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借蝶杀人蝶葬 > 25

25

°C左右,城市间高楼林立,交通便捷,应该说这样的生态宜居是祖国的大部分老百姓求之不得羡慕不来的,然而几年前带给故事中那些人的,却是惨绝人寰的灾难。

F城,你可以把它看做某个城市的代名词,也可以把它当成几个区域的组合体,也可以认为是我虚构出来的地点。毕竟城市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发生在这座城市中的那些人,那些事。

那些人:一个苍白而柔弱的女孩,以及她所深爱的另一个女孩,她们知道这座城市太多秘密,她们以为彼此尽力就能拯救绝境中的人们,正是如此,她们无一幸免地沦为这座小城的受害者。

那些事:三言两语话不尽,要想知道其中的秘密,还得从那个冬天说起--

那还是个白露未曦的寒晨,曦媛乘了三天两夜火车回到千里之外的F城。

回到空无一人的月庵弄,曦媛听到了凄凉的《二泉映月》。那是林京道老人的杰作。二胡的乐声在空荡荡的里弄间回荡,回荡到弄口,即刻被马路上的喧阗吞噬得一­干­二净。

她搞不懂爷爷为何要在这样早的清晨玩琴,怀着一丝疑惑,她把行李箱拖进卧室,却不见久别的妹妹。

卧室乱得仿佛有人来打过劫,抽屉开了一半,衣橱门好不雅观地敞露着里边的内容,遍地净是磁带、光碟和书。这可都是诗媛的杰作!

这不是卧室,这是一座坟墓,一座垃圾场!她把心烦归咎于妹妹,眼珠子不安分地乱转了几下,最后停留在尘封的窗台上。窗台上躺着一具蝴蝶的尸体。她恍然想起三、四个月前在慕林亲眼目睹的清末女尸出土现场--

那一刻,她看到墓地上停着三五只蝴蝶,它们翕动着华丽的翅膀,立在古冢之上,它们将腹部紧贴着冢壁,仿佛在贪婪地吮吸着土壤中的某种微量元素。可就当整个木棺被载入汽车,那片静谧的近郊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打扰,原本挺立在墓地上的蝴蝶竟然朝着身体的一侧倒了下去。

她起床走到窗台边,用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起蝶翅,将它丢进字纸篓,另一只手捂住鼻子,仿佛那具蝶尸已经散发出多么刺鼻的味道--近来她总是本能地进行神经过敏的自我防护。

突然,曦媛看到爷爷的身影从院落间穿过,他的背影显得那样苍老而蹒跚,他的背影令她莫名地心疼起来。

可是,爷爷为何一大清早就出门?

曦媛思索着,将地板上的磁带、CD和书本重新归位到书架上。在书橱第二层的一个不打眼的角落里,有一个­精­致的木质八音盒,八音盒的盖面上搁着一盘DV磁带。

哦,里边录着什么?

她将DV带Сhā入机子,显现在电脑屏幕上的是自己十七岁生日时的画面--

镜头里的爷爷将别致的八音盒送给她,她打开八音盒盖,里边传出了绝对可称得上“惊世骇俗”的乐声,所有人围着运作中的八音盒惊叹不已。在曦媛的周围坐着爸爸、妈妈、诗媛和邻家的哲思弟弟,当然,还有石瑶。

我有必要说说石瑶这个人。

从幼稚园、小学、初中、高中,石瑶总是与曦媛一起,她知道曦媛的所有秘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命与石瑶的已经紧紧连在了一起。曾几何时,有人背地里嘲笑她们是一对同­性­恋,但她们不以为然。只要默契在,只要心有灵犀,就算是同­性­恋又如何?

蝶葬 第二章(2)

石瑶是个多梦的女孩--那些梦已经把她折腾得有些­精­神恍惚,一直以来,她都在请心理医生。因此,石瑶深深理解曦媛被梦魇纠缠的痛苦滋味……

镜头切回DV画面。

生日那天,石瑶送给曦媛一件仿制的白缎旗袍,狂恋民国的曦媛将它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别致的檀木盒子里……

突然,屏幕上出现了许多马赛克,大概是DV磁带经受回潮的缘故,画面受到了影响。曦媛愣愣地盯着屏幕,她把眼睛睁得浑圆,她看,她再看--画面上竟然出现了蝴蝶,八音盒空灵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从木制音箱里传了出来,随着乐声变大,画面中的蝴蝶越来越多,不久便蝗灾一般阗满了录像中的那个房间。

她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屏幕,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只见在那齐舞的蝶群中央,两只双翼瑰丽,通体发光,如萤似玉的蝴蝶正朝镜头翩跹飞来,飞得愈近,蝶翅的纹络愈发清晰。没错,就是它们!连日来,她梦到的就是它们。那并非你日常所见的蝴蝶,它们美得让人心慌,美得让你怀疑!

可是,蝴蝶不是梦的主角。梦的主角是一个女子,约摸民国二十五年左右的中学生,她总是穿着一袭上白下黑的学生制服。女子的出现,通常是在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丛中,朦胧间,她总喜欢用帕子去扑飞舞着的蝶儿。有时候,女子身边伴随着一个身着黑­色­中山装头戴八角帽的男生,他们时而从巷陌间走过,时而在山坡上放风筝。

然而最近,这些画面出现得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那两只美得叫人望而生畏的蝴蝶。当整个世界黯了下来,一切美好都化作漆黑的天幕,蝴蝶在夜­色­里飞啊,飞啊,轻盈的样子好似叫魔鬼施进了法术,那蹁跹的体态仿佛要使暗处的每一根神经都放肆地大笑,只有那样,它们才会快活。它们只要快活,发神经似的。就在女子隐去、蝴蝶出现的那一瞬,曦媛总会抱着侥幸的心理去拉女子的手,然而每次伸手拉住的都是发自万籁的空幽的怪笑。迷离的蝶影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睡眠时间,那是一个没有角落的黑梦,她永远无法走进黑梦的另一面。

音箱里的怪笑声愈来愈大,令曦媛透不过气来。她有意去摁“静音”的快捷键,但那种声音却兀自振聋发聩。她试图关闭Premiere (以下简称PR)的播放窗口,然而鼠标却变得不听使唤。怪笑声像被施了某种邪术的紧箍咒,曦媛捂起耳朵,仍旧感到头疼欲裂。

不行了!再这么下去,脑浆就会像火山喷发一般冲破头皮,她这么想。这种感觉痛苦极了,糟透了!这时,怪笑被“啪”的一声打断。发生什么事了?曦媛紧盯着屏幕,屏幕陷入一片漆黑。

她回忆起什么,慌忙倒出废纸篓,去找寻方才丢弃的蝴蝶尸体,却怎么也找不着。她重新打开PR界面,但是,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蝴蝶不见了,也没再出现怪笑声,刚才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幻觉和幻听。曦媛想起压在DV盒下的八音盒,她小心地打开盒盖,里边传出了空灵的声音,如悬深|­茓­,幽夐迷离。

门铃声突然剧烈地响起,曦媛受惊地颤了一下身体。

门外的人是石瑶,石瑶的手里抱着一只巴掌大的猫,因此无法与曦媛亲热地拥抱。“叔父在铁道旁捡来了这只小猫,我想诗诗会喜欢!”

曦媛把小猫抱过来,浅浅的微笑从紧张而绷紧的脸上绽放出来,可她没想到猫是一种可怕的动物。猫,它有欲死还生的九条命。它还能要了你的命。

蝶葬 第二章(3)

石瑶和曦媛进屋,八音盒的声音兀自从书橱上飘落下来,沉到曦媛和石瑶的脚边。

“曦曦,这声音好熟悉。”石瑶说着,目光锁定在半空中,她们的思绪似乎追溯出很远,两人的潜意识似乎在另一时空里交流了很久,她们的瞳孔里装着与周遭的事物截然异样的画面,随即,那种画面又在各自的瞳孔里溶解,消散。

人的意识好比另一个时空,假若真能在与现实异同的意识时空里交流,她们应该交流了很多。石瑶接着十几分钟前的话说下去:“是三年前的生日派对上,你爷爷送给你的音乐盒吗?”

“没错!就是那个音乐盒,但我觉得它不大对劲,哦不,应该说可以确定它有问题!”

“为什么?那种旋律很特别……可以说是……幽婉,对,这几乎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曦媛重复着这四个字,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空气里的某一点,仿佛空气中正酝酿着那神秘的八音盒之所以“独一无二”的道理。随后,她想起了刚刚发生的怪事:“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她坐到电脑前,心中默默祷念着佑佐的话语,她希望被蝴蝶堵满的镜头快点出现,仿佛只有让石瑶也看一看,她才会感到有神在庇佑。

或许,我必须再向你透露有关石瑶的秘密--

石瑶曾用她那微微过人的预知力和感应力玩过一种占卜游戏,游戏算出,大约在民国初年,她与曦媛有可能出自同一个母体,长大之后嫁给了同一个陌生男人,那个男人或许是个爱国青年,也有可能是海归书生、纨绔子弟、愣头儿青,甚至是哪个市井混混抑或有钱的丑老头儿,但这些都不重要,她们只在乎形影不离。

现在,你应该清楚曦媛为什么会对石瑶产生强烈的心理依赖了。

她们在电脑前磨蹭了很久,由于电脑太旧,加上CPU占用过大,中途出现了死机,这导致又要重新打开视频文件。很遗憾的是,视频再没出现丝毫异样的影子。

“噢,天哪,刚才还出现很多蝴蝶,莫非真是幻觉!”

“或许真有其事。”石瑶的口吻带着几分确定。

“可是,你还没看到!”一脸惊讶。

“我相信直觉。”石瑶表情冷漠,语气变得坚定。

她的回答令曦媛感到有种前所未有的惶惑,包括先前的“独一无二”。她的声音很低沉,然而那种语气始终让人觉得话的背后必定有着坚不可摧的依据和道理,曦媛的爷爷就曾这样形容石瑶:“她就像一个预言家。”

逼近正午的时候,石瑶已经离去。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姐姐,姐姐!”诗媛在玄关上唤着。她捧着一个纸盒进门,纸盒里装着五六只白胖的蚕。

“哪弄来的蚕?”

“阿思给的,你看!”说着,诗媛把纸盒放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我遇到了瑶瑶姐姐,她说她给我带小猫来了,小猫在哪?”诗媛环视着屋子,很快就在床底下找到小猫,她把小东西揪出来,然后一ρi股坐进墙角的沙发里,手里没完没了地玩弄着:“你看你,这么小,就叫你‘小小’吧!”

小猫锐利地“喵呜”一声,那是很凄厉的一声,吓得诗媛从沙发中跳起来,诗媛急忙松手。“看来不能叫你‘小小’,得叫你‘尖尖’,好尖锐的叫声,是谁教你把气从丹田里发出的?”小猫没有搭理诗媛,只是翻了个身,跑到曦媛的脚边,用身体去蹭曦媛的脚踝。

曦媛正睁着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纸盒子里的小蚕,它们蠕动着的身躯仿佛被白线困绑着,一圈又一圈,它们的生命似乎随时都会断送在那一圈又一圈的白线里,曦媛的脑海里不禁浮现满清的腰斩:铡刀、鲜血、男人的躯体被一分为二……奇怪的念头叫她感到一阵阵恶心。

诗媛瞪了尖尖一眼,把小家伙放在曦媛的身上,哪料尖尖弓起了背,露出尖牙,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小蚕,随即朝它猛扑而去。猫想灭绝蚕的存在,仿佛蚕的存在会让它失去主人的疼爱。诗媛慌忙以身护蚕,气急败坏地瞪着猫咪:“这样的坏东西怎么可以留在家里,小蚕迟早会被它吃掉!”诗媛爽­性­纠起尖尖颈上的皮毛,狠狠地将它摔在地上,看她的样子几乎要哭出来。

曦媛彻底清醒过来,什么也没说,抱起猫咪直向门外走去。

曦媛把小猫送给了对门的男孩付哲思。

哲思的家跟去年一样,简陋的家具几乎要被一幅幅黑白的炭­精­人像画遮盖掉,那些都是付爷爷的作品。

曦媛站在昏暗的角落里,日光透过布满尘垢的纱窗有气无力地投进画室,微微照亮墙和家俱上的死人的画像。画室的灯没有打开,在那间光线黯淡的屋子里,空气中始终流动着一股寒气。

在这个前后左右都挂满画像的黑屋子里,只有眼前的景物是实在的,至于身后,曦媛感到有只手正伸向自己,一种莫名的念头促使她想回头看。当她缓缓地转过头,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喝点茶吧。”

曦媛的表情变得很冷淡,她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转身出了房间。

五斗橱上有面巨大的镜子。曦媛缓缓走近镜子,她看到自己的肌肤映着窗帘的蓝灰­色­光泽,镜子里头的女孩是那样的面善,苍白的脸和眼白,深黑­色­的发丝参差不齐地垂在胸前,有几根发丝被她抿进了嘴­唇­,像极了暴露在空气中的毛细血管,它们似乎正通往她的喉咙。

“真像!”

曦媛从心里默默地感叹,这样的感叹源自一幅人像画,画上是个十六七岁、清秀可人的女子。

纯白的旧时衣裳。修长的眉眼微微向太阳|­茓­吊起。琼腮如雪般苍白。似笑非笑的嘴角似乎是天生长成了上扬的形状。

那是个作古已久的少女,但并不是在蝶殇中死去的人。

蝶葬 第三章(1)

连日来,整个F城犹如被寒流侵袭一般,更甚,空气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寒冷。然而天空并没有丝毫落雨或者降雨夹雪的迹象。只有在夜间,窗玻璃会蒙上一层薄薄的粉状冰晶,那时的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冰库,将午夜的冰晶保存至黎明破晓前开始融化。

短短三天内,长平坊里死了两个孩童,街头巷末议论纷纷。在死者中,一个还是新生儿,出生不久便死去,死前出现严重哮喘。家属臆断是天气太冷,幼婴染上急­性­肺炎所致。冷不防到了第三日,同一条巷坊里又有孩童突然死亡,而那个孩子也只有七岁,死亡之日,父母出差,无人陪在现场。

假若从“冻死”的角度来分析,这就太不应该,天气还没冷到那个地步,况且家家有空调,现在的空调一般都是冷暖功能兼具,又怎么会被冻死?带着这样的疑问,后者的家属将孩子的遗体送去医院,拍片、化验,最后得出,该孩童在死亡之前突然患上ARDS,医学上的全称是“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cute Respiratory Distress Syndrome),也就是说,孩子的死法和前者大致相同,死前定然出现呼吸频速的症状。

奇怪的是,天气预报却没有表示出寒流来临的说法。这种气象来得蹊跷,为了改变这种异常状况,市民们绞尽脑汁,奇招百出,甚至有人焚香祭蝶。只是,从未有报头消息出来解释这样的现象,当然,气象异变的根本原因也并未查到。

曦媛突然想到那天在月台上看到的麻雀,它拖着病体在寒风中发抖,最后,那点生息终于被人类带走。

­阴­沉的寒假仍在继续,爸妈兀自没有归返,甚至音信全无。曦媛反复重播他们的全球通号码,系统里却一次又一次传来了拨打失败的讯号。

这个夜晚,曦媛在家中的神龛前点燃三炷香。她­精­神恍惚地为爸妈祷告着,顺便也为自己祈福。

拜过佛像,她把希望寄托于十二点过后。新的零点,就让一切都恢复如初吧!

--确实如此,于她自身,夜间多梦白日疲顿的状态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倘若梦魇得不到有效的改善,她总会有神经失常的一天。

很遗憾的是,这一夜,失眠再度困扰着她。为了不影响毕业班的妹妹休息,她索­性­带上笔记本电脑出了卧室。

客厅的灯没有开,曦媛拉长ρi股坐在沙发上,笔记本微茫的白光映着她的脸,这使她显得有些惨白。

她将水袋揣在怀里,双膝跪在沙发上,眺望窗外--这一夜似乎整个世界都在骤然变冷,曦媛的食指和拇指拨开窗帘,她的指间微微能感到一种特殊的寒气从窗玻璃外渗透进来。

突然,户外有野猫疯狂地叫起,那种叫声不像是*,而是像有很多婴儿同时歇斯底里地纵声齐哭--况且,这也并不是*的季节。曦媛感到一种不祥的气息离自己愈来愈近。

她眺望着午夜的院落--在垃圾堆的水泥板台上蹲坐着一只老态龙钟的黑­色­野猫,野猫的眼珠反­射­出锐利的光芒。在它的周围,十几二十只野猫以众星拱月的队式将它围绕着。

野猫的嘶吼还在窗外继续,曦媛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转过脑袋,将整个身体瑟缩起来。突然,她的面前出现一双苍白如纸的腿,两只下垂的手,这个人穿着睡衣,蓬头乱发。户外有汽车呼啸而过,但群猫齐鸣的分贝不可能令人注意到周遭比猫叫更琐碎的声音。白­色­的车灯余光照在眼前这个人的脸上,以至她的脸看上去呈现出死灰一般的惨白--或许是汽车灯光太强的缘故,曦媛看不到她的五官。她惊愕地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感到这个人的脸正在扭曲变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蝶葬 第三章(2)

曦媛的身体冷不防向后缩了缩。

白光很快便随着汽车消失在夜­色­里,眼前人煞白的肤­色­即刻变得那么自然。

“姐姐我怕!”

熟悉的声音赶跑了方才那张苍白得扭曲的面容,随即出现在眼前的竟是妹妹。诗媛什么时候从卧室跑到了客厅,曦媛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她松了一口气,把双脚从沙发放到地毯上。

野猫的叫声已经不再像一分钟前那般嘈杂,而只是空留一条线的声音在午夜的老旧的空洞的建筑群里孤独地悲鸣着,颤抖着,回旋着。听起来单调而落寞。

诗媛跪在地毯上,紧紧搂住曦媛的小腿,以至整张脸几乎埋进了她的腹部,那种姿态好似在投胎。

外头的猫叫很快便停了下来,然而那种­阴­森的氛围兀自停留在刚才那一刻。曦媛守在妹妹身边,直到妹妹进入梦乡。

失眠依旧。

曦媛倚着卧室的门框,目光停在五公尺之外的窗台上,一种强烈的好奇使她朝窗台走去,她总觉得在这栋楼下,有个人正在等她。可是她看到楼下并没有人,除了方才那只老态龙钟的黑猫。黑猫蹲坐在地上,仰着脑袋,那双蓝绿­色­的眼睛正盯着曦媛家客厅的窗户。

“喵呜--”

黑猫凄厉的叫声再一次撕碎黑夜的死寂,颤抖的声音像一条旧得生锈的锁链迅即把建筑群中的老房子串连起来。随即,它背对着曦媛,缓缓地在夜­色­里走着,黑猫那蹒跚的步履很快便将龙钟的身躯从这片夜雾里带走。曦媛突然感到黑猫是那样的孤独,伙伴无情地丢下了它,黑夜却将它吞噬。

曦媛打了个呵欠,目光扫过笔记本屏幕时右眼皮跳了几下,她下意识地在IE地址栏里输入自己的Blog。

部落格自开通之日开始,到现在已有三年,三年来,里边记录了曦媛大量奇怪的梦。她温习着曾经做过的怪梦,额头不由自主渗出汗珠,口中也莫名地­干­渴起来,她倒了一杯凉白开,缓缓地将那透明的液体送入嘴里,“咕嘟咕嘟”的声音响亮得令人想到奔涌的血液。

她左眼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浏览器上--她看见后面跟着一条评论--

何必整日沉沦于往事、梦境之中呢,那些都是虚幻的假相而已。你的状态就如我高三时一样,缺乏可倾吐的对象。但你跟我不同的是,你没找到正确的宣泄方式,你彻底地战败了,可是你却好强不认输,强作欢笑假装无所谓。真是自欺欺人。

北冥鹏

2005年1月25日03:20

方才的不适之感瞬间被这段犀利的文字赶退了一半。

这是一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荒凉之地,除了石瑶,她不曾向谁提起过这些梦境,于是她把所有秘密都写在了博客上。此时,她不免心慌起来。

屏幕上QQ的聊天后台弹出一个请求对方通过的对话框,正是一个昵称为“北冥鹏”的陌生男子。

个人说明:

用户名:北冥鹏

生日:1980年8月13日

年龄:25

­性­别:男

城市:Foochow, Chengtu

个人说明:To be or not to be, it is a question.

曦媛通过了他的请求。

“你好啊,曦媛!”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曦媛惊讶地盯着对方发来的话,不等对方回复,又补问了句,“你是谁?”

“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叫樊斯灏。”

“樊斯灏?”她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这两个字,未果。“我们见过?”

两分钟过去,樊斯灏没有再发话过来。

她终于不愿再等下去,就在关闭浏览器的那一刹那,鼠标却像被病毒程序­操­控一般,将她带入了某个常去的新闻网站。几十个新闻页面如同中了黄|­色­网站的病毒一般迅速将任务栏铺满。

蝶葬 第三章(3)

她感到有些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去按Alt+F4,为了保留博客的页面不被关闭,她不等页面全部关完,就松开了那两个键。当她用鼠标去点击最后一个新闻页面右上角的“×”时,一组新闻标题打住了她的动作--

《200余乘客厦门坠机身亡》

《空难:十五名死者下落不明》

《乘飞机应注意的十三条》

《××航空公司致遇难者家属的一封信》

……

她站在门口以双手合十对着眉心,如此持续了大约七八秒,待她再次回到电脑前,疯狂地点击与那个新闻页面相关的链接,恍然知道了一些难以接受的事实--

这场令人难以置信的空难发生于半个月前,从东京开往厦门的班机因机舱内的一块侧窗突然起裂,机舱外的高压气流猛灌入室,飞机来不及下降,导致了一场空难。

曦媛在贴吧里搜到了一贴死者的名单,当她看到父亲林颂棠和母亲方肜馨的名字时,脑海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这不是一场噩梦?!”无力感令她不能自已,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假若他们的名字不在名单中,假若他们只是暂时下落不明,她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悲痛欲绝。她感到口­干­舌燥,她想到饮水机处倒点开水稳定情绪,但没等她站稳,整个人便软了下来。

一个多小时过去,曦媛的下眼睑肿成两个水袋,她气力全无地伏在玻璃茶几上,啜泣着用手去拍打脑袋,随即手指Сhā进头发纠结处直向发稍扯去,她就那样放纵地哭了近两个小时。她尽量压低抽泣的声音--诗媛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再不到半年她就要面临高考,不能告诉诗诗,绝对不能让诗诗知道!但又该怎么对爷爷说……

曦媛把身体靠在悬挂着爸妈婚纱照的墙壁上,她望着母亲慈爱的眼睛,抚摸着微笑中的爸妈的脸,然后将自己的脸贴在冰冷的照片上。她含着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地将它们一并呼出肺脏。不论如何,不会回来了,不会了……天啊,太突然了,她宁愿这只是梦。突如其来的痛往往会驱散心中原本的恐惧。现在想来,那些梦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爷爷已经来到了厅里。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曦媛背过身,慌忙来到电脑前。

“爷爷被猫吵醒了吗?”

曦媛一边关网页,一边勉强地作出笑脸,试图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爷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悲哀,眼眶里瞬间噙满泪水。哀沉的声音颤抖着:“你都知道了?”

“我不懂,知道什么?”曦媛哽咽着反问,她很惊讶,但她并没有去正视爷爷的眼睛,但是她那沙哑的带着鼻音的哭腔却出卖了一切。

“看着我,好孩子,爷爷早就接到了噩耗的通知,但是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诉你们。你既然知道了……答应爷爷,暂时不要告诉诗诗……”

爷爷紧紧地握住曦媛冰凉的手,他那充满请求的眼眸里闪烁着泪光--这个刚毅的老人从未在人们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然而此刻,他在至亲至宠的孙女跟前颤抖着声音,含泪而语。

曦媛从爷爷的眼里读懂,眼前这个老人一定隐忍着太多太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事情。

那一夜,曦媛终于带着沉沉的疲惫睡去。直到翌日正午,她感到有些腰酸背疼,索­性­从床铺上坐起来,随即,打开笔记本电脑。

这篇关于双亲罹难的日记,她没有直白地写进Blog--即便父母遭遇空难,曦媛的字里行间透露出钻心的痛,至于为谁而痛,为何而痛,她并没有一一胪陈。她还不想被人觉得,自己的处境比别人看到的现实还要悲惨。这导致日志看起来有些无病呻吟。

蝶葬 第三章(4)

三天之后,“北冥鹏”又进入了曦媛的博客,并且,留下了这样一条评论--

小女生没有经历过苦,遇到­鸡­毛蒜皮的事情就以为经历了多少苦难。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女生,只晓得把当校花和舞会皇后当成理想来追求,真是不知民间疾苦人心不古思想败坏道德沦丧的小资群体!

我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沉浸在悲观的生活中,甚至觉得呼吸时胸口都在疼。后来真想不通生活有什么好绝望的,现在,我的声音一在房间里就能震动玻璃,声音抑扬顿挫,真是气势彭湃,仿佛整个天下都在对我朝拜。你比我幸福,至少你还有石瑶那样的朋友在身边。要懂得珍惜,振作­精­神,勇往直前。

你喜欢旧民国,我会给你寄一套DVD电视剧。旗袍、长衫、戏曲、文学、油灯、电影、报刊、论战,那时的人多­精­神!

北冥鹏

2005年1月30日03:20

这一长串神经质的留言叫曦媛感到委屈,但他的言语又像是无心的伤害。

只是樊斯灏竟然说到了民国时代。“旧民国”这三个字对曦媛来说太敏感,即便她并不是活在那个时代的人,却对那个时代有着特殊的情愫。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该了解的不了解,不该了解的又妄加评论,还显得很关心,他到底想­干­什么?

当她把视线停留在书架上的全家福时,胸口隐隐疼痛起来。

就在这时,诗媛在满是书本纸张的桌面上乱翻,不一会,屋子里响起笔杆落地的清脆声响,随即从桌上咝咝啦啦掉下几本书。诗媛无所谓掉到地上的东西,她好容易从杂乱无章的桌面上摸到一串钥匙,对曦媛说:“姐姐,我出去一下,跟爷爷说我不回来吃晚饭了!”

“你要去哪?”

“小蚕没有吃的了,我去采点桑叶。”

“你去好好写作业,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比学习更重要吗!”曦媛起身挡住妹妹的去路,她对眼前女孩有些失望。

“你好烦哪,我回来再做嘛!”

“你懂事一点,万一又考不上大学以后该怎么办!”曦媛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激动,她的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着,仿佛一个得了帕金森的病人在发抖,“你就这么不自觉,怎么对得起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爸妈!”

“这样,我帮你去采桑叶吧,你回去学习,抓紧时间,不要贪玩。”惯有的隐忍令曦媛按捺住所有愤懑。她走到玄关,换上靴子,走向楼下。

在她的记忆里,铁道附近有一座慕林,林子生长着许多不同的树,其中就有桑树。

犹记得在很小的时候,一到秋天,爸爸就会带着全家到慕林边的小公园里去玩。公园里有一条带状的溪流,溪流间零星地分布着巨大的岩石。曦媛还记得肌肤碰触溪水的感觉,冰凉惬意。十岁那年,她曾和妹妹在林间相互追逐打闹,一不留神掉进了水中,那时的水流还很湍急,爸爸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竹梯,将它横放于溪面上,顶住一块大石头,曦媛紧紧地抱住竹梯,才没有摔得遍体鳞伤。

曾经的时光是那样幸福。严肃而不失和蔼的父亲。秀美温柔的母亲。但是那种美好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往事在曦媛的脑海里燃烧成一块黑幕,黑幕中隐约有两只蝴蝶在翩跹起舞,它们发出萤火虫般的光芒。如梦。

穿过铁轨。她很快便找到从前那片慕林。

这个地方如今已是荒草丛生,破败的雕像与镂空的雕花长椅上落满了灰尘与鸟粪。鲜有人烟的慕林地带,树木最繁茂的那一块正是出土过那具清末女尸的地方--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蝶葬 第三章(5)

步入慕林,曦媛猛然发现儿时的溪流不见了,任她如何寻找,却再也没有听到清脆的溪流声。倒是有股­阴­寒的气流像幽灵一般在蓊郁的树林间穿梭,继而化作一只冰冷的手在背后抚摸着她的长发,冷风时不时撩起她的衣摆。

来到桑树蓊郁的地方,长发也仿佛受到了这股幽风的指示,幸灾乐祸地飞到她的胸前乱舞着。随即,风改变了它的方向--准确说,应该是它的源头--仿佛是从冻泥里吹上来,它像是一种有意识有生命的东西,将她的发丝吹乱之后贴在她的脸上,扰乱着她的视线。

曦媛把头发向背后甩去,但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风儿兀自将长发拂向曦媛的眼睛。她索­性­将头发扎成一束。然而这些动作仍旧无法阻止幽风将那些长长的发丝吹到她的脸上、眼睛里。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将她笼罩着,使她透不过气来。

“噗噗噗……”

头顶上再一次传来那种异样的声响,曦媛的胸口不禁一阵憋闷,脑海里出现化蝶的情形,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内部是不是正在起变态反应。我是不是已经疯了?不,不要……

“扑、扑、扑……”

这一声完全不像是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而像是从人的嘴里念出来的,一字一顿。风在林间乱窜,背后竟然传来一阵女人细小的笑声。

“谁?”曦媛定定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屏气凝神,任凭冷风将自己的长发吹乱。

她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偏偏只有树木被风吹动发出的“嗖嗖”声。那一声笑还在曦媛的脑海里反复重现,她迅即转过头,后面除了随风摇曳的灌木,别无它物。

曦媛抓狂也似的拨开眼前的发丝,艰难地将摘下的桑叶放进车篮子里。

她要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曦媛牵单车正要回头,突然看到林子边上多出了一块平地。平地上放着几块半截的大石头。那是什么地方?曦媛努力回想此地当年的样子,哦,这应该就是溪流所在的地方了!原来的溪流变成了平地,这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溪面上覆盖着大约一厘米厚的红褐­色­粉尘,这至少也要有个几年的沉积。

溪流,怎么会变成平地?

她下意识地将车停在杂草丛中,随即走近已变成平地的溪流。她仍旧觉得周遭有一股不对劲的气味,那种气味教她冷不防地想打喷嚏。不一会,她就仿佛一个严重的鼻炎患者。

当她缓缓地在铺满粉尘的平地上踱步时,很快便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钻上来,瞬时涌遍全身,那种感觉正如千万根利刺扎进自己的骨头。当她停下脚步,头颅突然隐隐作痛。

她感到鼻翼有些痒,便伸手去挠鼻翼,冰冷的手指刚刚触及皮肤,她便打了个寒战--她看到手心的血管很清晰地从皮肤底下透上来,呈现出脉络分明的深紫­色­。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指甲正在迅速发黑。她用左手撩开右手臂上的衣袖,只见那些血管脉络如同黑­色­的枝桠在透明的皮肤里延伸着。

十几秒间,曦媛的脸­色­已然变得青紫,但这些她并不知晓。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她的头颅深处疼得厉害,随即牙齿开始打架,就在上下牙撞击的同时,牙床也有种撕裂的疼痛。曦媛感到嘴里正在酝酿着带苦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我就快要死了吗?那种味道叫她一阵恶心,她朝地上唑一口唾沫,哪料唾液接触地面之后迅即冻结起来,变成冰的唾液里依稀带着暗红­色­的血丝。

蝶葬 第三章(6)

--她这才发现,哪有什么平地,只有冰地!

--这是溪水冻结之后形成的一块冰地!

曦媛奋力跨回路面,随即膝盖里发出“吱吱吱”的声响,里边的骨头仿佛正在碎裂。然而这一切很快便得到恢复,她通体的颜­色­也在脱离冰面的那一刹那开始苏缓。她恍然明白,那“吱吱吱”的声音,是关节与关节间经脉突然畅通发出的。

好险!

她半蹲在结了冰的小溪边,观察着方才凝冻起来的唾沫,它如同冰块一般透出不规则的纹理,半透明的白冰将里边的血丝裹得严严实实,几乎与之浑然一体。随即,粉尘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形成一种特殊的美感。粉尘将融入冰地的唾液完全覆盖,使之与冰面居于同样的水平。

忽然,迎面吹来一阵寒风,曦媛的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突然发现,在冰面上覆盖着的红褐­色­粉尘并不是日常所见的尘埃。那种粉尘似乎经由好几种粉体混合而成,并且不只红褐­色­一种。

她拾来一片­干­树叶,取些许粉末仔细观察。从­肉­眼来看,粉尘是由很多颜­色­混合而成,红­色­、黑­色­、绿­色­、黄|­色­、蓝­色­、白­色­。她还发现,其中有一种白­色­颗粒跟粉状的白不太一样,它的状态有些像盐,但比­精­盐还要细小得多,却又比其他的粉尘稍大。她仿佛在哪里见到过这种物体,是糖吗?不是。砂?不对。她闭起眼睛努力搜索,这种物体一定在哪里见过,并且就在最近这段时间。

但她仍旧什么也没想起,倒是在闭眼所见的那片黢黑的世界里,梦中的两只蝴蝶的影子又浮现上来。她强使自己睁开双眼,她觉得现实生活已经开始走进梦境里了,或者说,梦境里发生的事正在现实中应验。

这太可怕了!

她无助地看着手中的桑叶,只见桑叶里冒出了几颗水珠,水珠逐渐融汇在一起。这是哪来的水?方才的粉末漂浮在那层薄薄的水上--除了白­色­晶体颗粒。她恍然明白,那些白­色­颗粒正是微小的冰晶,它们现在融化成了水。

然而曦媛的心中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如果它是冰晶的话,为什么不和溪水冻在一块,而会像粉尘一般随风飘散?

曦媛的耳畔又响起了“噗噗噗”的声响,她不禁心跳加速。这一回真有那么一只金黄|­色­的蝴蝶从她的头顶飘落下来,停在冰封的溪面上,它的翅膀有节奏地翕动着,采蜜一般悠然,但不一会,那种翕动像是被突然点了|­茓­道,瞬间静止,看上去就像一具标本。随即,蝴蝶的身体化作粉末,一阵寒风拂来,便和冰面上的那些粉尘一并混合在了一起。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太荒唐了!这样的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是非常悲哀的事实。

不,至少有一个人不会怀疑她,那就是石瑶。把这一切说出来也许无济于事,但多一个人理解多少会比现在好过些。

此时,天光开始黯淡下来,森林的上空笼罩着诡异的­阴­霾。当曦媛再一次经过母校H中学的校门时,她突然对着空气“哎”了一声,引得路人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看。可她明明听到有人在叫唤她。

声音应该是从校门方向传来的,而且是一声很平常的叫唤。

她从人们异样的目光中走向H中学的大门,再走向­操­场。她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向­操­场,但是她觉得真有那么一个声音在叫唤她。然而当她站在­操­场上环顾四周,除了灰­色­夜幕笼罩下的校园,并无他人。

曦媛的目光向四下里扫视着,脑海里浮上初进H中校门时,和父母兴高采烈地逛校园的情景。她突然不能自已地颦蹙起眉来。她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是那样沉,上有年迈的爷爷,下有未上大学的妹妹,曦媛突然觉得自己已不再是个孩子,原先还梦想着有朝一日考上研究生,现在想来,她必须坚强地接受现实。

蝶葬 第三章(7)

一切的一切,都尽力而为吧。

“噗,噗,噗”……

有节奏的声响在耳畔若隐若现,像是鞭子在抽击物体。这种声音伴随着空幽的回音,正变得愈来愈大。不难分辨是从红砖楼传出来的。曦媛猛然一转身,有着百余年历史的红砖楼正矗立在暮­色­之中。

“曦曦!”

鞭子抽击物体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曦媛猛地抬头,只见一个黑影在昏暗的窗前唤着她的名字。由于天­色­渐深这栋楼里却没有亮灯,加上前一夜长时间的哭泣使她患有角膜炎而没带眼镜,她无法看清那个人究竟是谁。

“瑶瑶,是你在叫我吗?”

“嗯,你上来!”石瑶说着,消失在窗前。

曦媛无可奈何地踩上红砖楼前的木质台阶。空荡荡的楼房里静悄悄,黑黢黢,不免叫人生出一丝惊悚。曦媛摸索着进入楼中,她希望能摸到诸如电闸、拉线之类的开关,但当她扳动开关,空气里只是响起几声清脆的“咔哒”声和浅浅的回音,楼里兀自漆黑一片。她只好凭着直觉寻找楼梯的台阶。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红砖楼第一层,曦媛想象着发生各种奇怪状况的可能,她几乎能想象假如自己正置身于死地,有可能发生什么样的状况。可是,一切又不像她所想的那样。

红砖楼二楼再次响起了有节奏的鞭子抽动物体的声音,鞭子抽动一声,换做两声连续快速的“嗵”,曦媛感到头顶上那块木制天花板正在颤动,同时轻微地发出机械的“嘎吱”。曦媛整根神经倒竖起来,她按捺住心中的惶恐,然而她惊惶失措的神­色­暴露出她已经到了无法再忍受的地步。曦媛不禁大声喊道:“石瑶,你在楼上­干­什么?”

石瑶没有回答。曦媛听到楼上传来有节奏的喘息声。她好容易摸索到楼梯向上走,随即木地板发出“吱吱吱”的杂音,叫她毛骨悚然。

二楼的窗玻璃透进少许光亮,她终于能看见周围的景致了。

石瑶正打着赤脚在空旷的老旧的木地板上跳绳,在她的左边是一排木门紧闭的教室,前后是长廊。石瑶每跳两下,挥一下手中的麻绳,嘴里喘着粗气数着:“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九十六。”她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前方,抖动着的裙摆跟着脚的动作在黑暗中跳舞。

石瑶突然停了下来,并不因为被绳子绊到。

“你,这是在­干­什么?”此时的曦媛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跳绳。”石瑶面无表情地说。

“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跳绳?你不觉得这样很不正常吗?我要被你吓出神经病了。”

“避邪。”

她没有想到石瑶竟然能用这么简约的两个字来诠释她的行为,这种回答既诡异又没意义。“你才像中邪了呢!”

此时的氛围比方才更加死寂,空气里弥漫着凝重的气味。她们的声音在空旷的二楼走廊产生轻微回响。

“我也怀疑。”石瑶说这话的时候,口吻有些赌气的­色­彩,仿佛在说“我是不正常了,那又怎样?”

“我本来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但是现在我又有新的问题想问你。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先离开这栋楼。”曦媛刚拉起石瑶的手欲往外走,却被石瑶拉进了走廊深处。“你要带我去哪里?”

石瑶把曦媛拉进走廊尽头,来到一间教室门口。石瑶隔着门上的小玻璃块指着里头,说:“你看!”曦媛窥视着里边的一切--室内的物体被教室外头蓝紫­色­的天光映得微亮。一具仿制的白­色­骷髅架最先进入曦媛的眼帘,那是生物课的授课器材。在骷髅架的边上放着许多玻璃瓶,瓶子里用防腐药水浸泡着动物的尸体。

“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这栋楼有过一个传说,你听过吧?”

“行了,别吓我,我们还是走吧。”曦媛催促着,脑海里浮现出传说中的少女殉情事件。

“你看那个檩子。”

曦媛不耐烦地瞟了一眼房檩:“那根木条,怎么了?”

“就是在那根木条上吊死过人。”

曦媛突然冷静下来。

“二战前后,有位美丽的女子曾在这座校园里读书,她深爱着一个海归留学生。这个留学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有天他为了救一个遭日本人欺负的老农,打死了日本鬼子。后来日本兵将他抓走,好长一段时间,女子得不到有关男子的音讯。后来,女子偶然间看到报纸上登出了枪毙留学生的消息,她很担心,于是四处寻找心上人,最后捡到了那名男子的血衣,女子终于伤心过度,悬梁自尽……”

“好痴情的女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曾经隔三岔五会听同学说到一些很零散的碎片。我猜想整个故事是这样的。”

“你的意思是,这是你最终整理出来的故事?”

“算是吧,我梦见过这个故事……”

“啊!”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那个女子居然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沉默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了曾在爷爷的卧室里见过的那张女子的画像,画像上的人看上去就跟她一模一样。况且,若按时间来推断,石瑶所说的那个女子应该生活在解放前,而画像上女子的扮相也正是民国时期的女学生们流行的装扮。

曦媛感到画上的人和石瑶所梦见的人听起来就像是同一个人。她似乎能感觉到什么,但是那种感觉过于模糊,一时间很难用言语描述出来。

石瑶继续往下讲:“梦的场景似乎就是这里,我和她就在这样老旧的小楼中跳绳,一直跳,跳到两千零七下的时候绳子打到了我的脚踝,梦也就那样醒了。”

石瑶所说的悬梁女学生也许已经为她解谜画像上的女子提供了新的线索,曦媛一时间对那个女子的身世产生出无比浓厚的兴趣。

两个女孩摸索着黑暗下了楼梯。曦媛相信石瑶,或许也只有她才会相信石瑶。从小到大,她们的神经就像是连在一起的,也正因此,彼此之间几乎不存在秘密。

蝶葬 第四章(1)

两女孩离开红砖楼的时候,天已经变得分外寒冷。

华灯初上,居民楼的窗户透出模糊的光晕,由于天已开始降霜,那些透出缤纷­色­彩的窗户都仿佛安装了磨砂玻璃。高楼与高楼之间点缀着朦胧的斒斓,形成一种特殊的美感。

石瑶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家商铺说:“这个冬天怪异的气候该不会跟台湾蝴蝶的神秘失踪有关吧?”

曦媛顺着石瑶所指的方向望去,那家商铺的店面前摆着一个香炉,边上站着几个人,他们正轮流到香炉前上香,随即朝里头撒一种粉。“祭拜蝴蝶,最近确实变得特别流行。可是台湾蝴蝶变少是台湾的事,而这种天气骤冷的现象仅仅局限于F城,跟台湾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

“这种现象会蔓延吗?”

“不知道。”

“台湾人祭拜蝴蝶吗?”

“不知道。”石瑶耸了耸肩。

“目前还没看到那样的新闻,奇怪也就在这里。不过,下午我在铁道旁的树林里所见的蝴蝶,从它直飞向冰面及其最终粉化在冰面上来看,应该是冰面有种特殊的魔力能够吸引蝴蝶,有可能台湾蝴蝶剧减的现象正与那种魔力有关。”

“你的意思是,台湾的蝴蝶嗅到了冰的气味,然后千里迢迢飞到万木丛生的慕林里找寻那条小溪?”

“差不多。”曦媛臆断着。

“太荒唐了吧?照你说的那样,台湾有那么多卖冰点的商店岂不都成了蝴蝶的坟墓?”那种猜测不可思议,石瑶的表情很快陷入沉思。

“我只是猜测,你看到他们在往香炉里撒粉了吧?”

“嗯。”

“你知道他们在往里头放什么粉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两人陷入思考,随即,曦媛又说,“但是,我猜是蝴蝶翅膀上采下来的粉。”

“何以见得?”

“哦,这个……”她也没凭没据,只是脑袋里闪现出下午在溪边看到蝴蝶被粉化的情景。她推着单车朝马路对面的商铺走去,石瑶也尾随在后。她们问那家店铺前正在祭蝶的人们,答案果真就是从蝴蝶翅膀上取下来的粉末。

可为何要焚香祭蝶?那些粉是从哪里弄来的?又为何要往香炉上撒粉?她们问过店前的所有人,但那些人只是无奈地笑笑,表情变得格外肃重。

上一辈那么做,他们也便跟着做,每个人都显得那样盲目,谁也没给出具体答案。

“太怪异了,有什么是不可说的,弄得神秘兮兮的,到底在搞什么!”曦媛无奈地朝那群祭蝶的人抱怨了一句,把石瑶拉开了。

曦媛的家族里从未搞过类似祭拜蝴蝶的活动,爷爷更是绝口不提“蝶”字,他仿佛对蝶存在着天大的忌讳,因此,她没打算请教那个古怪的老人;但石瑶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家中的蝶祭,自从外公那一辈过世之后,家里也便没有了祭蝶的习惯,那些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天光全部退去的时候,城市的建筑与行人被冷冻在这座巨大的冰库里,顶上那片苍穹似乎永远也无法恢复正午时的明媚气­色­,就这样用漆黑的冰冷将整座城市死死裹住,天长地久。

她们不知不觉站在了长平坊的牌子底下。徒步近二十里,她们都已颇感疲倦,十公尺以外的“永吉”灯箱招牌正在她们面前晃动着异彩的光魂。

“永吉”是清朝末年流传至今的老字号海鲜小吃楼,座落在长平坊的第一道石拱门。早在二十年前,这条巷坊的居民就不约而同地把家门朝着隔壁繁华的街道开,而向着长平坊的这一面,极少有人出入。唯有“永吉”的店面是前后门并开,于是,它也便成了长平坊唯一的铺面。

蝶葬 第四章(2)

“永吉”的生意很好,老板娘眉飞­色­舞地在柜台前记帐。曦媛对此感到莫名的烦躁。

就在此时,几个满头卷发长得很漂亮的小男孩嬉戏打闹着朝她们跑来,其中年龄稍大些的那个撞上了曦媛的腰部,随即说了句不知所云的外星语,灰溜溜地向长平坊深处跑去。

“快检查你的包!”石瑶赶忙提醒道。曦媛连忙摸包,钱夹果真被偷。

“你们给我站住!”曦媛边追边喊着,石瑶也紧随其后。

可是她们即使追到了巷子镜头,却仍然把那几个行窃的小孩给追丢了。

夜幕笼罩的四水归堂静悄悄,与七道石拱门之外的世界截然两样。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了留声机机械的声音,留声机的声音从东厢房里传出来,一个旧时的女人用低沉的声音在唱歌:

“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

歌词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简单的几个字眼,曦媛在很早前就知道这首歌,对于像她这样的恋旧狂来说,这首歌她再熟悉不过。

“是白光的歌。”

曦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她感到自己正置身于一种似曾相似的­阴­暗氛围里。

“嗯,《等着你回来》。”

四水归堂深处的留声机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样几个简单的字眼,整座小宅昏迷在­阴­廖的黑暗之中。曦媛顺着唱曲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东厢房的房檐上挂着一块木牌,牌上“映蝶阁”三个猩红的繁体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目,令她的胸口涌起一阵疼痛的憋闷。

她们猫着腰透过那道窄窄的门罅朝里头探去,确定里边没人在走动,便小心翼翼地将脚步迈入门槛。石瑶将手机的光芒朝前方照去,曦媛赶紧拉了拉石瑶的手臂,示意她将电筒关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背后按住了曦媛的肩膀,曦媛不禁吓得尖声叫起。这一声尖叫打破了深巷的僻静,反倒吓坏了身后的人。就连留声机的声音也在此时嘎然而止。

曦媛迅即回过头,出现在她眼前是爷爷。爷爷的右手握着畚斗把子,显然是出门倒垃圾刚回来。两个女孩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老人和四水归堂有什么关系。

“爷爷……”两个女孩惊讶万分,又似两个行窃的贼被捉到,惊惶失措地等待着眼前这位老人的发落。

“怎么是你们?”

“我……”曦媛哑口无言,瞬即,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索­性­向眼前这位老人问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老人一时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来敷衍曦媛,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地方?” 曦媛问。

“……”

“这是我们家的房子吗?”

“……”

“是你的老家?”曦媛的嘴­唇­颤抖着,情绪变得激动。

“……”

“你从来都没对我们说过,这是老家,你长大的地方?是吗?”

老人依旧缄默不语。

“难道是,她的老家……哦……”

“什么?谁?”老人惶惑地盯着曦媛的眼睛。

“你画像上的那个女子。”曦媛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把眼皮垂了下来,“我猜是的……难道猜对了?”

爷爷刻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莫可名状的担忧,然而在他历尽沧桑的眼眸里却写满了矛盾与为难,似乎关于这座宅院,有着难以启齿的秘密或者不可泄漏的天机。

“她是谁?你在等他回来?”曦媛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的嘴角痉挛了几下,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你在不停地放白光唱的那首歌,不是吗?”

“嗯?”老人忽然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曦媛的眼睛,随即,那种诧异里多出一丝出神的目光。似乎在说:“真像啊!”须臾,他晃过神来,回避开孙女的眼睛。

蝶葬 第四章(3)

石瑶拉着曦媛的手臂,道:“曦曦,长辈的事……”她感到曦媛的身体正拽着自己的胳膊往下沉,“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走吧!”

曦媛的气息变得急促,她努力做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效果却相反,曦媛的额头渗出的汗水从她的太阳|­茓­往下淌,又从下巴尖滴落,她歇斯底里地央求着老人,任凭石瑶奋力拉着她往外走,她兀自不住地回头央求老人的应答:“爷爷,告诉我,什么是蝶殇?我为什么总会梦到蝴蝶,还有画像上的那个女子?她究竟是谁?”

曦媛突然软了下来,石瑶把她搀扶起来,然后,她就根个植物人一般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被石瑶载往巷口,她的情绪终于稍稍恢复了些许。

经过第三道石拱门的时候,石瑶突然觉得后座有种轻微的震感,随即,整辆单车变得轻盈起来。她回头去看后面,只见曦媛已经不在车上。曦媛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伸手去拉围墙内探出的树枝。

“曦曦,你在做什么?”石瑶在十公尺开外的地方问道。

曦媛端详着手中的枝条,激动地自语:“原来在这里就有桑树,太好了!”

石瑶观察到曦媛的恢复是那样的快,从她现在平稳的语气与娴雅的动作来看,根本无法让人想象到在一分钟之前她有过那样近乎疯狂的神情和完全失态的举止。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已然把天上那片黑幕渲染成绀紫­色­。这神经质的一天终于就快走到尽头。

曦媛抱着一大束桑枝回到家的时候,只见诗媛已然忙着喂小蚕吃桑叶。在诗诗的桌面上,下午的练习卷仍旧躺在那里,空白一片。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居然独自偷摘桑叶去了,枉费她一番心血。

“诗诗,你太不像话了!”

诗媛见到姐姐,甚至还很得意地乜斜着眼睛,仿佛在说:一大早出门,还没我回来得快,到底是谁更没时间观念!

“你去学习,从现在起,小蚕由我来养!”曦媛隐忍着一触即发的火气。

“得了吧!”诗媛用食指点着曦媛的下巴,随即用劲推开曦媛的身体,“你说帮我采桑叶,一去就是大半天,小蚕让你养还不饿死!”

“不要忘了,你现在的任务除了学习以外没有别的。再熬半年你就可以自由了。”

诗媛忿忿地盯着姐姐,嗫嚅着:“这个人越来越难缠了,爸妈一出差,就开始耍长辈威风,这样下去迟早要灭了我的所有自由。”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接下来粗俗至极的话才是说给姐姐听的:“你比唐僧还罗嗦,多管闲事多吃屁,我懒得理你这个变态狂、疯女人、管家婆……”

曦媛不曾释放沉积久日的压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与愤懑,伸手“啪”的一声,还以诗媛重重的耳光。真不知诗诗从哪里学来这些骂人的粗话,根个怨­妇­似的,枉我辛辛苦苦跑大老远去采桑叶,这个被宠坏的小孩居然如此不领情!为了采那些桑叶,我差点丢掉­性­命,难道为的就是回来挨一顿没头没脑的乱骂么?!

“你……”诗媛伏案而哭,抽泣的声音仿佛要叫整条弄道的人家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这个自幼在父母的呵护下娇生惯养的孩子,哪里受得了扇耳光的气。

那一巴掌落下去之后,曦媛也兴起几许懊悔,但凭她的­性­格,只有在内心深处请求妹妹的原谅。

她想到客厅里倒杯冷水,以此让自己冷静一些。当她朝门外走去,方才发现爷爷早已回来。爷爷靠着门框,在他那双犹豫得让人心疼的眼眸里,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无可奈何。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全被老人看在眼里。

曦媛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她认定爷爷会很失望。

爷爷没有发话,只是走到曦媛跟前,双眼噙着泪,爱抚着曦媛的脑袋,随即将曦媛揽进怀里。

整个夜晚,姐妹两人都没睡好。她们彼此以背相向,妹妹偶尔会偷偷掉眼泪,然后她那改不掉的坏习惯会令她抓起棉被的一角就擦泪痕。曦媛咬着被褥一角,心一阵阵地疼痛起来。

下半夜,曦媛看了看闹钟,还未到凌晨五点。她爬起来写了一封信,放进诗媛的文具袋内。这样诗媛早上去补课的时候便能看到姐姐抱歉又愧疚的真心话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蝶葬 第五章(1)

曦媛的道歉信好比一份“桑叶代采申请书”,妹妹的默认算是通过了那份“申请”,也便没有再反对姐姐的Сhā手。只是,那种氛围变得尴尬起来。

在长平坊第三道石拱门的那个铺满桑树荫的院落中,住着一个年过八旬的小老头。小老头在那个小院子里孑然一身过了有二十年。就在这二十年里,没有第二个人进过他家大门。

自从他的太太过世以后,老头在院子的墙角种下一棵桑树,他每日为桑树浇水,任凭桑树放肆地疯长着,如今它挺拔而­阴­翳,其葳蕤的气派好似一棵百年香樟。遗憾的是,没有人会注意到在幢幢高楼间的罅隙里,活着这样一棵大树。很巧的是,小老头和这棵巨大的植被同姓,都姓桑。这是个乐观的老­精­灵,曦媛亲昵地叫他“桑老头”。

曦媛的到来叫桑老头感到十分意外,有些时候,曦媛主动帮助桑老头做些家务活,却被桑老头委婉回绝了。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轻盈灵活的猴子,从来不需要他人的帮助。

这样独立的老人,他的­精­神状态与曦媛的爷爷截然相反。虽然他们看起来都独立,然而桑老头是快乐而自由的,爷爷则像被什么羁绊着,时不时地刻意去隐忍不能自已地哀伤,叫人对他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不论如何,曦媛觉得,两个老人都是孤独的,他们在属于各自的世界里,其实都只是一个人。

离开学愈来愈近了,曦媛突然生出一丝念头--把妹妹的小蚕送给桑老头。等到诗诗毕业后,再把小蚕拿回来。如此一来,桑老头不寂寞,诗诗也能安心学习。

这天下午,曦媛趁着妹妹补课的当,将小蚕送去了长平坊第三道石拱门边的小院里。她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等待着妹妹回家发炸。

诗媛果然反锁上卧室的门,将自己关在屋里乱扔东西。曦媛在屋外耗尽口舌也是徒劳,半个小时过后,诗媛依旧像先前那样处于蛮不讲理的亢奋状态,她将CD机的声音开大,以此来宣泄内心的不满。

曦媛疲惫地坐在门外,身体靠着卧室的房门,任凭聒噪的声音将她的心撕碎。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曦媛长长地叹一口气, 她想到曾经在网路上看到的一则自我减压法,以自言自语的方式,将内心的话说出来。“真的吗?自言自语。”曦媛的第一句话说得很别扭,“我竟然对自己感到尴尬。不用尴尬吧,只有你一个人。”

她在客厅里徘徊了一圈,然后进卫生间洗把脸。

“我该说什么?我想了解我的什么?有关于我自己的情况,我再了解不过了。”她对着镜子里憔悴又苍白的脸,“那就说说你的爷爷吧。”

--这就像是一句天外来音,虽然是从曦媛的嘴里说出来的,却比她更­嫩­几岁。但是对此,曦媛浑然不觉,她回答着天外来音--

“爷爷,那个奇怪又可怜的男人,他现在一定伤心透了,爸爸、妈妈走了,我和诗诗的矛盾又一发不可收拾,他一定被伤透了,伤透了!他有很多心事,也有很多秘密不曾透露过,而那些守口如瓶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一定是它们把他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哦,爷爷,太孤独了,如果他不孤独,就不会在那座古旧的房子里放《等着你回来》。妈妈爸爸都走了,叫一个白发人送两个黑发人,他的压力太大了,如果我能够为他分摊一点点,让我死都愿意……

“可是,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应聘时,单位都嫌我没毕业,可爷爷的压力,似乎并不在于经济问题。他一直就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在这段时间里,爷爷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好多……

蝶葬 第五章(2)

她想到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父母亲,不由鼻子一酸。

“死是什么,什么是死,爸爸妈妈,你们­干­嘛不带着我一起死去,对,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卫生间的门没有反锁,被诗媛突然打开--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卫生间外头。

诗媛咬牙切齿地瞪着姐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还诅咒爸爸妈妈死掉,他们只不过出差了几天,你就盼望他们别回来……”

“你听到了?你还听到什么了?你并不了解实情……”

“你管我听到了什么!等爸爸妈妈回来后,我一定告诉他们--你欺负我,还诅咒他们!”诗媛的眼珠几乎要瞪得滚出眼眶。

“是……真的。”

诗媛用狐疑的目光乜视着曦媛。她的嘴角流露出冷冷的笑:“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哦,我明白了,你学的是新闻,所以你有‘新闻敏感’,呵!这分明就是你所期望的,不是吗?!”

爷爷突然开门进屋。曦媛慌忙收拾屋子。然而,诗媛却到老人面前,理直气壮地告姐姐的状:“爷爷,姐姐说爸爸妈妈死掉了,还诅咒他们,她不值得你对她那么好……”

“我没有!”

“你不能老那么护着曦媛,她诅咒了足足半个小时……”

“爷爷,我若不告诉诗诗,诗诗就会抱着依赖心理去面对未来,可是,现在我们谁也依靠不了,我们必须靠自己……爷爷,诗诗必须有坚定的信念来面对这一次高考,时间不多了,经不起懒散啊!”

老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抱歉地用微弱的声音说:“她说的都是实话。”

“什么?你再说一次?”

“是真的。”

“不可能,你们都在骗我!”诗媛踉跄地退了几步,坐在地板上,无力地喃喃着什么。

曦媛呆呆地望着诗媛的脸,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柔和,她试图使妹妹冷静下来,兴许可以找机会和她谈一谈。

然而,诗媛并不给姐姐那样一个机会。

老人料是听到了姐妹俩在隔壁的动静,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他把曦媛叫出了客厅:“曦曦,让诗诗一个人静一下吧,我尽量和她好好谈谈。”

“嗯。”曦媛有些无法理解老人的意思,“可是,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姑且住在长平坊尽头吧。”

曦媛有些犹豫,她很惊讶老人会提出这样的建议。长平坊是一条清冷的小巷,甚至让人感到­阴­森。“还有别的地方吗?”

“那里虽然很少人去,但是,那一带的治安一直都很好。这个……当然,如果你不想去那里,那就住到对面的千鹤居里吧?”

千鹤居是相对便宜的旅店,可以租到五十块的非标间单人空房。然而,曦媛还是语气坚定地说:“我去长平坊。”

曦媛递给一个很轻松的笑,她紧紧地握着老人的手,随即,曦媛披上白­色­羽绒大衣,走出了玄关。

当曦媛来到“长平坊”的牌子底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爷爷。

“曦啊,到了吗?”

“嗯,到巷口了。”

“到了就好,记着早点休息。嗯……还有,不要在院子里乱逛,尤其是东厢房里的东西不是我们家的,不要进去乱翻喏!”

“嗯,知道了爷爷,你也早点休息!”

那夜丑时。

曦媛进了四水归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间挂有爷爷的中山装的屋子。晴朗的月光洒入房间,屋子的门没有关,曦媛直接迈入了门槛。她躺在床上,只感到疲惫袭击着自己的双眼,教她的意识迅速转到休眠状态。曦媛习惯­性­地在睡觉前将旧式的拉线电灯开关关上,屋里立刻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书包 网 想看书来

蝶葬 第五章(3)

那夜,清冷的巷陌间,似是有人在吹葫芦丝。但这些并不影响曦媛的睡眠,她迅速地进入了深睡眠状态,能有这么好的睡眠对她来说十分难得。此时此刻,坏了的窗户被风吹得噼啪作响,曦媛突然感到整张床在吱吱地摇动,然而她无法睁开眼睛,更无法去看黑暗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她好容易睁开眼,却看到黑暗中的世界实质上跟刚睡下来的时候毫无差别,却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谁也不知道,从刚才到现在,在她迅速进入睡眠状态之后,就以最高频率的翻身次数在短时间内完成了一夜的睡眠。短暂的两三个小时就结束了正常人一夜的休眠,甚至还加上了懒觉,导致她这一刻无法再睡。她感到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就仿佛被浓缩了似的,此时此刻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变得­精­神抖擞,那种亢奋令她难以适应。

她想起爷爷说话时的眼神,心中兴起一阵阵的疼痛。她的泪水在眼睑里保持着满而不溢的状态,如此的忍,使她的胸口一阵阵地发闷。

这时,一个闪烁着亮光的天外来物坠入桌面上的鱼缸,鱼缸响亮地“铛”了一声。

曦媛从床上一跃而起,小心翼翼地将它从鱼缸中捞起来,放在手心里,当她打开昏黄的电灯,那块湿漉漉的发光物已然变成了一颗普通的小石头,曦媛的心里不禁一阵发寒。昏黄的电灯跳了几下,不再发亮。

“是陨石。”一个柔­嫩­的声音对曦媛说。曦媛缓缓抬起头,在白­色­的月光中,眼前的人竟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女孩穿着纯白的上衣和纯黑的半身裙,那是一套民国时期的学生制服。女孩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仿佛她的视线能透出天花板直达苍穹。

曦媛清楚地看到,在女孩的颈项与耳根之间,有一道清晰的勒痕。曦媛几乎不敢呼吸,莫非,莫非石瑶拼起来的梦,以及她的推测都是真的?难道这个女孩就是吊死在红砖楼上的那个女学生?而她现在就在自己的眼前?!女孩出神地望着屋檐之外的世界,如此保持了十几秒。曦媛不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除了雕刻着镂空龙凤的屋檐,别无它无。

但,曦媛在这一秒发现,窗纱之外的月华愈发苍白、强烈,它们正照在女孩柔弱的脸上。月光下,被树枝挡去的部分形成一片袅娜的­阴­影区,映在女孩毫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摇曳着。

难道,这又是一个应验?难道这个女子将要说的话会是曾在梦里听过的?曦媛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身体毫无知觉却缓缓向后退着。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色­笼罩下的世界除了给人带来恐惧,别无其它感觉。她真希望天光能突然大亮,黑夜在一瞬间变成白昼,石瑶能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搂着她颤抖的身体。

可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她可以确定爷爷的画像里画着的人就是眼前的民国女子,民国女子一直以来就仿佛是生存在曦媛的梦中似的。曦媛有许多不解的问题,然而在这样的夜晚,那些问题完全冻结在她的脑子里。

少女的脸惨白得如同一张白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森的寒气,但她的表情却很和善,丝毫不会让你感到她是带着某种恶意而来。

曦媛多少有些忐忑,满心的疑问到了嘴边却欲说无力。民国女子望着曦媛,说:“别怕,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你还记得那个奇异的八音盒吗?八音盒的秘密太多,没人能揭开它,但是有一本日记能拯救这个冰封的世界。它就在你家后院花丛中的桑树下。你可以去看看它,但千万不要带走它。记住,千万别带走它!你是个足够敏感的孩子,只有你能察觉到他人无法察觉到的东西,所以,为了挽救无辜的生命,我必须告诉你。人的一生若以一百年来计,在你走过生命的四分之一时,你会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我该走了,天机不可泄露,现实中的每件事,你用心留意就可以破解。”

蝶葬 第五章(4)

随即,民国女子走出门外,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曦媛挥了挥手中的白­色­手绢,她的身影在夜­色­里越退越远,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临走的那一瞬,女子的脸上写满担忧。

曦媛霍地在黑暗中坐起,星辉将她的影子拉得格外颀长。竟是一场梦!她拉动灯线,将双腿垂在床沿外边,她愣怔地注视着昏黄的电灯映照下的地板,从书桌到床铺的这一段,隐约有几滴未­干­的水印,靠近曦媛脚边的,是一颗|­乳­黄|­色­的鹅卵石。

是梦吗?真的是梦吗?我怎么会在床上?

窗外传来葫芦丝的吹鸣声,把黑夜衬托得有些诡异。曦媛走到窗前,将脑袋探出窗外,苍穹显得格外的黑与高,星星则多得异常。寻声望去,除了葫芦丝的声响,别无其它动静。

曦媛披上羽绒大衣,伸手去开屋子的房门。由于夜风有些大的缘故,房门一下子嘎然打开,同时从门外灌进些许霜粉,令她不由得连打几个喷嚏。

这个寒假,由于夜间吸入太多霜粉的缘故,曦媛染上了鼻炎。

葫芦丝的声音渐渐小了,在整条巷陌间幽幽流动,直到若有若无。曦媛仰头去看星空,天上的星星近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下来。她的身体在浩瀚的星空底下宛如一只白­色­的蝴蝶。是的,蝶型。这是她的羽绒服的款式,但她自己还未发觉。

曦媛突然把目光停留在东厢房的窗纱上,那间屋子里透出蓝绿­色­的微光,随即暗淡下来,不一会又逐渐变得明晰,如此周而复始地交替着亮度。

这里面有人?

曦媛屏住呼吸--她突然看到一个驼背的瘦骨嶙峋的身影映在窗纱上,那个身影正用一只细长的­干­柴般的枯手去梳理凌乱的长头发。曦媛想象着屋里人的模样,那应该是个女人,并且是个老婆婆,从她缓慢的动作来看,此人大概已经是老态龙钟了。

“我等着你回来……”曦媛的脑海里突然想起这样的歌词,她忆起曾经两次来到这座四水归堂,都听到这首古老的歌曲,她过去以为这是爷爷放的老唱盘,然而在几个小时前,爷爷他还特地打电话过来说--“不要在院子里乱逛,尤其是东厢房里的东西不是我们家的,不要进去乱翻喏!”

她的心中兴起了一阵强烈的好奇。

里面的那个人还没有休息,现在过去,应该不算打扰吧!

可是,就在曦媛的身体渐渐逼近东厢房的时候,那种蓝绿­色­的微光也逐渐由周而复始地进行明暗交替变为如同停电--来电--停电--来电一般乍明乍灭。

当她注意到光线的异常时,不再向前走。夜风突然变得有些大起来,东厢房外的几棵白兰树在夜风中摇曳着,发出的沙沙声好似气管炎患者在哮喘不止。东厢房的窗纸逐渐变得透明起来,老婆婆瘦骨嶙峋的脸和披散在胸前的枯发在乍明乍灭的光线中跟着愈发清晰。曦媛已经不敢去呼吸周围的空气,她的身体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苍白的脸由于过分的紧张开始变得扭曲。终究,她没敢再看下去,而是惊惶失措地朝巷口跑去。

曦媛一口气跑回月庵弄,当她站在自家楼下向四周环视时,方才想起刚才醒来的时候民国女子对自己提起的日记本。如若那真的不是梦,抑或不只是单纯的梦,那么,在这个院子里,一定会存在那样一本日记!

梦中民国女子所说的花丛在庭院深处,那是一个满是断壁颓垣的旮旯。曦媛似乎从未注意过有那么一块旮旯,更不知道到那里果真有棵小桑树。她蹲在草丛里,扒开芜杂的枯藤与槁叶,却没有发现女子所说的日记本。梦终究是梦!那里除了死了的藤条与树叶,别无它物,但光说这些失去生命的植物,就足有一尺多厚。曦媛失望地往丛里一坐,却感到ρi股底下有个硬邦邦的东西,她伸手去摸,竟是一个上了锁的铁盒!书包 网 想看书来

蝶葬 第五章(5)

曦媛将铁盒捧在手里,摩挲着那个盒子,她突然发现那个锁需要密码才能打开。曦媛清楚地记得自己日记本的密码是五二零。她抱着尝试的念头,从左至右拨出了五,二,零,可是铁盒依旧死死地锁着。曦媛的尝试只不过是懒人的做法,连猜带蒙毫无依据。当然,这个数字是她设置密码的习惯,包括她的旅行箱,也一直都是设成这个好记的数字。

星辰的光华映照着蒙尘的铁盒,这时,天边似是有白­色­物体强烈地闪了一下,待曦媛抬起头,却什么也没了。她愣愣地呆望着天边,这一秒的凄冷叫她的­唇­齿冻结住了。白光将曦媛的脸映得惨白,像那草丛里的一尊白石雕像。

须臾,天边再次划过一道白光,曦媛冰冷的身体瞬间涌进一股暖流,她确定,是流星!曦媛惊讶地发现最亮的那几颗星组成的竟是一张双鱼座星图。她开始许愿,可流星划过太快,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曦媛望着流星消逝后留下的那道白痕,她心里自语,若许愿还来得及,流星会告诉我铁盒的密码吗?白痕瞬间在黑幕中散去,曦媛的心莫名地感伤起来。

此时此刻,民国女子在梦里对她说的话,又萦绕在耳畔。是不是梦,曦媛已经有些糊涂了,姑且说它是梦吧。

“天机不可泄露,现实中的每件事,你用心留意就可以破解。”

用心留意就可以破解?曦媛努力回想民国女子说过的话:“人的一生若以一百年来计,在你走过生命的四分之一时,你会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曦媛猜测着这句话的意义,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她将密码锁从右至左依次拨出五,二,零,顺序也就是“025”,果不其然,密码本被神奇地打开了。日记只写了半本多,空下近半本白纸的页边竟然未被切开。纸是旧时的纸,但装帧依旧完好,并不散页。

从字迹来看,是一手娟秀的繁体行草,虽是硬笔的墨迹,却如同毛笔书写出来的一般,柔若行云流水。若从字迹来判断书写者,能有这样的书法功底的人一定是个老人,而字体秀柔,应该是个女人。

那夜的流星雨狂下两个多小时。曦媛捧着尘封的日记本,借着星光,努力解密那些和八音盒有关的事。日记的内容七零八散,其中有关八音盒的部分写到--

上个世纪,蝴蝶­操­纵八音盒;这个世纪,八音盒­操­纵蝴蝶。因此,才会有这样的灾难,这种灾难早在时光跨入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天起就在这座城市里滋长起来。

挽救一场突发的火葬,只需用水;然而挽救一场无人能懂的蝶葬,只有以火焚烧才能阻止灾难的蔓延。

曦媛不解地前后翻找与这两条重要资料的相关讯息,然而在这本日记里,与八音盒或者蝴蝶有关的字眼,似乎只有这几行。曦媛无奈地抬起头,盼望能在星空图里找到答案,然而,当她抬头去看天空的时候,星星已经完全不见,黑­色­的天幕上,只有一弯皎洁的明月。

曦媛从荒废了的花丛里爬起来,随即,将日记本抱在怀里。“你可以去看看它,但千万不要带走它。记住,千万别带走它。”民国女子的反复提醒在曦媛的脑海里浮现上来。可是,曦媛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清楚,现在,她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须臾,曦媛将日记本锁进铁盒,埋进厚厚的枯叶层里。随即,她拍了拍手掌上的尘埃,转身离去。

曦媛一边走一边看了看手机,手机屏幕显示着:2005年2月27日。

啊,就是今天了!

就是今天,曦媛将乘坐返校的列车开往成都,不论如何,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不容乐观,倘若无论是否带走日记都将遭遇灾难的话,那还不如让灾难遭遇得明白一点。

她生出破釜沉舟的念头,终究在黎明破晓前,带上那本日记,从满是枯枝槁叶和断壁颓垣的旮旯离开。

蝶葬 第六章(1)

林曦媛在列车的卧榻上重新打开本子,看见的却是一片空白。对着空白的日记簿,她感到一股凉气袭遍了每一根毛细血管,她的手脚变得更冰凉。

“你可以去看看它,但千万不要带走它。记住,千万别带走它!”民国女子的话再一次重复在曦媛的耳畔。

天啊,她究竟有什么目的?既然不能带走,又何必让我去看这么一本日记?

“天机不可泄露,现实中的每件事,你用心留意就可以破解。”

天机?什么是天机?民国女子话中有话,莫非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是个足够敏感的孩子,只有你能察觉到他人无法察觉到的东西,所以,为了挽救无辜的生命,我必须告诉你。”

敏感,不错,但我会有那样敏锐的洞察力么?曦媛想到了这世上的另一个人,她便是石瑶。在曦媛的心中,石瑶的洞察力不但极其敏锐,并且有一种超乎常人的预言能力。可是,民国女子却把拯救世人的使命寄托于自己,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于曦媛,民国女子尚不算朋友,但至少她是个特别的女子,她对她充满了信任感。

而她,却这样任­性­地擅自把日记本带走。现在,她开始担心自己的所做会不会对民国女子产生什么不利因素,诸如泄露天机?曦媛突然有了一种出卖亲人或朋友的犯罪感。回想整个寒假,自己的所遇、所梦和所做,是那样的不可理喻。是的,谁让我遇到了这么荒诞、这么悲哀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日记本带着也无济于事,又不能立马放回去。她莫名地产生出几许担心来,那种感觉无法形容,说得简单些,莫过于想尽快把日记本物归原处。

她终究无奈地将日记枕在脑下。

一合眼,她又梦到那两只会发光的蝴蝶了。梦中的蝴蝶双翼瑰丽,纹络清晰,通体发光,如萤似玉,并且只是在梦境里轻点而过,转瞬即逝。它们不是梦的主角,却是那样美,美得让人心慌,美得让你怀疑。

民国女子依然在梦中出现,一袭上白下黑的学生制服,出现在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丛中,朦胧间,她用帕子去扑飞舞着的蝶儿。当整个世界黯下来,一切美好都化作漆黑的天幕,蝴蝶在夜­色­里飞啊,飞啊,轻盈的样子好似叫魔鬼施进了法术,那蹁跹的体态仿佛要使暗处的每一根神经都放肆地大笑,只有那样,它们才会快活。它们起舞,随即发神经似的大笑起来。就在女子隐去、蝴蝶出现的那一瞬,曦媛伸手去拉女子的手,然而拉住的却是发自万籁的空幽的怪笑。

又是一个没有角落的黑梦,永远也走不进最深处的黑梦。

曦媛从梦魇中惊醒,耳畔还余留着那种怪笑。曦媛方才去抓女子的那只手还悬在半空中,她没有马上将她放下来,而是仔细分辨那种笑声,那种声音仿佛不是蝴蝶发出的,更不像民国女子的笑声。它听起来是那样苍老,应该是一个年岁已高的老­妇­人发出来的。

曦媛猛然从卧铺上坐起,额头磕到上铺的床榻。她揉着额头,思忖着什么。整个神志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中。每次都是那样,万物由模糊变清晰,哪怕近在眼前,一旦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这便是最恼人的地方,倘若抓住了女子的手,当女子隐去,我是否也能跟着她抵达另一个世界呢?

一阵泡面的香味从车厢的某个角落飘来,曦媛的饥肠开始辘辘作响。车子正经过隧道,车窗里映着一个男子的半截身影,男子浓密的眉毛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他正专心致志地对着黢黑的隧道发呆。

蝶葬 第六章(2)

男子直挺的鼻梁和轮廓清晰的脸庞始终对着窗外,他的相貌算不上很漂亮,然而文质彬彬的气质令曦媛注意到他。他时而凝神,时而微笑,好似有万般思绪,他如此沉浸在独个的世界里,不禁多出几份深沉的隽秀来。

此时,列车突然停了下来,突然有一个陌生的男孩拍了拍曦媛的床榻:“你叫林曦媛么?”曦媛睁开双目,这个人又是谁?曦媛不晓得,但她点了点头,随即被男子带去了隔间的卧铺。那儿居然坐着方才发呆的那位,这个男子看起来十分面善,仿佛在很久以前就曾相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林曦媛?”男生有些紧张。

曦媛观察着他腼腆的神态,感到异常讶异:“方朔涵?!”

男生笑笑,表示确认。

果然是他!那个林曦媛的小学同窗。他们家之间的距离仅为一圈标准跑道,但小学毕业之后,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便再也没相遇过。更巧的是时过八年有余,俩人竟在同一列火车,还是同一节卧铺厢里相逢!

“你变了很多,差点认不出了。”

“你也一样。”他们寒暄了几句,剩下来的则是面面相觑的尴尬。尴尬的氛围令曦媛暂时忘掉那群晦气的蝴蝶和怪诞的梦。

曦媛拖着沉沉的行李箱回到女生苑,只见在幽暗的廊道上,一只母野猫正挺个大肚子慢悠悠地踱着步子。

曦媛寝室的门敞开着,里边传出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很愉快的交谈。曦媛进屋,里边的声音停了下来,随即,说话的两个人朝门口看去。

“你是?”

“Hello,我是黎嘉妍,黎明的黎,嘉年华的嘉,蔡卓妍的妍。”美丽的女孩甜甜地微笑,然后微微欠了欠身,“以后要和你共处一室了,还请,多多关照!”

汗,不会是日本来的吧?曦媛没有吱声,还以礼貌的微笑。她打量着新室友身上的黑­色­衣裳,这还是三月,她已经穿上了低胸领的紧身绒毛短外套,露出了浅浅的*。钱钟书在《围城》中形容鲍小姐穿得*,露出了“局部真理”,那么眼前这位女子也算是真理初现了。她的着装打扮俨然受到了严重的日本风尚的影响,*中流露出三分令人难以抗拒的可爱。敢于把“局部真理”穿上身体的女人司空见惯,但敢于在乍暖还寒时就开始穿,是需要勇气的,因为那这种季节之下往往会吸引更多异样的目光。

屋子里的男人也对着曦媛微笑,那种微笑似乎蕴含着未言的话语,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认识已久的故人。一米八多的大块头站在曦媛面前,显得格外雄伟壮观,曦媛仰头去看人,感到脖子微酸。曦媛再一次颔首微笑、点头致礼,随即,将行李箱打开,忙起自己的事。

男人跟嘉妍耳语了几句什么,转身离开。曦媛觉得他对她说的内容一定和自己有关,她很反感这种当着人的面窃窃私语的行为。男人离开之前,目光正巧与曦媛相会,他很友善地对曦媛微笑、点头,随即挑了挑眉毛,朝门外迈出了豪放的步伐。对于男人的表情,曦媛很不解,她也没有多加思量,直接提出了笔记本,连接网线。

她挂起OICQ,不一会,QQ便弹出新闻框,一条新闻跳入了曦媛的眼底--《F城昨夜气温突破零下五度》。

“天,再这样下去F城还怎么住人……”曦媛喃喃自语道。

F城位于E119°18′、 N26°05′,属于东南沿海,四季的温度一般保持在25度左右,就算寒流来袭,也不会低于零度。今年寒假的温度骤减,最低还能保持在零下两、三度,对于“-5°C”这样的数字,确实骇人听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蝶葬 第六章(3)

嘉妍回应曦媛的自语:“是很令人意外,我整个寒假只出过一次门呢,结果啊,病了半个月,只好在家里赖床哦,就那样窝到开学。空调开到最高温都不管用呢!”

“你家也在F城?”曦媛停下了手中的事,目光中带着某种期待。

“嗯,那你呢?”

“我也是!真听不出你是从福建来的,你说话有股中原味。”

“呵呵,我原先学的正是播音专业。真难得,竟然在这遇到老乡了!其实你的普通话也说得不赖嘛,我也没听出来你是从F城来的。”嘉妍边照镜子,边用自来水打湿红­色­的卷发,时不时地拿手机*上几张。

真美,转来新闻系浪费了!曦媛由衷地默叹,随即把脸对着电脑的液晶屏。

曦媛习惯­性­地打开blog,里边的内容依旧跟三天前别无两样。樊斯灏没有再来留言。曦媛莫名地有些失望。突然,QQ弹出一个对话框,是樊斯灏。

“小孩,坐了三天火车,很疲惫吧?”

“你怎么知道?”

“呵呵,小孩,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小孩!樊斯灏竟如此称呼,有种低估曦媛阅历的味道。曦媛为樊斯灏的自以为是感到汗颜,她打出一连串句号,就像一颗一颗滚动的汗珠。

“知道你要来成都,我很兴奋!刚才买菜的时候呢,就想着回去要跟你说,你现在好歹才大三啊,还没有一个人投入过真正的生活,不过等你真正进入生活了,心态自然会变的。只要能真正地投入,心里还是会有充足感、成就感和幸福感,活得有希望,对人肯定是好的。连我们地下作家,也需要希望。”

樊斯灏连珠炮式的的话语里总是带着三分自以为是、三分关心、三分故意透露身份的意思和一分不正常。但,在曦媛听来,就变成了五分自以为是和五分不正常。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你为何打探我的消息?”

“对我来说挺少,但对你来说挺多。呵呵,你不过就是家里出了点儿小事,有啥难对付的。还有,你别对我心存芥蒂哦,我不是大灰狼,我是牧羊犬!我是乐观的好人,你要向我学习,我们这些搞­精­神研究的,责任这么重,每天还不是笑嘻嘻地去跟人家说理。”樊斯灏的话不少,但对于曦媛的问题,他只做了三选二的回答。斯灏又强调一句,“我刚才又因为汉­奸­问题和别人吵了一小场,那人最后被我打败了!”

“你是做什么的,辩论手吗?我看你是太闲了,喜欢管人家的事,又爱跟人吵架。”曦媛心存担忧,樊斯灏的消息那么灵通,双亲的空难是否也在他的法眼之内呢?他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他究竟对自己是否存在不利因素?但曦媛没有再问,她对他的油嘴滑舌、问东答西,以及缺乏重点的说话内容感到强烈的反感。

“真拿你没办法,你是小女生,不会明白的,俺们人文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吵得没个完。你太小,缺乏人文胸怀,跟你说这些你不会懂,不过我希望你有天能懂。”

这人八成是生活太丰足了,缺乏压力。曦媛按捺住刚刚涌起的愤懑,为了避免吵架,她尽量缓和自己的说话语气。“好吧,我肚子饿了,是时候去吃晚饭了。”

“哈哈哈。”这个樊斯灏是个完全的怪人,似乎不论你说到什么,都能激活他的兴奋点,“我发现我喜欢上了做饭,很有成就感!其实川菜还是不错的吧,叫老板少放辣就行了。可能他们不太会做不辣的菜,就算被要求少放辣,反而不知怎么煮了。你也要学着自己做饭。以后俺做闽菜给你吃。刚才我买了海带,­干­的,泡了水,可以煮海带绿豆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蝶葬 第六章(4)

“汗,这个人不会是有神经病吧?人家跟你很熟吗? 还海带绿豆粥呢,咸甜交混,真不知道这么个做法味道会有多怪!”曦媛自言自语道,不再发话。

嘉妍在床上看电视,天气预报正在毫无科学依据地分析F城近期的天气变化,那播音员就活脱脱一个江湖神骗子。

……

“人呢?不要一声不吭地玩消失吧!”QQ叫了一声。

曦媛回道:“看天气预报,主持人在简述F城的气象!”

很好,这一回又击中樊斯灏的兴奋中枢:“差点忘了你们宿舍里有配电视机啊,*。不过也对,你们这个系说不定碟机和电视都配的,我要给你送碟片,反正你可以放出来让大家一起看。这也是我本意,让更多的人看到优秀的片子。曦媛,我们都是年轻人,不应该学习社会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态度,我们应该有炽热的人文胸怀……”

这个疯子大概要当救世主,这种喋喋不休的话语,最多只会令人联想到《大话西游》里的唐僧。唐僧的话只有猴子爱听,对人类的进步没多大贡献。曦媛冷静一想,樊斯灏的初衷和意图似乎并没错呀,但是说话方式却让人难以接受。

她下意识地走到阳台上,拨开窗帘,苍穹中泛出一片深海的湛蓝光晕。“一天终于走到尾梢了。”曦媛对着天空轻声说。她在等待午夜的来临,她要等到万籁俱静时分,好好研究那本危险的日记。

她觉得那是一本危险的日记,第六感告诉她,如果不能用它来拯救世人,没准会毁了世人。

曦媛对自己的第六感并不是很有信心,她仍旧觉得若把破解日记的事情交给石瑶去处理,或许结果会更容易水落石出。

曦媛花了一个多小时写了封长长的E-mail给石瑶,把所有关于蝴蝶的梦和那一夜在长平坊尽头的所见所梦都写了进去,写毕,发短信让石瑶去开邮箱。

十五分钟后,曦媛收到了石瑶的回复:

“梦的世界,只有你进得去,只有你看得到那些妄异的景观,包括蝴蝶。而我,却没有身临其境之感,又怎能妄加判断与推测呢?或许,真如民国女子所说,在这世界上,你是唯一的救世主。

曦曦,我会尽我所能检阅你的判断,也会给你建设­性­的意见,但这破解的主力,除了你,别无他人。曦曦,拿出点勇气和信心,只要你尽力而为了,就算无济于事,也没有人会归咎于你。否则的话,怕是有天连你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怕是有天连你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曦媛蹙着柳叶眉,轻声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回复了三个字:

“我试试。”

假若不发生这样的天气异变,假若那两只该死的蝴蝶不和她纠缠不休,她才不会像樊斯灏那样把拯救世人当作人生的目标。自从父母丧生于空难,她就放弃了考研,她想自食其力,好为年迈的爷爷减轻经济负担,可是现在,她不得不伤形劳神地忧国忧民。情非得已,情非得已。有­精­力多赚点外快比什么都好,她这是泥菩萨过江,有谁愿意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去抒发豪情壮志,去“先天下之忧而忧”。

曦媛看了看手机,刚好是北京时间23点整。她从组合书桌下方拿出一碗泡面,她正要去撕碗面上的塑料膜,目光却停留在抽屉上。

她有点等不及,于是抱着一丝碰运气的念头,将钥匙打开抽屉,拿出日记簿。但是日记翻开后,里边兀自一如白日所见的那般空白着。看来非要等到零点过后再尝试了。

蝶葬 第六章(5)

曦媛不耐烦地撕开泡面盒,里边面饼缠绕卷曲的形状像极了大脑的褶皱。很遗憾我不是爱因斯坦。也很遗憾我不是石瑶。把希望寄托于我,只好等着慢慢拖磨了。她浮躁地想。

好容易挨到23点30分,校园里响起了就寝音乐铃,随即日光灯被熄灭,寝室里黢黑一片。曦媛懒懒地坐在空的泡面盒跟前,等待着零点的到来。

“曦曦,你怎么不睡呢?”嘉妍在床上边玩弄手机边说话。

“还不想睡,你先睡吧。”

曦媛明显惹得嘉妍不太高兴,嘉妍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将床板踢得噼啪作响,她的举动显得很“无意”,可曦媛心里明白她实际上是很有意。

打扰人休息不是她的专利,其实在床下等时间与在床上等时间并无差别。但她索­性­将日记本抱上床铺,好让嘉妍安心。

零点终于来临,曦媛对零点过后读到日记内容抱有很大的期望。然而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她仍旧无法读到日记簿上的字迹。曦媛打开手机,让手机上微弱的光芒照着日记簿的纸张,可这点光线仍旧没有照出任何墨迹。

怎么回事?光线还不够吗?

曦媛蹑手蹑脚地下床找手电,当她不小心碰到座椅,椅脚摩擦地面发出了响亮的“呜”声。随即,空气里出现一声长叹,依然是嘉妍在闹不满。

曦媛顾不上满心的歉意,她将手电筒的光芒照在日记簿上,这下光线比手机的微光明亮多了,然而,日记兀自没有显现任何笔迹。

看来,现在只有尝试最后一种办法了,就是把日记送回原处,在原处读日记。或许……可行。曦媛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她对先前根本就成立的事实产生怀疑。万一不可行,估计研究日记的念头就只好打消了,也就是说,那样的话,F城就无药可救了。

对不起了,F城……

她妄自菲薄地愣在书桌前,想起黑夜中的蝴蝶,不禁一阵寒栗。

“曦曦,求你了,去睡吧!”嘉妍在黑暗中哀求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

“对不起!我马上。”她抱歉地上了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给石瑶发去:“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慕林么?我看你最好去一趟。”

曦媛若有所思地盯着黑­色­的空气里,不等石瑶回复,又发了一条:“对了,最好不要一个人去,那里­阴­森得很,我怕会不安全。”

为了不惊动黑暗中的嘉妍,她有意将短信的铃声调成静音模式。

其实,她很想马上回到F城,与石瑶一道去趟慕林。在她眼里,石瑶是最具洞察力的人,也是唯一能破解这种妄异的气象的人。她想尽可能地让自己所遇到的境况也让石瑶亲眼见一见,也就是说,她想把这个“救世主”让石瑶去做,当然,她会全力辅助石瑶的工作。她觉得这样做,工期至少能缩短许多。然而,现在时间不允许一切调查在她回到F城之后才开始,而是越快越好。因此,她还是决定,让石瑶先行前往。到时候若有所需,两人再一同过去。

但曦媛忽略了一点,在任何一个危险之地,若真的会发生意外,只怕不论多少人同行也难逃一难。

“嗯,我听你的。”石瑶回复。

曦媛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想到那一夜在流星雨之下读到的一句话:

“上个世纪,蝴蝶­操­纵着八音盒;这个世纪,八音盒­操­纵着蝴蝶。”

由此可推,八音盒与蝴蝶中定然有一个是凶手。现在需要弄清楚的是,哪一个是罪魁祸首。

她闭起眼睛,将棉被死死地握在手里。下一句,下一句是什么?冥思苦忆,却想不起任何后文。

她将自己的推断输成短信,发给了石瑶。目前能做的,只有提供线索和提供所揣测到的可能­性­。

蝶葬 第七章(1)

第二天一早,曦媛匆匆赶到火车站,好容易从人山人海中排到自己,售票窗口的小职员说:“凭学生证只能买到从今天算起第十五天的票,可以吗?”

曦媛犹豫了。如果延迟半个月,不知道又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你可以去看看它,但千万不要带走它。记住,千万别带走它!”她的耳畔再次响起了民国女子的话。

“谢谢你,不用了。”曦媛从人群中退出来,随即,找了间网吧,搜索到一家航空票务中心的号码,随即拨打过去。然而一打听,从成都到F城的直达机票打折价加上机场建设费与燃油费,合计需要一千二百余块。曦媛咒骂一句:“该死的航空公司,去广东的机票怎么就那么便宜!”

失去双亲对她来说是一个打击,更是对她自立能力的一种考验。她也不忍心向年已八旬的爷爷开口要这笔额外的费用,何况,这样中途回去,爷爷一定会追问。千万不能让爷爷知道!她权衡再三,买了五天后返回F城的K392火车硬座全票。

回到学校时,曦媛在校门口与昨日遇到的那名高个子男人擦肩而过。男人朝曦媛打了个俏皮的眼神,曦媛跟昨日一样,点头、还以礼貌的微笑,即便她对他昨日的窃窃私语仍然心存芥蒂。

曦媛回到女生公寓,门卫将她叫住:“曦媛,有你的东西!”

哦?

门卫递给曦媛一个牛皮纸包的盒子,曦媛接过手,盒子有几分沉重感。

是什么东西?

她谢过,转身回寝。

曦媛打量着牛皮纸上用毛笔写着的龙飞凤舞而苍劲有力的繁体字:“新闻系 林曦媛 收”以及落款,是樊斯灏送来的。“这真是一手好字啊!”曦媛心中赞叹着,难得对樊斯灏生出几分好感。

曦媛拆开牛皮纸,斯灏果然送来一盒VCD碟片。真是个怪人,送的竟是VCD,累不累赘!那碟儿看上去八成是簧片:封皮上­祼­露着两个艳舞女郎,*焚心的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你;那光影,那侗体,那红­唇­,那湿漉漉的头发对男人而言正中下怀。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变态狂,哪里送女生有送这样的东西嘛!再一看片名,赫然五个红­色­繁体字映入眼帘:《红杏出墙记》。她感到自己被一个*的恶魔羞辱了。

曦媛打开电脑,冲着樊斯灏“吼”道:“你这个变态狂,出来!”

半晌,无人应答,可见樊斯灏并没在线。

曦媛只觉得这股怒气不发不痛快,于是又发泄道:“樊斯灏,你觉得这样搞恶作剧你很快乐吗?我还以为你真是个理论满腹的正人君子,不料你非但变态,还是个*满溢的大­色­狼!碟片我是不会看的,我将把它放回门卫处,明天,请你拿走它!非常感谢!”

话虽这么说,曦媛还是生出一丝好奇心。这就是传说中的*?!就看一眼,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就够了!

她将碟片放进光驱,然而事实并不如她所想,故事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长衫、旗袍撩乱着曦媛的视线。哦,真不可思议!曦媛怀着对后文的期待,看了看碟片的内容简介:

报社工作的林白萍一日回家,发现妻子林芷华与好友边仲膺同床共枕,气愤之余他仍相信妻子绝非有意背叛,只是情难自已。他成全了他们,自己辞去工作,离家出走……

再看幕后主要人物,赫然写着--原着:刘云若,导演:刘毅然,编剧:余华。无­奸­不成商!这年头的人为了赚钱,真是什么骗人的招术都想得出来!可恶的盗版商!曦媛不禁感到耳根子一阵发烫,那种烧烫直升脸颊,但是她的脸却兀自显得苍白。她感到自己的孤陋寡闻,但她并不愿意把错误归结在自己的无知上,而是归咎于这年头用心叵测的商人。“该死的盗版商,该死的盗版商!”曦媛诅咒着,然而覆水难收,关系到面子问题,她只好把碟片放回门卫室。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蝶葬 第七章(2)

曦媛在等第五日。

等待是那样的难熬。寝室友一个一个回来,曦媛又要听那两大女高音每夜熄灯后的一唱一和。幸好,这已经是大三了,并没有那么多课,然而令人惋惜的是,没有规律的生活需要浪费多少时间在补眠之上。

第二日,曦媛出门经过女生苑的门卫室,门卫再次把她叫住:“曦媛,来,又有你东西!”

“什么?”曦媛讶异地进了门卫室。

“那个男生又来过了,他说要你把东西留着,我看你就带走吧!”

“哦,那好吧!”无可奈何。

曦媛刚转身,门卫赶忙叫住:“等等!”

“还有事吗?”

“还有这个,这个也是他给你的。”说着,递给曦媛一本书。

这本书的名字是:《灵山》。

然而,引人注意的并不是书,而是书里夹着的一封信笺。曦媛心想,这个樊斯灏估计会提到昨天的事,并且必定会好好嘲损自己一番。她把信捏在手里,闭着眼睛舒了一口气。

“曦媛,看这本书真是胜读十年书,如果你有慧根的话,那就什么都明白了,我一句也不必多说,也不必和你产生什么行为方式上的争执和磨擦。这种经典作品,和普通作品的浅白或故弄玄虚不一样,它是很好懂的,每个人都会懂得不少,都会有所得,当然,你得把审美品味提高到可以安然读完它的程度。其实,你知道吗,你能够安然地读完这本缓慢而不乏味道的小说,也才能够以一颗安然的心来读我这个缓慢,平和,平淡之中却又有危流涌动的人。

我轻轻一笑。没准,在你还没开始读它之前,就铁定了心,不再和我联络了。其实我也只能随你而去了,我决不打扰。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深深的疑惑,为什么我读起那些真正的好作品,杰出作品时,我会发觉得我和作者的心如此贴近?为什么我会如此理解他们的作品?然而,这个世界上的人,我身边的人,为什么却似乎丝毫也不理解我?似乎跟我形同路人、老死不相往来?这是一个现象。”

这只是一段前五页的节选,信写了厚厚一叠,足有三十余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他非但用小楷毛笔写繁体字,用的信笺还是红条竖格的复古信纸,并且,你看那一行行字,都遵循了古人从右至左的书写习惯。民国、长衫、毛笔、繁体字、复古信笺……

复古。复古。

民国式的复古。

这一切,仿佛都在迎合曦媛的喜好而来。他的字,隽逸、洒脱,他对改造人­性­的执着与决心,此时正微微撼动着曦媛。

这天傍晚,曦媛在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带去F城的行李。突然,嘉妍推门而入。

“曦媛,你快准备一下,晚上有F城的同学聚会!”

“老乡会?我明天要回趟F城,今晚或许不能……”

“什么?这才刚开学,怎么就要回去嘛?”嘉妍打断曦媛的话,随后,往她那红­色­的卷发上抹了些发胶,发丝立马变得­精­神抖擞。

“这个……”曦媛还不太想把自己和F城怪异气候有关的事告诉任何人。这事说来话长,并且,说出来,她也不一定相信。曦媛含糊其辞,打算敷衍而过,“家里出了点事,况且,车票已经买好了,你就代我去吧!”

“怎么呢?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这……”曦媛对嘉妍的打破沙锅问到底不知如何回答,不由得僵住了口舌。

“唉呦,你好不­干­脆!好吧好吧,不论如何,今晚你是一定要来的!在老乡会中,你可是新人哦!不要让大家失望,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蝶葬 第七章(3)

“啊,你说什么了,我什么准备都没有!”

“我说,我要带个大美女给大家开开眼界,你不能让我失望哦!”

“汗,这样不好,不好。”曦媛无可奈何地答应嘉妍,嘉妍面有不悦,曦媛只好说,“好吧。”

曦媛眼中的自己,从来不曾是个“美女”。她站在试装镜跟前,镜子里的自己是那样的素面朝天,除了五官端正以外,眼睛大而无神,­唇­无血­色­,抱歉,肯定要叫那帮老乡失望!她对自己苍白的气­色­轻轻叹道:“还美女呢,白得像个鬼女!”

嘉妍化好妆,顺便拿眼线膏在曦媛小巧而­精­致的脸蛋上添上两笔,曦媛的眼睛立马流溢出一丝温柔的妩媚。“啊,很­棒­!”嘉妍叹道。接着,她又在曦媛的两颊刷了些腮红,却显得不那么自然。­唇­彩上去后,嘉妍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我要让他们眼前一亮!”

曦媛盯着血红的­唇­彩和两腮,睁圆了眼睛:“不要,太可怖了,你不觉得很像死人妆吗?”说着,赶忙拿湿巾来擦脸。

这天的老乡会,曦媛很意外地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火车上遇到的小学同窗方朔涵,另一个便是在网路上自命不凡、纠缠不清的“地下作家”樊斯灏。

最让曦媛感到惊讶的是樊斯灏的现身,她万万没有想到樊斯灏就是刚回寝室那天,在寝室里见到的高个子男人。她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并不是嘉妍的男朋友。她更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和自己在相同的大学里读研究生。

男人见到曦媛,很礼貌地喊出她的名字,一如既往的点头、交换彼此的微笑。随即,介绍了很多关于他父亲和他曾经的光荣事迹,因此曦媛深深知道他是一个朝夕都被光荣包围着的人。然而他却这样对曦媛形容自己:“其实,我是一个很低调的人!”曦媛的心里不禁充满了无限感慨。斯灏的自信、豪情与壮志永远表达得那么那个,留给人们的印象多半不只是低调,而是一连串莫可言状的咏叹调。

“你能解释一下什么是低调吗?”曦媛歪着脑袋反问一句,修长的眉眼透露出一丝温柔的俏皮。

樊斯灏的目光从曦媛的眼角转移开来,他思考过很多问题,不过,这个问题不在他的研究范围内。他只研究­精­神。因此,他无从回答这个问题。但,有时候乱回答比不回答显得有理,于是他敷衍道:“这个问题问得好,这个低调嘛,值得研究!简单说来,就是像我这样的,低调得恰如其分,不多不少!”

等于没说。

“而实际上,低调分两种,一种是高尚的低调,隐姓埋名的,这种人是不会自谦‘低调’的;一种人是无聊的低调,既不闻窗外事又不读圣贤书。” 曦媛很少扯淡,然而今天一反平日的沉默寡言,又断章取义地补充道:“无才便是德嘛,以古人之见,他们的德行是很高的。”

樊斯灏两种情况皆不是,他听出了曦媛对自己的讽刺,但他自视大气,眉毛一挑,道:“是的,如你所说,如今中国大学生大都偏向后者。然而高调者三个月就能为人所知,后者三十年怕是也不为人所知,因此被害了连个当保的对象可能也没有。”

“呵呵,学长,你不觉得你的话自相矛盾了吗?刚才你还说自己是个低调的人呢!”曦媛毫不客气地揭发樊斯灏的口误。

樊斯灏自知理亏,然而并不窘然,他豪放地哈哈大笑,随即,说了句:“好个鬼灵­精­,被你打败了!”

曦媛并不觉得得意,兀自一脸平静,偶尔微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蝶葬 第七章(4)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九点刚过,由于明天还要赶车,她希望聚会散席得早一点。

曦媛锁好手机键,举目四顾,嘉妍正一脸不高兴地望着樊斯灏,而樊斯灏却不屑一顾。曦媛知趣地闭嘴,缄默不语,微笑亦然。为了避免尴尬,嘉妍从包里摸出一张光盘,对着脸孔照她那漆好的门面是否褪­色­,随即掏出刷子颜料重新粉刷一新。她不了解艺术,更不明白艺术真实不等于生活真实,一个演员把舞台剧夸张用于影视剧中,不免做作。

此时,服务生把冷锅鱼端上来,F城的老乡们纷纷动筷。曦媛和朔涵不约而同地夹住了同一块鱼头,她朝他微笑、点头,他也朝她微笑、点头。虽然默不作声,却相互谦让。

然后,彼此的脸颊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发烫。

席散后,曦媛匆匆拉了嘉妍就要撤退。谁知斯灏凑上来和她们并排走。曦媛感觉到了嘉妍的不悦,然而樊斯灏盛情难抑,就高兴和曦媛扯嘴皮子:“昨天给你的书你看了吗?”

“书很­棒­,但哪能这么快看完呢。”

“哦,也是!对了,我说,你该不会连《红杏出墙记》都不知道吧?像我们搞­精­神研究的,什么样的文学作品都得看,不然说话就很容易出现偏激!”

“那个封面也太……” 这真是个怪人,说送碟就送碟,但曦媛可没答应过要承担辅助樊斯灏“救世主”的责任,她不想也绝对不会与那帮教人神经衰弱的室友一同看片子。

“太商业化了。”斯灏接过曦媛的话。“是这样的,我也挺担心你会误解,结果你真就误解!但是人在江湖往往心不由己,文山也说了嘛,歌曲只要是好歌,有意有境,商业化一点还是可以原谅的,物有所值嘛。”

答非所问。

“文山是谁?”曦媛问。

“方文山。”

“你跟他很熟?”嘉妍狐疑的眼神期待着答案。

“他请教过我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两女生异口同声。

事实上情况是这样的:三年前周杰伦到F城好乐迪KTV里被群迷拥围,那时斯灏在那家好乐迪KTV里兼职,方文山便问他“保安在什么地方?”仅此而已,尚构不成“一些”。

此时,正巧他们路过一家菜馆,斯灏为了堵住女孩们的嘴,故做咳嗽不止状。他拉起曦媛往前小跑几步,埋怨道:“川菜味就是这样,太呛人了,四川的辣椒就跟不要钱似的,我都受不住这味儿,甭说你们了!”

两女孩并无被呛,身心舒泰,曦媛反驳道:“哪里,我没感觉啊,嘉妍,你觉得呛吗?”嘉妍摇头。斯灏提防两女生再次掀起方文山“请教”的问题,忙说:“这馆子味太重,我请你们吃冰点吧!”

“我不吃,我减肥!”嘉妍不乐意道。

“你胖么?”樊斯灏说着,进了一间德克士,买了包薯条以堵住两女孩的嘴。“为了庆祝昨天减肥的成功,我们今天忘情地吃!”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蝶葬 第八章

她,兀自无法入眠。

夜半两点,睡意侵袭着曦媛的眼眸。寝室里的校园两大女高音一如往昔地谈笑风生,笑声里飞出一把把飞刀,一飞一个准,每一刀都刺向就寝人的心脏,叫人缓慢窒息。两大女高音均来自辽宁,生得壮实,你劝她们也不是,你更打不过她们,她们是女中豪杰,猛男遇到也要畏惧三分。话说男人比女人强,而强壮的女人比男人更强,她俩则是女强人中的佼佼者,体魄魁梧,声音宏亮,骂人不带脏,望风之处,所向披靡。这便是女强人中的典型,不免让人同情起当年败倒在猛妻围裙之下的胡适来。

曦媛希望室友的声音大到可以把自己吓晕过去,一晕到天亮。她每次一躺下去就不准备再起来了,然而每次都要面临更加难过的新的一天。因此,她最希望的是,就此一晕,天长地久。

两大女高音无常的作息时间把曦媛保护得像东方之珠般彻夜未眠,比孕­妇­十月怀胎还难过,无数个无常的黑夜和白昼,已向她的身体发出警报讯号,心理医师三番五次警告她的神经衰弱已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必须换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然而为了不破坏室友间的感情,她并没这么做。

是的,为此,她很困苦。

她长年无­精­打采苍白着脸,就像个白日幽灵,若去给中田秀夫演鬼片,起码能在东京国际电影节上拿下最佳女演员奖。曾有同学对她这么说过。

怎么说也是个人才。她因失眠而自嘲。命苦的人儿,如果不能主宰自己,那就宰了自己。

她等待发疯。

她对自己有天会疯掉充满信心。

她尽力在临死前保持微笑。

“求求你们了,睡吧!天明后,你们完全可以继续聊!”嘉妍在黑暗中苦苦哀求。

“瞧你躺在旮旯里,埋了巴汰的样儿,羊了二正的撒莫啥呢,表的糊的各不各应人哪,别在那穷得瑟,墨迹啥呢,老砢碜了,寒碜人那!”其中一个用标准的东北话说了些不知所云的东西,另一个女高音附和着哈哈大笑起来。她们不是撒旦,但她们笑得那样邪恶。曦媛想。

曦媛格外同情嘉妍,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嘉妍比曦媛幸福,毕竟她来到这间屋子时已临近毕业,这意味着她不用在这间寝室里煎熬太久。

黑暗终于被夜雾包围,玻璃窗变得像雨前的龟甲那般潮黏。好不容易,倦意终于缠上了那两个东北女生,她们说话的音量也逐渐变得像呓语那般迷糊。再然后,黑­色­的屋子变得格外静谧。

曦媛终于进入浅睡眠,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冷,不冷……暖气在,不冷……不冷……”她呓语着,本能地将被子裹得更紧些。白­色­羽绒大衣从她的被子外头滑落下来,她却兀自浑然不觉地叫着:“不冷,不冷……”

黎明破晓前,曦媛再次梦到那两只蝴蝶。她苍白的嘴角含着笑,半睁着眼,梦呓道:“带走我……我要知道一切,带走我……”

“醒醒啊,曦媛!醒醒!”嘉妍来到曦媛的枕边摇晃着曦媛的身体。曦媛睡着的时候,眼睛处于半睁状态,又仿佛并无睡着。嘉妍不寒而栗。“你,睡着了吗?”

曦媛无动于衷,紧紧拽着嘉妍的睡衣衣角,嘴角微笑起来,却仍是呓语:“我抓住了,你的裙摆在我的手里,你跑不掉了……不要甩下我,告诉我一切,告诉我……扯断了,我要掉下去了……飞不起来了,我要死了,你怎么,不救我呢?太残忍了……别走,别走啊!……”

“快醒醒,你梦到什么了!不要吓我啊!”嘉妍一脸苍白,苍白的脸孔在晨曦中因惊吓而显得扭曲。

“嘉妍,天都没大亮,继续睡呀……”一个东北女孩懒懒地对嘉妍说。

“你没听到么?她一直在说梦话。”嘉妍边说,边把手紧紧掐住曦媛的手心。

“她有­精­神病,你管那么多迟早要疯掉的!”女孩翻个身,继续睡觉。嘉妍对室友的冷漠态度感到不满。

她真的睡着了么?眼睛怎么不闭上?

啊?通灵!

嘉妍突然想到这个词,身子难以置信地向后一倒,双手按在床上,她后退着挪动身体。面对黑暗中半睁眼、微笑、说胡话的曦媛,她的恐惧感越来越强。她,她究竟是做梦,还是看到了肮脏的东西?

黑暗中,嘉妍颤抖着,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曦媛从睡梦中醒来,睁眼看到的却是嘉妍因惊吓而扭曲变形的脸,她正蜷缩着坐在床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曦媛,头发散乱地垂在胸前睡衣的蕾丝边上。

“嘉妍,你……”曦媛瞪圆了眼,被眼前的那张脸吓了一跳,“嘉妍,你怎么会在这里!”

嘉妍半晌反应过来。

“你说梦话了,曦媛!我怎么叫都唤不醒你!”

“我?我……说了什么?”

“听不懂。”嘉妍仔细搜索方才听到的关键词,“什么‘裙摆在我手里’呀、‘扯断了’、‘掉下去’、‘飞不起来’,还有……”

“什么?”

“‘我要死了’。”嘉妍在回忆的过程中,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噢,我的天!看来我要把一切告诉你,不过,你要替我保密!”为了避免事情外露而造成他人误以为这是幻想症在作怪,曦媛说特地强调了一遍,“一定要替我保密!”

“嗯。”

清早,嘉妍送曦媛去火车北站。

公交车上,曦媛将整个寒假的事对嘉妍说了一遍。嘉妍素来是无神论主义者,原本对曦媛的话抱有很大怀疑,但她自身来自F城,对F城的怪异气象有过亲身体验,不由得产生几分怵惕。再常规的事也总会有意外嘛,否则也不会有连气象研究员也难以解释的气象异变!她姑且相信曦媛的话。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然而,她对曦媛的信任很快就被打破--

嘉妍回到寝室的时候,两个辽宁室友仍旧睡得不亦乐乎。她在曦媛的书桌前坐下,微微仰头去打量书架上的书。随即,在一套塔罗牌边上发现了几个药瓶。

阿米替林片、奋乃静、舒必利和两瓶赛乐特空瓶。她将它们一一拿起来,用药说明让她知道它们大致是些医治幻想症、惊恐障碍和强迫症的药物。

“她有­精­神病,你管那么多迟早要疯掉的!”原来如此。嘉妍想起了天蒙蒙亮时室友的话,一边笑着摇摇头,一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蝶葬 第九章(1)

失去物质基础,人很难活得潇洒。

曦媛不愿向爷爷要钱,只得坐硬座。然而路途并不是那么顺利。

当列车驰过安康,穿越过一大片崇山峻岭,天空突然下起瓢泼暴雨来。窗外的狂风摇曳着苍天大树,灌木和草丛不堪重负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冷风夹着雨滴从窗外灌注进来,邻座的年轻小伙子连忙将车窗费力地拉下,扣好。

黄昏,列车突然停了下来,直到苍穹化作一片深蓝,列车兀自停在原地无动于衷。

“各位旅客,由于暴雨来临,前方出现山体滑坡,列车将在原地停留十个小时以上,对于晚点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女列车员温柔的声音在车厢广播中响起,随即,灯光四灭,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

“该死的暴雨!”车厢中一位乘客厉声发炸,紧接着,黑暗中的人们发出唉声叹气的唏嘘声。

曦媛无奈地看着手机上的日历,盘算着抵达F城的时间。四十多小时的车程,再加上晚点十个小时以上,这硬座的滋味着实叫人难以忍受。但愿这雨只下一小阵,曦媛双手合十,低着头祈愿着。

隔天夜里,曦媛被强烈的胃痛折磨醒来,那时的列车已经快马加鞭地驰行在铁轨上了。野外的穹际一片明净,月朗星稀,夜­色­正*,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昨日那场骇人的倾盆大雨。

曦媛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行李架上的背包,然后站在座位上,伸手去够行李包。兴许是打盹时间太长,当她伸手去取包时还没完全恢复神志,又兴许是饥饿过度导致她无力拿稳物体,整个行李包从行李架上坠落下来。

曦媛一个失衡,晃着身体摔了下来。然而,就在那一刻,日记本随着行李包中的物件散落而出。曦媛原本要去拿包里的碗面,但现在她不得不伸手去拾坠落在地面上的日记本。瞬时间,车厢里仿佛有空|­茓­来风,日记本迅速翻飞起来,月华之下,字迹清晰可见,曦媛顾不得方才被撞得生疼的膝盖,她惊讶地将日记捧在手中,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她很庆幸日记依然还在。

此时,在那些难以阅读的繁体字背后,呈现出一幅幅黑白的动态影像,有如播放旧式录像一般,而那些影像的内容正与日记的内容一致。然而那些画面并不清晰,图像的质量被时不时出现在画面上的黑­色­噪点­干­扰着,画面里出现的建筑尚依稀可辨,人物则只能辨出个大体轮廓,若不像特写那样进行脸部放大,你根本不可能看清画面上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然而,画面上几乎找不到特写的镜头。因此,当你看到它们,绝对不会联想到电影,而是一连串模糊的幻影。

曦媛想起那个流星雨的夜晚,她并没有看到这些令人惊异的画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接下来,她一边咬着根巧克力威化,一边看着这样一段:

1904年2月19日 礼拜一 晴

阳光很好,感谢上帝把我安排在这一天和你相见。是的,昨天是个特殊的节日。耶稣复活。而我能重新见到你,对我而言,既是我的重生,也是你的重生。

在你走后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我带着我们的“家”,去了教堂。我在耶稣像前许愿,向上帝祈求,让我死后和你在一起。

一年了,我们有一年没有好好对话了。康胤,我不愿和你隔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自说自话。我知道你也不愿那样。所以,我花了一年的时间,为我们建筑了一个家。那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我们要去那里回忆往事,去布置我们的伊甸园。

蝶葬 第九章(2)

康胤,当我伏在你的墓碑前幸福地睡去,又当我微笑着醒来,上帝没有让我失望,我真的和你在一起了。当我醒来之后,墓碑后钻出一条小蛇,它居然对我说话了,我想它是复活节的­精­灵。小蛇说上帝是仁慈的,我点头。小蛇说它曾经为了表达对上帝的诚意,立过毒誓,倘若它离开上帝赐予的乐园,它将失去转世的机会。小蛇问我敢发誓吗?我的心情很好,于是抚摸着可爱的小蛇,说:“我不会辜负上帝对我的恩护,只要我们的“家”还在,我要永远呆在我们的‘家’里,否则,我也将失去转世的机会。”

小蛇很快乐地旋转着身体,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华尔兹。我想,在这个时空里,它就是我们的孩子……

日记的背景呈现出一片阳光明媚的墓地,从墓地上立着的墓碑来看,不像是在中国。一位盘着苍苍白发的老太太身着白­色­旗袍,慵懒地伏在墓碑前。一条一尺来长的小蛇摇摇摆摆地挪着身子来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依然慈祥地微笑,小蛇用它吐出的信去舔老太太的脸颊,看上去很亲热。随即,阳光消失了,墓地消失了,白发老太太也消失了。漆黑的画面上空留两只蝴蝶在翩跹起舞。

曦媛揉了揉眼睛,试图将蝴蝶看得清楚些。然而,画面兀自如同模糊的幻影,蝴蝶身上的纹络丝毫无法辨认,只能依稀看出,那是两只白­色­的蝴蝶。但仅仅这些就足以肯定它们绝对是曦媛梦中­阴­魂不散的那两只蝴蝶。

蝴蝶出现的时间很短暂,接下来的画面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白发老头。这应该就是日记中的“康胤”吧,曦媛猜测。老头和老太太紧紧相拥,随即,他们带着小蛇,走入一座中国南方的四水归堂。归堂中没有第三个人,门是自动打开的,随即自动关上。他们朝着四水归堂深处走去,随即,进入一间屋子。这一回,门没打开,他们竟然可以无视门的存在,就那样“走”了进去。

曦媛注意到那间屋子的檐下挂着一块牌子。她费力地辨认牌子上的字,但画面上显示的牌子太小,根本无法辨认。莫非是“映蝶阁”?曦媛恍然大悟,这里边的景致几乎就是长平坊尽头的石拱门里的景致!

叫人费解的是,日记里的“我带着我们的‘家’,去了教堂”是什么意思?老太太花了一年的时间,建筑的那个“家”,又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么暗,你在看什么?”列车员的出现令曦媛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颤。

“我……那个……”曦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实质上,她并不想解释什么。

“收起来吧,对眼睛不好。”列车员善意地劝告,说完拍了拍曦媛的肩膀,向下一节车厢走去。

天已蒙蒙亮的时候,日记上的字迹迅速变淡、变淡,一瞬间再也看不到任何字迹。曦媛恍然明白先前日记怎样也不呈现字迹的原因,现在很好理解,这本日记只有借助月华的光芒才能显现出内容--这不是一本普通的日记。然而在成都,厚厚的云层笼罩着整个盆地,哪来的月华?因此,日记本根本无法读出。

带着此前产生的疑问,她给石瑶发了条短信。很快地,她便收到了石瑶的回复:“日记里有没有说,老太太在临死前可曾想过把遗体带回故土?而那座四水归堂很可能就是她的老家,或者是她和丈夫相爱的地方,至少,在那里,他们有过一段很珍贵的回忆。”

“这个可想而知,但主要的问题不是这个,你不觉得那个‘家’很奇怪吗?它看起来像一个东西,至少是便于携带的东西,而且,老太太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建筑’它。”

“或许是一个象征­性­的东西。”

曦媛反复念着“象征­性­的东西”,觉得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但究竟什么东西需要花一年的时间来完成呢?照片?录像?这实在难以叫人想象。

曦媛没有再回复。十五分钟过后,石瑶再次发来短信:“日记的背景,你还看到了什么?除了两个老人、墓地、小蛇和四水归堂。”

还有什么?曦媛努力回想方才所见,似乎没有什么了,还有什么呢?

蝴蝶!

可,这似乎跟主题相差很远,但除此之外,确实再没别的事物了。曦媛在短信里输入:“蝴蝶。”

“这就对了,你还记得DV录像的事吗?当画面出现越来越多蝴蝶的时候,八音盒的声音在越变越大。刚才,你在日记中看到了四水归堂,也就是说八音盒和四水归堂或多或少存在联系!以目前所能想到,又需要花一年时间来完成的,除了八音盒,我尚想不到其他东西。”

“是的,但是,若是一个能工巧匠日夜兼程地赶做八音盒,或许用不了一个月。”

“那不是个普通的八音盒。”或许石瑶是对的,那不是个普通的东西,每次蝴蝶的出现都是伴随着音乐的响起,那两只蝴蝶简直就像是从里边飞出来的。

“可那与‘家’有什么关系?它有象征意义吗?”曦媛十分不解。

“没错,若按电脑常识来打比方,八音盒正是那座四水归堂的快捷方式,而四水归堂正是以‘家’命名的文件夹。”

“你的意思是,八音盒是老婆婆在死前所在地开启的一道直通四水归堂的门?”

“确实如此。”石瑶的短信令曦媛感到几分悚然。曦媛记起曾经在四水归堂见到东厢房的窗纱上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用­干­柴般的枯手去梳理长长的头发,按日记上所说的来看,东厢房里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老太太的灵魂。想着这些,曦媛不禁觉得车厢正被­阴­森的气息笼罩着。

蝶葬 第十章(1)

F城到站后,曦媛提着沉重的行李箱下了车。刚下车,一阵寒意向她袭来。这座城市果真如新闻里所说的那样,比先前更加寒冷。她闻到花粉变质的气味,不禁捂着胸口打了几个喷嚏。此时,在她身边,也有几个下车的乘客有着相同的反应:捂胸、打喷嚏。曦媛蹙起眉,这种让人厌恶的天气令她感到恶心。

该死的天气!该死的鼻炎!

曦媛在出站口有意抖动着双腿,由于长时间保持坐姿,她的双腿变得格外肿胀,因此,她本能地给腿部做按摩­性­的运动。曦媛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从火车到站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然而她还没看到石瑶的踪影。

“曦媛。”石瑶突然出现在曦媛的左边,她的鼻子有些泛红。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正要去你家找你!”

“真抱歉,我一早去了小树林。”说着,接过曦媛的行李箱拖柄。

“今天才去?我不是早就叫你去了……”曦媛对石瑶的拖沓感到不满,她先前催石瑶一个人去慕林,为的就是想快点调查出气候异变的原因,尽可能地避免意外的灾难。

“你叫我去的第二天我就去了,我在树林里还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就不停地打起喷嚏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种感觉太难受了,我只好先回来,谁知回家后高烧三天,病到现在才恢复得差不多,所以,我清早又去了一趟。”

“噢,这样,那还不如等我回来一起去,怎么样,有没发现什么?”曦媛看着石瑶红红的鼻子,觉得有些逗人,“你怎么啦?鼻子红红的,像个小丑。”

“我跟你说,我什么也没发现!我怀疑是那里的空气不太­干­净,因此我早上戴了个口罩过去,谁知道,还是忍不住会打喷嚏。”

“打喷嚏!”曦媛回想起刚才下车那一幕,自己和身旁的几个旅客的反应,都是捂胸、打喷嚏。“唔,确实有点不对劲。但是……我去慕林的时候怎么没有这样的反应?”

石瑶陷入思考。

“会不会是天气转冷的缘故?”曦媛回想起半个月前在慕林的情形,“半个月前我去小树林,那时候还有两、三度。”

“是零下两、三度。”石瑶纠正道。

“噢,对,零下两、三度。” 对于当时的零下两三度和现在的零下七八度,在南方的冬天来说是相当大的温差跨度。

“天气冷是一回事,但我觉得这不是感冒。如果是感冒,不应该连续打喷嚏,这种症状倒有些像鼻炎。”

“鼻炎?”曦媛突然想起自己原本就患有鼻炎。

“嗯,过敏­性­鼻炎。”

“冷空气就有可能引起过敏­性­鼻炎呀,气温过敏嘛!”曦媛突然想起来,自己下车的那一瞬间,之所以打起喷嚏来,正是由于车厢与户外的温差大所致。

“不对,小树林的温度和这里的温度并无明显差异。”

“这就怪了……”曦媛回忆起在慕林里见到的奇怪情形:在冻结成冰地的溪流上,覆盖着大约一厘米厚的红褐­色­粉尘,还有那只金­色­的蝴蝶,停在冰封的溪面上,不多久,就与那些红褐­色­的粉尘化为一体了。随即,她又立马想起了当冷风吹动粉尘的时候,其实她也打了喷嚏,但还没严重到像石瑶那样。

曦媛补充道:“会不会是粉尘过敏?在慕林的那片冰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鳞粉,风吹来的时候,令人忍不住想打喷嚏。刚才仔细一想,我那天确实也有一小段时间在打喷嚏,不过很快就打住了。”

“什么?冰地?鳞粉?”石瑶一脸茫然。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蝶葬 第十章(2)

“你到底去过了没有,那么明显的一道冰封的平地,上面被一层红褐­色­的粉尘覆盖着,你稍微留意就能看到!”曦媛严肃地看着石瑶的眼睛,第一次对石瑶的行动产生怀疑,“那你还看到了什么?”

“有很多树,比先前高大而挺拔,也看到桑树了。” 石瑶一边抚摸着垂落在曦媛胸前的的直发,一边思考着什么。

曦媛突然觉得大概是自己的诠释有问题,必须换个方式:“或许你看到的是一条红褐­色­的带状地面,你再回想一下,上面铺有一厘米来厚的鳞粉。”

“鳞粉?你是说蝴蝶粉吗?蝶翅上用来调节体温的鳞片?”石瑶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嗯,这只是我的初步猜测,但也说不定是花粉。”曦媛揣测着,一只蝴蝶正从她眼前飞舞而过。“大部分是鳞粉,小时候看的儿童百科全书就是那么解释的。”曦媛突然在想,需不需要回家翻一下那套百科全书?在记忆里,里边介绍过很多有关蝴蝶的知识。但,如果偷偷地回去,一旦被爷爷知道,又要解释不清了。于是,那种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没其他了吗?有发现与以往不同的事物吗?譬如说小溪变成了平地?”

“小溪变成了平地?”石瑶耸了耸肩,“有看到小溪,但是跟过去一样啊,你说人家没事特地把一*水填死了做什么,那也太无聊了吧?”

“噢,天哪,为什么我却遇到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曦媛突然变得格外浮躁,她用指甲去扯自己的发丝,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难道都是幻觉吗?难道我真的是个疯子,是个真正的心理病人吗?”

曦媛突然有些相信寝室友对她的评价,那两个辽宁室友总是喜欢对她半开玩笑地说:“曦媛是个奇怪的疯子!”

“曦媛,冷静!”石瑶将曦媛搂紧,认真地说,“曦曦,你要有耐心,我看不到而你能看得到的事物不一定是幻觉,就好比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能看得见鬼魂,而有些人却不行,这道理是一样的。曦媛,我相信你。”

“你相信‘通灵’吗?”

“嗯。”石瑶点了点头。

此时,一阵凛厉的冷风袭来,巴士站牌和广告灯箱的塑胶隔层被风刮出尖刺的声响。石瑶伸手把曦媛的领口竖起来,深情地望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子。

曦媛望着石瑶漂亮的大眼睛,突然感到石瑶于她,充满了信任与安全感。石瑶的眉宇间流淌出正义的光芒,俊逸的眼神令曦媛感到一种昏沉的幸福。曦媛望着她的眼眸,羞涩地微笑着,然后,依进了石瑶的怀里。两个冰冷的躯体相拥,产生出浅微的热量,热量交换的过程令彼此感到温暖。

失败的初恋给曦媛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有时候,曦媛就想这样和石瑶过一辈子。

石瑶家座落在闽江附近的某条二级地段的第二十一层,百余平米的房子平时没什么人出入,因此显得有些冷清。由于双亲不久前刚刚离异,父亲又有了女朋友,偶尔才会碰上爸爸回家。在这里,寂寥和空虚常常伴随石瑶度过一个个白昼和黑夜。现在,曦媛睡在石瑶的床上,平静的气息令石瑶的房间平添出几分生气。

这个傍晚,石瑶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海鲜小菜,蚵仔煎、炒蛤蜊和“佛跳墙”煨汤。算是为曦媛的远途归来接风洗尘。石瑶对自己的烹饪手艺从来都很有自信。蚵仔煎与炒蛤蜊在餐桌上散发出鲜美的海味,“佛跳墙”这道繁琐的佳肴也已在坛子里煨炖了近五个小时,香味溢满了整间厨房。这样的海鲜美餐一定馋坏曦曦!石瑶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看着自己的“杰作”,她已然垂涎欲滴了。

蝶葬 第十章(3)

石瑶把“佛跳墙”端上餐桌,她的嘴里一直在哼着无名的小曲,看上去心情很愉快。

当她来到房间,只见曦媛正捧着日记本站在落地玻璃门前,嘴里反复念着日记本上的一句话:“挽救一场突发的火葬,只需用水;然而挽救一场无人能懂的蝶葬,只有以火焚烧才能阻止灾难的蔓延。”

“曦媛,你怎么不开灯呢?”石瑶在黑暗中把灯光开亮。“你在看日记吗?”

“嗯,是的。”曦媛没有回头,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的皎月,思维正处在紧张的冥想状态。

石瑶站在门处又按了一下电灯开关,屋子里重新恢复了黑暗。由于夜的到来,黑暗中比先前多了几分寒意。

“你在想什么,曦曦?”石瑶接过曦媛手中的日记本,“什么内容都没有呀,你刚才在念什么?”

“咦?”曦媛连忙从石瑶的手中接过日记本,她依然能看到日记本上的字迹,只是夜幕还没完全暗下去,日记的内容与深夜相比,­色­迹显淡,只呈现出水印的效果。曦媛把窗帘拉到不能再拉开,让穹光最大程度地铺散到日记本上,“怎么可能没有内容,瑶瑶,你再看看!”

石瑶费力地将眼睛凑向日记本,俊挺的鼻梁几乎碰到纸张。这样看来,她什么也没看到。石瑶索­性­把推拉玻璃门打开,腹部靠在阳台冰冷的扶栏上,让月光直接铺向日记。“不行不行,什么都看不到!”

曦媛裹着棉被从卧室里走出来,正巧此时一阵刺骨的微风拂面而来,曦媛冷不防将棉被裹得更紧些。由于惧冷,她艰难地伸手去拿石瑶手里的东西。

“嗯,这样看就很明显了,看来要读这本日记,不得不借助月华的能量。”

但,石瑶的目光依旧在日记上搜索着字眼,曦媛看着石瑶的表情变化--她皱起了眉,紧紧地闭着眼睛,抖狗毛也似的摇晃着脑袋,“怎么,你一点都看不到吗?”

“是的。我只看到一片空白!”石瑶的语气流露出无限的失望。

“为什么只有我才看得见?要借助月华才能读字的日记本!还要借助月华!这到底在搞什么?这,这太违背常理了!”焦躁的情绪将她包围,她气急败坏地将棉被扯紧,仿佛要勒死自己一般,“不就是本日记本吗?居然要靠月光才能看到字!而且居然我能看到,你却不能!”

“曦曦,不要这样!我们进屋去说吧。”说着,石瑶让曦媛先进房间,她在后面关门。

“天啊,上帝选择‘救世主’的时候也太粗心了,像我这样神经大条的人根本就不适合去做侦探!瑶瑶,你说我怎么就不是你呢?我们必须把彼此的功能二合为一才有可能完成这样令人神经质的工作!可是我们毕竟是两个躯体,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啊!”曦媛烦躁地把身体往床上一卧,将整个脑袋藏在枕头之下。“瑶瑶,我好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然后,重新开始我的学习。对,我该找份兼职或者实习,赚点零花钱,踏实一点过日子,我不想再管那些破事了!”

“那是不可能的!”石瑶按捺住对曦媛浮躁心态的不满,把枕头从曦媛死死抓紧的手中夺出,“曦曦,我们先去吃饭嘛,我特地做了三道海鲜小菜,我们边吃边说,好不好?”

黑暗中,石瑶抚摸着曦媛的脑袋,随即,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曦曦,不论结局如何,你还有我!”石瑶冷静地、严肃地、镇定地、认真地说。

这句话给予了曦媛重新振作的勇气。望着石瑶俊美的眼眸,曦媛微笑着,流露出柔弱的妩媚。她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嘴­唇­轻轻地碰触石瑶的下巴。石瑶的下巴和手心一般冰冷。曦媛想让自己的­唇­,为眼前这个冰冷的女孩带去热量。事实上,她们同样冰冷,同样苍白。

蝶葬 第十章(4)

突然,曦媛猛地坐起来,仿佛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怎么了?”石瑶莫名其妙地望着黑暗中的曦媛。

“日记!日记!日记在哪里?”曦媛摸索着双人床,在棉被中翻找着,“快帮我找一下日记!”

“别慌别慌,日记在我手上……”话音未落,曦媛拿过石瑶手中的本子,往玄关走去,突然想起自己还穿着睡袍,又匆匆忙忙折回屋,换上羽绒服和靴裤,“你要出门?”

“嗯,差点忘了,我必须赶快把日记本物归原处!”

“哦,是的!我们都忘了!”石瑶霍地记起,也跟着换起了外出的衣服。然而当她换好衣服,曦媛早已不在玄关处了。

石瑶跑到电梯间去追曦媛,但曦媛已经不在电梯间。电梯上方正显示着殷红的“02”,随即跳作“03”、“04”、“05”……显然已经追不上了,石瑶只好回到那套一百多平米的空房子里,在餐桌前望着自己­精­心烹调的菜肴,等待着曦媛的归来。

“铃……”不知过了多久,客厅的电话响起。

石瑶接起听筒:“喂,你好!”

“你好,这里是市一医院,请问你是林曦媛的家属吗?”电话的那一头是一个中年­妇­女。

“嗯?曦媛怎么了?”

“她刚刚从一场车祸中解救出来,现在正躺在医院里……”

五雷轰顶,石瑶感到一阵昏眩。四周围潮黏的水气有如蒸腾一般散布成迷蒙的氤氲,手机充电器指示灯微弱的光芒中,雾气已然弥漫了整间客厅。此时此刻,突如其来的恐怖氛围将石瑶包围着,她左手揉着太阳|­茓­,尽力让自己平静:“人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病人暂时处于休克状态,具体的还不太清楚,从表面上看,只有稍许擦伤。你是她的家属吗?她的手机上只有你的号码,我们还无法取得和她相关的第二个人的联系方式,因此,希望你能过来一趟……”

“铃……”

“铃……”

“铃……”

门铃不知响了多久,石瑶睁开惺忪的睡眼,方才那通可怕的电话竟然是一个梦。石瑶很庆幸那只是一场梦,但她仍然心有余悸。她拖着棉拖鞋走到玄关上,猫眼中的人正是曦媛,心中的后怕顿时烟消云散。

“瑶瑶,开门哦,是我!”曦媛显然因为摁了半天门铃而没人来开显得有些不耐烦,于是索­性­在门外叫了起来。

“你吓坏我了,我梦到你出车祸了,而且处于休克状态!”石瑶打开门,随即把餐桌上的冷菜放到微波炉中重新过热。

“你想太多了吧,我好得很呢!”

谁也没有在意这个梦到底暗示着什么,在这漫长的一天里,它只是一段极小得让人无法付诸一丁点注意力的Сhā曲。

晚餐的美味重新弥漫着整个餐厅。

餐厅是客厅的一部分。

幽暗的客厅,唯有摆放餐桌的那一角亮着一束光芒微弱的旧式吊灯。电灯被吊杆压得很低,洋溢着浓重的怀旧情调。除了饭桌上的美味佳肴被光线照得很漂亮,用餐者只能看到吊灯余光映照下彼此那张朦胧的脸。

或许由于尝到久违的海鲜美味,曦媛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方才的压抑感这一刻早已被抛之九霄。

“曦曦,你知道么?人有三魂七魄,当死人的尸体逐渐腐烂、消亡,人的魂魄就逐渐脱离它所依附的躯壳。虽然‘魂’、‘魄’二字,都有‘­精­神’的意思,然而,‘七魄’需要依附形体才能存在,‘三魂’则脱离形体也同样存在。因此,人死之后,三魂独留,七魄散尽,所谓的‘鬼’,其实也就是灵魂。”

蝶葬 第十章(5)

曦媛好不容易开朗起来的心情,又被石瑶的理论弄得有些不安。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以后不要告诉我这些跟气象无关的东西吧,听起来悬悠悠的。”

“我本不想说,只是,我们不得不为生活在F城的人们想想。这些当然跟气象有关,至少,我说这些,有关你我。”

“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自己,其实你的判断不一定都是徒劳,还是有助于我们的破解的。”石瑶有意把这件事说成“我们”的事,这让曦媛觉得她的行动并不仅仅是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的。

“我的判断?我判断了吗?你认为我有做出什么有利于调查的判断了吗?”

“是的,你今天提到的那个假设,把我们的功能‘合二为一’。”

“那显然不可能呀!”曦媛喝了一口煨汤,“口味很­棒­,果然是传说中的‘佛跳墙’,‘十八个菜一锅煮’噢,什么时候也教我煨吧!”

“别转移话题。把我们的功能合二为一,这还是有可能的!”

“开玩笑!”曦媛不愿再去管这茬事,态度显得有些冷漠。

“曦曦,你别这样。听我好好把话说完!”

“行了,瑶瑶,你知道我家现在的境况,必须有一个人出去讨生计,爷爷年纪太大,诗诗又还在读书,而我即将毕业,是时候了!”

“曦曦……”

“瑶瑶,现在的林曦媛,已经不是过去的林曦媛了!过去的林曦媛和你一样,拥有幸福的家,有疼自己的父母,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是,那个林曦媛已经死了,现在的林曦媛,要面临一大堆责任,你明白吗?过不了几年,你有自己的丈夫,而你的父亲仍然还在,你就算不工作也可以享用你爸爸所拥有的财产!而我,我要孤身奋战很长一段时间!或许你会觉得我把话说得很不好听,可事实就是这样,噢,天哪,我就快崩溃了,对于上有老、下有小的单身女子,负担有多大,你永远也不可能明白!噢,你不会明白的!”曦媛痛苦地往后一靠,“不要逼我了,给我一点生存的勇气,好吗?”

“曦曦,你怎么?”石瑶的眼睛有些湿润,她突然不再发话。

曦媛难过地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

两人彼此沉默着。海鲜散发出的美味被尴尬的气氛撕得粉碎。石瑶煞费苦心煨出来的汤,仿佛在曦媛的胃里化作一肚子藿香正气水,又苦又涩。

昏暗中的空气变得有些潮黏,餐桌上明显能看到一层薄薄的水雾正在逐渐凝结成密集的小颗粒,再变成小水珠,最后汇聚成浅浅的一滩水。

“看到了没有?”石瑶突然开口。

曦媛睁开眼睛,顺着石瑶的目光,将自己的目光铺向餐桌。

“噢,天哪!”曦媛用食指沾了沾那滩水,“这是什么?啊,这不是霜粉的融液吗?怎么……有这么严重!”

“那么,你还死心吗?整座F城的安危就看你我了!”

曦媛踌躇不决,显然动摇了先前的意志。

“把我们的灵魂合并在同一个躯体里。”石瑶镇定地说道,“这样我就能通过你的躯体,将我们的灵魂二合为一,我也就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东西了。”

“那怎么可能!你想怎么样?”

“让我休克。只有休克能够让人的灵魂暂时离开躯体。”

“那样太危险了,你想怎样让自己休克?”

“方法很多,譬如放血,让我失血到一定地步自然会休克,那个时候你用绷带将我的血管扎紧,抢救还来得及!”

“什么?!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万一失血过多怎么办?”曦媛很惊愕冰雪聪明的石瑶居然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 txt小说上传分享

蝶葬 第十章(6)

“还可以服用大量安眠药。”

“你要一家一家地跑药铺去搜集安眠药片吗?现在不是90年代末,现在是21世纪,估计很难买到你想要的安眠药了!”

“还可以放煤气,让一氧化碳进入我的肺部……”

“你一定要拿生命做试验吗?好吧,既然如此,你拿我的生命来做试验吧!”曦媛突然变得视死如归,令石瑶有些震惊,“至少你还有美好的未来,你应该和你未来的丈夫、你的父亲幸福地过,或许那时你已经有了漂亮的后母和可爱的孩子。你的未来终究比我顺坦,也比我有希望,与其让我痛苦地面对惨淡的现实,不如拿我做试验,我不怕,真的不怕!”

石瑶无可奈何地想说什么,然而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半晌,她说:“你不懂,有些事,只有我知道该怎么做。”

“怎么?你认为我连做试验品的资格都没有吗?”

“曦曦,事到如今,我只有告诉你一个秘密。”石瑶的语气变得冷静而坚定,“只有我知道怎样使灵魂进入人的躯壳。”

“啊……”曦媛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难以置信!”

“毋庸置疑。”

曦媛突然想到爷爷曾经说过:“石瑶就像一个预言家。”

“我研究过一些你可能认为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很多人认为我有病。”石瑶补充道。

“可我不认为你有病。你爱研究别人不爱研究的东西,因此,你走了一条和别人不一样的路。正是由于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才会认为你不正常。”

“是的,我们认识快二十年了,只有你最清楚我。”说着,石瑶将曦媛拉进自己的卧室,随即,拿出钥匙打开一个小橱门,橱柜的架子上放着许多占卜类的旧书,从占星术、周易到《埃及巫术宝典》。这并不骇人,让人难以理喻的,是橱柜中锁着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和器皿工具。有些看上去很平凡,譬如状似中世纪到公元19世纪西欧流行的羽毛笔,譬如白­色­针织围巾,譬如石雕的圣金龟,譬如90年代菜市场随处可见的秤盘和秤砣。

举不胜举。

这时,曦媛看到一个形状奇异的古钟状物,然而又不完全是钟状物,它看上去像一座测量地质的专用仪器:三条“腿”呈三足鼎立状,三足之间垂下一根针,针底安着一个螺丝钉样的东西,末梢有一小片不明物,依­肉­眼来看,它可能是一个刀片。这样看来,它又有点像某种医用外科手术器材。然而它锈迹斑斑,陈旧不堪。--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曦媛指着“怪物”问。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我之所以给你看这些,只有一个目的。请你相信我,让我一个人在休克的状态下走入你的躯体。”

“够了,你的主意,我无法通过!”曦媛对石瑶的异想天开感到十分可笑,“万一过犹不及,一命呜呼了怎么办?等警察把我抓起来偿命吗?到时候别说我们两一起拯救F城的城民,只怕成事不足,你我都挂了!”

这一夜,谁也没睡着。

为了休克,她们争论了一宿。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蝶葬 第十一章(1)

10

那天以后,谁也没有再讨论关于“休克”的话题。

石瑶突然变得食欲不振,两天下来,她只喝了几口水,因此,整日里,她都显得没­精­打采。

“瑶瑶,吃点东西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这句话,曦媛不知道劝了多少回。现在她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催道。

“我没关系,真的。”石瑶勉强地微笑。

她在等待第三天。

她在等待第三天。第三天对于她来说,对于曦媛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一天,但是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包括曦媛。因为她知道,秘密一旦被曦媛知道,计划一定会被阻止。

“你怎么了,瑶瑶?为什么突然间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呢?”不等石瑶回答,曦媛转身到厨房里泡了杯麦片,她实在有些厌烦了这种劳而无功的规劝,“多多少少吃点吧!”

石瑶将麦片捧在手心里,眼睛盯着麦片有如盯着一杯中药,仿佛里边的液体正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呕……”石瑶终于控制不住呕吐起来,由于两天没进食,她只吐出了些胃液。

曦媛焦灼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在屋子里徘徊了两个来回:“我明天陪你去看医生吧!”

“不用了,我没事。”石瑶的表情显得十分痛苦,但她的语气十分毅然。

多劝无意,她总是这样的,固执起来谁也没法劝说!曦媛望着石瑶叹了口气:“那好吧,你先好好休息吧,明天看看是否能好起来!”

由于前一夜很早入睡,天蒙蒙亮石瑶便苏醒过来。

她的手臂伸向曦媛所躺的位置,然而搂到的却是一缕空气。石瑶睁开眼睛,曦媛并不在自己的床上,整间屋子还沉浸在一片昏暗之中。

“曦曦!”石瑶轻轻唤了一声。

毫无应答。

石瑶到卫浴室解手,却发现整个房子兀自沉浸在一片昏暗之中。客厅里,不见曦媛的人影。厨房里,亦不见曦媛。书房和父亲的卧室,仍然不见曦媛。自己卧室的阳台上--终于找到曦媛,她正裹着厚厚的七孔纤维被,站在晨曦之中。

“曦曦!”石瑶隔着关闭着的透明玻璃推拉门唤道,推拉门上的霜粉还没融化,透过蒙霜的玻璃,曦媛朦胧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挽救一场突发的火葬,只需用水;然而挽救一场无人能懂的蝶葬,只有以火焚烧……只有以火焚烧……”曦媛出神地自言自语,对石瑶的叫唤没有丝毫察觉。

“你起得真早,怎么不多睡会?”石瑶拉开门,来到阳台上。

曦媛从个人世界中苏醒过来,带着几分沉思,说:“我在等时间,我得给阿思打个电话。”

“嗯?”

“让他把那个八音盒‘偷’出来。”

“你要做什么?”

“烧掉它!”

“烧?”石瑶皱起眉,似乎觉得这样做并不妥,“会不会弄巧成拙?我们还是把日记捉摸透了再来商量怎么处理吧。”

“那……好吧。”

从那个清晨开始,石瑶的行动变得有些诡异,她总是尽可能地和曦媛的行动保持一致。譬如七点过后,曦媛下楼买早点,石瑶说想出门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于是尾随着曦媛到附近巴士站旁每天清晨都有卖早点的小贩那儿兜了一趟。然而,F城的清晨格外寒冷,特别是在这诡异气象笼罩之下的江畔,霜粉刚刚开始融化,因此凌晨六七点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

当曦媛对小贩说:“来两个包子,两包豆­奶­!”石瑶却说:“不用了,我不想吃!”

石瑶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表情变得十分痛苦,随即,对着空气­干­呕一声。

蝶葬 第十一章(2)

曦媛看着石瑶的样子,心疼不已,她刚要开口,石瑶却用手挡开了:“我没事。”

石瑶的语气兀自坚定而毅然。曦媛没有再劝,但她不再说话。

早餐完毕,曦媛在浴室里泡了一个多小时热水,她胡思乱想了很多问题,怎么也没想通石瑶为何会得上厌食症。她坐在浴缸里,透过半透明的浴室门,依稀可见石瑶就坐在浴室前的台阶上,从朦胧的身影来看,或许是在阅读什么。她在做什么?曦媛望着石瑶的背影,猜想着石瑶有可能做的一切事。当曦媛拉开浴室门,只见石瑶正在昏暗的台阶前边听随身听边看弗诺伊德的《梦的解析》。

当曦媛穿着睡袍从浴室里走出来,石瑶则取下随身听,寸步不离地跟着曦媛把脏衣物带到阳台上,并且从各种可能­性­来分析曦媛的梦。那个有关于蝴蝶的梦。但,曦媛明显感觉到,石瑶分析梦的方式,并没有借助弗诺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原理,她的说词空洞而缺乏条理,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石瑶应该明白,有关于蝴蝶的梦,根本就无法用科学的理论解释清楚。因此,这种振振有词的“分析”在曦媛看来,就像是石瑶用来监视自己行踪的理由。哦,监视!曦媛第一次把“监视”这样的词用在石瑶对自己做出的行为上。她不应该怀疑我,不应该跟踪我,她凭什么监视我呢?她究竟在怀疑我什么?监视我什么呢?

石瑶的如影随形令她十分费解,但她无法令自己与石瑶分开行动。甚至,连石瑶上卫浴室,都会让她在外头等着,然后,自己在里头继续絮絮叨叨地分析她那些底气不足的大道理,时不时地问些诸如“是不是”、“对不对”、“你觉得呢”这样的问题,简直就像在试探曦媛是否在门外乖乖等她。

一次,石瑶上卫浴室的时候,曦媛坐在卫浴室外的大理石台阶上,打量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幅艺术作品,不知什么时候目光已不自觉地固定在一幅蝴蝶标本上。她不由自主地起身走近,一种特殊的好奇心令她想把那幅蝴蝶标本看得清楚些。

那是一只棕红­色­的蝴蝶,蝶翅上布满与翅脉相一致的棕褐­色­网格,蝶翅的内部分布着小白点。看样子不太像是日常所能见到的。

“曦曦,你在外头做什么?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石瑶显然发现了曦媛的走动。

“知道啦,我在看墙上的标本……”不等曦媛说完,卫浴室里便传出了抽水的声音,仿佛曦媛的一个转身,就会和她永别似的。石瑶匆匆忙忙地从洗手间里赶出来,指着墙上的蝴蝶标本道:“很美丽吧!这种蝴蝶的毅力惊人,每年都要从遥远的北美飞往墨西哥的森林过冬呢!”

曦媛没有回答,只是觉得十分无奈。

然而,曦媛并没有对石瑶的“跟踪”和“监视”发出抗议,正如石瑶所说,她应该保持好情绪,把这桩无厘头的闲事管下去。自从曦媛意识到失去双亲的自己已不再可能回到过去,很多时候,她觉得,石瑶于自己,除了合作关系,在生活与情感上,正在逐渐分道扬镳。

伤心失望也无济于事,现实只允许她咬紧牙关和自己的敏感做最大的挑战。

中午,石瑶依旧毫无食欲。冰箱里的菜所剩无几,空留昨夜的炒蛤蜊剩汤。曦媛嫌等电梯麻烦,同时也为避免石瑶跟着她下楼,索­性­和着蛤蜊剩汤下了包泡面。

面饼刚刚煮熟,阿思就给石瑶家来了电话。

“你好,请问找谁?”石瑶俯卧在沙发上接电话。 txt小说上传分享

蝶葬 第十一章(3)

“喂,瑶瑶姐姐吗?帮我找下曦媛姐姐……”

“嗯,你等一下。”石瑶把话筒递给了曦媛。

“曦曦姐,音乐盒我已经拿到了。”

“哦?这么快!”曦媛很惊讶阿思的速度,从清晨打电话叫阿思去“偷”八音盒,直到现在,才过了三个多小时,不料事情办得如此之快,“你确定拿走音乐盒的时候,身边没有别人吗?”

“嗯,绝对没人!刚才诗诗来找我呢!”

“哦?她找你做什么?”

“前几天她给了我几张照片,叫我画她,刚才来看我画得怎么样了,其实我早就画好了!但是我撒了个谎,我说2B软橡皮不见了,要向林爷爷借一块,呵,多亏你爷爷过去是­干­这行当的,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把诗诗给支开呀!”

“你很聪明!­干­得漂亮!”

“然后,我把音乐盒放在牛仔裤的大口袋里……”

“什么,放在口袋里?不怕被发现吗?”

“不会的,就是那条背带牛仔裤,很宽松的,根本看不出来。曦媛姐,你放心好了,事情都办妥了,就等你过来!”

“很好,什么时候方便去拿?”

“下午吧,外公下午去长平坊,家里只有我一人。不过,傍晚妈妈会过来,你一定要在这之前来哦!”

“长平坊?!”曦媛感到十分讶异,她立马想起了四水归堂里的老太太,那个制作八音盒的老人。 “他去长平坊做什么?”

“送画呀,曦曦姐姐,你问这么仔细­干­嘛呢!”

“哦。”曦媛的思绪从长平坊回到现实中,“那好,下午我去找你!”

说着,双方都挂上了电话。

“怎么,长平坊里又出事了吗?”石瑶问。

“看样子是,阿思的外公下午去长平坊送画,估计是有人死了。”

“画?……遗像!”

“嗯,不幸的消息总是接二连三地从那里传出来,我想我们有必要去一趟长平坊!”

“你跟我的想法一致。”此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阴­霾般将石瑶的心口压抑得发闷。

“那么,等你吃完,我们就赶去拿音乐盒吧!”石瑶的话令曦媛生出一丝不悦。我们?为什么是我们?!!曦媛敏感的心再次肯定石瑶在故意把自己和她拴在一起。

监视!监视!!莫名其妙的监视。

“瑶瑶,你身体不舒服就别去了吧!” 曦媛不愉快地说。

“不会,我很好啊!”石瑶微笑着抿了抿嘴巴,又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这么做令她本无血­色­的嘴­唇­显得红润起来。“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一起查破‘蝶葬’的前因后果。”

借口!借口!!

“不就是拿八音盒嘛,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你那么虚弱,哪来­精­力颠簸呢!”

曦媛知道自己拗不过石瑶,于是不再发话。

此时,曦媛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樊斯灏发来的短信--

“林大小姐,我天天等你上网,等你更新日记,可你就是不来。我在想你可能被我吓到了,你是小女生,太柔弱,听不贯大气磅礴的豪言壮语,心胸不够宽广,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灵山》你看了没有?一个人最好把自己的­精­神提高到相当高度之后,再来处理一切,否则,还真是不知能够给予别人什么。没有人文­精­神的东西,我觉得不太值得一读,读了也只是读了,还不如把心用来装更多的人文­精­神及其作品。我还应当把我的博爱扩散到每一棵小花小草,每一个小动物或大动物、猛兽,每一个*,每一个灵魂沦丧的坏人身上,因为我爱上帝。这就算是博爱吧,虽然无人给我定位和授勋。”

蝶葬 第十一章(4)

短信被拆成好几条发来,樊斯灏的话总是占用很大的内存容量。那种大气到神经质的气魄,估计也是世间少见。大小姐!大小姐!曦媛冷冷地回了一句:“别叫我大小姐,我只是一个­精­神近乎崩溃的病人而已,请不要对我期望过高,谢谢。”

谁知,这个不识好歹的樊斯灏热衷于自讨没趣,又继续发来:“我一看你博客就知道你有很多盲点。请问是让朋友陷入不妙境地的才算真朋友,还是帮助你迅速提高社会适应力的人才是真朋友?!成熟者不会用你这种娇嗲的语气说话!大小姐你忽略了一个灵魂,我要用手抚摸你的脸一下,让你痛苦万分,以示惩罚。你理所当然应当挑灯夜读,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能够认识值得认识的人更重要的事?我在想,假如我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去认识值得认识的人,再退几百次学我也乐意,认识一个,我想我愿意减掉五至十年的寿命吧,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曦媛十分困惑,樊斯灏的话不无道理,但偏偏就是道理乱用。遇到樊斯灏也是一桩十分诡异的事!曦媛估计已经留给樊斯灏“闺阁里宠大”的印象,否则樊斯灏不会“大小姐”“大小姐”地令曦媛痛苦地回忆起父母罹难之前真正像“大小姐”的日子。曦媛感到很纳闷,对于像嘉妍这样一个说话七分娇,打扮九分俏的女孩,崇尚艰苦卓绝的樊斯灏却好像对她没有丝毫的不满,而对于自己,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一个素面朝天的人,一个被现实逼迫而不得不放弃理想的人,却有如此多的怨言,也太唯恐天下不乱了!

曦媛原本想解释什么,但一想到樊斯灏这个­精­神错乱的人可能会发更多的话来刺激自己,索­性­不吱声。谁知,樊斯灏再次发过来--

“其实我不是没喜欢过女孩子,但是她们都不理解我。匆匆一瞥,就又离我而去了。当然,她们自是不够水平欣赏我。后来我情愿去喜欢一尊女神雕像,比如维纳斯,比如雅典娜,多幸运!我会拥有智慧!我是金牛座,天生爱艺术。我后来就想爱情是什么?假如说把词义曲解成“爱慕的感情”,那么我显然已经拥有太多太多了,我的心爱着世界,爱着诗歌,爱着顾城,爱着高行健,爱着文学,爱着上帝,爱着人,恐怕所有世俗的爱情都没有像我这样的真挚、纯正和热烈吧?”

汗,神经病!曦媛索­性­锁上手机键,任凭手机如何振动,她都拒绝搭理。

蛤蜊剩汤煮的面依旧味美,曦媛很快便将它刷得一­干­二净。石瑶见曦媛吃得差不多了,便看了看时间,说:“走吧,我们必须在付爷爷回家之前拿到八音盒!”

这个中午,曦媛为了防止在路上被熟人认出来,出门前,她特意换上石瑶的呢绒大衣。路过月庵弄,她下意识地竖起衣领,将整个连衣帽都戴在头上,帽子覆盖过曦媛的眼睛,几乎遮到上­唇­。

“嗯,这样不错,不认真看绝对认不出来!”石瑶打量着曦媛的装束,“万一被认出来了,只要你跑得及时,我死不承认是你,他也没辙。”

曦媛会心地笑笑,拉起石瑶的手向哲思家走去。这时,她发现石瑶冰凉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并且,整个手心全是冷汗。她看了看石瑶的脸,石瑶的脸­色­兀自苍白。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曦媛尚未多问,石瑶故作轻松的表情已然浇灭了她本想过问的念头。

哲思在家已恭候多时,她们刚刚摁动门铃,哲思便打开了门。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蝶葬 第十一章(5)

“曦媛姐,你没有回学校吗?”哲思说着,将八音盒递给了曦媛。

“回了,又来了,你别告诉诗诗和爷爷,千万记着!”

“为什么呢?”

“好孩子,不要问,我回来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办完马上就回学校。总之你记住不要说就是了!”曦媛转身就要走,想来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说,“好孩子,你发誓,绝不告诉诗诗和爷爷我回来的事。”

“嗯,曦曦姐,请相信我,我绝对不告诉诗诗和爷爷你在F城。我发誓。”

曦媛正要走,突然听到“呲呲呲”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目光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只见十四寸的旧式福日彩电上正显示出电磁波­干­扰的影块,杂散而错乱地闪动着画面,这严重影响了正在播放的电影画质。

“怎么呢?”哲思茫然地看着曦媛,然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呵呵,最近电视的讯号不是很好。”

“嘘,别说话!”石瑶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五米之外的电视屏幕,一步一步地朝电视机方向踱去。她的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仿佛在这电视机箱里正藏着来历不明的生物。

须臾,电视屏幕变成一片跳动的雪花,音箱里的电影原声变成了一片“沙沙”声,散杂而错乱的影块在电磁波的­干­扰下越来越强烈地跳闪着。“呲--呲--呲--”电磁波的声音仍在“沙沙”声中继续。虽然两种声音同时出现,但电磁波的声音被很清晰地分离出来,形成独立的一条声线。

不一会,萤幕上隐约能辨认出一只猫的轮廓,但是假如你不认真看,根本不会发现这种细小的变化。

“看到了吗?一只猫!”石瑶轻声说,她的脸­色­变得格外惨白,目光里带着一丝惊异,随即,变得黯淡而缺乏生气。

“是啊,一只猫!”被石瑶一说,曦媛也发现了这个影子,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石瑶的神态变化。

“猫?”哲思盯着屏幕看了须臾,什么也没发现,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曦媛姐,我没照看好你的尖尖,让它跑了。”

哲思的语气里怀着深深的歉意。曦媛心里明白,他完全把尖尖,那只石瑶送给诗媛的小猫,当成了自己的宝贝。见猫如见诗诗,诗诗的淘气、顽皮和活灵活现,就和尖尖一样。但是,尖尖跑了。

“尖尖跑了,有一周了,我四处都找不到它。”说着,哲思长长的叹了口气,“真的……很抱歉!”

“阿思,不用太伤心,猫是认家的动物,你再等几天,也许它就回来了。”曦媛希望自己的话能带给哲思几分安慰,虽然她自己对尖尖是否会回来也没有丝毫把握。

此时,电视机前的石瑶几乎要把脑袋伸进屏幕里,随即,她翻了个白眼,闭上了眼睛,接着,整个人软了下去,就那样瘫倒在斑驳的木地板上。

“瑶瑶!瑶瑶!”

“瑶瑶姐姐!你怎么了?”

两人光顾着说话,对石瑶的突然倒下感到十分意外。他们一边唤着石瑶的小名,一边把她平放在地上。石瑶的脸­色­依旧惨白得可怕,她的身体十分冰凉,仿佛就要死了。

哲思用手指费力地掐摁石瑶的人中,然而半晌不省人事,石瑶兀自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唯一有变化的是,她的体温正在越变越冰凉。

“阿思,我们把瑶瑶送去医院!她三天没进食,估计这是脑部缺氧而导致的昏厥。”

电视屏幕跳动的雪花中央,猫的轮廓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而电磁波­干­扰的“呲--呲--呲--”声兀自在延续,仿佛有一种奇怪的能量正离他们越来越近。然而哲思丝毫没感觉到有任何异样。曦媛难以忍受这种奇怪的能量向自己靠近,她重重地摁掉电视的开关,整间屋子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正当哲思背起石瑶向玄关走去,曦媛突然察觉到有个东西在屋子里一闪而过。随即,死寂的房屋响起了一声尖锐的猫叫:“喵呜--”

“啊!”曦媛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得毛骨悚然,她感到这间屋子里多出的似乎不仅仅是一只猫。然而当她的目光搜寻着整间客厅,却没有见到丝毫动静。

“尖尖?!它回来了!”哲思突然变得异常亢奋,“曦媛姐,快,把门窗关上!别让尖尖再溜走了!”

哪里?尖尖在哪?强烈的恐惧已然将曦媛包围,她已顾不得多想,径自走到窗边,拉紧客厅的铝合金玻璃窗。当她转过身,赫然发现一只肥胖的猫咪正蹲坐在自己的脚边舔着血淋淋的前爪,在它身边的地板上,零散地分布着几片碎­肉­和禽类的羽毛。

曦媛不能自已地“啊”了一声。她的叫声惊动了猫咪,猫咪停止了意犹未尽的舔爪动作,瞪着浑圆的眼睛,虎视眈眈的望着曦媛。“喵呜--”又是一声响亮的猫叫,尖锐而充满杀气。它龇牙咧嘴地对着曦媛露出满嘴血染的尖牙,仿佛要把她一口吞入腹中。

曦媛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这是那只名叫“尖尖”的稚猫吗?它的体型足有原先的五、六倍,此时此刻,看上去就像一头饥饿的豹子!

曦媛绕过猫咪向玄关走去,随即,帮哲思打开防盗门。

“阿思,那是‘尖尖’吗?”曦媛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只幼猫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居然能长成一只成年猫的大小,甚至,比普通的成年猫还要大些。“它怎么长那么大了?”

“尖尖的食量大得惊人,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还担心养不起呢!结果不到一个星期它就会自己外出捕食了,有时候会衔着鸽子、耗子什么的回来。只是,很奇怪的是它好像更爱吃禽类哦!有次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只鹅回来!”

“鹅?!”曦媛一边诧异地想象着一只猫咪嘴里衔着比自己体积大出许多的飞禽,一边向车水马龙的机动车道上挥了挥手。

随即,两人上了一辆计程车。

“去市一医院。”曦媛对司机吩咐道。

“可见,动物的独立­性­比人类强多少倍啊!”哲思坐在计程车的后座室里,石瑶正躺在他的膝盖上,昏迷不醒。哲思情不自禁地望着不省人事的石瑶,用一只手为她梳理短发。

计程车里的四个人沉默不语,各自的思绪飞驰在各自的世界里。

曦媛的思绪则还沉浸在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幕中。

电视。猫影。石瑶。尖尖。

以及,那间­阴­沉的屋。

蝶葬 第十二章(1)

11

不到十分钟,石瑶被送往了市一医院的急诊室。然而,这一日来急诊的患者已然将急诊室的输液隔间阗得不留虚席,护士不得不将石瑶带入住院部的病房。

石瑶被安排在住院部的第十一层楼,也是最高一层。这一天的电梯却特别难等,好容易等到了又被先入的满室站客拒之门外。

“不能等了!”哲思很主动地将石瑶背上十一层,到达病房时,他已经累得站不稳了。

或许再晚来几分钟就连病床都占不到了,曦媛如是想。

对于突然患上厌食症,并且三日不曾入食的石瑶,医生说:“病人得的是自发­性­低血糖,既然她一直没食欲,就先输些营养液吧。”

“什么是自发­性­低血糖?”曦媛一脸茫然。

“按病因和发病机理来看,低血糖症可分为自发­性­低血糖和外源­性­低血糖两类。自发­性­低血糖症又分为饥饿­性­空腹低血糖症和反应­性­低血糖症,石瑶三天没进食,属于饥饿­性­低血糖。”对于这种常见­性­的晕厥,曦媛却显得一脸担忧,医生微笑,道,“你放心吧,输个液就好了,也许不等药水输完,病人就醒过来了呢!”

医生说完,便消失在病床边。曦媛恍然大悟,情绪比先前安定了些。

“曦媛姐,瑶瑶姐姐怎么会突然得了厌食症呢?”哲思盯着石瑶Сhā入输液针的血管,似乎感到了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这个问题我也没想明白,但是我劝她进食的时候,她总是拒绝得很坚决。”

此时,曦媛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由于口渴,她想往饮水机方向走,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窗户边走去。在窗户边,她莫名其妙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问道:“我来这里做什么?”大约过了十几秒,口渴的感觉渐渐退去,曦媛已经忘了方才是要去饮水机处接水喝的。

她想到病床前看一看石瑶的体温恢复了没有。然而,当她的右脚朝床头方向迈出,左脚却朝着与床头形成50度夹角的方向迈开,那正是向着门的方向。曦媛不禁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曦媛姐,你怎么了?”哲思连忙过来扶起曦媛,“好端端的站着也会摔倒,佩服至极!”

“你别笑我,我的手脚不听使唤了,我看我也病了。”曦媛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付哲思,“瑶瑶怎么样了,身体还那么冰凉吗?”

“嗯,看上去还是没什么起­色­。”

“哦,那再等等吧!”曦媛爬起来静静地站在原地,不一会,身体便被莫名其妙的带出了病房门。

住院部的走廊显得格外冷清和昏暗。每一间病房门都紧紧关闭着。透过门上的透视窗,可以看到里边病人的活动。或许是医院的隔音设备好,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无声无息。

幽暗的走廊显得格外寂静。曦媛的棉靴在空幽的走廊上踩出“笃、笃、笃”的声响,并伴随着明显的回音。

突然,走廊尽头有间病房被打开,一道光亮破门而出。随即,一个身着粉­色­制服的护士从里边走了出来。同时从里边传出了一个中年男人撕心裂肺的恸哭,空灵的哭声回荡在整条走廊里,凄离得骇人。

“为什么要走得这么突然,怎么就不再坚持一下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男人的声音有股揪人心魂的力量,那种力量正在撕扯着整个世界的宁静。

此时此刻,曦媛仿佛被那种力量深深引诱,她的心脏“怦怦”地跳着,却一步一步难以控制地朝走廊尽头踱去。

她来到病房门口,朝里头探了探,随即,她盯着病床上女人的脸,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仔细回想,然后,一脸惊愕。这个女人,就是长平坊“永吉”老字号海鲜小吃店的老板娘!

蝶葬 第十二章(2)

曦媛本能地退了出来,向走廊的另一头疯狂地跑去。高跟靴敲击地面的声音和男人恸哭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她几乎能感到整个楼层都在旋转、颤抖。

“曦曦,都看到了吧?”石瑶的声音突然在这条走廊上响起。

啊!谁?曦媛止住脚步,看着空荡荡的前方,无人。她猛地回头,依旧无人。她怀疑这是情绪激动而产生的幻听。然而,石瑶的声音再次响起:

“去询问一下,1157病房的病人死于什么病。”

“谁?”曦媛完全被强烈的惶遽笼罩,恐慌和紧张令她的理智变得有些混混沌沌,“石瑶?你在哪里?”

“在你的身体里。”曦媛这才反应过来,石瑶的每一句话都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不禁感到极度恐怖。“曦媛,冷静,我又不是鬼,你别怕。”

“那,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曦媛突然想起了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她们为了“休克”的事争论不休。接下来的三天里,石瑶总是寸步不离曦媛。曦媛终于想明白了。她不是不想进食,而是为了“休克”!难怪,她总是如影随形地和我在一起,她想在她休克的时候,我能陪在她的身边,然后,她就可以用她的办法,直接进入我的身体!啊!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曦媛感到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在躯体尚存的情况下,我离开躯体还只是灵魂,但不是鬼魂。就算我万一变成了鬼魂,也只会保护你,而不会伤害你,你不用怕成这样。”石瑶说着,带着曦媛的身体去找方才走出1157病房门的女护士。

曦媛的身体很快就找到了女护士,石瑶兀自附在曦媛的体内,借助曦媛的口,问道:“请问1157病房的死者是死于什么病?”

病症名称作为病人隐私的一部分,她原本还在想该怎么问出口,谁知,那个年轻的女护士冷冷地回答:“还会是什么病?”

“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在此之前,长平坊里的两个孩童就是死于这种病,“石瑶”想,如果这些人都死于这种病,那么就可以确定,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和日记所记载的“蝶葬”,一定有着间接或非间接的关系。

“是的,ARDS。”

“具体知道是怎么引起的吗?”对于女护士的冷漠,“石瑶”并不想多问,但她仍然想知道得更详细些。

“我怎么知道,现在ARDS是流行病,你可以到急诊室去看看,一窝蜂的,其中有一半都是ARDS的疑似病例,你让我怎么一个一个去记他们的症候?每个病人的病因和发病机制都不尽相同,你的问题医生都回答不上来,你这样问,也太抬举我的水平了吧!”

女护士连珠炮也似的说了一大堆,但她的职业态度和文明素质实在让人难以恭维,叫人失去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兴致。为了确认自己的理解,“石瑶”只好借用曦媛的脸皮继续发问:“你的意思是,能引起ARDS的,还不止一种或者简单的几种原因或者病毒是吗?”

女护士看了曦媛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然后,进了1157病房,随手带上门,置门外的“曦媛”于不睬。

“看来是。”一直保持冷静“旁听”的曦媛对附于体内的“石瑶”说。

“嗯,至少她没说不是。”

石瑶“休克”的第一天下午,她们去了长平坊。

石瑶的魂魄依旧在曦媛体内,两个魂魄共同指挥一个躯体,行动不免有些难以协调。为此,曦媛有些不高兴,毕竟磕磕碰碰的时候,撞得生疼的是她的身体。

蝶葬 第十二章(3)

走斑马线的时候,这个可怜的躯体险些撞上一辆疾驰而过的夏利出租车。

“他­奶­­奶­的,你怎么走路啊,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出租车司机探出头来破骂一句,随即,消失在路尽头。曦媛望着出租车开去的方向,潮黏的马路正反­射­出淡淡微光,这种彻昼彻夜的­阴­寒湿冷令她的心情产生出几分不快。再被那个男司机粗鲁的骂词一搅和,她的心情比先前更糟。

“瑶瑶,你可不可以老实点!”曦媛终于按捺不住,泄愤道。

“我好不容易进入你的身体,也不会在你体内呆太久,这几天,你就依我行动吧!”

曦媛无话可说。

此时,她们已经站在“长平坊”三个字下面了。

长平坊里的世界兀自静得出奇,除了巷口那间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永吉”老字号海鲜小吃楼,从第二道石拱门算起,到巷坊尽头,依旧鲜有行人出没。只是,这天,曦媛和石瑶都发现这条小路比过去更加寂寥。当她们行走在巷坊里,明显觉得眼前的视野不是那么清晰,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并且,在这条狭长的道路上空,显得格外­阴­寒和沉闷。

毋庸置疑,长平坊已然完全被卷入这场无人能懂的“蝶葬”之中了。

此时,曦媛胸前挂着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曦媛拿起手机,半晌,亮光重新暗了下去。既没收到短信,又没有来电。她并没有在意,兀自和附在自己体内的石瑶向前方走去。不一会,胸前的手机再次没有理由地亮起了屏幕。

曦媛盯着屏幕,过了十秒,手机屏再次暗了下去。

“怎么回事,太奇怪了!”这不像一般的信号不良。曦媛不由得感到自己身处恐怖氛围之中。

“或许……”不等“石瑶”说出后文,曦媛的手机响起了齐豫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屏幕上显示着一串八位数的陌生号码,看上去应该是座机或者小灵通打来的。

“喂,你好!”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打你手机好半天才通!”

“是谁呀?”“石瑶”一不小心问了句。

“咦?曦曦姐,我好像听到了瑶瑶姐姐的声音?”很显然,“石瑶”的大意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好在哲思并不­精­明,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糊涂了吧,阿思,怎么可能呢!瑶瑶不是在医院吗?”曦媛为“石瑶”辩解道。

“哦,呵呵,可能是我糊涂了。对了……”

“卟呲--卟呲--卟呲--”话筒里传来电磁波­干­扰信号的声音,急促而频繁,对方的声音变得难以辨认,随即,“卟呲”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猛撞了一下,迅速转变成“呜--哑--咿--”,乱线一般交织在一起,声音被拖得很长,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难以形容的细小的碎杂音,最后,短促地“卟噜”、“卟噜”了几声,没了声响。

对方挂上了电话,方才电磁波­干­扰信号的声音还在曦媛的脑海里盘旋不休,曦媛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曦媛很明白哲思打电话来的目的,她回了一条短信:“我在外面有点事,你先帮我照看一下瑶瑶。”信息刚发出去,她又想起了医生说过的话,为了确保石瑶身体必须的营养,于是,又补了条短信:“我又找了医生,医生说先让瑶瑶住在医院里观察一段时间,等到厌食症好了再接回来吧。如果瑶瑶一时半会没醒过来,就继续给她输营养液,只要心跳和呼吸没停,你就别担心。”

三秒之后,手机显示:发送成功!

六秒之后,手机再次显示:发送成功!

蝶葬 第十二章(4)

九秒之后,手机再度重复显示:发送成功!

发送成功!

发送成功!发送成功!

发送成功!发送成功!发送成功!

……!……!……!……!……!……!

总共只发了两条短信,怎么会接连不断地收到“发送成功!”的提示语!

“啊,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曦媛握着手机的手因恐惧而产生剧烈颤抖。

“是电磁波­干­扰,你还记得中午在哲思家的情形吗?电磁波不断­干­扰电视讯号,从而发出奇怪的声音和图像。”

“接连不断的电磁波­干­扰,这能说明什么呢?”

“这个,具体我该怎么说好呢?”“石瑶”担心曦媛那颗极其敏感和脆弱的心难以适应,她尽量解释得不那么悬乎其悬,“其实我们日常听到所谓的‘鬼’,不过就是一些电磁波和生物能量。但并不是所有的电磁波全是‘鬼’。”

“石瑶”的解释依然令曦媛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对于“鬼”的存在,曦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诠释。“有没有科学一点的说法?不要把它解释成‘鬼’嘛,太晦气了!”

事实上,“石瑶”已经尽可能科学地去诠释鬼的存在了,她努力使自己的说法显得不那么晦涩和可怕:“这样说吧,根据爱因斯坦的‘磁场不灭定律’原理来说,当人死后,体内的磁场就会残留在宇宙之中,一般来说,那是一种­阴­极能量,那种能量和电磁波十分微弱,它将穿越电磁波网络,抵达第5至23维空间。”

“第5至23维空间?”曦媛冥想着,将这两个数字对减,“莫非就是所谓的‘十八层地狱’?”

“嗯,确实如此。”

“你是在假设吗?”曦媛不愿相信鬼的存在,她想找些问题来难倒石瑶,以此证明那种假设不成立,至少那样的话她会觉得安心些。“那么,死后到达天堂和极乐世界又怎么说?”

“不是假设。还有一些人,自身的阳极能量极其强大,他们就能穿越时空,抵达第24至41维空间,也就是天堂。”

“你怎么知道?是你猜的还是‘预言’的?”

“都不是。曦曦,你不要总是逃避现实,其实鬼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并不是所有鬼的样子都很丑陋,也并不是所有的鬼都会害人。”

“既然不论­阴­极磁场还是阳极磁场,都不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三维空间里,那我们应该感觉不到‘鬼’吧?”

“不然,倘若死者在临死前有太多牵挂或者未了的心愿,那么他的能量会保留一部分在三维空间里,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三魂’和‘七魄’吗?‘七魄’去了第5至41维空间,而‘三魂’仍然游荡在三维空间里。”

曦媛觉得更加的无厘头了,虽然是以科学来解释灵异的东西,然而这令她更加惶恐。“但是,你记不记得,中午在阿思家里,屏幕后来出现的是什么?是猫啊!一种除了本能以外没有任何思想的低等动物,它能有什么牵挂和未了的心愿呢?况且,尖尖它还活着,又怎么会变成鬼魂呢?”

“问题就在这里,我也没有想明白,或许那只猫不是尖尖呢?”“石瑶”的语气带着几分思索,她停顿了一会,曦媛也缄默不语,估计都陷入了沉思之中,须臾,“石瑶”说,“假如画面上的猫一定是尖尖,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尖尖被鬼附魂了!”

“啊!”“石瑶”的话很有道理,她的揣测或者说第六感总是带有通灵的­色­彩,曦媛感到更加的害怕,“就像你那样附在我身上吗?”

“胡说什么,跟你说了,我不是鬼,只是暂时休克,灵魂脱离躯体而已。”“石瑶”的口吻变得有些郁闷,她不想再做这样的强调。

“好吧,既然鬼只是一种电磁波,那么我们应该不会见到鬼吧?”曦媛想到上次在“映蝶阁”里看到的那个老婆婆,她希望那只是一场幻觉。活见鬼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她希望“石瑶”接下来的回答是肯定的。

“还有一种情况,当我们的脑电波和死者残留的电波处于同一时空、同一频率的时候,我们的脑部就会产生‘鬼’的形象,那个时候就是你见到‘鬼’的时候。当然,这种几率微乎其微,一般人是看不到的。”石瑶顿了顿,在记忆里搜索到另一种情况,“还有一种人,他们几乎是长着‘透视眼’,可以感受到所有时空里的电磁波,不止我所说的41维。这种人一般多见于旧石器时代的宗教信徒,他们为了成为祭司的候选人,头顶上往往会被施以脑颅环锯术,你还记得你问我的那个三足鼎立的古钟状物吗?也就是用那样的器械在头顶上挖出一个近似圆形的洞,让可见光谱以外的电磁波更容易到达大脑内的松果体,这样,他们不但能与各种鬼怪、神者对话,也可以预见未来。”

“石瑶”的话到底还是说明了“鬼”是有可能被人类所见的,而自己正属于前者,这令曦媛产生出一丝绝望的麻木。曦媛反而觉得自己不像先前那样害怕鬼了,她甚至对“石瑶”的话多出一丝兴趣来。“松果体?”

“是的,用笛卡儿的话说,那是‘人类灵魂的驻所’。”

“哦,我也有松果体吗?”曦媛问完才觉得,这是个很弱智的问题。

“当然有,每个人都有。”

“你对松果体了解多少?再给我说说有关松果体的知识吧。”

曦媛对“石瑶”的话产生出浓厚的兴趣,这令“石瑶”感到惊喜,但是她不得不打断曦媛的猎奇心:“我们是来做事的,倘若再遇到和调查有关的东西,我会马上告诉你,别忘了呀,我还在你的身体里,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蝶葬 第十三章(1)

12

当她们经过第二道石拱门,曦媛胸前的手机再次毫无理由地亮起来,过了一会,又暗下去。然后,那种乍明乍灭的状态反复出现了五、六次,曦媛不禁缩了缩身体,她双手抱紧胳膊,怵怵地环视着四周围,仿佛已经感觉到某些不明物。

“烦人的电磁波!”曦媛本来想说“烦人的鬼”,但心里一想着它,就冷不防绷得紧紧的,更没有足够的勇气那样说。

“曦曦,你看墙壁!”曦媛体内的石瑶似乎发现了什么。

她抬起头,仔细观察墙壁,只见古旧的墙面上正反­射­出蛛丝的光泽,大片大片的,铺满整堵墙。它们先是一丝一丝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不太容易被人发现,沿着蛛丝密集处往前走,逐渐变成一条一条,再化作一缕一缕,最后汇合成一绺一绺。在这雾气弥漫的­阴­天里发现这样的蛛丝马迹,不得不说石瑶的洞察力极其敏锐,她对于外界事物的敏感度明显大于曦媛。

墙面有些潮湿,那些蛛丝--她们姑且猜测那是蛛丝,那些蛛丝覆盖在潮湿的墙面上,一眼望去,无穷无尽。

“啊,蔚为大观!太神奇了!这么多丝,不止一只蜘蛛­干­的吧!”曦媛惊讶地把脸贴近蛛丝。

“嗯,我们跟着蛛丝的痕迹走,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沿着蛛丝延伸的方向,曦媛的身体在一扇挂有两个铜制圆环的木门前停了下来。眼前的这扇门,几乎布满了蛛丝,因此,整扇门乍一看白茫茫的一片。

“咦?蛛丝是白的吗?”这时,曦媛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唔,看来不是蛛丝,或许是另外一种变态生物吐的丝。”“石瑶”说着,借助于曦媛的手指,在门上轻轻一碰,再脱离开,“确实不是蛛丝,蛛丝有强烈的粘­性­,这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需不需要进去看一看?”

“嗯,得找个进得去的理由。”

“好吧,这个交给我来应付。”对于进入这样的地方,曦媛有着不变的应付方式,要么“毽子掉到围墙里了”,要么“羽毛球掉进去了”,以不变应万变,是“自己的东西”总该“物归原主”的。

曦媛费力地去扯被几绺白丝缠裹着的金属圆门环,然而,白丝的韧­性­太强,任她怎么扯,圆环兀自牢牢地被“拴”在门板上。曦媛爽­性­用手拍了几下门,然而,半晌无人来开。

“有人在家吗?请开开门!”曦媛把脑袋贴在门上,里边似乎毫无动静。由于用力过大,虚掩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啊!”曦媛突然发现在这扇门上,正爬行着许多蚂蚁,它们秩序井然地排成一纵队自下而上地行走着。再看脚下,成群蚂蚁有如千军万马般朝着微微打开的门缝蜂涌。这一拨还没出来,那一拨又急不可待地涌入。“好多蚂蚁啊,天要下雨了吗?”

“显然不是,你认真看看,只有这一处爬满了蚂蚁,可见,里边必然有大量的美食在等待它们。”“石瑶”肯定地说。

曦媛推开门,一股怪味扑面而来,看着眼前的景致,曦媛突然反应到这是什么地方了。还记得她和诗诗的“送蚕风波”么?在那之前,为了给诗诗的小蚕采桑叶,她来过几次这里。每次过来,小院的主人--那个年过八旬、姓桑的侏儒小老头都会兴高采烈地拍着手欢迎曦媛的到来,那是个热情的、可爱的、健康的、麻利的小老头,每天都会坐在庭院里的枯井边上晒太阳,顺便做些缝补衣服、整理旧照片之类的细活,况且他的耳并不背,对于有人敲门,他总是很快就去开门。然而今天--曦媛在门外连敲带唤,却兀自不见人吱声。

蝶葬 第十三章(2)

“曦曦,进去吧,你在想什么?”

“这……”不知为何,曦媛莫名地觉得这样有些不妥,然而她话还没说出,身体已经被石瑶的灵魂带进了庭院。

曦媛捂着鼻子朝里走去,然而枯井边上并没有桑老头的影子。曦媛轻轻唤着:“桑老头!桑老头!你在家吗?我是曦曦!”

毫无回应。

曦媛来到两进四水归堂之间的门槛处,一只|­乳­白­色­的小蚕一动不动地卧在门槛顶部,它的整个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状,可见它是只五龄蚕,已经到了抽丝作茧告别蚕虫岁月的年龄。曦媛俯下上身,轻轻吹了吹小蚕,然而小蚕兀自纹丝不动。她伸手碰了碰它,小蚕则朝着身体一侧倒了下去。

“它死了?还是吐完丝了?”曦媛将蚕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一只脚跨进了门槛。

随即,眼前的一幕令人目瞪口呆--

原先的苍天巨桑已经不见,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棵十几米高的枯树枝­干­。整棵树的每一根枝­干­上,都挂满了许许多多半透明状的白­色­物体。仔细一看,竟是一只只小蚕!它们用蚕丝将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捆绑住,悬挂在枯死的树枝上。还有无数只正处于抽丝期的五龄蚕,正以惊人的速度向树的高处爬去,然后在树枝上抽丝、下坠、打转,接着,悬在半空中扭动着身躯,直到动弹不得。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多蚕?怎么会这样!”曦媛感到这种景象带着某种丧气的意味。

“它们这么做肯定是为了逃避蚂蚁的群食和蜘蛛的逮捕。”“石瑶”说道。

“哦?”曦媛这才发现,脚下的那片夺食景观--成千上万只蜘蛛蚂蚁四处乱串,寻找着逮捕对象。遍地的五龄蚕,为了躲避蚂蚁、蜘蛛的爪牙,拖着沉重的、装满蚕丝的、|­乳­白­色­半透明的身躯奋力地朝着那棵巨大的枯桑逃去。“噢,是的,若能来得及将自己的身体悬置于半空,它们或许就有救了!”

“有救吗?别忘了蜘蛛也是会爬丝的家伙,可不得不说……这些蚕怎么会这么聪明?”“石瑶”又一语点中了这一奇观的要害,她已经发现,这些五龄蚕具备人类复杂的思考问题方式,“为了逃命,居然懂得爬树,再悬于半空,这对于它们来说是很复杂,也很冒险的过程!”

“噢,是的!可是,一个月前我只送了五、六条小蚕给桑老头,这些蚕又是从哪来的呢?这些五龄蚕是它们的后代吗?真是不敢相信!”

“如果这些五龄蚕是它们的后代,那么,它们吃的桑叶绝对有问题。”石瑶的语气很坚定,看来,又被她言中了。

“有道理,可惜这棵树现在已经不剩一片桑叶了,我们无法取样做进一步研究。”

此时,曦媛正看着两只蜘蛛在争夺一只五龄蚕,它们分别咬住小蚕的头部和尾部,将一条小蚕硬是扯成两半,断开的腹部被抽出长长的一段丝,蚕丝连着两截身体。

她突然想起寒假未至的那段时间,她敷着面膜从镜子里看到这样的景致--寝室关闭着的门板上,趴着一只硕大的黑­色­粗腿蜘蛛,肢体经过舒展开后足有脸盆大小,蜘蛛的腹部一胀一缩,伴随着颤抖的抽气放气声,“呼--嘶--”,仿佛下一秒要将人吞之腹中。那种声音在寝室里显得格外空幽,那时的曦媛惊起了一身冷汗,面膜粉块像旧墙的土灰块经过地震后掉了一部分在地上。

那样的冬日,蜘蛛本该蛰伏起来,清心寡欲地休养生息,然而那个巨大得如同蛛类始祖一般的怪物却出现得令独居一寝的林曦媛感到猝不及防。书包 网 想看书来

蝶葬 第十三章(3)

当时饮水机里的水刚刚烧开,曦媛听到热水翻滚的声音,急中生智,第一次­干­出了比杀生更残忍的事--她把滚烫的纯净水朝蜘蛛身上浇去,很快地,蜘蛛连抽丝的力气也殆尽全无,掉落地面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保持着狰狞的面目,最后,僵硬而变形的身体蜷缩起十条毛茸茸的腿,一命呜呼。

在那场人与昆虫的恶斗中,蜘蛛终究败北。

巨蛛发出的空洞而深幽的收腹胀腹的声音此时此刻仍在曦媛的耳畔徘徊不休。曦媛心力交瘁,与茸腿蜘蛛的殊死搏斗令她生出莫名的后怕。

蜘蛛不过平常物,但在此时此刻,它怪异的形象却将曦媛先前在掘墓现场所产生的不适感继续深化。

“不可思议,太残忍了…………”曦媛喃喃自语。

“估计这种情况不止今天才出现,你发现了没有,这里除了五龄蚕之外,其余四龄的小蚕统统不在,估计早已因缺乏食物而气绝了。”

“可是,怎么说死也得见尸呀,从一进门到现在,我们根本没看到任何一只其余四龄蚕的尸体!”

“若有尸体,早成蚂蚁蜘蛛的腹中餐了!”

“唔,也是喔!”曦媛忽略了这种可能­性­,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慢。

说着,她们小心翼翼地踩着地面,一间房屋、一间房屋地找寻其它线索,尽量使自己不踩到那些七零八散的虫子,虽然那是不可能避免的事。最后,她们在桑老头的卧室门口闻到一股腐臭味,曦媛似乎觉得有些不妙,她在推门而入之前,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前。“但愿一切安然。”

然而,事与愿违。

当她的双手推开房门,立马被吓得脸­色­煞白--

桑老头蜷缩着躺在地上,浑身上下被蚕丝死死缠绕着。­祼­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死灰般的­色­泽,整具尸体看上去冰冷而僵硬。从他双手紧握着放在脸部的姿态来看,应该是想扯开脸部的蚕丝,然而他似乎并没有成功地扯开,这个姿势终究被保持到死亡来临。

“啊!”曦媛忍不住惊叫起来。

“我的天,太惨了!死得太惨了!”一向对死亡表现得安之若素的石瑶被吓得险些让自己的魂魄从曦媛的身体里脱离出来。

“这,这,这……怎么会这样!噢,是我害死了他!”曦媛想到桑老头的鬼魂可能会来找她算帐,一下子变得歇斯底里,“不,不,不,我成了杀人凶手!不要,不要!”

“曦曦,保持冷静!否则我控制不了自己,万一魂魄出了身体又回不了自己的躯体,我会死掉的!”

为了控制住曦媛因惊吓而不断抖动着的身体,石瑶只好用更大幅度的夸张动作来覆盖那种歇斯底里的颤抖。她在屋里走来走去,随即伸展肢体、原地跳跃。

此时,曦媛的手臂不小心打到了一个长毛的东西。她猛然回头,竟然是另一具尸体!而方才那只手打到的“长毛的东西”,正是尸体的人头。这具尸体她们都认识,他就是,付哲思的外公。

付爷爷的身体紧紧贴在与门同一侧的墙壁上,同样也是浑身上下都缠满了蚕丝。然而可以断定的是,他并不是被五龄蚕杀死的。从他张大的嘴、睁得浑圆的眼睛,以及身体、双手紧贴着墙壁的姿势来看,应该是受到惊吓而产生强烈恐惧所导致的死亡。但这一点只有“石瑶”看出来了,因为此时此刻,在付爷爷的身上,还有几十只五龄蚕正摇头晃脑地将腹中的丝“捆”向这具尸体。

“啊--!”曦媛发出很长一声惊叫,随即,昏厥了过去。

蝶葬 第十三章(4)

“石瑶”用意识来控制曦媛的身体,她从地上爬起来,“曦曦,醒醒,醒醒呀!”

曦媛很快便清醒过来,脸­色­兀自白得可怕,嘴­唇­依旧毫无血­色­,她喃喃地说:“我快疯了!”

曦媛很想痛痛快快地哭出来,然而,自从初恋失败之后,控制泪腺的神经几乎失去知觉。她哭不出来,比死了还难过。

“他怎么会在这里?”“石瑶”很奇怪。

曦媛已经没有丝毫心情去做任何理­性­的判断,她无法冷静。

“你看,打包好了的一次­性­快餐桶!”“石瑶”蹲了下来,她的魂魄借助曦媛的手,指着那个一次­性­快餐桶。快餐桶上印着“永吉”的字样。她把快餐桶外的塑料袋打开,“是鱼丸。”

“石瑶”已经恢复了冷静,她的发现令曦媛也稍稍恢复了神志。

“阿思说他去送画像了。”半晌,曦媛终于开口说话了。

“唔……那他怎么会来这里呢?”“石瑶”一边思索着,一边站起来去看付爷爷的尸体,“说不定他认识桑老头?嗯,有可能。也说不定他也是看到了墙壁上的丝,然后,猎奇心理促使他向这里走来,有可能喔!”

“石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这使得她无法抬起曦媛那蹲得发麻的腿。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蚕来了。她本能地往下看,忍不住叫了起来:“天啊!”

此时此刻,三只五龄蚕正摇头晃脑地将蚕丝“捆”向她的脚。“石瑶”用劲把曦媛的脚从地面上拔起,然而,她发现,这蚕非同一般,它们的丝具有独特的韧­性­,任凭她再用力,整个鞋子只有三分之一脱离了地面。

“曦曦,你快回过神来呀,拜托了,一起用劲啊!配合一下,说不定我们还有生的希望!”

曦媛被石瑶一唤,反应迟钝地“嗯”了一下。然而两个人的行动先后不一致,这令她们格外徒劳。

“听我的,我们先抬左腿,我喊一二三!一,二,三!”很好,她们终于把两个人的力气合并在一起,将左脚扯起了大半,不一会,整个脚都被抬了起来。

很快地,她们用同样的办法抬起了另一只脚。

当曦媛的两个脚掌终于脱离地面,正要转身走人的时候,却发现门外正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女人看上去也是一脸惊愕,显然是看到了屋子里桑老头的惨状。女人盯着桑老头,又看了看曦媛,嘴里说:“你……自言自语……你在跟谁说话……啊……你是……活的,鬼!”

说完,女人直直地跪了下去,双手撑着地面,眼睛还直直地盯着前方的桑老头。

“啊,你醒醒,这里不能跪啊!”“石瑶”的魂魄借着曦媛的手,在女人的脸上拍打了几下,女人毫无反应。她把食指放在女人的鼻子下方,女人已经没气了。

“噢,天哪!她被吓死了!”“石瑶”说着,带着曦媛的身体,向门外跑去。“她究竟是被桑老头吓死的,还是被我们吓死的?看来我们要尽量避免在这种情况下对话,两个魂魄挤在一个躯体里太不自在了!”

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门口,“石瑶”转头看着墙壁上的白丝,感到心中无比沉重。她回想着当她和相处于同一躯体内的曦媛没完没了地探讨有关“蝶葬”的话题时,总会遇到一些人从她身边经过,然后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偶尔有几个人一起从身边路过,则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随即,扭转头来看着她,再转回去笑着什么。大概觉得她是个疯子吧。

有了亲身亲历吓死人的教训,“石瑶”没有再对周围人群的看法置之不理,她戴起呢绒大衣的帽子,让帽子遮住曦媛的脸,不止是这样,她还戴上手机的耳塞,就算是“自言自语”,周围的人起码会以为她是在打电话。

蝶葬 第十三章(5)

石瑶可以感觉到曦媛这一刻的倦怠,方才在第三道石拱门里所见到的恐怖场景令她神情恍惚,因此,现在的曦媛,思想和意识实质上正处于沉睡状态。“石瑶”想,还是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于是她没有对曦媛多说什么。

天­色­有些暗了下来,随着夜幕的降临,空气里的霜粉和冰晶逐渐增多,气温也随之下降。

“石瑶”看了看胸前的手机,现在已是夜晚7:35。她掠了掠额前被霜粉染得有些潮黏的刘海,正打算出去买点儿吃的,余光却不自觉地瞟到了一个白­色­物体。她隐隐觉得那不是个好东西。在中国的传统里,白­色­是种丧气的颜­色­。她转过头,只见那东西大约在第五道石拱门的位置,孤零零地被摆放着。由于雾气越来越浓的缘故,“石瑶”无法判断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至多能看出,那东西是一个圆形物。

“石瑶”下意识地朝第五道石拱门走去。曦媛突然开口了:“去哪里?”语气依旧带着几分木然。

“嗯?你醒了?”

“你觉得我睡着了吗?”曦媛的口吻像苏醒似的缓和过来,逐渐恢复正常状态。

“我以为你的意识大概正处于休眠状态吧,虽然你的­肉­体还在运动。”

“嗯,好像是这样的。确实……对……的确是……”曦媛仿佛对自己方才激动得歇斯底里的状态没什么印像,或许刚才真的被吓得神志不清了。

“好吧,这个已经不重要了。”“石瑶”说着,朝第五道石拱门的位置走去。“你看到前面那个白­色­的东西了吗?我们去看一下吧!”

“怎么呢?我有点饿了。”不可否认,曦媛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很好,你终于懂得饿了!”说得仿佛“石瑶”早就饿了。而事实上,石瑶入驻的只是魂魄,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饥饿。“就过去看一下,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走,这不需要太多时间。”

“无奈也。你不要逮着什么就看什么,如果跟我们所调查的工作无关,不如节省点时间。不要忘了,你还在我体内呢!”曦媛不悦地说。

“看着它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难说它和我们的调查有没有关系,你就听我一回。”

对于“石瑶”的固执,曦媛不再吭声。

由于距离越来越近,她们隐约可以判断出那是一顶花圈--那确实是一顶花圈。

“噢,又有人遭遇谋杀!”曦媛感叹道。

“谋杀?”“石瑶”对曦媛的用词感到惊讶。

“死者的住所距离桑老头家不到五十米,很可能凶手就是五龄蚕喔!”曦媛胡乱判断。

“这个……不好说呢!”“石瑶”在开敞着的门口朝里头望去。由于天­色­已黑,加上雾气很大,她们无法看清里边的一草一木。几分钟内,曦媛的身体在门外探头探脑,引起了房屋主人的注意。

“你找谁?” 那是一个臂弯上缠着黑布条的中年男人。从他的气质和装扮来看,应该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原住市民。

“不好意思。”曦媛本能地说了第一句话,为了不使死者家属因为从一个身体里发出两个声音而感到讶异和恐惧,更为了避免发生像下午那样荒谬的事故,“石瑶”索­性­让曦媛来对应,虽然她对曦媛此刻的应变能力仍然心存担忧。曦媛礼貌地欠了欠身,“关系到近来怪异气象的调查,我想请您告诉我有关死者的情况。”

“噢,天哪,怎么可以这么直接地说!”石瑶在心里默默地感到悲哀,并且认为曦媛和死者家属的交谈肯定会以失败告终。

“你是?”

蝶葬 第十三章(6)

“我……是……都市报的实习记者。”为了避免家属觉得自己是来没事找事的,曦媛编造了一个谎言。说着,她从包里掏出笔和本子,如同一名老练的专业记者。这令“石瑶”感到意外。

死者家属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这该从何说起呢?”

家属的眼眶微红,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莫大痛苦之中,他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

“我的父亲,先前除了患有慢­性­肺炎,身体向来很健康。即便是有慢­性­病,在一般情况下,他也几乎没有咳嗽,偶尔才做剧烈的运动,像跑步,就会令他气喘不止。因此,我们一向很注意老人的身体健康,甚至定期带他上医院,所以,长期以来,父亲的病情一直处于稳定状态。可就在大约一星期前的夜里,父亲突然哮喘不止,就那样意外身亡了。为此,我们感到非常的难以理解。”

“意外?你的意思是,他的死亡并不属于正常死亡?”

“是的。”死者家属抿了抿嘴,哽咽地吞了一下口水,“这是医生说的,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了。”

“医生有没有说和ARDS有关?”

“这个……”死者家属努力地回忆医生说过的话,“好像没有吧,没什么印像了。”

“好吧,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您的心情,我能理解,节哀顺变吧,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将迎接重生,你若这样想兴许会好过一些。”曦媛刚刚失去双亲,因此她希望自己的慰唁能给死者家属带去一丝宽心。

“如果你想知道得更清楚些,建议你去问问医生。”说着,死者家属进屋拿来医生的电话号码。“这个是医生的电话号码,你自己问吧!医生姓杨。你说你是记者他不一定会回答,你就说你是汪止桦的孙女吧!”

“那太感谢你了!”曦媛有些被死者家属的热心感动。

家属没说什么,心情沉重地进了屋。

“很好,刚才你表现得­棒­极了,出乎我的意料呢!”“石瑶”对曦媛的表现感到很满意,“接下来,依旧由你来完成和杨医生的通话吧。”

曦媛拨通电话号码,杨医生在电话的那一头接起:“喂……”

“喂,您好!请问是杨医生吗?”

“是我,你是?”

“我是……”不等曦媛说完,手机的听筒里响起了比先前更加强烈的电磁波­干­扰信号的声音。“卟呲--卟呲--卟呲--”短促而频繁,接下来的声音变化一如先前那样变得碎杂而诡异。

由于听不清楚彼此在说什么,对方很快便挂上了电话。

“这里头的­阴­气太重了,看来得到巷坊外头去。”“石瑶”说。

曦媛的眼珠子环视着四周,月华之下除了白蒙蒙的雾气,还是白蒙蒙的雾气,由于整条巷坊没有一盏路灯,她根本看不到其它景物。

“总之不是那么­干­净。赶紧到外头去打吧,趁着现在还不太晚,医生应该还没休息。”石瑶催促着。

曦媛不禁感到一阵不寒而栗,思想和意识逐渐变得有些涣散,似乎已经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石瑶三秒前说的话,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令“石瑶”为之着急。“石瑶”索­性­用自己的意识支配起曦媛的身体,向长平坊巷口飞跑而去。

站在霓虹灯铺天盖地的长平坊外,纵横交错的商业街繁华而喧闹,此处的气息令曦媛的意识重新恢复正常。

她再一次拨通杨医生的电话号码。

“喂,你是?”

“您好,我是汪止桦的孙女。”

“噢,还有什么事吗?”

“对于我爷爷的意外死亡,我想得到更加具体的分析。我的爸爸,他的文化层次不太高,所以,您说的时候,他理解得不是太清楚。因此,我想劳烦您再解释一遍。”

蝶葬 第十三章(7)

“噢,人不是已经死了吗?”对方显得有些不耐烦。

“杨医生,作为死者家属,我想我们有权利和义务知道家属的死因吧?”

“噢,这样啊……那,我再说一遍。”杨医生无可奈何地说,“汪止桦生前患有慢­性­肺炎,这个,你是知道的。按照常理来说,死者若因病情恶化而死亡,那么在恶化期,理应伴有肺功能不全,在短时期内会出现呼吸困难,肺活量降低,屏气时间缩短等等,也有可能出现外呼吸功能障碍,导致过度通气……也有可能因气肿或者其他的肺功能障碍而引起肺循环阻力增高,或者肺动脉压力增高,这些都可能增加右心的负荷。一般在半年至两年之内发生肺原­性­心脏病。”

“你的意思是,他的死亡若是肺炎引起,应该有个缓冲过程?”

“是的。”

“那会不会是其他的并发症引起的呢?”

“你不是他的家属吗?你们不是一直很肯定他没有其他并发症吗?况且,后来不是也做过检查了嘛,怎么还问这个问题?”

这不是个好对付的医生。如今的医务人员似乎都很缺乏医德意识!曦媛很想快点收场这通电话。此时,杨医生的声音却有了明显的转折,他带着几分思考说:“从X线胸片图来看,肺门区的纹理有稍许蜂窝状,并且带有小泡­性­肺气肿。但这并不是最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是,两肺被一层­阴­影覆盖,这层­阴­影究竟是什么呢?从­色­泽和纹理来判断,那应该是一种液体。”

“液体?”

“嗯。”

“和ARDS有关系吗?”

“嗯。”杨医生点点头,“好了,既然人已离世,了解再多也无济于事,安心吧。”

杨医生是个怪人,方才还不耐烦,这一秒却变得体贴起来。大概是在实验室里忙碌工作或是别的吧!曦媛这么想着,与对方说了声:“谢谢噢,打搅你了!”

随即,挂上电话。

“老人的猝死,多少有些离谱。又是死于肺病,这是长平坊里的第三例了。”曦媛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都发生在长平坊里?这跟八音盒有什么关系?和日记本有什么关系?和第七道石拱门里的那个四水归堂有什么关系?和怪异的天气又有什么关系?这些问题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滚越多。

“这只是我们所了解到的第三例,而事实上,谁知道长平坊里到底发生了多少起和肺病有关的死亡病例。”

“嗯,不论如何,我们吃饭!”

“你啊,怎么老想着吃呢!”

“亲爱的,饿的不是你的身体耶,你也顾及顾及我的感觉嘛!”说着,曦媛的双腿向“永吉”老字号海鲜小吃楼奔去。

当服务生把海蛏牡蛎面端上来的时候,曦媛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随即像白天那样重复着亮--暗--亮--暗--亮的变化。她没有再将手机拿起来看,仿佛已经有些习惯了这样的状态。随即,她在一次­性­卫生筷筒里取了双筷子,剥去卫生封套,夹起一只海蛏正要往嘴里送。

“别吃!”曦媛的手突然被“石瑶”打住了,“小心,这是在长平坊里,我们换家餐馆吧!”

“算了吧,下次再注意啦,面都上来了,总不能退掉吧!”曦媛再一次夹起海蛏,“石瑶”再一次将她的手打住。

“曦曦,听话,你不要退它,就当花钱买份平安吧!”

“大姐,一碗八块钱哪,这对你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是你想想,我现在不可能再依靠父母……”

“石瑶”不管曦媛如何找理由,她的魂魄极力控制住曦媛的身体。曦媛­干­脆闭嘴,为了挽救海蛏牡蛎面,她与这位好姐妹做极力的反抗。曦媛感到一种空前的失望--共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心理共振了!在曦媛所认识的人当中,还没有一个人像她活得那样疲惫,是的,没人能理解她,她是个可怜的人!物质和­精­神同样可怜。虽然她失去双亲,也不曾放弃最后的希望而坚强地奋斗,但是,她的­精­神却无时不刻被这些怪诞的现象折磨。

蝶葬 第十三章(8)

“石瑶”的意识命令曦媛的躯体马上离开,她刚刚站起来,曦媛又逆反地指挥身体坐下去。

“石瑶”踢开桌子,曦媛又将桌子拉回来。

整张桌子被这个躯体内的两个灵魂整得与地板摩擦得“呜呜”作响,“石瑶”索­性­将碗一推,整碗海蛏牡蛎面被打翻,面汤洒向桌面,然后滴了一地。“石瑶,你这算哪门子姐妹,一点也不替我着想,还说什么‘只有我最了解你’,还成天跟我称姐道妹,你真恶心!”

“小姐,请您先买个单吧!”服务生突然出现在曦媛面前,曦媛这才反应过来,周围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呵,看到了吗,她在自言自语呢!”“这女的脑子不正常,跟空气发飙!”“‘永吉’在退步啦,连神经病都放进来,也不怕影响生意!”众目睽睽之下,曦媛感到一阵赧颜。他们不是窃窃私语,而是毫无遮掩地嘲笑,毫无顾忌地讽刺。

“小姐,请您买单!”服务生再次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逐客令的意味。

曦媛羞赧地掏出八块钱,又气又愤地向门口走去。当她刚刚走出“永吉”,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出事了!”“石瑶”和曦媛都感觉到楼上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曦媛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永吉”小吃楼二楼,只见方才嘲讽曦媛的其中一名男子正两手捂着胸口,脸­色­发黑,嘴­唇­紫绀,不停地咳嗽,看上去就要挂了。

“ARDS!”曦媛轻轻地念着这个医学名词。

“噢!这条巷子的第四户死了个婴儿,第六户死了个小孩,都是死于ARDS啊!我……该不会也被传染了?”身旁的男子一脸惊慌,随即,转身离开“永吉”。紧接着,整个“永吉”的食客们三三两两地离座而去。女服务生们惊愕地看着眼前一幕,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过去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幸好,幸好你打住了我,不然只怕我的末日也为期不远了。”曦媛带着万分侥幸的心理,走下了“永吉”。

她到附近随便吃了碗沙茶面,现在她看到沙茶面也总觉得里边似乎带着ARDS的某种病毒,冷不丁心中设防。当她再一次经过“长平坊”的牌子下边,不由自主地朝里边看了看,放眼望去,这条深巷,除了白雾,还是白雾。

“我们去一趟小巷尽头。”

“不。”曦媛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对里边那个世界充满了恐惧,然而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好随着石瑶的魂魄将自己的身体带了进去。

“不怕,不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们永远生死与共。”石瑶的话对曦媛而言,总是具有一种特殊的能量,这种能量重新燃起曦媛的勇气。

曦媛突然觉得,石瑶就像一个神秘的守护者。

“你刚才听到了吧?一个月前死去的两个孩童分别来自长平坊第四户和第六户。”“石瑶”提起方才那个男子说的话。

“嗯,确实很奇怪,怎么就这么集中在长平坊呢?”

“我们今天所了解到的死者分别是第一户,也就是‘永吉’的老板娘,第三户的桑老头和第五户的汪止桦。”

“第三户并不是死于肺病。”曦媛特地强调。

“嗯,不过,他们的死法都很奇怪,如果最根本的死因同出一辙,那么它跟‘蝶葬’必然有着间接的关系。现在未知的住户还有两户,除了你爷爷,另一户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看来得让爷爷去体检一下,特别是肺部检查。”曦媛想起一个月前爷爷提个畚斗走向四水归堂的那一幕,心中产生几分不安。

“防不胜防。你看,除了第五户的死者,其他死者都属于没有肺病前科的猝死。”

“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就算图个心安吧!”

“也好。”

此时,她们正好走到第三道石拱门,那座蚕毁人亡的恐怖宅院。曦媛停住了脚。“付爷爷的尸体怎么办?一个老人这么晚还没回家,家人一定要担心了。”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