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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借蝶杀人蝶葬 > 13

13

年龄:25

­性­别:男

城市:Foochow, Chengtu

个人说明:To be or not to be, it is a question.

曦媛通过了他的请求。

“你好啊,曦媛!”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曦媛惊讶地盯着对方发来的话,不等对方回复,又补问了句,“你是谁?”

“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叫樊斯灏。”

“樊斯灏?”她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这两个字,未果。“我们见过?”

两分钟过去,樊斯灏没有再发话过来。

她终于不愿再等下去,就在关闭浏览器的那一刹那,鼠标却像被病毒程序­操­控一般,将她带入了某个常去的新闻网站。几十个新闻页面如同中了黄|­色­网站的病毒一般迅速将任务栏铺满。

蝶葬 第三章(3)

她感到有些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去按Alt+F4,为了保留博客的页面不被关闭,她不等页面全部关完,就松开了那两个键。当她用鼠标去点击最后一个新闻页面右上角的“×”时,一组新闻标题打住了她的动作--

《200余乘客厦门坠机身亡》

《空难:十五名死者下落不明》

《乘飞机应注意的十三条》

《××航空公司致遇难者家属的一封信》

……

她站在门口以双手合十对着眉心,如此持续了大约七八秒,待她再次回到电脑前,疯狂地点击与那个新闻页面相关的链接,恍然知道了一些难以接受的事实--

这场令人难以置信的空难发生于半个月前,从东京开往厦门的班机因机舱内的一块侧窗突然起裂,机舱外的高压气流猛灌入室,飞机来不及下降,导致了一场空难。

曦媛在贴吧里搜到了一贴死者的名单,当她看到父亲林颂棠和母亲方肜馨的名字时,脑海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这不是一场噩梦?!”无力感令她不能自已,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假若他们的名字不在名单中,假若他们只是暂时下落不明,她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悲痛欲绝。她感到口­干­舌燥,她想到饮水机处倒点开水稳定情绪,但没等她站稳,整个人便软了下来。

一个多小时过去,曦媛的下眼睑肿成两个水袋,她气力全无地伏在玻璃茶几上,啜泣着用手去拍打脑袋,随即手指Сhā进头发纠结处直向发稍扯去,她就那样放纵地哭了近两个小时。她尽量压低抽泣的声音--诗媛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再不到半年她就要面临高考,不能告诉诗诗,绝对不能让诗诗知道!但又该怎么对爷爷说……

曦媛把身体靠在悬挂着爸妈婚纱照的墙壁上,她望着母亲慈爱的眼睛,抚摸着微笑中的爸妈的脸,然后将自己的脸贴在冰冷的照片上。她含着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地将它们一并呼出肺脏。不论如何,不会回来了,不会了……天啊,太突然了,她宁愿这只是梦。突如其来的痛往往会驱散心中原本的恐惧。现在想来,那些梦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爷爷已经来到了厅里。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曦媛背过身,慌忙来到电脑前。

“爷爷被猫吵醒了吗?”

曦媛一边关网页,一边勉强地作出笑脸,试图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爷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悲哀,眼眶里瞬间噙满泪水。哀沉的声音颤抖着:“你都知道了?”

“我不懂,知道什么?”曦媛哽咽着反问,她很惊讶,但她并没有去正视爷爷的眼睛,但是她那沙哑的带着鼻音的哭腔却出卖了一切。

“看着我,好孩子,爷爷早就接到了噩耗的通知,但是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诉你们。你既然知道了……答应爷爷,暂时不要告诉诗诗……”

爷爷紧紧地握住曦媛冰凉的手,他那充满请求的眼眸里闪烁着泪光--这个刚毅的老人从未在人们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然而此刻,他在至亲至宠的孙女跟前颤抖着声音,含泪而语。

曦媛从爷爷的眼里读懂,眼前这个老人一定隐忍着太多太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事情。

那一夜,曦媛终于带着沉沉的疲惫睡去。直到翌日正午,她感到有些腰酸背疼,索­性­从床铺上坐起来,随即,打开笔记本电脑。

这篇关于双亲罹难的日记,她没有直白地写进Blog--即便父母遭遇空难,曦媛的字里行间透露出钻心的痛,至于为谁而痛,为何而痛,她并没有一一胪陈。她还不想被人觉得,自己的处境比别人看到的现实还要悲惨。这导致日志看起来有些无病呻吟。

蝶葬 第三章(4)

三天之后,“北冥鹏”又进入了曦媛的博客,并且,留下了这样一条评论--

小女生没有经历过苦,遇到­鸡­毛蒜皮的事情就以为经历了多少苦难。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女生,只晓得把当校花和舞会皇后当成理想来追求,真是不知民间疾苦人心不古思想败坏道德沦丧的小资群体!

我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沉浸在悲观的生活中,甚至觉得呼吸时胸口都在疼。后来真想不通生活有什么好绝望的,现在,我的声音一在房间里就能震动玻璃,声音抑扬顿挫,真是气势彭湃,仿佛整个天下都在对我朝拜。你比我幸福,至少你还有石瑶那样的朋友在身边。要懂得珍惜,振作­精­神,勇往直前。

你喜欢旧民国,我会给你寄一套DVD电视剧。旗袍、长衫、戏曲、文学、油灯、电影、报刊、论战,那时的人多­精­神!

北冥鹏

2005年1月30日03:20

这一长串神经质的留言叫曦媛感到委屈,但他的言语又像是无心的伤害。

只是樊斯灏竟然说到了民国时代。“旧民国”这三个字对曦媛来说太敏感,即便她并不是活在那个时代的人,却对那个时代有着特殊的情愫。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该了解的不了解,不该了解的又妄加评论,还显得很关心,他到底想­干­什么?

当她把视线停留在书架上的全家福时,胸口隐隐疼痛起来。

就在这时,诗媛在满是书本纸张的桌面上乱翻,不一会,屋子里响起笔杆落地的清脆声响,随即从桌上咝咝啦啦掉下几本书。诗媛无所谓掉到地上的东西,她好容易从杂乱无章的桌面上摸到一串钥匙,对曦媛说:“姐姐,我出去一下,跟爷爷说我不回来吃晚饭了!”

“你要去哪?”

“小蚕没有吃的了,我去采点桑叶。”

“你去好好写作业,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比学习更重要吗!”曦媛起身挡住妹妹的去路,她对眼前女孩有些失望。

“你好烦哪,我回来再做嘛!”

“你懂事一点,万一又考不上大学以后该怎么办!”曦媛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激动,她的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着,仿佛一个得了帕金森的病人在发抖,“你就这么不自觉,怎么对得起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爸妈!”

“这样,我帮你去采桑叶吧,你回去学习,抓紧时间,不要贪玩。”惯有的隐忍令曦媛按捺住所有愤懑。她走到玄关,换上靴子,走向楼下。

在她的记忆里,铁道附近有一座慕林,林子生长着许多不同的树,其中就有桑树。

犹记得在很小的时候,一到秋天,爸爸就会带着全家到慕林边的小公园里去玩。公园里有一条带状的溪流,溪流间零星地分布着巨大的岩石。曦媛还记得肌肤碰触溪水的感觉,冰凉惬意。十岁那年,她曾和妹妹在林间相互追逐打闹,一不留神掉进了水中,那时的水流还很湍急,爸爸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竹梯,将它横放于溪面上,顶住一块大石头,曦媛紧紧地抱住竹梯,才没有摔得遍体鳞伤。

曾经的时光是那样幸福。严肃而不失和蔼的父亲。秀美温柔的母亲。但是那种美好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往事在曦媛的脑海里燃烧成一块黑幕,黑幕中隐约有两只蝴蝶在翩跹起舞,它们发出萤火虫般的光芒。如梦。

穿过铁轨。她很快便找到从前那片慕林。

这个地方如今已是荒草丛生,破败的雕像与镂空的雕花长椅上落满了灰尘与鸟粪。鲜有人烟的慕林地带,树木最繁茂的那一块正是出土过那具清末女尸的地方--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蝶葬 第三章(5)

步入慕林,曦媛猛然发现儿时的溪流不见了,任她如何寻找,却再也没有听到清脆的溪流声。倒是有股­阴­寒的气流像幽灵一般在蓊郁的树林间穿梭,继而化作一只冰冷的手在背后抚摸着她的长发,冷风时不时撩起她的衣摆。

来到桑树蓊郁的地方,长发也仿佛受到了这股幽风的指示,幸灾乐祸地飞到她的胸前乱舞着。随即,风改变了它的方向--准确说,应该是它的源头--仿佛是从冻泥里吹上来,它像是一种有意识有生命的东西,将她的发丝吹乱之后贴在她的脸上,扰乱着她的视线。

曦媛把头发向背后甩去,但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风儿兀自将长发拂向曦媛的眼睛。她索­性­将头发扎成一束。然而这些动作仍旧无法阻止幽风将那些长长的发丝吹到她的脸上、眼睛里。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将她笼罩着,使她透不过气来。

“噗噗噗……”

头顶上再一次传来那种异样的声响,曦媛的胸口不禁一阵憋闷,脑海里出现化蝶的情形,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内部是不是正在起变态反应。我是不是已经疯了?不,不要……

“扑、扑、扑……”

这一声完全不像是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而像是从人的嘴里念出来的,一字一顿。风在林间乱窜,背后竟然传来一阵女人细小的笑声。

“谁?”曦媛定定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屏气凝神,任凭冷风将自己的长发吹乱。

她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偏偏只有树木被风吹动发出的“嗖嗖”声。那一声笑还在曦媛的脑海里反复重现,她迅即转过头,后面除了随风摇曳的灌木,别无它物。

曦媛抓狂也似的拨开眼前的发丝,艰难地将摘下的桑叶放进车篮子里。

她要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曦媛牵单车正要回头,突然看到林子边上多出了一块平地。平地上放着几块半截的大石头。那是什么地方?曦媛努力回想此地当年的样子,哦,这应该就是溪流所在的地方了!原来的溪流变成了平地,这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溪面上覆盖着大约一厘米厚的红褐­色­粉尘,这至少也要有个几年的沉积。

溪流,怎么会变成平地?

她下意识地将车停在杂草丛中,随即走近已变成平地的溪流。她仍旧觉得周遭有一股不对劲的气味,那种气味教她冷不防地想打喷嚏。不一会,她就仿佛一个严重的鼻炎患者。

当她缓缓地在铺满粉尘的平地上踱步时,很快便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钻上来,瞬时涌遍全身,那种感觉正如千万根利刺扎进自己的骨头。当她停下脚步,头颅突然隐隐作痛。

她感到鼻翼有些痒,便伸手去挠鼻翼,冰冷的手指刚刚触及皮肤,她便打了个寒战--她看到手心的血管很清晰地从皮肤底下透上来,呈现出脉络分明的深紫­色­。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指甲正在迅速发黑。她用左手撩开右手臂上的衣袖,只见那些血管脉络如同黑­色­的枝桠在透明的皮肤里延伸着。

十几秒间,曦媛的脸­色­已然变得青紫,但这些她并不知晓。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她的头颅深处疼得厉害,随即牙齿开始打架,就在上下牙撞击的同时,牙床也有种撕裂的疼痛。曦媛感到嘴里正在酝酿着带苦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我就快要死了吗?那种味道叫她一阵恶心,她朝地上唑一口唾沫,哪料唾液接触地面之后迅即冻结起来,变成冰的唾液里依稀带着暗红­色­的血丝。

蝶葬 第三章(6)

--她这才发现,哪有什么平地,只有冰地!

--这是溪水冻结之后形成的一块冰地!

曦媛奋力跨回路面,随即膝盖里发出“吱吱吱”的声响,里边的骨头仿佛正在碎裂。然而这一切很快便得到恢复,她通体的颜­色­也在脱离冰面的那一刹那开始苏缓。她恍然明白,那“吱吱吱”的声音,是关节与关节间经脉突然畅通发出的。

好险!

她半蹲在结了冰的小溪边,观察着方才凝冻起来的唾沫,它如同冰块一般透出不规则的纹理,半透明的白冰将里边的血丝裹得严严实实,几乎与之浑然一体。随即,粉尘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形成一种特殊的美感。粉尘将融入冰地的唾液完全覆盖,使之与冰面居于同样的水平。

忽然,迎面吹来一阵寒风,曦媛的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突然发现,在冰面上覆盖着的红褐­色­粉尘并不是日常所见的尘埃。那种粉尘似乎经由好几种粉体混合而成,并且不只红褐­色­一种。

她拾来一片­干­树叶,取些许粉末仔细观察。从­肉­眼来看,粉尘是由很多颜­色­混合而成,红­色­、黑­色­、绿­色­、黄|­色­、蓝­色­、白­色­。她还发现,其中有一种白­色­颗粒跟粉状的白不太一样,它的状态有些像盐,但比­精­盐还要细小得多,却又比其他的粉尘稍大。她仿佛在哪里见到过这种物体,是糖吗?不是。砂?不对。她闭起眼睛努力搜索,这种物体一定在哪里见过,并且就在最近这段时间。

但她仍旧什么也没想起,倒是在闭眼所见的那片黢黑的世界里,梦中的两只蝴蝶的影子又浮现上来。她强使自己睁开双眼,她觉得现实生活已经开始走进梦境里了,或者说,梦境里发生的事正在现实中应验。

这太可怕了!

她无助地看着手中的桑叶,只见桑叶里冒出了几颗水珠,水珠逐渐融汇在一起。这是哪来的水?方才的粉末漂浮在那层薄薄的水上--除了白­色­晶体颗粒。她恍然明白,那些白­色­颗粒正是微小的冰晶,它们现在融化成了水。

然而曦媛的心中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如果它是冰晶的话,为什么不和溪水冻在一块,而会像粉尘一般随风飘散?

曦媛的耳畔又响起了“噗噗噗”的声响,她不禁心跳加速。这一回真有那么一只金黄|­色­的蝴蝶从她的头顶飘落下来,停在冰封的溪面上,它的翅膀有节奏地翕动着,采蜜一般悠然,但不一会,那种翕动像是被突然点了|­茓­道,瞬间静止,看上去就像一具标本。随即,蝴蝶的身体化作粉末,一阵寒风拂来,便和冰面上的那些粉尘一并混合在了一起。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太荒唐了!这样的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是非常悲哀的事实。

不,至少有一个人不会怀疑她,那就是石瑶。把这一切说出来也许无济于事,但多一个人理解多少会比现在好过些。

此时,天光开始黯淡下来,森林的上空笼罩着诡异的­阴­霾。当曦媛再一次经过母校H中学的校门时,她突然对着空气“哎”了一声,引得路人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看。可她明明听到有人在叫唤她。

声音应该是从校门方向传来的,而且是一声很平常的叫唤。

她从人们异样的目光中走向H中学的大门,再走向­操­场。她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向­操­场,但是她觉得真有那么一个声音在叫唤她。然而当她站在­操­场上环顾四周,除了灰­色­夜幕笼罩下的校园,并无他人。

曦媛的目光向四下里扫视着,脑海里浮上初进H中校门时,和父母兴高采烈地逛校园的情景。她突然不能自已地颦蹙起眉来。她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是那样沉,上有年迈的爷爷,下有未上大学的妹妹,曦媛突然觉得自己已不再是个孩子,原先还梦想着有朝一日考上研究生,现在想来,她必须坚强地接受现实。

蝶葬 第三章(7)

一切的一切,都尽力而为吧。

“噗,噗,噗”……

有节奏的声响在耳畔若隐若现,像是鞭子在抽击物体。这种声音伴随着空幽的回音,正变得愈来愈大。不难分辨是从红砖楼传出来的。曦媛猛然一转身,有着百余年历史的红砖楼正矗立在暮­色­之中。

“曦曦!”

鞭子抽击物体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曦媛猛地抬头,只见一个黑影在昏暗的窗前唤着她的名字。由于天­色­渐深这栋楼里却没有亮灯,加上前一夜长时间的哭泣使她患有角膜炎而没带眼镜,她无法看清那个人究竟是谁。

“瑶瑶,是你在叫我吗?”

“嗯,你上来!”石瑶说着,消失在窗前。

曦媛无可奈何地踩上红砖楼前的木质台阶。空荡荡的楼房里静悄悄,黑黢黢,不免叫人生出一丝惊悚。曦媛摸索着进入楼中,她希望能摸到诸如电闸、拉线之类的开关,但当她扳动开关,空气里只是响起几声清脆的“咔哒”声和浅浅的回音,楼里兀自漆黑一片。她只好凭着直觉寻找楼梯的台阶。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红砖楼第一层,曦媛想象着发生各种奇怪状况的可能,她几乎能想象假如自己正置身于死地,有可能发生什么样的状况。可是,一切又不像她所想的那样。

红砖楼二楼再次响起了有节奏的鞭子抽动物体的声音,鞭子抽动一声,换做两声连续快速的“嗵”,曦媛感到头顶上那块木制天花板正在颤动,同时轻微地发出机械的“嘎吱”。曦媛整根神经倒竖起来,她按捺住心中的惶恐,然而她惊惶失措的神­色­暴露出她已经到了无法再忍受的地步。曦媛不禁大声喊道:“石瑶,你在楼上­干­什么?”

石瑶没有回答。曦媛听到楼上传来有节奏的喘息声。她好容易摸索到楼梯向上走,随即木地板发出“吱吱吱”的杂音,叫她毛骨悚然。

二楼的窗玻璃透进少许光亮,她终于能看见周围的景致了。

石瑶正打着赤脚在空旷的老旧的木地板上跳绳,在她的左边是一排木门紧闭的教室,前后是长廊。石瑶每跳两下,挥一下手中的麻绳,嘴里喘着粗气数着:“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九十六。”她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前方,抖动着的裙摆跟着脚的动作在黑暗中跳舞。

石瑶突然停了下来,并不因为被绳子绊到。

“你,这是在­干­什么?”此时的曦媛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跳绳。”石瑶面无表情地说。

“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跳绳?你不觉得这样很不正常吗?我要被你吓出神经病了。”

“避邪。”

她没有想到石瑶竟然能用这么简约的两个字来诠释她的行为,这种回答既诡异又没意义。“你才像中邪了呢!”

此时的氛围比方才更加死寂,空气里弥漫着凝重的气味。她们的声音在空旷的二楼走廊产生轻微回响。

“我也怀疑。”石瑶说这话的时候,口吻有些赌气的­色­彩,仿佛在说“我是不正常了,那又怎样?”

“我本来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但是现在我又有新的问题想问你。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先离开这栋楼。”曦媛刚拉起石瑶的手欲往外走,却被石瑶拉进了走廊深处。“你要带我去哪里?”

石瑶把曦媛拉进走廊尽头,来到一间教室门口。石瑶隔着门上的小玻璃块指着里头,说:“你看!”曦媛窥视着里边的一切--室内的物体被教室外头蓝紫­色­的天光映得微亮。一具仿制的白­色­骷髅架最先进入曦媛的眼帘,那是生物课的授课器材。在骷髅架的边上放着许多玻璃瓶,瓶子里用防腐药水浸泡着动物的尸体。

“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这栋楼有过一个传说,你听过吧?”

“行了,别吓我,我们还是走吧。”曦媛催促着,脑海里浮现出传说中的少女殉情事件。

“你看那个檩子。”

曦媛不耐烦地瞟了一眼房檩:“那根木条,怎么了?”

“就是在那根木条上吊死过人。”

曦媛突然冷静下来。

“二战前后,有位美丽的女子曾在这座校园里读书,她深爱着一个海归留学生。这个留学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有天他为了救一个遭日本人欺负的老农,打死了日本鬼子。后来日本兵将他抓走,好长一段时间,女子得不到有关男子的音讯。后来,女子偶然间看到报纸上登出了枪毙留学生的消息,她很担心,于是四处寻找心上人,最后捡到了那名男子的血衣,女子终于伤心过度,悬梁自尽……”

“好痴情的女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曾经隔三岔五会听同学说到一些很零散的碎片。我猜想整个故事是这样的。”

“你的意思是,这是你最终整理出来的故事?”

“算是吧,我梦见过这个故事……”

“啊!”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那个女子居然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沉默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了曾在爷爷的卧室里见过的那张女子的画像,画像上的人看上去就跟她一模一样。况且,若按时间来推断,石瑶所说的那个女子应该生活在解放前,而画像上女子的扮相也正是民国时期的女学生们流行的装扮。

曦媛感到画上的人和石瑶所梦见的人听起来就像是同一个人。她似乎能感觉到什么,但是那种感觉过于模糊,一时间很难用言语描述出来。

石瑶继续往下讲:“梦的场景似乎就是这里,我和她就在这样老旧的小楼中跳绳,一直跳,跳到两千零七下的时候绳子打到了我的脚踝,梦也就那样醒了。”

石瑶所说的悬梁女学生也许已经为她解谜画像上的女子提供了新的线索,曦媛一时间对那个女子的身世产生出无比浓厚的兴趣。

两个女孩摸索着黑暗下了楼梯。曦媛相信石瑶,或许也只有她才会相信石瑶。从小到大,她们的神经就像是连在一起的,也正因此,彼此之间几乎不存在秘密。

蝶葬 第四章(1)

两女孩离开红砖楼的时候,天已经变得分外寒冷。

华灯初上,居民楼的窗户透出模糊的光晕,由于天已开始降霜,那些透出缤纷­色­彩的窗户都仿佛安装了磨砂玻璃。高楼与高楼之间点缀着朦胧的斒斓,形成一种特殊的美感。

石瑶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家商铺说:“这个冬天怪异的气候该不会跟台湾蝴蝶的神秘失踪有关吧?”

曦媛顺着石瑶所指的方向望去,那家商铺的店面前摆着一个香炉,边上站着几个人,他们正轮流到香炉前上香,随即朝里头撒一种粉。“祭拜蝴蝶,最近确实变得特别流行。可是台湾蝴蝶变少是台湾的事,而这种天气骤冷的现象仅仅局限于F城,跟台湾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

“这种现象会蔓延吗?”

“不知道。”

“台湾人祭拜蝴蝶吗?”

“不知道。”石瑶耸了耸肩。

“目前还没看到那样的新闻,奇怪也就在这里。不过,下午我在铁道旁的树林里所见的蝴蝶,从它直飞向冰面及其最终粉化在冰面上来看,应该是冰面有种特殊的魔力能够吸引蝴蝶,有可能台湾蝴蝶剧减的现象正与那种魔力有关。”

“你的意思是,台湾的蝴蝶嗅到了冰的气味,然后千里迢迢飞到万木丛生的慕林里找寻那条小溪?”

“差不多。”曦媛臆断着。

“太荒唐了吧?照你说的那样,台湾有那么多卖冰点的商店岂不都成了蝴蝶的坟墓?”那种猜测不可思议,石瑶的表情很快陷入沉思。

“我只是猜测,你看到他们在往香炉里撒粉了吧?”

“嗯。”

“你知道他们在往里头放什么粉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两人陷入思考,随即,曦媛又说,“但是,我猜是蝴蝶翅膀上采下来的粉。”

“何以见得?”

“哦,这个……”她也没凭没据,只是脑袋里闪现出下午在溪边看到蝴蝶被粉化的情景。她推着单车朝马路对面的商铺走去,石瑶也尾随在后。她们问那家店铺前正在祭蝶的人们,答案果真就是从蝴蝶翅膀上取下来的粉末。

可为何要焚香祭蝶?那些粉是从哪里弄来的?又为何要往香炉上撒粉?她们问过店前的所有人,但那些人只是无奈地笑笑,表情变得格外肃重。

上一辈那么做,他们也便跟着做,每个人都显得那样盲目,谁也没给出具体答案。

“太怪异了,有什么是不可说的,弄得神秘兮兮的,到底在搞什么!”曦媛无奈地朝那群祭蝶的人抱怨了一句,把石瑶拉开了。

曦媛的家族里从未搞过类似祭拜蝴蝶的活动,爷爷更是绝口不提“蝶”字,他仿佛对蝶存在着天大的忌讳,因此,她没打算请教那个古怪的老人;但石瑶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家中的蝶祭,自从外公那一辈过世之后,家里也便没有了祭蝶的习惯,那些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天光全部退去的时候,城市的建筑与行人被冷冻在这座巨大的冰库里,顶上那片苍穹似乎永远也无法恢复正午时的明媚气­色­,就这样用漆黑的冰冷将整座城市死死裹住,天长地久。

她们不知不觉站在了长平坊的牌子底下。徒步近二十里,她们都已颇感疲倦,十公尺以外的“永吉”灯箱招牌正在她们面前晃动着异彩的光魂。

“永吉”是清朝末年流传至今的老字号海鲜小吃楼,座落在长平坊的第一道石拱门。早在二十年前,这条巷坊的居民就不约而同地把家门朝着隔壁繁华的街道开,而向着长平坊的这一面,极少有人出入。唯有“永吉”的店面是前后门并开,于是,它也便成了长平坊唯一的铺面。

蝶葬 第四章(2)

“永吉”的生意很好,老板娘眉飞­色­舞地在柜台前记帐。曦媛对此感到莫名的烦躁。

就在此时,几个满头卷发长得很漂亮的小男孩嬉戏打闹着朝她们跑来,其中年龄稍大些的那个撞上了曦媛的腰部,随即说了句不知所云的外星语,灰溜溜地向长平坊深处跑去。

“快检查你的包!”石瑶赶忙提醒道。曦媛连忙摸包,钱夹果真被偷。

“你们给我站住!”曦媛边追边喊着,石瑶也紧随其后。

可是她们即使追到了巷子镜头,却仍然把那几个行窃的小孩给追丢了。

夜幕笼罩的四水归堂静悄悄,与七道石拱门之外的世界截然两样。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了留声机机械的声音,留声机的声音从东厢房里传出来,一个旧时的女人用低沉的声音在唱歌:

“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

歌词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简单的几个字眼,曦媛在很早前就知道这首歌,对于像她这样的恋旧狂来说,这首歌她再熟悉不过。

“是白光的歌。”

曦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她感到自己正置身于一种似曾相似的­阴­暗氛围里。

“嗯,《等着你回来》。”

四水归堂深处的留声机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样几个简单的字眼,整座小宅昏迷在­阴­廖的黑暗之中。曦媛顺着唱曲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东厢房的房檐上挂着一块木牌,牌上“映蝶阁”三个猩红的繁体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目,令她的胸口涌起一阵疼痛的憋闷。

她们猫着腰透过那道窄窄的门罅朝里头探去,确定里边没人在走动,便小心翼翼地将脚步迈入门槛。石瑶将手机的光芒朝前方照去,曦媛赶紧拉了拉石瑶的手臂,示意她将电筒关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背后按住了曦媛的肩膀,曦媛不禁吓得尖声叫起。这一声尖叫打破了深巷的僻静,反倒吓坏了身后的人。就连留声机的声音也在此时嘎然而止。

曦媛迅即回过头,出现在她眼前是爷爷。爷爷的右手握着畚斗把子,显然是出门倒垃圾刚回来。两个女孩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老人和四水归堂有什么关系。

“爷爷……”两个女孩惊讶万分,又似两个行窃的贼被捉到,惊惶失措地等待着眼前这位老人的发落。

“怎么是你们?”

“我……”曦媛哑口无言,瞬即,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索­性­向眼前这位老人问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老人一时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来敷衍曦媛,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地方?” 曦媛问。

“……”

“这是我们家的房子吗?”

“……”

“是你的老家?”曦媛的嘴­唇­颤抖着,情绪变得激动。

“……”

“你从来都没对我们说过,这是老家,你长大的地方?是吗?”

老人依旧缄默不语。

“难道是,她的老家……哦……”

“什么?谁?”老人惶惑地盯着曦媛的眼睛。

“你画像上的那个女子。”曦媛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把眼皮垂了下来,“我猜是的……难道猜对了?”

爷爷刻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莫可名状的担忧,然而在他历尽沧桑的眼眸里却写满了矛盾与为难,似乎关于这座宅院,有着难以启齿的秘密或者不可泄漏的天机。

“她是谁?你在等他回来?”曦媛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的嘴角痉挛了几下,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你在不停地放白光唱的那首歌,不是吗?”

“嗯?”老人忽然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曦媛的眼睛,随即,那种诧异里多出一丝出神的目光。似乎在说:“真像啊!”须臾,他晃过神来,回避开孙女的眼睛。

蝶葬 第四章(3)

石瑶拉着曦媛的手臂,道:“曦曦,长辈的事……”她感到曦媛的身体正拽着自己的胳膊往下沉,“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走吧!”

曦媛的气息变得急促,她努力做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效果却相反,曦媛的额头渗出的汗水从她的太阳|­茓­往下淌,又从下巴尖滴落,她歇斯底里地央求着老人,任凭石瑶奋力拉着她往外走,她兀自不住地回头央求老人的应答:“爷爷,告诉我,什么是蝶殇?我为什么总会梦到蝴蝶,还有画像上的那个女子?她究竟是谁?”

曦媛突然软了下来,石瑶把她搀扶起来,然后,她就根个植物人一般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被石瑶载往巷口,她的情绪终于稍稍恢复了些许。

经过第三道石拱门的时候,石瑶突然觉得后座有种轻微的震感,随即,整辆单车变得轻盈起来。她回头去看后面,只见曦媛已经不在车上。曦媛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伸手去拉围墙内探出的树枝。

“曦曦,你在做什么?”石瑶在十公尺开外的地方问道。

曦媛端详着手中的枝条,激动地自语:“原来在这里就有桑树,太好了!”

石瑶观察到曦媛的恢复是那样的快,从她现在平稳的语气与娴雅的动作来看,根本无法让人想象到在一分钟之前她有过那样近乎疯狂的神情和完全失态的举止。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已然把天上那片黑幕渲染成绀紫­色­。这神经质的一天终于就快走到尽头。

曦媛抱着一大束桑枝回到家的时候,只见诗媛已然忙着喂小蚕吃桑叶。在诗诗的桌面上,下午的练习卷仍旧躺在那里,空白一片。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居然独自偷摘桑叶去了,枉费她一番心血。

“诗诗,你太不像话了!”

诗媛见到姐姐,甚至还很得意地乜斜着眼睛,仿佛在说:一大早出门,还没我回来得快,到底是谁更没时间观念!

“你去学习,从现在起,小蚕由我来养!”曦媛隐忍着一触即发的火气。

“得了吧!”诗媛用食指点着曦媛的下巴,随即用劲推开曦媛的身体,“你说帮我采桑叶,一去就是大半天,小蚕让你养还不饿死!”

“不要忘了,你现在的任务除了学习以外没有别的。再熬半年你就可以自由了。”

诗媛忿忿地盯着姐姐,嗫嚅着:“这个人越来越难缠了,爸妈一出差,就开始耍长辈威风,这样下去迟早要灭了我的所有自由。”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接下来粗俗至极的话才是说给姐姐听的:“你比唐僧还罗嗦,多管闲事多吃屁,我懒得理你这个变态狂、疯女人、管家婆……”

曦媛不曾释放沉积久日的压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与愤懑,伸手“啪”的一声,还以诗媛重重的耳光。真不知诗诗从哪里学来这些骂人的粗话,根个怨­妇­似的,枉我辛辛苦苦跑大老远去采桑叶,这个被宠坏的小孩居然如此不领情!为了采那些桑叶,我差点丢掉­性­命,难道为的就是回来挨一顿没头没脑的乱骂么?!

“你……”诗媛伏案而哭,抽泣的声音仿佛要叫整条弄道的人家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这个自幼在父母的呵护下娇生惯养的孩子,哪里受得了扇耳光的气。

那一巴掌落下去之后,曦媛也兴起几许懊悔,但凭她的­性­格,只有在内心深处请求妹妹的原谅。

她想到客厅里倒杯冷水,以此让自己冷静一些。当她朝门外走去,方才发现爷爷早已回来。爷爷靠着门框,在他那双犹豫得让人心疼的眼眸里,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无可奈何。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全被老人看在眼里。

曦媛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她认定爷爷会很失望。

爷爷没有发话,只是走到曦媛跟前,双眼噙着泪,爱抚着曦媛的脑袋,随即将曦媛揽进怀里。

整个夜晚,姐妹两人都没睡好。她们彼此以背相向,妹妹偶尔会偷偷掉眼泪,然后她那改不掉的坏习惯会令她抓起棉被的一角就擦泪痕。曦媛咬着被褥一角,心一阵阵地疼痛起来。

下半夜,曦媛看了看闹钟,还未到凌晨五点。她爬起来写了一封信,放进诗媛的文具袋内。这样诗媛早上去补课的时候便能看到姐姐抱歉又愧疚的真心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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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葬 第五章(1)

曦媛的道歉信好比一份“桑叶代采申请书”,妹妹的默认算是通过了那份“申请”,也便没有再反对姐姐的Сhā手。只是,那种氛围变得尴尬起来。

在长平坊第三道石拱门的那个铺满桑树荫的院落中,住着一个年过八旬的小老头。小老头在那个小院子里孑然一身过了有二十年。就在这二十年里,没有第二个人进过他家大门。

自从他的太太过世以后,老头在院子的墙角种下一棵桑树,他每日为桑树浇水,任凭桑树放肆地疯长着,如今它挺拔而­阴­翳,其葳蕤的气派好似一棵百年香樟。遗憾的是,没有人会注意到在幢幢高楼间的罅隙里,活着这样一棵大树。很巧的是,小老头和这棵巨大的植被同姓,都姓桑。这是个乐观的老­精­灵,曦媛亲昵地叫他“桑老头”。

曦媛的到来叫桑老头感到十分意外,有些时候,曦媛主动帮助桑老头做些家务活,却被桑老头委婉回绝了。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轻盈灵活的猴子,从来不需要他人的帮助。

这样独立的老人,他的­精­神状态与曦媛的爷爷截然相反。虽然他们看起来都独立,然而桑老头是快乐而自由的,爷爷则像被什么羁绊着,时不时地刻意去隐忍不能自已地哀伤,叫人对他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不论如何,曦媛觉得,两个老人都是孤独的,他们在属于各自的世界里,其实都只是一个人。

离开学愈来愈近了,曦媛突然生出一丝念头--把妹妹的小蚕送给桑老头。等到诗诗毕业后,再把小蚕拿回来。如此一来,桑老头不寂寞,诗诗也能安心学习。

这天下午,曦媛趁着妹妹补课的当,将小蚕送去了长平坊第三道石拱门边的小院里。她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等待着妹妹回家发炸。

诗媛果然反锁上卧室的门,将自己关在屋里乱扔东西。曦媛在屋外耗尽口舌也是徒劳,半个小时过后,诗媛依旧像先前那样处于蛮不讲理的亢奋状态,她将CD机的声音开大,以此来宣泄内心的不满。

曦媛疲惫地坐在门外,身体靠着卧室的房门,任凭聒噪的声音将她的心撕碎。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曦媛长长地叹一口气, 她想到曾经在网路上看到的一则自我减压法,以自言自语的方式,将内心的话说出来。“真的吗?自言自语。”曦媛的第一句话说得很别扭,“我竟然对自己感到尴尬。不用尴尬吧,只有你一个人。”

她在客厅里徘徊了一圈,然后进卫生间洗把脸。

“我该说什么?我想了解我的什么?有关于我自己的情况,我再了解不过了。”她对着镜子里憔悴又苍白的脸,“那就说说你的爷爷吧。”

--这就像是一句天外来音,虽然是从曦媛的嘴里说出来的,却比她更­嫩­几岁。但是对此,曦媛浑然不觉,她回答着天外来音--

“爷爷,那个奇怪又可怜的男人,他现在一定伤心透了,爸爸、妈妈走了,我和诗诗的矛盾又一发不可收拾,他一定被伤透了,伤透了!他有很多心事,也有很多秘密不曾透露过,而那些守口如瓶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一定是它们把他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哦,爷爷,太孤独了,如果他不孤独,就不会在那座古旧的房子里放《等着你回来》。妈妈爸爸都走了,叫一个白发人送两个黑发人,他的压力太大了,如果我能够为他分摊一点点,让我死都愿意……

“可是,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应聘时,单位都嫌我没毕业,可爷爷的压力,似乎并不在于经济问题。他一直就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在这段时间里,爷爷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好多……

蝶葬 第五章(2)

她想到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父母亲,不由鼻子一酸。

“死是什么,什么是死,爸爸妈妈,你们­干­嘛不带着我一起死去,对,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卫生间的门没有反锁,被诗媛突然打开--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卫生间外头。

诗媛咬牙切齿地瞪着姐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还诅咒爸爸妈妈死掉,他们只不过出差了几天,你就盼望他们别回来……”

“你听到了?你还听到什么了?你并不了解实情……”

“你管我听到了什么!等爸爸妈妈回来后,我一定告诉他们--你欺负我,还诅咒他们!”诗媛的眼珠几乎要瞪得滚出眼眶。

“是……真的。”

诗媛用狐疑的目光乜视着曦媛。她的嘴角流露出冷冷的笑:“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哦,我明白了,你学的是新闻,所以你有‘新闻敏感’,呵!这分明就是你所期望的,不是吗?!”

爷爷突然开门进屋。曦媛慌忙收拾屋子。然而,诗媛却到老人面前,理直气壮地告姐姐的状:“爷爷,姐姐说爸爸妈妈死掉了,还诅咒他们,她不值得你对她那么好……”

“我没有!”

“你不能老那么护着曦媛,她诅咒了足足半个小时……”

“爷爷,我若不告诉诗诗,诗诗就会抱着依赖心理去面对未来,可是,现在我们谁也依靠不了,我们必须靠自己……爷爷,诗诗必须有坚定的信念来面对这一次高考,时间不多了,经不起懒散啊!”

老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抱歉地用微弱的声音说:“她说的都是实话。”

“什么?你再说一次?”

“是真的。”

“不可能,你们都在骗我!”诗媛踉跄地退了几步,坐在地板上,无力地喃喃着什么。

曦媛呆呆地望着诗媛的脸,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柔和,她试图使妹妹冷静下来,兴许可以找机会和她谈一谈。

然而,诗媛并不给姐姐那样一个机会。

老人料是听到了姐妹俩在隔壁的动静,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他把曦媛叫出了客厅:“曦曦,让诗诗一个人静一下吧,我尽量和她好好谈谈。”

“嗯。”曦媛有些无法理解老人的意思,“可是,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姑且住在长平坊尽头吧。”

曦媛有些犹豫,她很惊讶老人会提出这样的建议。长平坊是一条清冷的小巷,甚至让人感到­阴­森。“还有别的地方吗?”

“那里虽然很少人去,但是,那一带的治安一直都很好。这个……当然,如果你不想去那里,那就住到对面的千鹤居里吧?”

千鹤居是相对便宜的旅店,可以租到五十块的非标间单人空房。然而,曦媛还是语气坚定地说:“我去长平坊。”

曦媛递给一个很轻松的笑,她紧紧地握着老人的手,随即,曦媛披上白­色­羽绒大衣,走出了玄关。

当曦媛来到“长平坊”的牌子底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爷爷。

“曦啊,到了吗?”

“嗯,到巷口了。”

“到了就好,记着早点休息。嗯……还有,不要在院子里乱逛,尤其是东厢房里的东西不是我们家的,不要进去乱翻喏!”

“嗯,知道了爷爷,你也早点休息!”

那夜丑时。

曦媛进了四水归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间挂有爷爷的中山装的屋子。晴朗的月光洒入房间,屋子的门没有关,曦媛直接迈入了门槛。她躺在床上,只感到疲惫袭击着自己的双眼,教她的意识迅速转到休眠状态。曦媛习惯­性­地在睡觉前将旧式的拉线电灯开关关上,屋里立刻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书包 网 想看书来

蝶葬 第五章(3)

那夜,清冷的巷陌间,似是有人在吹葫芦丝。但这些并不影响曦媛的睡眠,她迅速地进入了深睡眠状态,能有这么好的睡眠对她来说十分难得。此时此刻,坏了的窗户被风吹得噼啪作响,曦媛突然感到整张床在吱吱地摇动,然而她无法睁开眼睛,更无法去看黑暗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她好容易睁开眼,却看到黑暗中的世界实质上跟刚睡下来的时候毫无差别,却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谁也不知道,从刚才到现在,在她迅速进入睡眠状态之后,就以最高频率的翻身次数在短时间内完成了一夜的睡眠。短暂的两三个小时就结束了正常人一夜的休眠,甚至还加上了懒觉,导致她这一刻无法再睡。她感到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就仿佛被浓缩了似的,此时此刻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变得­精­神抖擞,那种亢奋令她难以适应。

她想起爷爷说话时的眼神,心中兴起一阵阵的疼痛。她的泪水在眼睑里保持着满而不溢的状态,如此的忍,使她的胸口一阵阵地发闷。

这时,一个闪烁着亮光的天外来物坠入桌面上的鱼缸,鱼缸响亮地“铛”了一声。

曦媛从床上一跃而起,小心翼翼地将它从鱼缸中捞起来,放在手心里,当她打开昏黄的电灯,那块湿漉漉的发光物已然变成了一颗普通的小石头,曦媛的心里不禁一阵发寒。昏黄的电灯跳了几下,不再发亮。

“是陨石。”一个柔­嫩­的声音对曦媛说。曦媛缓缓抬起头,在白­色­的月光中,眼前的人竟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女孩穿着纯白的上衣和纯黑的半身裙,那是一套民国时期的学生制服。女孩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仿佛她的视线能透出天花板直达苍穹。

曦媛清楚地看到,在女孩的颈项与耳根之间,有一道清晰的勒痕。曦媛几乎不敢呼吸,莫非,莫非石瑶拼起来的梦,以及她的推测都是真的?难道这个女孩就是吊死在红砖楼上的那个女学生?而她现在就在自己的眼前?!女孩出神地望着屋檐之外的世界,如此保持了十几秒。曦媛不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除了雕刻着镂空龙凤的屋檐,别无它无。

但,曦媛在这一秒发现,窗纱之外的月华愈发苍白、强烈,它们正照在女孩柔弱的脸上。月光下,被树枝挡去的部分形成一片袅娜的­阴­影区,映在女孩毫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摇曳着。

难道,这又是一个应验?难道这个女子将要说的话会是曾在梦里听过的?曦媛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身体毫无知觉却缓缓向后退着。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色­笼罩下的世界除了给人带来恐惧,别无其它感觉。她真希望天光能突然大亮,黑夜在一瞬间变成白昼,石瑶能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搂着她颤抖的身体。

可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她可以确定爷爷的画像里画着的人就是眼前的民国女子,民国女子一直以来就仿佛是生存在曦媛的梦中似的。曦媛有许多不解的问题,然而在这样的夜晚,那些问题完全冻结在她的脑子里。

少女的脸惨白得如同一张白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森的寒气,但她的表情却很和善,丝毫不会让你感到她是带着某种恶意而来。

曦媛多少有些忐忑,满心的疑问到了嘴边却欲说无力。民国女子望着曦媛,说:“别怕,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你还记得那个奇异的八音盒吗?八音盒的秘密太多,没人能揭开它,但是有一本日记能拯救这个冰封的世界。它就在你家后院花丛中的桑树下。你可以去看看它,但千万不要带走它。记住,千万别带走它!你是个足够敏感的孩子,只有你能察觉到他人无法察觉到的东西,所以,为了挽救无辜的生命,我必须告诉你。人的一生若以一百年来计,在你走过生命的四分之一时,你会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我该走了,天机不可泄露,现实中的每件事,你用心留意就可以破解。”

蝶葬 第五章(4)

随即,民国女子走出门外,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曦媛挥了挥手中的白­色­手绢,她的身影在夜­色­里越退越远,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临走的那一瞬,女子的脸上写满担忧。

曦媛霍地在黑暗中坐起,星辉将她的影子拉得格外颀长。竟是一场梦!她拉动灯线,将双腿垂在床沿外边,她愣怔地注视着昏黄的电灯映照下的地板,从书桌到床铺的这一段,隐约有几滴未­干­的水印,靠近曦媛脚边的,是一颗|­乳­黄|­色­的鹅卵石。

是梦吗?真的是梦吗?我怎么会在床上?

窗外传来葫芦丝的吹鸣声,把黑夜衬托得有些诡异。曦媛走到窗前,将脑袋探出窗外,苍穹显得格外的黑与高,星星则多得异常。寻声望去,除了葫芦丝的声响,别无其它动静。

曦媛披上羽绒大衣,伸手去开屋子的房门。由于夜风有些大的缘故,房门一下子嘎然打开,同时从门外灌进些许霜粉,令她不由得连打几个喷嚏。

这个寒假,由于夜间吸入太多霜粉的缘故,曦媛染上了鼻炎。

葫芦丝的声音渐渐小了,在整条巷陌间幽幽流动,直到若有若无。曦媛仰头去看星空,天上的星星近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下来。她的身体在浩瀚的星空底下宛如一只白­色­的蝴蝶。是的,蝶型。这是她的羽绒服的款式,但她自己还未发觉。

曦媛突然把目光停留在东厢房的窗纱上,那间屋子里透出蓝绿­色­的微光,随即暗淡下来,不一会又逐渐变得明晰,如此周而复始地交替着亮度。

这里面有人?

曦媛屏住呼吸--她突然看到一个驼背的瘦骨嶙峋的身影映在窗纱上,那个身影正用一只细长的­干­柴般的枯手去梳理凌乱的长头发。曦媛想象着屋里人的模样,那应该是个女人,并且是个老婆婆,从她缓慢的动作来看,此人大概已经是老态龙钟了。

“我等着你回来……”曦媛的脑海里突然想起这样的歌词,她忆起曾经两次来到这座四水归堂,都听到这首古老的歌曲,她过去以为这是爷爷放的老唱盘,然而在几个小时前,爷爷他还特地打电话过来说--“不要在院子里乱逛,尤其是东厢房里的东西不是我们家的,不要进去乱翻喏!”

她的心中兴起了一阵强烈的好奇。

里面的那个人还没有休息,现在过去,应该不算打扰吧!

可是,就在曦媛的身体渐渐逼近东厢房的时候,那种蓝绿­色­的微光也逐渐由周而复始地进行明暗交替变为如同停电--来电--停电--来电一般乍明乍灭。

当她注意到光线的异常时,不再向前走。夜风突然变得有些大起来,东厢房外的几棵白兰树在夜风中摇曳着,发出的沙沙声好似气管炎患者在哮喘不止。东厢房的窗纸逐渐变得透明起来,老婆婆瘦骨嶙峋的脸和披散在胸前的枯发在乍明乍灭的光线中跟着愈发清晰。曦媛已经不敢去呼吸周围的空气,她的身体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苍白的脸由于过分的紧张开始变得扭曲。终究,她没敢再看下去,而是惊惶失措地朝巷口跑去。

曦媛一口气跑回月庵弄,当她站在自家楼下向四周环视时,方才想起刚才醒来的时候民国女子对自己提起的日记本。如若那真的不是梦,抑或不只是单纯的梦,那么,在这个院子里,一定会存在那样一本日记!

梦中民国女子所说的花丛在庭院深处,那是一个满是断壁颓垣的旮旯。曦媛似乎从未注意过有那么一块旮旯,更不知道到那里果真有棵小桑树。她蹲在草丛里,扒开芜杂的枯藤与槁叶,却没有发现女子所说的日记本。梦终究是梦!那里除了死了的藤条与树叶,别无它物,但光说这些失去生命的植物,就足有一尺多厚。曦媛失望地往丛里一坐,却感到ρi股底下有个硬邦邦的东西,她伸手去摸,竟是一个上了锁的铁盒!书包 网 想看书来

蝶葬 第五章(5)

曦媛将铁盒捧在手里,摩挲着那个盒子,她突然发现那个锁需要密码才能打开。曦媛清楚地记得自己日记本的密码是五二零。她抱着尝试的念头,从左至右拨出了五,二,零,可是铁盒依旧死死地锁着。曦媛的尝试只不过是懒人的做法,连猜带蒙毫无依据。当然,这个数字是她设置密码的习惯,包括她的旅行箱,也一直都是设成这个好记的数字。

星辰的光华映照着蒙尘的铁盒,这时,天边似是有白­色­物体强烈地闪了一下,待曦媛抬起头,却什么也没了。她愣愣地呆望着天边,这一秒的凄冷叫她的­唇­齿冻结住了。白光将曦媛的脸映得惨白,像那草丛里的一尊白石雕像。

须臾,天边再次划过一道白光,曦媛冰冷的身体瞬间涌进一股暖流,她确定,是流星!曦媛惊讶地发现最亮的那几颗星组成的竟是一张双鱼座星图。她开始许愿,可流星划过太快,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曦媛望着流星消逝后留下的那道白痕,她心里自语,若许愿还来得及,流星会告诉我铁盒的密码吗?白痕瞬间在黑幕中散去,曦媛的心莫名地感伤起来。

此时此刻,民国女子在梦里对她说的话,又萦绕在耳畔。是不是梦,曦媛已经有些糊涂了,姑且说它是梦吧。

“天机不可泄露,现实中的每件事,你用心留意就可以破解。”

用心留意就可以破解?曦媛努力回想民国女子说过的话:“人的一生若以一百年来计,在你走过生命的四分之一时,你会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曦媛猜测着这句话的意义,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她将密码锁从右至左依次拨出五,二,零,顺序也就是“025”,果不其然,密码本被神奇地打开了。日记只写了半本多,空下近半本白纸的页边竟然未被切开。纸是旧时的纸,但装帧依旧完好,并不散页。

从字迹来看,是一手娟秀的繁体行草,虽是硬笔的墨迹,却如同毛笔书写出来的一般,柔若行云流水。若从字迹来判断书写者,能有这样的书法功底的人一定是个老人,而字体秀柔,应该是个女人。

那夜的流星雨狂下两个多小时。曦媛捧着尘封的日记本,借着星光,努力解密那些和八音盒有关的事。日记的内容七零八散,其中有关八音盒的部分写到--

上个世纪,蝴蝶­操­纵八音盒;这个世纪,八音盒­操­纵蝴蝶。因此,才会有这样的灾难,这种灾难早在时光跨入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天起就在这座城市里滋长起来。

挽救一场突发的火葬,只需用水;然而挽救一场无人能懂的蝶葬,只有以火焚烧才能阻止灾难的蔓延。

曦媛不解地前后翻找与这两条重要资料的相关讯息,然而在这本日记里,与八音盒或者蝴蝶有关的字眼,似乎只有这几行。曦媛无奈地抬起头,盼望能在星空图里找到答案,然而,当她抬头去看天空的时候,星星已经完全不见,黑­色­的天幕上,只有一弯皎洁的明月。

曦媛从荒废了的花丛里爬起来,随即,将日记本抱在怀里。“你可以去看看它,但千万不要带走它。记住,千万别带走它。”民国女子的反复提醒在曦媛的脑海里浮现上来。可是,曦媛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清楚,现在,她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须臾,曦媛将日记本锁进铁盒,埋进厚厚的枯叶层里。随即,她拍了拍手掌上的尘埃,转身离去。

曦媛一边走一边看了看手机,手机屏幕显示着:2005年2月27日。

啊,就是今天了!

就是今天,曦媛将乘坐返校的列车开往成都,不论如何,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不容乐观,倘若无论是否带走日记都将遭遇灾难的话,那还不如让灾难遭遇得明白一点。

她生出破釜沉舟的念头,终究在黎明破晓前,带上那本日记,从满是枯枝槁叶和断壁颓垣的旮旯离开。

蝶葬 第六章(1)

林曦媛在列车的卧榻上重新打开本子,看见的却是一片空白。对着空白的日记簿,她感到一股凉气袭遍了每一根毛细血管,她的手脚变得更冰凉。

“你可以去看看它,但千万不要带走它。记住,千万别带走它!”民国女子的话再一次重复在曦媛的耳畔。

天啊,她究竟有什么目的?既然不能带走,又何必让我去看这么一本日记?

“天机不可泄露,现实中的每件事,你用心留意就可以破解。”

天机?什么是天机?民国女子话中有话,莫非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是个足够敏感的孩子,只有你能察觉到他人无法察觉到的东西,所以,为了挽救无辜的生命,我必须告诉你。”

敏感,不错,但我会有那样敏锐的洞察力么?曦媛想到了这世上的另一个人,她便是石瑶。在曦媛的心中,石瑶的洞察力不但极其敏锐,并且有一种超乎常人的预言能力。可是,民国女子却把拯救世人的使命寄托于自己,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于曦媛,民国女子尚不算朋友,但至少她是个特别的女子,她对她充满了信任感。

而她,却这样任­性­地擅自把日记本带走。现在,她开始担心自己的所做会不会对民国女子产生什么不利因素,诸如泄露天机?曦媛突然有了一种出卖亲人或朋友的犯罪感。回想整个寒假,自己的所遇、所梦和所做,是那样的不可理喻。是的,谁让我遇到了这么荒诞、这么悲哀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日记本带着也无济于事,又不能立马放回去。她莫名地产生出几许担心来,那种感觉无法形容,说得简单些,莫过于想尽快把日记本物归原处。

她终究无奈地将日记枕在脑下。

一合眼,她又梦到那两只会发光的蝴蝶了。梦中的蝴蝶双翼瑰丽,纹络清晰,通体发光,如萤似玉,并且只是在梦境里轻点而过,转瞬即逝。它们不是梦的主角,却是那样美,美得让人心慌,美得让你怀疑。

民国女子依然在梦中出现,一袭上白下黑的学生制服,出现在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丛中,朦胧间,她用帕子去扑飞舞着的蝶儿。当整个世界黯下来,一切美好都化作漆黑的天幕,蝴蝶在夜­色­里飞啊,飞啊,轻盈的样子好似叫魔鬼施进了法术,那蹁跹的体态仿佛要使暗处的每一根神经都放肆地大笑,只有那样,它们才会快活。它们起舞,随即发神经似的大笑起来。就在女子隐去、蝴蝶出现的那一瞬,曦媛伸手去拉女子的手,然而拉住的却是发自万籁的空幽的怪笑。

又是一个没有角落的黑梦,永远也走不进最深处的黑梦。

曦媛从梦魇中惊醒,耳畔还余留着那种怪笑。曦媛方才去抓女子的那只手还悬在半空中,她没有马上将她放下来,而是仔细分辨那种笑声,那种声音仿佛不是蝴蝶发出的,更不像民国女子的笑声。它听起来是那样苍老,应该是一个年岁已高的老­妇­人发出来的。

曦媛猛然从卧铺上坐起,额头磕到上铺的床榻。她揉着额头,思忖着什么。整个神志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中。每次都是那样,万物由模糊变清晰,哪怕近在眼前,一旦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这便是最恼人的地方,倘若抓住了女子的手,当女子隐去,我是否也能跟着她抵达另一个世界呢?

一阵泡面的香味从车厢的某个角落飘来,曦媛的饥肠开始辘辘作响。车子正经过隧道,车窗里映着一个男子的半截身影,男子浓密的眉毛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他正专心致志地对着黢黑的隧道发呆。

蝶葬 第六章(2)

男子直挺的鼻梁和轮廓清晰的脸庞始终对着窗外,他的相貌算不上很漂亮,然而文质彬彬的气质令曦媛注意到他。他时而凝神,时而微笑,好似有万般思绪,他如此沉浸在独个的世界里,不禁多出几份深沉的隽秀来。

此时,列车突然停了下来,突然有一个陌生的男孩拍了拍曦媛的床榻:“你叫林曦媛么?”曦媛睁开双目,这个人又是谁?曦媛不晓得,但她点了点头,随即被男子带去了隔间的卧铺。那儿居然坐着方才发呆的那位,这个男子看起来十分面善,仿佛在很久以前就曾相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林曦媛?”男生有些紧张。

曦媛观察着他腼腆的神态,感到异常讶异:“方朔涵?!”

男生笑笑,表示确认。

果然是他!那个林曦媛的小学同窗。他们家之间的距离仅为一圈标准跑道,但小学毕业之后,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便再也没相遇过。更巧的是时过八年有余,俩人竟在同一列火车,还是同一节卧铺厢里相逢!

“你变了很多,差点认不出了。”

“你也一样。”他们寒暄了几句,剩下来的则是面面相觑的尴尬。尴尬的氛围令曦媛暂时忘掉那群晦气的蝴蝶和怪诞的梦。

曦媛拖着沉沉的行李箱回到女生苑,只见在幽暗的廊道上,一只母野猫正挺个大肚子慢悠悠地踱着步子。

曦媛寝室的门敞开着,里边传出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很愉快的交谈。曦媛进屋,里边的声音停了下来,随即,说话的两个人朝门口看去。

“你是?”

“Hello,我是黎嘉妍,黎明的黎,嘉年华的嘉,蔡卓妍的妍。”美丽的女孩甜甜地微笑,然后微微欠了欠身,“以后要和你共处一室了,还请,多多关照!”

汗,不会是日本来的吧?曦媛没有吱声,还以礼貌的微笑。她打量着新室友身上的黑­色­衣裳,这还是三月,她已经穿上了低胸领的紧身绒毛短外套,露出了浅浅的*。钱钟书在《围城》中形容鲍小姐穿得*,露出了“局部真理”,那么眼前这位女子也算是真理初现了。她的着装打扮俨然受到了严重的日本风尚的影响,*中流露出三分令人难以抗拒的可爱。敢于把“局部真理”穿上身体的女人司空见惯,但敢于在乍暖还寒时就开始穿,是需要勇气的,因为那这种季节之下往往会吸引更多异样的目光。

屋子里的男人也对着曦媛微笑,那种微笑似乎蕴含着未言的话语,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认识已久的故人。一米八多的大块头站在曦媛面前,显得格外雄伟壮观,曦媛仰头去看人,感到脖子微酸。曦媛再一次颔首微笑、点头致礼,随即,将行李箱打开,忙起自己的事。

男人跟嘉妍耳语了几句什么,转身离开。曦媛觉得他对她说的内容一定和自己有关,她很反感这种当着人的面窃窃私语的行为。男人离开之前,目光正巧与曦媛相会,他很友善地对曦媛微笑、点头,随即挑了挑眉毛,朝门外迈出了豪放的步伐。对于男人的表情,曦媛很不解,她也没有多加思量,直接提出了笔记本,连接网线。

她挂起OICQ,不一会,QQ便弹出新闻框,一条新闻跳入了曦媛的眼底--《F城昨夜气温突破零下五度》。

“天,再这样下去F城还怎么住人……”曦媛喃喃自语道。

F城位于E119°18′、 N26°05′,属于东南沿海,四季的温度一般保持在25度左右,就算寒流来袭,也不会低于零度。今年寒假的温度骤减,最低还能保持在零下两、三度,对于“-5°C”这样的数字,确实骇人听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蝶葬 第六章(3)

嘉妍回应曦媛的自语:“是很令人意外,我整个寒假只出过一次门呢,结果啊,病了半个月,只好在家里赖床哦,就那样窝到开学。空调开到最高温都不管用呢!”

“你家也在F城?”曦媛停下了手中的事,目光中带着某种期待。

“嗯,那你呢?”

“我也是!真听不出你是从福建来的,你说话有股中原味。”

“呵呵,我原先学的正是播音专业。真难得,竟然在这遇到老乡了!其实你的普通话也说得不赖嘛,我也没听出来你是从F城来的。”嘉妍边照镜子,边用自来水打湿红­色­的卷发,时不时地拿手机*上几张。

真美,转来新闻系浪费了!曦媛由衷地默叹,随即把脸对着电脑的液晶屏。

曦媛习惯­性­地打开blog,里边的内容依旧跟三天前别无两样。樊斯灏没有再来留言。曦媛莫名地有些失望。突然,QQ弹出一个对话框,是樊斯灏。

“小孩,坐了三天火车,很疲惫吧?”

“你怎么知道?”

“呵呵,小孩,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小孩!樊斯灏竟如此称呼,有种低估曦媛阅历的味道。曦媛为樊斯灏的自以为是感到汗颜,她打出一连串句号,就像一颗一颗滚动的汗珠。

“知道你要来成都,我很兴奋!刚才买菜的时候呢,就想着回去要跟你说,你现在好歹才大三啊,还没有一个人投入过真正的生活,不过等你真正进入生活了,心态自然会变的。只要能真正地投入,心里还是会有充足感、成就感和幸福感,活得有希望,对人肯定是好的。连我们地下作家,也需要希望。”

樊斯灏连珠炮式的的话语里总是带着三分自以为是、三分关心、三分故意透露身份的意思和一分不正常。但,在曦媛听来,就变成了五分自以为是和五分不正常。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你为何打探我的消息?”

“对我来说挺少,但对你来说挺多。呵呵,你不过就是家里出了点儿小事,有啥难对付的。还有,你别对我心存芥蒂哦,我不是大灰狼,我是牧羊犬!我是乐观的好人,你要向我学习,我们这些搞­精­神研究的,责任这么重,每天还不是笑嘻嘻地去跟人家说理。”樊斯灏的话不少,但对于曦媛的问题,他只做了三选二的回答。斯灏又强调一句,“我刚才又因为汉­奸­问题和别人吵了一小场,那人最后被我打败了!”

“你是做什么的,辩论手吗?我看你是太闲了,喜欢管人家的事,又爱跟人吵架。”曦媛心存担忧,樊斯灏的消息那么灵通,双亲的空难是否也在他的法眼之内呢?他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他究竟对自己是否存在不利因素?但曦媛没有再问,她对他的油嘴滑舌、问东答西,以及缺乏重点的说话内容感到强烈的反感。

“真拿你没办法,你是小女生,不会明白的,俺们人文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吵得没个完。你太小,缺乏人文胸怀,跟你说这些你不会懂,不过我希望你有天能懂。”

这人八成是生活太丰足了,缺乏压力。曦媛按捺住刚刚涌起的愤懑,为了避免吵架,她尽量缓和自己的说话语气。“好吧,我肚子饿了,是时候去吃晚饭了。”

“哈哈哈。”这个樊斯灏是个完全的怪人,似乎不论你说到什么,都能激活他的兴奋点,“我发现我喜欢上了做饭,很有成就感!其实川菜还是不错的吧,叫老板少放辣就行了。可能他们不太会做不辣的菜,就算被要求少放辣,反而不知怎么煮了。你也要学着自己做饭。以后俺做闽菜给你吃。刚才我买了海带,­干­的,泡了水,可以煮海带绿豆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蝶葬 第六章(4)

“汗,这个人不会是有神经病吧?人家跟你很熟吗? 还海带绿豆粥呢,咸甜交混,真不知道这么个做法味道会有多怪!”曦媛自言自语道,不再发话。

嘉妍在床上看电视,天气预报正在毫无科学依据地分析F城近期的天气变化,那播音员就活脱脱一个江湖神骗子。

……

“人呢?不要一声不吭地玩消失吧!”QQ叫了一声。

曦媛回道:“看天气预报,主持人在简述F城的气象!”

很好,这一回又击中樊斯灏的兴奋中枢:“差点忘了你们宿舍里有配电视机啊,*。不过也对,你们这个系说不定碟机和电视都配的,我要给你送碟片,反正你可以放出来让大家一起看。这也是我本意,让更多的人看到优秀的片子。曦媛,我们都是年轻人,不应该学习社会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态度,我们应该有炽热的人文胸怀……”

这个疯子大概要当救世主,这种喋喋不休的话语,最多只会令人联想到《大话西游》里的唐僧。唐僧的话只有猴子爱听,对人类的进步没多大贡献。曦媛冷静一想,樊斯灏的初衷和意图似乎并没错呀,但是说话方式却让人难以接受。

她下意识地走到阳台上,拨开窗帘,苍穹中泛出一片深海的湛蓝光晕。“一天终于走到尾梢了。”曦媛对着天空轻声说。她在等待午夜的来临,她要等到万籁俱静时分,好好研究那本危险的日记。

她觉得那是一本危险的日记,第六感告诉她,如果不能用它来拯救世人,没准会毁了世人。

曦媛对自己的第六感并不是很有信心,她仍旧觉得若把破解日记的事情交给石瑶去处理,或许结果会更容易水落石出。

曦媛花了一个多小时写了封长长的E-mail给石瑶,把所有关于蝴蝶的梦和那一夜在长平坊尽头的所见所梦都写了进去,写毕,发短信让石瑶去开邮箱。

十五分钟后,曦媛收到了石瑶的回复:

“梦的世界,只有你进得去,只有你看得到那些妄异的景观,包括蝴蝶。而我,却没有身临其境之感,又怎能妄加判断与推测呢?或许,真如民国女子所说,在这世界上,你是唯一的救世主。

曦曦,我会尽我所能检阅你的判断,也会给你建设­性­的意见,但这破解的主力,除了你,别无他人。曦曦,拿出点勇气和信心,只要你尽力而为了,就算无济于事,也没有人会归咎于你。否则的话,怕是有天连你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怕是有天连你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曦媛蹙着柳叶眉,轻声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回复了三个字:

“我试试。”

假若不发生这样的天气异变,假若那两只该死的蝴蝶不和她纠缠不休,她才不会像樊斯灏那样把拯救世人当作人生的目标。自从父母丧生于空难,她就放弃了考研,她想自食其力,好为年迈的爷爷减轻经济负担,可是现在,她不得不伤形劳神地忧国忧民。情非得已,情非得已。有­精­力多赚点外快比什么都好,她这是泥菩萨过江,有谁愿意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去抒发豪情壮志,去“先天下之忧而忧”。

曦媛看了看手机,刚好是北京时间23点整。她从组合书桌下方拿出一碗泡面,她正要去撕碗面上的塑料膜,目光却停留在抽屉上。

她有点等不及,于是抱着一丝碰运气的念头,将钥匙打开抽屉,拿出日记簿。但是日记翻开后,里边兀自一如白日所见的那般空白着。看来非要等到零点过后再尝试了。

蝶葬 第六章(5)

曦媛不耐烦地撕开泡面盒,里边面饼缠绕卷曲的形状像极了大脑的褶皱。很遗憾我不是爱因斯坦。也很遗憾我不是石瑶。把希望寄托于我,只好等着慢慢拖磨了。她浮躁地想。

好容易挨到23点30分,校园里响起了就寝音乐铃,随即日光灯被熄灭,寝室里黢黑一片。曦媛懒懒地坐在空的泡面盒跟前,等待着零点的到来。

“曦曦,你怎么不睡呢?”嘉妍在床上边玩弄手机边说话。

“还不想睡,你先睡吧。”

曦媛明显惹得嘉妍不太高兴,嘉妍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将床板踢得噼啪作响,她的举动显得很“无意”,可曦媛心里明白她实际上是很有意。

打扰人休息不是她的专利,其实在床下等时间与在床上等时间并无差别。但她索­性­将日记本抱上床铺,好让嘉妍安心。

零点终于来临,曦媛对零点过后读到日记内容抱有很大的期望。然而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她仍旧无法读到日记簿上的字迹。曦媛打开手机,让手机上微弱的光芒照着日记簿的纸张,可这点光线仍旧没有照出任何墨迹。

怎么回事?光线还不够吗?

曦媛蹑手蹑脚地下床找手电,当她不小心碰到座椅,椅脚摩擦地面发出了响亮的“呜”声。随即,空气里出现一声长叹,依然是嘉妍在闹不满。

曦媛顾不上满心的歉意,她将手电筒的光芒照在日记簿上,这下光线比手机的微光明亮多了,然而,日记兀自没有显现任何笔迹。

看来,现在只有尝试最后一种办法了,就是把日记送回原处,在原处读日记。或许……可行。曦媛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她对先前根本就成立的事实产生怀疑。万一不可行,估计研究日记的念头就只好打消了,也就是说,那样的话,F城就无药可救了。

对不起了,F城……

她妄自菲薄地愣在书桌前,想起黑夜中的蝴蝶,不禁一阵寒栗。

“曦曦,求你了,去睡吧!”嘉妍在黑暗中哀求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

“对不起!我马上。”她抱歉地上了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给石瑶发去:“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慕林么?我看你最好去一趟。”

曦媛若有所思地盯着黑­色­的空气里,不等石瑶回复,又发了一条:“对了,最好不要一个人去,那里­阴­森得很,我怕会不安全。”

为了不惊动黑暗中的嘉妍,她有意将短信的铃声调成静音模式。

其实,她很想马上回到F城,与石瑶一道去趟慕林。在她眼里,石瑶是最具洞察力的人,也是唯一能破解这种妄异的气象的人。她想尽可能地让自己所遇到的境况也让石瑶亲眼见一见,也就是说,她想把这个“救世主”让石瑶去做,当然,她会全力辅助石瑶的工作。她觉得这样做,工期至少能缩短许多。然而,现在时间不允许一切调查在她回到F城之后才开始,而是越快越好。因此,她还是决定,让石瑶先行前往。到时候若有所需,两人再一同过去。

但曦媛忽略了一点,在任何一个危险之地,若真的会发生意外,只怕不论多少人同行也难逃一难。

“嗯,我听你的。”石瑶回复。

曦媛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想到那一夜在流星雨之下读到的一句话:

“上个世纪,蝴蝶­操­纵着八音盒;这个世纪,八音盒­操­纵着蝴蝶。”

由此可推,八音盒与蝴蝶中定然有一个是凶手。现在需要弄清楚的是,哪一个是罪魁祸首。

她闭起眼睛,将棉被死死地握在手里。下一句,下一句是什么?冥思苦忆,却想不起任何后文。

她将自己的推断输成短信,发给了石瑶。目前能做的,只有提供线索和提供所揣测到的可能­性­。

蝶葬 第七章(1)

第二天一早,曦媛匆匆赶到火车站,好容易从人山人海中排到自己,售票窗口的小职员说:“凭学生证只能买到从今天算起第十五天的票,可以吗?”

曦媛犹豫了。如果延迟半个月,不知道又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你可以去看看它,但千万不要带走它。记住,千万别带走它!”她的耳畔再次响起了民国女子的话。

“谢谢你,不用了。”曦媛从人群中退出来,随即,找了间网吧,搜索到一家航空票务中心的号码,随即拨打过去。然而一打听,从成都到F城的直达机票打折价加上机场建设费与燃油费,合计需要一千二百余块。曦媛咒骂一句:“该死的航空公司,去广东的机票怎么就那么便宜!”

失去双亲对她来说是一个打击,更是对她自立能力的一种考验。她也不忍心向年已八旬的爷爷开口要这笔额外的费用,何况,这样中途回去,爷爷一定会追问。千万不能让爷爷知道!她权衡再三,买了五天后返回F城的K392火车硬座全票。

回到学校时,曦媛在校门口与昨日遇到的那名高个子男人擦肩而过。男人朝曦媛打了个俏皮的眼神,曦媛跟昨日一样,点头、还以礼貌的微笑,即便她对他昨日的窃窃私语仍然心存芥蒂。

曦媛回到女生公寓,门卫将她叫住:“曦媛,有你的东西!”

哦?

门卫递给曦媛一个牛皮纸包的盒子,曦媛接过手,盒子有几分沉重感。

是什么东西?

她谢过,转身回寝。

曦媛打量着牛皮纸上用毛笔写着的龙飞凤舞而苍劲有力的繁体字:“新闻系 林曦媛 收”以及落款,是樊斯灏送来的。“这真是一手好字啊!”曦媛心中赞叹着,难得对樊斯灏生出几分好感。

曦媛拆开牛皮纸,斯灏果然送来一盒VCD碟片。真是个怪人,送的竟是VCD,累不累赘!那碟儿看上去八成是簧片:封皮上­祼­露着两个艳舞女郎,*焚心的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你;那光影,那侗体,那红­唇­,那湿漉漉的头发对男人而言正中下怀。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变态狂,哪里送女生有送这样的东西嘛!再一看片名,赫然五个红­色­繁体字映入眼帘:《红杏出墙记》。她感到自己被一个*的恶魔羞辱了。

曦媛打开电脑,冲着樊斯灏“吼”道:“你这个变态狂,出来!”

半晌,无人应答,可见樊斯灏并没在线。

曦媛只觉得这股怒气不发不痛快,于是又发泄道:“樊斯灏,你觉得这样搞恶作剧你很快乐吗?我还以为你真是个理论满腹的正人君子,不料你非但变态,还是个*满溢的大­色­狼!碟片我是不会看的,我将把它放回门卫处,明天,请你拿走它!非常感谢!”

话虽这么说,曦媛还是生出一丝好奇心。这就是传说中的*?!就看一眼,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就够了!

她将碟片放进光驱,然而事实并不如她所想,故事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长衫、旗袍撩乱着曦媛的视线。哦,真不可思议!曦媛怀着对后文的期待,看了看碟片的内容简介:

报社工作的林白萍一日回家,发现妻子林芷华与好友边仲膺同床共枕,气愤之余他仍相信妻子绝非有意背叛,只是情难自已。他成全了他们,自己辞去工作,离家出走……

再看幕后主要人物,赫然写着--原着:刘云若,导演:刘毅然,编剧:余华。无­奸­不成商!这年头的人为了赚钱,真是什么骗人的招术都想得出来!可恶的盗版商!曦媛不禁感到耳根子一阵发烫,那种烧烫直升脸颊,但是她的脸却兀自显得苍白。她感到自己的孤陋寡闻,但她并不愿意把错误归结在自己的无知上,而是归咎于这年头用心叵测的商人。“该死的盗版商,该死的盗版商!”曦媛诅咒着,然而覆水难收,关系到面子问题,她只好把碟片放回门卫室。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蝶葬 第七章(2)

曦媛在等第五日。

等待是那样的难熬。寝室友一个一个回来,曦媛又要听那两大女高音每夜熄灯后的一唱一和。幸好,这已经是大三了,并没有那么多课,然而令人惋惜的是,没有规律的生活需要浪费多少时间在补眠之上。

第二日,曦媛出门经过女生苑的门卫室,门卫再次把她叫住:“曦媛,来,又有你东西!”

“什么?”曦媛讶异地进了门卫室。

“那个男生又来过了,他说要你把东西留着,我看你就带走吧!”

“哦,那好吧!”无可奈何。

曦媛刚转身,门卫赶忙叫住:“等等!”

“还有事吗?”

“还有这个,这个也是他给你的。”说着,递给曦媛一本书。

这本书的名字是:《灵山》。

然而,引人注意的并不是书,而是书里夹着的一封信笺。曦媛心想,这个樊斯灏估计会提到昨天的事,并且必定会好好嘲损自己一番。她把信捏在手里,闭着眼睛舒了一口气。

“曦媛,看这本书真是胜读十年书,如果你有慧根的话,那就什么都明白了,我一句也不必多说,也不必和你产生什么行为方式上的争执和磨擦。这种经典作品,和普通作品的浅白或故弄玄虚不一样,它是很好懂的,每个人都会懂得不少,都会有所得,当然,你得把审美品味提高到可以安然读完它的程度。其实,你知道吗,你能够安然地读完这本缓慢而不乏味道的小说,也才能够以一颗安然的心来读我这个缓慢,平和,平淡之中却又有危流涌动的人。

我轻轻一笑。没准,在你还没开始读它之前,就铁定了心,不再和我联络了。其实我也只能随你而去了,我决不打扰。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深深的疑惑,为什么我读起那些真正的好作品,杰出作品时,我会发觉得我和作者的心如此贴近?为什么我会如此理解他们的作品?然而,这个世界上的人,我身边的人,为什么却似乎丝毫也不理解我?似乎跟我形同路人、老死不相往来?这是一个现象。”

这只是一段前五页的节选,信写了厚厚一叠,足有三十余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他非但用小楷毛笔写繁体字,用的信笺还是红条竖格的复古信纸,并且,你看那一行行字,都遵循了古人从右至左的书写习惯。民国、长衫、毛笔、繁体字、复古信笺……

复古。复古。

民国式的复古。

这一切,仿佛都在迎合曦媛的喜好而来。他的字,隽逸、洒脱,他对改造人­性­的执着与决心,此时正微微撼动着曦媛。

这天傍晚,曦媛在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带去F城的行李。突然,嘉妍推门而入。

“曦媛,你快准备一下,晚上有F城的同学聚会!”

“老乡会?我明天要回趟F城,今晚或许不能……”

“什么?这才刚开学,怎么就要回去嘛?”嘉妍打断曦媛的话,随后,往她那红­色­的卷发上抹了些发胶,发丝立马变得­精­神抖擞。

“这个……”曦媛还不太想把自己和F城怪异气候有关的事告诉任何人。这事说来话长,并且,说出来,她也不一定相信。曦媛含糊其辞,打算敷衍而过,“家里出了点事,况且,车票已经买好了,你就代我去吧!”

“怎么呢?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这……”曦媛对嘉妍的打破沙锅问到底不知如何回答,不由得僵住了口舌。

“唉呦,你好不­干­脆!好吧好吧,不论如何,今晚你是一定要来的!在老乡会中,你可是新人哦!不要让大家失望,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蝶葬 第七章(3)

“啊,你说什么了,我什么准备都没有!”

“我说,我要带个大美女给大家开开眼界,你不能让我失望哦!”

“汗,这样不好,不好。”曦媛无可奈何地答应嘉妍,嘉妍面有不悦,曦媛只好说,“好吧。”

曦媛眼中的自己,从来不曾是个“美女”。她站在试装镜跟前,镜子里的自己是那样的素面朝天,除了五官端正以外,眼睛大而无神,­唇­无血­色­,抱歉,肯定要叫那帮老乡失望!她对自己苍白的气­色­轻轻叹道:“还美女呢,白得像个鬼女!”

嘉妍化好妆,顺便拿眼线膏在曦媛小巧而­精­致的脸蛋上添上两笔,曦媛的眼睛立马流溢出一丝温柔的妩媚。“啊,很­棒­!”嘉妍叹道。接着,她又在曦媛的两颊刷了些腮红,却显得不那么自然。­唇­彩上去后,嘉妍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我要让他们眼前一亮!”

曦媛盯着血红的­唇­彩和两腮,睁圆了眼睛:“不要,太可怖了,你不觉得很像死人妆吗?”说着,赶忙拿湿巾来擦脸。

这天的老乡会,曦媛很意外地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火车上遇到的小学同窗方朔涵,另一个便是在网路上自命不凡、纠缠不清的“地下作家”樊斯灏。

最让曦媛感到惊讶的是樊斯灏的现身,她万万没有想到樊斯灏就是刚回寝室那天,在寝室里见到的高个子男人。她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并不是嘉妍的男朋友。她更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和自己在相同的大学里读研究生。

男人见到曦媛,很礼貌地喊出她的名字,一如既往的点头、交换彼此的微笑。随即,介绍了很多关于他父亲和他曾经的光荣事迹,因此曦媛深深知道他是一个朝夕都被光荣包围着的人。然而他却这样对曦媛形容自己:“其实,我是一个很低调的人!”曦媛的心里不禁充满了无限感慨。斯灏的自信、豪情与壮志永远表达得那么那个,留给人们的印象多半不只是低调,而是一连串莫可言状的咏叹调。

“你能解释一下什么是低调吗?”曦媛歪着脑袋反问一句,修长的眉眼透露出一丝温柔的俏皮。

樊斯灏的目光从曦媛的眼角转移开来,他思考过很多问题,不过,这个问题不在他的研究范围内。他只研究­精­神。因此,他无从回答这个问题。但,有时候乱回答比不回答显得有理,于是他敷衍道:“这个问题问得好,这个低调嘛,值得研究!简单说来,就是像我这样的,低调得恰如其分,不多不少!”

等于没说。

“而实际上,低调分两种,一种是高尚的低调,隐姓埋名的,这种人是不会自谦‘低调’的;一种人是无聊的低调,既不闻窗外事又不读圣贤书。” 曦媛很少扯淡,然而今天一反平日的沉默寡言,又断章取义地补充道:“无才便是德嘛,以古人之见,他们的德行是很高的。”

樊斯灏两种情况皆不是,他听出了曦媛对自己的讽刺,但他自视大气,眉毛一挑,道:“是的,如你所说,如今中国大学生大都偏向后者。然而高调者三个月就能为人所知,后者三十年怕是也不为人所知,因此被害了连个当保的对象可能也没有。”

“呵呵,学长,你不觉得你的话自相矛盾了吗?刚才你还说自己是个低调的人呢!”曦媛毫不客气地揭发樊斯灏的口误。

樊斯灏自知理亏,然而并不窘然,他豪放地哈哈大笑,随即,说了句:“好个鬼灵­精­,被你打败了!”

曦媛并不觉得得意,兀自一脸平静,偶尔微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蝶葬 第七章(4)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九点刚过,由于明天还要赶车,她希望聚会散席得早一点。

曦媛锁好手机键,举目四顾,嘉妍正一脸不高兴地望着樊斯灏,而樊斯灏却不屑一顾。曦媛知趣地闭嘴,缄默不语,微笑亦然。为了避免尴尬,嘉妍从包里摸出一张光盘,对着脸孔照她那漆好的门面是否褪­色­,随即掏出刷子颜料重新粉刷一新。她不了解艺术,更不明白艺术真实不等于生活真实,一个演员把舞台剧夸张用于影视剧中,不免做作。

此时,服务生把冷锅鱼端上来,F城的老乡们纷纷动筷。曦媛和朔涵不约而同地夹住了同一块鱼头,她朝他微笑、点头,他也朝她微笑、点头。虽然默不作声,却相互谦让。

然后,彼此的脸颊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发烫。

席散后,曦媛匆匆拉了嘉妍就要撤退。谁知斯灏凑上来和她们并排走。曦媛感觉到了嘉妍的不悦,然而樊斯灏盛情难抑,就高兴和曦媛扯嘴皮子:“昨天给你的书你看了吗?”

“书很­棒­,但哪能这么快看完呢。”

“哦,也是!对了,我说,你该不会连《红杏出墙记》都不知道吧?像我们搞­精­神研究的,什么样的文学作品都得看,不然说话就很容易出现偏激!”

“那个封面也太……” 这真是个怪人,说送碟就送碟,但曦媛可没答应过要承担辅助樊斯灏“救世主”的责任,她不想也绝对不会与那帮教人神经衰弱的室友一同看片子。

“太商业化了。”斯灏接过曦媛的话。“是这样的,我也挺担心你会误解,结果你真就误解!但是人在江湖往往心不由己,文山也说了嘛,歌曲只要是好歌,有意有境,商业化一点还是可以原谅的,物有所值嘛。”

答非所问。

“文山是谁?”曦媛问。

“方文山。”

“你跟他很熟?”嘉妍狐疑的眼神期待着答案。

“他请教过我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两女生异口同声。

事实上情况是这样的:三年前周杰伦到F城好乐迪KTV里被群迷拥围,那时斯灏在那家好乐迪KTV里兼职,方文山便问他“保安在什么地方?”仅此而已,尚构不成“一些”。

此时,正巧他们路过一家菜馆,斯灏为了堵住女孩们的嘴,故做咳嗽不止状。他拉起曦媛往前小跑几步,埋怨道:“川菜味就是这样,太呛人了,四川的辣椒就跟不要钱似的,我都受不住这味儿,甭说你们了!”

两女孩并无被呛,身心舒泰,曦媛反驳道:“哪里,我没感觉啊,嘉妍,你觉得呛吗?”嘉妍摇头。斯灏提防两女生再次掀起方文山“请教”的问题,忙说:“这馆子味太重,我请你们吃冰点吧!”

“我不吃,我减肥!”嘉妍不乐意道。

“你胖么?”樊斯灏说着,进了一间德克士,买了包薯条以堵住两女孩的嘴。“为了庆祝昨天减肥的成功,我们今天忘情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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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葬 第八章

她,兀自无法入眠。

夜半两点,睡意侵袭着曦媛的眼眸。寝室里的校园两大女高音一如往昔地谈笑风生,笑声里飞出一把把飞刀,一飞一个准,每一刀都刺向就寝人的心脏,叫人缓慢窒息。两大女高音均来自辽宁,生得壮实,你劝她们也不是,你更打不过她们,她们是女中豪杰,猛男遇到也要畏惧三分。话说男人比女人强,而强壮的女人比男人更强,她俩则是女强人中的佼佼者,体魄魁梧,声音宏亮,骂人不带脏,望风之处,所向披靡。这便是女强人中的典型,不免让人同情起当年败倒在猛妻围裙之下的胡适来。

曦媛希望室友的声音大到可以把自己吓晕过去,一晕到天亮。她每次一躺下去就不准备再起来了,然而每次都要面临更加难过的新的一天。因此,她最希望的是,就此一晕,天长地久。

两大女高音无常的作息时间把曦媛保护得像东方之珠般彻夜未眠,比孕­妇­十月怀胎还难过,无数个无常的黑夜和白昼,已向她的身体发出警报讯号,心理医师三番五次警告她的神经衰弱已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必须换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然而为了不破坏室友间的感情,她并没这么做。

是的,为此,她很困苦。

她长年无­精­打采苍白着脸,就像个白日幽灵,若去给中田秀夫演鬼片,起码能在东京国际电影节上拿下最佳女演员奖。曾有同学对她这么说过。

怎么说也是个人才。她因失眠而自嘲。命苦的人儿,如果不能主宰自己,那就宰了自己。

她等待发疯。

她对自己有天会疯掉充满信心。

她尽力在临死前保持微笑。

“求求你们了,睡吧!天明后,你们完全可以继续聊!”嘉妍在黑暗中苦苦哀求。

“瞧你躺在旮旯里,埋了巴汰的样儿,羊了二正的撒莫啥呢,表的糊的各不各应人哪,别在那穷得瑟,墨迹啥呢,老砢碜了,寒碜人那!”其中一个用标准的东北话说了些不知所云的东西,另一个女高音附和着哈哈大笑起来。她们不是撒旦,但她们笑得那样邪恶。曦媛想。

曦媛格外同情嘉妍,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嘉妍比曦媛幸福,毕竟她来到这间屋子时已临近毕业,这意味着她不用在这间寝室里煎熬太久。

黑暗终于被夜雾包围,玻璃窗变得像雨前的龟甲那般潮黏。好不容易,倦意终于缠上了那两个东北女生,她们说话的音量也逐渐变得像呓语那般迷糊。再然后,黑­色­的屋子变得格外静谧。

曦媛终于进入浅睡眠,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冷,不冷……暖气在,不冷……不冷……”她呓语着,本能地将被子裹得更紧些。白­色­羽绒大衣从她的被子外头滑落下来,她却兀自浑然不觉地叫着:“不冷,不冷……”

黎明破晓前,曦媛再次梦到那两只蝴蝶。她苍白的嘴角含着笑,半睁着眼,梦呓道:“带走我……我要知道一切,带走我……”

“醒醒啊,曦媛!醒醒!”嘉妍来到曦媛的枕边摇晃着曦媛的身体。曦媛睡着的时候,眼睛处于半睁状态,又仿佛并无睡着。嘉妍不寒而栗。“你,睡着了吗?”

曦媛无动于衷,紧紧拽着嘉妍的睡衣衣角,嘴角微笑起来,却仍是呓语:“我抓住了,你的裙摆在我的手里,你跑不掉了……不要甩下我,告诉我一切,告诉我……扯断了,我要掉下去了……飞不起来了,我要死了,你怎么,不救我呢?太残忍了……别走,别走啊!……”

“快醒醒,你梦到什么了!不要吓我啊!”嘉妍一脸苍白,苍白的脸孔在晨曦中因惊吓而显得扭曲。

“嘉妍,天都没大亮,继续睡呀……”一个东北女孩懒懒地对嘉妍说。

“你没听到么?她一直在说梦话。”嘉妍边说,边把手紧紧掐住曦媛的手心。

“她有­精­神病,你管那么多迟早要疯掉的!”女孩翻个身,继续睡觉。嘉妍对室友的冷漠态度感到不满。

她真的睡着了么?眼睛怎么不闭上?

啊?通灵!

嘉妍突然想到这个词,身子难以置信地向后一倒,双手按在床上,她后退着挪动身体。面对黑暗中半睁眼、微笑、说胡话的曦媛,她的恐惧感越来越强。她,她究竟是做梦,还是看到了肮脏的东西?

黑暗中,嘉妍颤抖着,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曦媛从睡梦中醒来,睁眼看到的却是嘉妍因惊吓而扭曲变形的脸,她正蜷缩着坐在床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曦媛,头发散乱地垂在胸前睡衣的蕾丝边上。

“嘉妍,你……”曦媛瞪圆了眼,被眼前的那张脸吓了一跳,“嘉妍,你怎么会在这里!”

嘉妍半晌反应过来。

“你说梦话了,曦媛!我怎么叫都唤不醒你!”

“我?我……说了什么?”

“听不懂。”嘉妍仔细搜索方才听到的关键词,“什么‘裙摆在我手里’呀、‘扯断了’、‘掉下去’、‘飞不起来’,还有……”

“什么?”

“‘我要死了’。”嘉妍在回忆的过程中,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噢,我的天!看来我要把一切告诉你,不过,你要替我保密!”为了避免事情外露而造成他人误以为这是幻想症在作怪,曦媛说特地强调了一遍,“一定要替我保密!”

“嗯。”

清早,嘉妍送曦媛去火车北站。

公交车上,曦媛将整个寒假的事对嘉妍说了一遍。嘉妍素来是无神论主义者,原本对曦媛的话抱有很大怀疑,但她自身来自F城,对F城的怪异气象有过亲身体验,不由得产生几分怵惕。再常规的事也总会有意外嘛,否则也不会有连气象研究员也难以解释的气象异变!她姑且相信曦媛的话。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然而,她对曦媛的信任很快就被打破--

嘉妍回到寝室的时候,两个辽宁室友仍旧睡得不亦乐乎。她在曦媛的书桌前坐下,微微仰头去打量书架上的书。随即,在一套塔罗牌边上发现了几个药瓶。

阿米替林片、奋乃静、舒必利和两瓶赛乐特空瓶。她将它们一一拿起来,用药说明让她知道它们大致是些医治幻想症、惊恐障碍和强迫症的药物。

“她有­精­神病,你管那么多迟早要疯掉的!”原来如此。嘉妍想起了天蒙蒙亮时室友的话,一边笑着摇摇头,一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蝶葬 第九章(1)

失去物质基础,人很难活得潇洒。

曦媛不愿向爷爷要钱,只得坐硬座。然而路途并不是那么顺利。

当列车驰过安康,穿越过一大片崇山峻岭,天空突然下起瓢泼暴雨来。窗外的狂风摇曳着苍天大树,灌木和草丛不堪重负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冷风夹着雨滴从窗外灌注进来,邻座的年轻小伙子连忙将车窗费力地拉下,扣好。

黄昏,列车突然停了下来,直到苍穹化作一片深蓝,列车兀自停在原地无动于衷。

“各位旅客,由于暴雨来临,前方出现山体滑坡,列车将在原地停留十个小时以上,对于晚点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女列车员温柔的声音在车厢广播中响起,随即,灯光四灭,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

“该死的暴雨!”车厢中一位乘客厉声发炸,紧接着,黑暗中的人们发出唉声叹气的唏嘘声。

曦媛无奈地看着手机上的日历,盘算着抵达F城的时间。四十多小时的车程,再加上晚点十个小时以上,这硬座的滋味着实叫人难以忍受。但愿这雨只下一小阵,曦媛双手合十,低着头祈愿着。

隔天夜里,曦媛被强烈的胃痛折磨醒来,那时的列车已经快马加鞭地驰行在铁轨上了。野外的穹际一片明净,月朗星稀,夜­色­正*,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昨日那场骇人的倾盆大雨。

曦媛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行李架上的背包,然后站在座位上,伸手去够行李包。兴许是打盹时间太长,当她伸手去取包时还没完全恢复神志,又兴许是饥饿过度导致她无力拿稳物体,整个行李包从行李架上坠落下来。

曦媛一个失衡,晃着身体摔了下来。然而,就在那一刻,日记本随着行李包中的物件散落而出。曦媛原本要去拿包里的碗面,但现在她不得不伸手去拾坠落在地面上的日记本。瞬时间,车厢里仿佛有空|­茓­来风,日记本迅速翻飞起来,月华之下,字迹清晰可见,曦媛顾不得方才被撞得生疼的膝盖,她惊讶地将日记捧在手中,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她很庆幸日记依然还在。

此时,在那些难以阅读的繁体字背后,呈现出一幅幅黑白的动态影像,有如播放旧式录像一般,而那些影像的内容正与日记的内容一致。然而那些画面并不清晰,图像的质量被时不时出现在画面上的黑­色­噪点­干­扰着,画面里出现的建筑尚依稀可辨,人物则只能辨出个大体轮廓,若不像特写那样进行脸部放大,你根本不可能看清画面上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然而,画面上几乎找不到特写的镜头。因此,当你看到它们,绝对不会联想到电影,而是一连串模糊的幻影。

曦媛想起那个流星雨的夜晚,她并没有看到这些令人惊异的画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接下来,她一边咬着根巧克力威化,一边看着这样一段:

1904年2月19日 礼拜一 晴

阳光很好,感谢上帝把我安排在这一天和你相见。是的,昨天是个特殊的节日。耶稣复活。而我能重新见到你,对我而言,既是我的重生,也是你的重生。

在你走后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我带着我们的“家”,去了教堂。我在耶稣像前许愿,向上帝祈求,让我死后和你在一起。

一年了,我们有一年没有好好对话了。康胤,我不愿和你隔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自说自话。我知道你也不愿那样。所以,我花了一年的时间,为我们建筑了一个家。那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我们要去那里回忆往事,去布置我们的伊甸园。

蝶葬 第九章(2)

康胤,当我伏在你的墓碑前幸福地睡去,又当我微笑着醒来,上帝没有让我失望,我真的和你在一起了。当我醒来之后,墓碑后钻出一条小蛇,它居然对我说话了,我想它是复活节的­精­灵。小蛇说上帝是仁慈的,我点头。小蛇说它曾经为了表达对上帝的诚意,立过毒誓,倘若它离开上帝赐予的乐园,它将失去转世的机会。小蛇问我敢发誓吗?我的心情很好,于是抚摸着可爱的小蛇,说:“我不会辜负上帝对我的恩护,只要我们的“家”还在,我要永远呆在我们的‘家’里,否则,我也将失去转世的机会。”

小蛇很快乐地旋转着身体,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华尔兹。我想,在这个时空里,它就是我们的孩子……

日记的背景呈现出一片阳光明媚的墓地,从墓地上立着的墓碑来看,不像是在中国。一位盘着苍苍白发的老太太身着白­色­旗袍,慵懒地伏在墓碑前。一条一尺来长的小蛇摇摇摆摆地挪着身子来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依然慈祥地微笑,小蛇用它吐出的信去舔老太太的脸颊,看上去很亲热。随即,阳光消失了,墓地消失了,白发老太太也消失了。漆黑的画面上空留两只蝴蝶在翩跹起舞。

曦媛揉了揉眼睛,试图将蝴蝶看得清楚些。然而,画面兀自如同模糊的幻影,蝴蝶身上的纹络丝毫无法辨认,只能依稀看出,那是两只白­色­的蝴蝶。但仅仅这些就足以肯定它们绝对是曦媛梦中­阴­魂不散的那两只蝴蝶。

蝴蝶出现的时间很短暂,接下来的画面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白发老头。这应该就是日记中的“康胤”吧,曦媛猜测。老头和老太太紧紧相拥,随即,他们带着小蛇,走入一座中国南方的四水归堂。归堂中没有第三个人,门是自动打开的,随即自动关上。他们朝着四水归堂深处走去,随即,进入一间屋子。这一回,门没打开,他们竟然可以无视门的存在,就那样“走”了进去。

曦媛注意到那间屋子的檐下挂着一块牌子。她费力地辨认牌子上的字,但画面上显示的牌子太小,根本无法辨认。莫非是“映蝶阁”?曦媛恍然大悟,这里边的景致几乎就是长平坊尽头的石拱门里的景致!

叫人费解的是,日记里的“我带着我们的‘家’,去了教堂”是什么意思?老太太花了一年的时间,建筑的那个“家”,又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么暗,你在看什么?”列车员的出现令曦媛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颤。

“我……那个……”曦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实质上,她并不想解释什么。

“收起来吧,对眼睛不好。”列车员善意地劝告,说完拍了拍曦媛的肩膀,向下一节车厢走去。

天已蒙蒙亮的时候,日记上的字迹迅速变淡、变淡,一瞬间再也看不到任何字迹。曦媛恍然明白先前日记怎样也不呈现字迹的原因,现在很好理解,这本日记只有借助月华的光芒才能显现出内容--这不是一本普通的日记。然而在成都,厚厚的云层笼罩着整个盆地,哪来的月华?因此,日记本根本无法读出。

带着此前产生的疑问,她给石瑶发了条短信。很快地,她便收到了石瑶的回复:“日记里有没有说,老太太在临死前可曾想过把遗体带回故土?而那座四水归堂很可能就是她的老家,或者是她和丈夫相爱的地方,至少,在那里,他们有过一段很珍贵的回忆。”

“这个可想而知,但主要的问题不是这个,你不觉得那个‘家’很奇怪吗?它看起来像一个东西,至少是便于携带的东西,而且,老太太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建筑’它。”

“或许是一个象征­性­的东西。”

曦媛反复念着“象征­性­的东西”,觉得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但究竟什么东西需要花一年的时间来完成呢?照片?录像?这实在难以叫人想象。

曦媛没有再回复。十五分钟过后,石瑶再次发来短信:“日记的背景,你还看到了什么?除了两个老人、墓地、小蛇和四水归堂。”

还有什么?曦媛努力回想方才所见,似乎没有什么了,还有什么呢?

蝴蝶!

可,这似乎跟主题相差很远,但除此之外,确实再没别的事物了。曦媛在短信里输入:“蝴蝶。”

“这就对了,你还记得DV录像的事吗?当画面出现越来越多蝴蝶的时候,八音盒的声音在越变越大。刚才,你在日记中看到了四水归堂,也就是说八音盒和四水归堂或多或少存在联系!以目前所能想到,又需要花一年时间来完成的,除了八音盒,我尚想不到其他东西。”

“是的,但是,若是一个能工巧匠日夜兼程地赶做八音盒,或许用不了一个月。”

“那不是个普通的八音盒。”或许石瑶是对的,那不是个普通的东西,每次蝴蝶的出现都是伴随着音乐的响起,那两只蝴蝶简直就像是从里边飞出来的。

“可那与‘家’有什么关系?它有象征意义吗?”曦媛十分不解。

“没错,若按电脑常识来打比方,八音盒正是那座四水归堂的快捷方式,而四水归堂正是以‘家’命名的文件夹。”

“你的意思是,八音盒是老婆婆在死前所在地开启的一道直通四水归堂的门?”

“确实如此。”石瑶的短信令曦媛感到几分悚然。曦媛记起曾经在四水归堂见到东厢房的窗纱上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用­干­柴般的枯手去梳理长长的头发,按日记上所说的来看,东厢房里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老太太的灵魂。想着这些,曦媛不禁觉得车厢正被­阴­森的气息笼罩着。

蝶葬 第十章(1)

F城到站后,曦媛提着沉重的行李箱下了车。刚下车,一阵寒意向她袭来。这座城市果真如新闻里所说的那样,比先前更加寒冷。她闻到花粉变质的气味,不禁捂着胸口打了几个喷嚏。此时,在她身边,也有几个下车的乘客有着相同的反应:捂胸、打喷嚏。曦媛蹙起眉,这种让人厌恶的天气令她感到恶心。

该死的天气!该死的鼻炎!

曦媛在出站口有意抖动着双腿,由于长时间保持坐姿,她的双腿变得格外肿胀,因此,她本能地给腿部做按摩­性­的运动。曦媛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从火车到站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然而她还没看到石瑶的踪影。

“曦媛。”石瑶突然出现在曦媛的左边,她的鼻子有些泛红。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正要去你家找你!”

“真抱歉,我一早去了小树林。”说着,接过曦媛的行李箱拖柄。

“今天才去?我不是早就叫你去了……”曦媛对石瑶的拖沓感到不满,她先前催石瑶一个人去慕林,为的就是想快点调查出气候异变的原因,尽可能地避免意外的灾难。

“你叫我去的第二天我就去了,我在树林里还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就不停地打起喷嚏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种感觉太难受了,我只好先回来,谁知回家后高烧三天,病到现在才恢复得差不多,所以,我清早又去了一趟。”

“噢,这样,那还不如等我回来一起去,怎么样,有没发现什么?”曦媛看着石瑶红红的鼻子,觉得有些逗人,“你怎么啦?鼻子红红的,像个小丑。”

“我跟你说,我什么也没发现!我怀疑是那里的空气不太­干­净,因此我早上戴了个口罩过去,谁知道,还是忍不住会打喷嚏。”

“打喷嚏!”曦媛回想起刚才下车那一幕,自己和身旁的几个旅客的反应,都是捂胸、打喷嚏。“唔,确实有点不对劲。但是……我去慕林的时候怎么没有这样的反应?”

石瑶陷入思考。

“会不会是天气转冷的缘故?”曦媛回想起半个月前在慕林的情形,“半个月前我去小树林,那时候还有两、三度。”

“是零下两、三度。”石瑶纠正道。

“噢,对,零下两、三度。” 对于当时的零下两三度和现在的零下七八度,在南方的冬天来说是相当大的温差跨度。

“天气冷是一回事,但我觉得这不是感冒。如果是感冒,不应该连续打喷嚏,这种症状倒有些像鼻炎。”

“鼻炎?”曦媛突然想起自己原本就患有鼻炎。

“嗯,过敏­性­鼻炎。”

“冷空气就有可能引起过敏­性­鼻炎呀,气温过敏嘛!”曦媛突然想起来,自己下车的那一瞬间,之所以打起喷嚏来,正是由于车厢与户外的温差大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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