等模样,都是这般乖巧可爱。
他的兽耳耷拉着,唇角有微微上扬的角度,白皙的脸上有了红晕。
我摸得正在兴头,突然听到哗啦一阵水声,什么东西抱着了我的脚。
玉慕卿睁开眼,笑了。
我觉着不对劲,顿时对写戏本子的人油然而生出了一股尊敬之意。然后一趔趄,整个儿的就被装睡的小家伙拖下了水里。
倘若一早知道是此等结果,我断不会去招惹他。
“当初我的父君就是在水里捞拾到了娘子,如今我也捞拾到了一个。”玉慕卿笑眼弯弯。
孩子,这话说得不厚道。
“你若不把我拽下池,你以为你能捞拾得到。”
“诚然,你能出现在这儿被我拽,这就是缘分。父君,您说是不是。”
父君?!
我从风眼里看到池边飘来白袍一角,玉华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从林内走到了我的面前。他望望泡在池内浑身湿透的我一眼,再看向玉慕卿,视线再到了我的身上,脸上有些红:“好巧,你也来泡澡。”
“父君,你说让慕卿在池内露出小半截身子,趴了趴,真真就把小娘子给引来了。”
我呆了呆。
玉华低头咳嗽了声。
我顿时觉得陷入了小小阴谋。
这会儿想走也走不了,池内的身子被玉慕卿八爪鱼似的扒了个结结实实,就算侥幸挣脱,爬上岸这湿漉漉的也不太体面。
岂不料玉慕卿扒着我的时候,还不甚热情地朝玉华招呼道:“爹爹也一起来洗。”
玉华脸红了红,稍微矜持了一下,还当真低头开始解带。
我别开脑袋,怀揣着一小累赘,甚为艰辛地在池边爬了爬,以前并不知道这古池竟是个温泉,上次来这儿的时候并未见它有多温。今日这一下水为何觉着它愈来愈热。
突然,听到另一边传来下水的声音。
我与玉慕卿共池也就算了。
如今再添上一个玉华,只怕越洗越不清白了。
“小娘子,你为何脸这般红,心跳这么快?”玉慕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稍抬前爪,就这么一把按在我胸襟上。
喂……喂喂,我说你的手往哪儿搁。
“少殿下,我再与你说一次。我们年龄相距了这么长,实则不该这般称呼。”
玉慕卿眼里有薄雾,嘴一扁:“为什么。”
“你不能叫她娘子。于情于理,理应唤她作一声娘亲。”玉华从后面环住我,一手拍着玉慕卿的背。
我完全囧了。
玉慕卿听后更委屈了,眼里含着的一泡泪总是要落不落的,尖耳朵整个耷拉下来。
“叔父与我抢也就算了,连带父君也与我抢。”他挤在我怀内,脸蛋贴着我蹭了蹭,“倘若是娘亲,那么在夜里睡觉的时候能一起抱着玉慕卿?”
“可以。”
他低着头,十分纠结地握着我的衣襟,耳朵根以不易察觉的,小小的频率晃了晃。
“夜里睡觉时,不仅能抱并还哄着玉慕卿睡?”
玉华很认真地思考,很认真地回复:“你睡我们之间。”
“娘亲。”玉慕卿的耷拉着耳朵倏地立起来了,眼里振奋得水汪汪,前爪捉住我的衣襟,又补了一句,“亲亲娘亲。”
我颤得小心肝直抖。
玉华的一只手搭在我腰腹间,身子也贴了过来,头搁在肩膀上,目光无限深情,他道:“卿儿,好好与我过吧。”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是。”
“虽知道你现在说的话不大能算数,但以后不能再放开我了。”我叹了叹,眼眶湿意渐起。
“莫哭,卿儿。”与他语气一般情意款款的,还有他那亲昵的怀抱。
贴近他温暖胸膛的那一刻,我胸口闷闷地痛起来。
脚一软,险些栽倒在池内,手扒住池子,在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玉华语气焦虑。
“……很痛。”我话也说不出,心脏仿若被细线越勒越紧,连呼吸也是不能。衣衫似乎被一只小手紧紧地攥住,耳旁隐隐听到了模糊的嘈杂声。
感觉到身子被抱出池,平放到了某处,我茫然地睁着眼,天很蓝,知觉离自己越来越远。
很暖。
方才的钝痛也渐渐消失了。
一种熟悉又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我。它萦绕在我身边久久不散,像是在感怀,恨不能与我融为一体,我没什么阻碍地寻到它的主人——玉华身上。
曾经有人说,情这个东西,可令人断肠。千万年来找一个你爱的人容易,可找个真心爱你的却很难。倘若这事儿要成双,却是一辈子的事。
或许,花一辈子都未必能找着。
而眼前被我所探的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磅礴的悲凉与怆然。我险些被这气泽给袭倒。
我的视线被一个茅屋填得满当当的,院子摆着略显简陋的椅子,外头竹林一片,更吸引目光的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生得很美,耷拉着头,露出优美修长的颈子,肌肤如凝脂。她双目合着,乖巧地睡着了,这份乖巧让人心怜。
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卿儿,起风了,冷吗?”
这声音显然是玉华的,辉月袍也是他常穿的,此刻他一动不动地抱着卿言.而他怀里的人斜斜地躺着,手垂在他的腰间,并不做声。
他也不恼,只是轻声地细说着从前。
那些好与不好的往事,那些曾共同度过的点点滴滴。最后声音低了,脸上荡起的那抹满足的微笑也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后,慢慢退去。
他那如清泉般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人,手轻轻地替她拂过被风吹乱而散落在额前的发丝,修长的手指将它们一点点一根根细致地理顺着:“卿儿,别恼我了好吗?以后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不要不理我。”
怀中的人睡得很是安宁。
玉华试探地握着她的手,颤抖地撑开,再十指交叉握紧。看她并不挣扎,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眼角下的蝴蝶一抖一抖的,翩然生姿。“卿儿,你看你就是懒,总是赖在我身上,手也软软的没有力气。说好了,这回替你梳了头,然后你就要自己起来回房歇息。”
他眼眸泛起雾气,手摸了几下,才拾起一把榴木梳子,轻轻地梳理着她那头墨玉丝绸般的青丝,他偏着头那么的认真且温柔。
“主公,别梳了。”
“主公,您让她安心地走吧。”
侍从们哽咽着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而玉华紧紧地拥住怀里的人,轻轻地竖起食指压在唇边:“嘘!别吵,她只是睡着了。她生我的气了,她一生气就会像这样不理我,梳头,梳子呢… …”
“我只要为她梳头,她就会起来,就不会再恼我了。”
玉华慌乱地拾起不小心掉落的梳子,轻轻地擦去上面刚染的血迹,一点又一点细致地擦着。
四周哀声渐起。
一股风刮来,竹林如碧涛,哗哗作响,不知从哪儿吹了些花香,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与那茅屋都深深地刻入我的脑海。
我这才发现他怀里的人儿,腹部腿间全是血。
虽如此,却眉目舒展,乖巧地睡着,模样安宁。
仿若只是在玉华怀里做着一场梦,雪白的衣袍上被沾了个通透的不是血而是迎风肆意绽开的桃花……
眼前一片黑。
感觉那团气泽骚动了些,然后才平静。
“深染樱花色,花衣引旧思;虽然花落后,犹似盛开时。”(出自——《古今和歌集》 )
一阵刺眼的白光之后,我看到了一面铜镜,铜镜里是苍白的脸,俊秀的眉眼,只是那双眼如死灰般沉寂。
玉华此时的身子很瘦弱,袖袍下的手仿若只剩皮包骨,他捧着一只狐儿,小毛团团总是在睡觉,他眼一眯,面贴上毛茸茸的小家伙,眸光秋水盈盈,有着无数的忧伤。
“孩子,没有死。”
“还活得好好的。”
玉华蹲下身子,吃力地坐在地上,手倚着寒玉床,紧紧握住了女人的手:“虽已滑了胎,但他的小元神被你保护得很好,如今寄住在狐儿的躯壳里。
“你是否想在黄泉路上等儿子?”玉华微微一笑,眼底却是悲怆,“卿儿,你可知黄泉冥界再也没了玉慕卿这三个字。”
“我留得了我们的孩子,也保得住你。”
“我留得了慕卿,也保得住你。”我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一句话,虽被他说得甚为平静,柔软的话里却透着决绝,一时间心底泛起一股悲凉。
玉华,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究竟要做什么?
无人回答。
但见一袭白色身影默默地抱着一个人儿坐在古池边,碧绿的湖水泛起阵阵涟漪映照着那张苍白的脸,干年前的梨花纷纷落在他消瘦单薄的肩上。
“这是一片灵气充沛的地方,而你的夫君有着满身的修为。”玉华低下头,摸着她的脸,纤细得吓人的手滑过眉目,鼻,最终来到了唇边,浑身抑制不住颤抖地吻下去。
他说,我愿用余下的时光来等候你。
一千年,一万年。
哪怕梨花尽数开,尽数败。我总能等到那一日。
醒来,便是碧尘一张放大了的脸。
我微微有些惊悚,瞪大眼睛望着他,觉得眼眶湿润。
“你被主公抱来的。”碧尘坐在榻边望着我,眼神纠结,故作平静地说道,“我见你睡得很熟,却又鼻涕眼泪地蹭了他一身,原以为你被欺负了,结果看着又不像,哪家姑娘被欺负会笑成你这样子,嘴都咧到耳后根了。”
“您教导得是,我下次会注意。”
我倏地低头。
他又缓缓道:' ‘身上的衣袍已被他换了。”
“你方才被湿漉漉地从池里捞出的样子,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你竟能哭成这般德行。听说你们共浴了?想来玉华风姿不减当年。”
我怔了征:“为何这般说?”
“想来玉华甚能入你眼。本君活到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有人像你这般被吃了豆腐还一脸捡了便宜的样儿。我都为你感到羞耻。”碧尘愤懑不平。
“非也,非也。”我认真地想了想,摇头。
碧尘的眼觑我。
“请问我与主公谁美?”
“我拒绝回答。这问题简单得太伤自尊了。”
“也罢,我便换一个问题来问。请问殿下,我乃何性别?”
“这还用问吗?”碧尘下意识地扫了眼我的胸脯。
我眉头蹙起,朝他握紧拳头,他败于我的威胁警告之下,昧着良心说:“女。”
“南纳人体质特殊。别看玉华外表是男实则却也可为女。”
“那就是不男不女喽。我南纳族得罪你了不成。”
“我想说的是,共浴之时,我可以把他当成女的,他就算摸我也占不了便宜,而我可以把他当男的使,总归是我占了大便宜。”
“这什么逻辑。”碧尘嗤之以鼻。
我淡淡笑着,瞧着他说:“我想知道那一年梨花林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碧尘扳着下巴发愣:“你醒来便怪怪的。我还在想你打算怎么开口,你终是忍不住了。可为何会突然问这个,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告诉你?”
“既然你问,我也不瞒你。我只是附在这个躯壳里的一抹魂儿。我是卿言。”我坦荡荡地望着碧尘,“若你觉得欠缺一个理由,那么这个够不够。”
他一直不说话,只是很认真地注视着我。
眼渐渐眯起,弯弯笑了。
“我不知你竟是这么爽快。看在你没拿话诓我的分上,三生镜借你照一照。”
这下换我愣了。
他,他竟早就知道?
“我见银魅亲自下凡把你带人上界,便觉着不对劲。他自以为是地将你魄中的记忆抽一些压在镇墓兽之下,岂不料一山还比一山高。我前些日子去司命星君那儿 讨这三生镜时,本想问一问。司明君虽未明说,但我却依稀猜到了些。”
“佩服佩服。”
“他能把你的记忆封压在镇墓兽底下,我也能把镇墓兽放人苦无涯。”碧尘觑我一眼,满眼皆是笑意,“那一场浩劫疑团不少,你放心我不会再与第三人说起你的身世。”
“多谢。”我拱手。
他意气风发,关门,领首离开。留下我一人在殿内。
三生镜已被他用法术催动。
茫茫的星光撒了一身,几缕光线相互辉照,一行金字投射在墙上:玉华于紫震年间,于子时,施魂怀之术,魂聚仙元,形存于体,以芳华木束小已歇血,弃仙籍得胎体。
“主公您的身子现在不能魂怀,求您… … 求… … ”从三生镜里传出的哀求一声又一声。
我略微有些诧异,向它望去。
只见那镜子竟是旋转着愈变愈大,悬在半空之后突然稳住,光芒陡然亮得直叫人睁不开眼。
再睁眼时,三生镜里浮现的景物竟就出现在我脚底下,我是悬浮在空中的,而殿里的地上已趴着皇小妹的躯壳。
我怔愣之余,不由得叹了口气,仙物果然是仙物。
居然把我吸了进去,等会儿不知该如何出去。突然一瓣花悄无声息地落在我的肩上,然后就是两三瓣,四五瓣,纷纷坠落。
梨花林内一时间花落如雨。
古池中,无力地趴着玉华,修长的手臂聋拉在池崖边,黑玉般光泽的发丝一缕缕缠绕在光滑有弹性的祼胸前,浮在洒着月光的池水中。
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湿湿的泪痕浸染了眼角下荧荧发着蓝光的蝴蝶印,更使那张白哲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显现出无尽的哀伤。我直愣愣地望着他。
他半卧着身子浮在水面上,精致如玉的脸上全无表情,只是手轻轻滑下水中,无声无息地探到腹部上,修长的手指缓缓摩节着,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神情。
四周一阵抽气声。
他斜卧在池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诧异地望替我所在的方向,一双妖媚的眸子转眼间美如清泉,含着朦胧的湿意。
他飞扬的两条修眉缓缓舒展开来,浸泡在古池中的白哲光泽的胸急促地上下起伏着,眼角下的蝶印散出妖艳的光,令人心惊,他拾着下巴朝我眯眼笑着。
我一震,恍神起来。
他,能看到我吗… …
我愣愣地望着他。
他气息不稳地在水池中划动着手臂,踉跄地朝我挪来,那双迷人的眼睛就这么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似乎一闭上我就会消失似的,突然他朝池崖上倾斜身子颤了颤,壁着眉似乎忍着痛,咬着唇,手不着痕迹地抚了抚小腹。
“主公,您小心。”角落里跪趴的那一团,似乎是个老头儿。
他只是不理,仰着头,眼眸深深地锁着我:“卿儿… … ”
卿儿,是来看我的吗?
卿儿,你看,我为你找着了寄魂的身体。
卿儿,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泪眼婆婆,浮在空中伸着手想去触摸那个在池中的泛着红晕的清风如玉般的脸庞,可是,手却穿透而去……
他偏着头,脸颊轻轻摩掌着我那悬在空中的烟雾般的手。
那一刻,他轻勾嘴唇,笑了。
寒风中,散乱飞舞的黑发与周围弥漫的血雾缠绵厮磨。
卿儿,他们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自身难保,不能救你,可是我想救。卿儿,我不后悔,就算救不了我也能和你一道去,没有你,纵使永生也没多大意思。
“卿儿,知道吗,每次想你我的心都很痛,似乎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可是我不怕,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地方,”他低眼,趴在池边低喘,喃喃道,“我的元神能孕育你的魂。”
梨花林之中充沛的灵气正会聚成一股气,冲入玉华的身体内,他难受地眯了起来,清秀的面庞上满是痛楚。
他却还说:“莫哭……卿儿莫哭。我们的孩子保住了。一家三口永不分离。”
他仰着头,微翘着下巴,抚在小腹上的指缓缓移到胸口 ,修长的手指握紧深
Сhā在胸前的木簪,努力睁大着眼眸一遍又一遍贪婪地望着我的脸,眼中雾气渐起,他半眯着眼,蹙着眉头。五指收拢,拔得那般决绝。
“不!”我的泪夺眶而出。
血从胸口处磅礴而出,如墨般喷溅了我一脸,笼在我身上的光艺越发的耀眼,耀眼中夹杂着妖艳的红光……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轻……我保持最后的清醒,忍不住抬眼再次向那殷红的占池中望去。
只见,那池中孤寂站着神仙般的男子。
他望向我的脸,模糊中但见中眉如远山,目如秋水,脉脉浅盈,哀伤凄凉。
原来,那不仅仅是传说。
那一年,玉华抱着妻子来到了这片梨花林,一住便是许多年。
传闻有块地方用尽了灵气,一夜之间,梨花全数落败。
我趴在殿里,手撑在胸口握紧,五指紧攥,蜷缩成一团。痛得无法呼吸。
耳边响起的便是那一句,我愿用余下的时光来等候你。一千年,一万年。哪怕梨花尽数开,尽数败。
从碧尘那处出来后,我有些心绪不宁,无措到了极点,恍惚间竟来到了玉华殿,大门处黑漆漆的,两盏红灯笼将石狮子映照得有些吓人。
守门的说玉华已经牵了少殿下房,说什么也不放人进。
我央求了几声,却在拉扯之下摔倒在地,门隐隐有开动的迹象,我一喜却见夭十八闪身出来了,把大门合住,她站定了望着我:“姑娘在我们一众弟子中,混得最出挑的。主公有些癫傻才会缠着你,但姑娘好好的,而且就要是三殿的娘娘了,凡事点到为止,莫再惹人闲话才好。”
然后竟是将门关得紧紧的,无论怎么拍都不开了。
我的心渐渐凉了,不知不觉竟到了昔日住的平房,从院外往里头望,但见灯火通明,纸窗上倒映着人影,我在门外立着怔了征。一个人从屋内走出来,行云流水地端着盆水一泼。
“呀… … ”
我躲在树后跳了几跳。赞了句好眼力,一丁儿不剩地全泼在我鞋面上。
许是听到了动静,一个人绕过矮树荫,明亮的眼睛望着我,笑得露出尖牙:“我倒说泼了谁,声音疹得慌,原来是你,真真是稀客。”
“什么稀客,我不也住这儿的嘛。”
桃少笑了:“稀奇就稀奇在,同样是住在这儿,我们这些同门却很少见您老人家在这儿睡过。”
我穿着湿撬谁的鞋子,呆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他瞅了我一眼,勾着我的肩膀很诚心地道,“没关系,我这也是洗脚水。进屋去吧。”
方关上门,就扯着嗓子朝屋内嚷开了,昔日的同门弟子全围了过来,一时间热热闹闹的。
“我们这儿最有出息的人回来了。
“所以说,修道修得好,不如嫁得好。”
我就是个典范。
“闯了苦无涯还能活着回来,在三殿住得可习惯?"
“凑合。”
桃少不知在哪儿找了双手工绣花鞋,扔给我。我坐在自个儿的榻上,比了比发现稍微有些大,但还凑合。摸了摸,发现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这是苗女的。”
我惊了惊,脸一黑,顿时便想脱下来。
“你鞋子还要放在火上烘一烘,一时半会儿干不了。”
“我倒宁愿不穿。”
四周静了静之后,突然一个同门叹道:“苗女当初对你做的是委实过分了些,其实我们这几个被关入牢内还好,反正有吃有喝,幸好你能熬过那苦无涯。她那天被赶出上界的时候,竟没一个人送她。”
我呆了呆:“她被赶出上界?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不知为何牢内戒备森严了不少,我们就再也没见着她了。”
我望着那张空荡荡的床,总觉得不太对劲。
被贬回凡间是何等大事,这书斋算是碧尘管辖范围内,当初他能把玉慕卿偷偷放人苦无涯来帮我,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可却没听他提过把谁赶出上界这件事。
我拎起被褥,一边想一边默默地躺下。
“你做什么啊?”桃少推了推我。
“睡觉啊。”我歪着脑袋,望了他一眼,“这还需问吗?"
桃少默默地与众位同门对视了一眼,然后他们一个激灵,把我从被褥里扯了出来,拎鞋的拎鞋,折被褥的折被褥,恨不能把我整个儿抛丢出去。我被吓得不轻。
“小妹啊。”桃少坐在我榻边,作势安抚地摸了摸被褥,“今日,三殿那边的下人已出门寻了你找好几次呢。说是殿下吃了饭后就突然发了心疾,然后脸色便发青。 这殿里的人大半都被他差出去寻你。”
“当务之急找大夫啊,寻我能有何用。”
“心病还需心来医,保不齐殿下是犯了相思病。虽说娶亲嫁娶之前,男女不宜见面,但这也只是凡间的风俗不是。如今诞子事大,也不必计较这些小细节。”
我嘴角抽了抽,有了想走人的念头,他却按住了我的肩膀。语气里略微有些幸灾乐祸:“你前脚一到,小七后脚便踏出门,去通知三殿下了,想必立马会派人来接你。”
那么躲已经来不及了。
我脸又黑了一黑。
“还有一事。”桃少看了我一眼,复又悠悠地说,“此前我没说,现在不得不说了。你如今人住三殿,也别惦记这张床了,它已经是我的了。如果三殿对气味敏感的话,你回头还得洗个澡,毕竟你一黄花大闺女为人ℚi之前沾上我的气味也不大好。"
周围璞的一声全笑了。
桃少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怒!
正当我抡起袖子,准备干他一场架的时候。
窗外响起童子的声音:“娘娘,您的未来夫君,让您活动筋骨后,记得回殿。倘若娘娘正在兴头也可以宽点时间,为了缩短时间,我们还可以帮忙。”
“准了!”我一边笑得放荡,一边卷袖子。
一时间哀声四起后,我理理发鬓,容光焕发地回了殿。
银魅一向身子很好,我与他相处时从未听过他有心疾。身为一殿之主也是可以犯病的,我白日里不是也犯了一遭嘛。如今他像没事人儿似的坐在桌旁.执起笔批阅着什么,见了我也没说什么。
我看了看那张大床。
再望望屏风后面的小榻,在心里边过了一遭,便坐在榻边和衣躺下。想着等明日天一亮,便在殿内挑一间房,收拾收拾,找个理由暂时搬出。至于这嫁娶之事,银魅他脾气眼,认定了就不容易改,逼急了还会硬来,得找个好时机慢慢劝他才是。算一算,离迎娶还有些日子,我定能想个万全之策。
我微微有些宽心,方才闭目。
隐隐有脚步声,榻一旁软了下来。我翻了个身,那人缓缓贴了上来,一股凉气袭来,他的手摸索着钻入我的被褥里。
我浑身一颤,朝墙那边挨了去。
他慢慢挪了挪,翻了个身抱住我,气息越发地灼热了起来。
“你去那边睡。”我拿手时顶他的胸腹。
银魅沉默不语,结果抱着我一起挪到了那张大床。
“换了张床,果然活动范围大了很多。”他轻笑。
我觉得此遭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又去陪那个傻子了?"
“他不傻,他还是我孩子的爹。”
“现在不是了。”银魅的呼吸平稳,手将我搂紧了些,“你若想要,我们往后还能生很多,想必一也是聪明伶俐的。”
“我困了。”我知晓他的脾性,由他抱着,手枕着脑袋,慢慢合了眼。
他细细地看了我一眼。
“你现在尽管陪他,你愈陪他,往后他便会愈伤心。”
他说得愤愤的。
我闭目隐隐含笑,却没答理他,迷迷糊糊他还说了什么,我却睡了。
银魅曾问我,倘若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该如何是好?
我当时说“让给他,如果万分不舍得让,便再抢回来。”是因为这只是站在抢与被抢的施力者立场上。
而在我看来,作为一件被抢之物,譬如一件如我一般高尚体面又聪明伶俐的被抢之物,万不能落了下乘。所以,被抢时也该矜持又体面地反抗一下。
如若抢我的是我中意之人,那就略微矜持一下。
如若是失而复得之物,譬如玉慕卿;失而复得之人又如玉华,那就一起来抢。那我连矜持也决不做,少不得把自己打包袱,送上门。
“娘亲,你方才为何要爬墙。”
“爬墙才会不惊动人,当然如若不是跌坏了花盆,也不会来这么多围观。所以凡事要量力而为,不要学你娘。”
玉慕卿擦紧我的手,望着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玉华浅浅地笑:“玉慕卿一直吵着要见你。”
我摸了摸小家伙的脑瓜子,一阵怅然。
这些年来,我没能陪他。
倘若可以,我愿意用余生的时间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们爷儿俩。
“娘亲,你看那些姑娘额间描的红梅多漂亮,孩儿都不曾见娘亲穿过那般鲜艳的衣裳。”
……当然,排除这个。
玉慕卿手指的那处是个阁楼,楼上的姑娘倚窗恁多情地抚发鬓,香气扑鼻。我慌忙捂住他的眼,他的长睫毛刷过我的手心,小家伙像是想到了什么嘿嘿笑着:“这莫不是凡间的青楼?"
“玉华兄,你这个儿子知识一也太渊博了些。”我扭头道。
玉华眼底的笑意更深。
我见玉慕卿仍忍不住好奇地朝那些女子的眉眼望去,便咳嗽一声道:“这些庸脂俗粉算不得什么。你是男儿便该学一学那玉树临风,斯文得体的模样。你父君原来在眼下画蓝蝶,那才叫绝倒众生。”
“当真?”玉慕卿捉住我的手,眼里满是憧憬,我甚怕他一个兴奋过度,头上冒出狐耳来。
我迟疑又谨慎地安抚他的头。
他眨啊眨眼。
……还好,兽耳没有长出来的迹象。
幸好今日给他穿的是长袍,后面的ρi股倒不怕,穿着小袍子也看不出来。以后还要为他做个小斗篷才能让人放心,毕竟这凡间比不得上界。
玉慕卿在我这边问不到,改纠缠他父君:“父君不是说皮相不重要,内具涵养才最重要吗,何时竟也这般注意容颜?”“那是你娘光爱皮相不爱涵养,所以为绑住你娘,不得已而为之。”玉华如玉的脖颈上微微有一红晕,他把目光投向别处。
这句话换作是以前的玉华,绝对打死了也不会说的。
如今人傻了,性子倒坦诚了不少。
这让我有了逗弄之意。
“不知几时能让我再为夫君眼下画上一笔?”我笑着斜觑一眼。
玉华却发怔,望着我的眸子带着淡淡的温柔,半晌才吐出一句:“你竟还记得。”
怎不记得。
我那如花似玉的小妾年华。
那时候南纳与凡界联姻,作为主公的玉华要娶身为公主的卿言,实则也就是银魅。而我身份被夺了,所以顶多算个小妾,还是见不得光的小妾。
基于这层缘故玉华待我还有些矜持,因我们并未真成亲,所以有些放不汗而我却最爱逗他,总是逼着他为我画眉。
他做事一向细致,连眉都画得很细致。
我每每望着镜子道:“我家相公仪表生得神如秋水,何时让夫君眼下填上一笔?"
他总是矜持地说:“等成亲以后。”
而我未成亲肚子就大了。
可见他是多么的没原则,而我又是多么的悍霸,所以这事儿也由不得他说了算,我每每是压着他,任他怎么挣扎,都要画了才作数。
现在想来他那一副柔软的模样,都是装的。
而如今,他是真的柔弱了。
这一忆,不仅有些感伤。
“有些话当初来不及讲,现在说却也不迟。”我真切地望着玉华的眼道,“我一觉醒来悟了不少事,我是你的卿言,是你的妻子,是这孩子的母亲。”
他望着远方笑,嘴微扬起弧度,意气风发地从我身边走过。
然后,不慌不忙地拾起摊子上的一支朱钗,细细打量:“你原本就是。”
……好吧,有些泄气。
我酝酿的满腔情绪被他搅泄了,无奈地望着他,还是待他傻病治好之后,再与他说。
“娘亲,你也为我描上可好?”玉慕卿拿着胖嘟嘟的手指着眼角。这只闷骚的小狐宝宝也不知道随了谁,这般爱美,还惦记着这事儿。
我捂住嘴笑。
抱着他的脸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小家伙幻化成|人还没几日,身形变幻还不稳定,想着那小小的毛团,顶着豆丁儿小的蝴蝶,我浑身打了个寒战。
“你原本是毛茸茸的一团,我不晓得该如何下手,不过给你抓几个小揪揪,倒是可以的。”
“父君,娘亲把我当闺女养。”
玉华笑着回了头,然后把朱钗胭脂糖人等四五样塞入我的怀里,皆是我喜欢的,说道:“送你。”
我收下。周围的摊主极热情地看着我。
玉慕卿没见过凡间的东西,馋极了。若是换作以前他定是扭啊扭,缠着要红了去,许是想到这是凡间,所以略微有些矜持。如今只是矜持地望着我,胖嘟嘟的小手托举着长袍。
我懂了。
一股脑地把这些玩意儿放入他用长袍临时搭建的兜儿里。
“这孩子真贴心啊。”摊主们纷纷夸着,聚齐不散。
玉慕卿脸上生出两酡红晕。
就这么礼貌又体面地拿手拎着袍子,一手轮个儿地拿着玩意儿看。我拎着他的小手,准备走。
可走到哪儿,这些摊主便围聚到哪儿,我很是茫然。
后来,才晓得。
我那傻相公压根就是白拿。
这一耍便耍了一日。
眼见着夜幕渐渐黑了起来。
上界出人口就在这座小镇的上方,夜晚的街道也这般繁华,还真看不出南纳与凡人曾打过仗。若是以前这块地方定少不了烽烟战火,凡人如今却生活得如此安宁,却是我所未料的。
桃少曾说南纳者都是淡泊名利之辈,不爱修仙,不爱弄权,徒有驻颜之术,一个个长生不老却空活于世,作为不大,还偏偏生性冷淡。
所以,对于这生性冷淡,我觉得委实有待考究。
可近些年来南纳的子嗣偏少是个不争的事实。
至于不爱修仙嘛,也被桃少说得有凭有据,因为整个南纳修为能及得过上仙的确实只有三个。
一位是个九玄灵君,挂了个神女虚名,如今连个灰渣都捞不到。
继玄灵君之后,便是兆矍上仙。桃少每每颇为惆怅地说,别看兆矍那老头总是绷着脸,他也是有着难言的苦衷的。
难言为哪般?
我当时茫然得很,其余弟子也面面相觑。
桃少摇头晃脑地说:“天庭得道之人众多,可只剩下兆曌君是南纳人。而且,他怀里那一枚回滚滚的小狐狸勉强只能算有半个南纳血统。”
兆矍上仙定是连羞得脸上挂不住,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灰头灰脸地回上界,没准儿老头儿正眼巴巴地盼着小辈们之中能脱颖出那么一个人修成上仙与他做伴。
放眼望去整个上界论德行,论法术论修为,怕是只有玉华甚得他心,结果怎么样?玉华君成了主公,娶了妻,死了妻,好不容易当了鳃夫,却仍不见他修成上仙。桃少怅然地叹道。
如此可见南纳是多么的平和,温顺,与世无争,没追求的一族。
这么没追求的族人,竟也能和凡间打得起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桃少每每说起这事,都扼腕一遭。
桃少虽说的是玩笑话。
但如今在我看来,也并非全没道理。能惹得这般温顺,与世无争,没追求的南纳族人动怒,想必也是被逼急了。凡人与南纳的战争大抵错在凡人。而玉华没能修成上仙,是因为他弃了仙籍,这错又大抵在我。
没有他当时的果断与决绝,就不会换来我现在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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