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恕离开敦煌的那天,送行的只有陈清一人。
仍是骑着那辆嘎嘎作响的破自行车,景色却不似来时那般引人了。远方祁连山的雪仍然晶莹碧洁。天仍然那么高,那么远。陈清也借了辆车,两人边骑边聊直到阳关。
“咱哥俩相投。也是前世的缘分。”陈清从裤兜里掏出张恕送他的小瓶酒慢慢啜一口。对于“哥俩”的称呼,张恕先是吓了一跳,后来想起老果奴说的那些话也就释然了。也许自己真是很老相的吧?他想。
他听到的最舌一个敦煌故事叫做“寿昌宝骥”。
“就在这搭,古阳关的东头,”陈清把车支子放下了,右手放在额前挡着太阳。手指上苍老的皱纹被阳光映成了沟壑。“过去是一鹰城。看看现在这搭还有点土城墙吧?过去这叫寿昌城。城南呢是一片湖泊,叫做寿昌海。”
从前,有人在这片湖边捉到一匹宝马,献给了汉家天子。这匹马生得俊!乌黑油亮,四蹄雪白。这天正赶上皇帝大寿,得了这匹宝马,特别高兴,就封马为“寿昌宝骥”,还配了金的笼头,玉的嚼子。
谁知这宝马进了天子的御马厩之后就不吃不喝了。每天太阳落山时就对着晚霞仰天长嘶,催人泪下。这下可急坏了侍马官,赶紧奏知皇帝。
皇帝问:“宝骥患的何病?”
“启禀万岁它患的是思乡之症。”“胡说!牲畜还有思乡之情?”“思念故土,人兽同情。比如大雁秋日南飞,燕子春日北归。宝骥住惯西方又性烈气盛怀念故土是情通理顺。求万岁爷,把它放了吧。”
皇帝老儿低头想了好久,不言声。
侍马官又说:“万岁爱马天下皆知,而且唯有此马受过皇封。若将此马放归,那么四海皆知万岁封赏宝马,那成千上万的骏马就会来讨封,万岁将会得到更多名贵的马。若此马不幸归天,天下骏马恐怕都要对万岁爷避犹不及了。望万岁爷三思。”
万岁爷没办法,只好将宝马放归。
宝马长啸一声,如一片流云向西飞去。
直到太阳落山,它回到了阳关,站在山上,一甬还带着皇帝赐的笼头,就生气地把头一甩,笼头甩出一百八十里。落到一座山峰上后来这山就叫做龙勒山。
陈清谈话之间已经把小瓶酒喝干了。这时笑着拍拍张恕的肩畴:“我看你也是匹宝马,得了思乡病啦!”
张恕笑笑,紧握了一下老头的手,然后转身跨上那辆快散架的“宝车”,上路了。
补 遗
数年之后,我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赴敦煌参观莫高窟,下榻月牙泉宾馆。趁黄昏时分我独自一人来到三危山附近,却根本没有见到什么招待所。不过却隐隐地听到当地人讲,前些年确曾有过一段文物管理混乱的时候,还发生过文物管理人员和当地寺院的住持联手盗卖文物的事件。
三危山的黄昏倒的确是美。山后层层叠叠的云海中透出灰色透明的散射光环,时隐时现,我想起张恕讲过的“三危佛光”。
晚上,集体爬鸣沙山。晒过一天的沙依然温暖。爬到山顶,看铡那轮孤寂的月亮,那片墨蓝的天空,忽然想象着,曾有一位长长:瓮发的亮丽美人静静地坐在山顶上,手持画卷,仰望着那轮月亮。那是一轮金刚石般的不规则的月亮。
那月亮属于张恕的神秘梦幻。
月亮的形状永远在变化。天空下的一切都在变化。不断地有人出生,有人死去,可天空依然如故。
天空是永恒的。然而,天空中永远不会出现昨天的月亮。所以,从这个意义来讲,张恕的梦幻又可能是真实的。
《敦煌遗梦》故事梗概
缩写:咏 琴
如来
张恕的妻子死了,死于车祸。据说她当时与情人在一起。这当然使张恕很尴尬。张恕面对妻子的死讯,只是说了一句寒冷彻骨的话:也许她说得对,好男人和好女人永远走不到一起,所以,不要痴心妄想。
“她”是指肖星星——他在敦煌认识的一位青年画家。张恕在参观莫高窟时注意到,在73窟里,有一块不该有的空白,那正是一幅失窃的壁画。问起来,所有的人都对此讳莫如深,这引起了张恕深深的怀疑。
一位叫做大叶吉斯的不速之客来访。他主动为张恕看相,点出张恕(〔焕在外久居,久居必有横灾。这一切让张恕更加疑惑起来。后来,他终于了解到那幅矢窃的壁画正是唐代著名画家尉迟乙僧的名作《吉祥天女沐浴图》。
于是他向肖星星了解尉迟乙僧的情况。
管理员陈清常常来到张恕的小屋,讲些敦煌当地的民间传说。当他听说大叶吉斯曾光临此地时,忽然显得很害怕。他说大叶并不是裕固人,大叶的妻子才是裕固人。陈清说既然大叶吉斯让他快走,他就最好不要多留。张恕觉得很奇怪。
星星让张恕带她去看吉祥天女的残迹,却发现73窟已经关闭。星星找大叶吉斯算命,他说,星星恐怕要“连续克妨亲爱之人”。并说她在二九之年,曾经失去一人,而在12年后,又要重复此难,除非她悬崖勒马。
星星听罢大吃一惊。她的确在十七八岁时失去了自己的初恋,而12年后恰恰就是今年,难道……
她满腹弧疑地回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那时她深爱着一个叫做晓军的男孩子,但是后来,晓军死了。
吉祥天女
张恕混进一个日本团去看特级洞,结果被守护在73窟外的裕固女人带到敦煌文物管理处,他看到一个高而胖的中年女人,面容悲悯,很象观音大士。女人叫潘素敏。她发现张恕是某省省委第一书记的女婿时,给了他一张敦煌地区的特别观光证。
张恕终于在一个夜晚独自走进73窟。裕固女人说,乙僧这幅画的真迹在她手里,是祖传的,河西五个洲,只有她家姓尉迟。她说着就把自己的一只假眼摘下来,把张恕吓了一跳。临走时她说,如果张恕真的想看那幅画,就在明晚子时上鸣沙山顶上去拿。
同一个晚上,一个年轻的旅游者敲开了星星的门,他是来自北京的医科大学生。当他出现在星星面前的时候,星星害怕极了——他完全就是自己梦里的那个少年。
俄那钵底
星星多次想到自己是个奇怪的人,在她身上,情与性似乎一直是分开的,在她与晓军相爱的那些日子里,她始终排斥着性,而幻想着一种纯洁美好始终不渝的爱情,后来当她真正知道性的全部内涵时,她忽然感到了幻灭,那时她开始想结婚了。她的丈夫牟生和儿子小卫卫构成了她的家,牟生是那种很实际的人,她常常在内心深处感到一种强烈的不满足。
无晔陪星星转遍敦煌搜集拓片。有些拓片很精美,价钱也高,只要星星看得入眼,无晔就有本事给它拦腰一刀。在一个小店里,星星和无晔被领到里面,她看见里面的转角沙发上坐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正是看守73窟的那个裕固女人,旁边那个美丽的少女自然是她的女儿了。星星以画家的眼光欣赏着少女:少女盛装而坐,帽顶垂下大红缨络和一圈珠帘,搭在胸前的辨子上,缀满了彩珠、银牌、珊瑚、贝壳等饰物,衬托出一双亮眼和茶褐色的光洁皮肤。她穿的是传统裕固人的装束,这自然就是玉儿。
星星认为玉儿美得无懈可击,于是说服她为自己做模特儿,画了一幅玉儿的肖象。在画的过程中,星星发现玉儿安静得象一棵植物。玉儿告诉她,她是此地的修瑜珈女。
但是星星做梦也想不到,玉儿之所以答应得那么痛快,完全是为了住在星星隔壁的张恕。玉儿从小修瑜珈功,练过双身修密,自从见过张恕之后。她认为他面相极佳,是男女双修最好的搭档,但是玉儿并不知道,她其实功力很浅,并没有到练双修的档次。
一天晚上张恕回来,照例先看那幅画,谁知藏画的地方是空的,后来他突然听见一声娇笑,原来玉儿躺在他的被窝里!玉儿正伸出一条手臂掩着脸,一幅千娇百媚的样子。张恕大怒,对着玉儿狂吼起来,但玉儿却很从容,她起身抓着那卷画说:我把画带走了,不后悔?张恕看到玉儿象一只古希腊瓷瓶一样美丽,茶褐色的头发散发着香气,象水母长长的触角一般拂动着他,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象是被粘住了一样。
玉儿抓住了他,不让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碰到了她的肉体,便如中了魔咒一般,所有的理念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白。事后,张恕只感到厌倦和悔恨。他想到隔壁的星星,也许他们受文明的教化太深了,两个文明人之间的勾通与相爱是多么的难,而对于玉儿来说,这一切又是多么的容易和自然!他百感交集,他觉得今后面对儿子的时候,肯定不会象过去那样坦然了,儿子那双锐利的小眼睛会识破他——儿童总是比成|人更聪明。
无晔拉着星星到榆林窟去看他一个出家的同学。半路遇见沙暴。汽车在沙暴中颠簸着,所有的声音都被风沙吞没了。终于在盘山道的一个拐角处,方向盘突然象一只陀罗一般打起旋来,紧接着,星星感到被巨大的离心力抛了出去。在失去知觉的刹那,她看见风暴中有无数汽车的碎片。无晔在沙暴中把她背了起来,在茫茫一片的灰色中,好象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她紧紧抓住他,就像抓住自己的生命,这时,她才发现无晔膝盖上鲜红的血。原来无晔受了很重的伤!血使她又想起那个恐怖的梦。很久之后,当她和无晔成为真正的情人时,她说:真正让我动心的是那次,你流着血把我背到停车场。无晔则回答:我背着你就象基督背十字架那样迫不得已。
那天晚上,无晔吻了她。只吻了一下,但两个人都发起抖来,星星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真的想再爱一次,但真正的爱都是没有结局的。在三危山,无晔对她说,精神与肉体不可分的爱,才是完全的爱。但星星说,任何东西都不能完全,一旦实现了完全的爱,爱的生命也就结束了,下一步就是仇恨,或者死亡。无晔说,这是胆小鬼的论调,星星呆了一下说:你说得对。然后她转身走了,把无晔一人留在三危山惨白的光照中。
几天之后,他们一起去看密宗洞。星星终于看到了自己多年想看到的“俄那钵底”(欢喜佛)。她十分着迷,无晔看她喜欢,只是随便说了一句“我有办法把这壁画粘下来,其实很简单,可以用一种特殊的树胶,过去洋鬼子盗画都这么干。”而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了几个壮汉,哇啦哇啦的叫声几乎震破了她的耳膜,她看见一个瘦姑娘抓住了无晔的手腕,星星冲上去,而那瘦姑娘拔出一把短剑,几乎在眨眼之间,那群人裹胁着无晔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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