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我三师兄是不是还住在这里?他名声显赫,要不要个女人来帮他洗衣服什么的。还说她能干许多活,只要给口饭吃,给个地方住就行。”
“若是她不说三师兄的名字,若是她脖子上没有那道血印,那么这事就简单的多。咱们这里宅子大,谁都会以为很富庶的,能来讨个活干,也自然不用咱们俩个一通瞎猜。三师兄那次失手,丢了这铁饭碗,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这些年要说咱这宅子有名气的,那就是大师兄和前些年还未离开的二师兄。听那女人问你的话,似乎并不知道三师兄早已不再拿刀子的事,我跟你猜的一样,很有可能是那个女人。只是,既然她已保住了命,这时候还来寻三师兄干嘛?”
“报恩吧。”我说道。
“报恩?怎么报,拿什么报?现在她的情况不像是报恩,更像是添麻烦。你想想咱三师兄因为她,现在要名气没名气,连挂靠刑部每月领取的饷银都给全部革去了,学了一手行刑手的活计却派不上用场,还要养活她,给她饭吃,给她地方住,最主要的是,咱们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带上刑场的。那上了刑场的人,男人多女人少,但只要是女人,几乎都是大奸大恶之流,这样的女人找三师兄能安什么好心。”
“对呀!”听到这里,我一拍大腿,不禁连连点头说道:“一定是这样的。你想想要是讨吃的,她挨家挨户去要就好了,却偏偏盯着咱们这一家,一定别有用心的。只怕这女人打的就是三师兄的主意。咱们三师兄心肠好,估计当年看她是个女流之辈,可怜她,不忍下刀,才会落到今天的这步田地。说什么我都不能叫她骗他、害他。下次她来,我就赶走她。”
说完这句话,我的心总算安稳了些,可是我们身后的屋门却在这时响了。
我和永泰回来后根本就没进屋,就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这门怎么会响?疑惑中,我们齐回头看向身后,就见我们的屋门已经打开,门口正站着被我们唠叨一番的三师兄。
我和永泰的脸变得煞白,慌忙起身看着三师兄,慌张地叫道:“三师兄。”
“她在哪里?”
我和永泰交换了下眼神,大气都不敢出地小声回答道:“不知道。”
“说实话!”
“是真的。三师兄,我们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委屈地说道:“我就跟她说这些天的衣服都洗好了,叫她五天后再来。”
三师兄的脸色相当难看,沉默了下,又问向我:“她有没有说她现在住在哪里?”
我摇摇头,苦着脸说道:“我没问。”
就听三师兄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问向我们:“你们可看实了,她的后颈处真的有一道血印?”
我和永泰没有答话,却都肯定地点了点头。
三师兄没有再问任何话,他走出了我们的房间,向宅子外走去。
看着他消失在院门口,我不禁哀怨道:“唉,三师兄怎么会在咱们的房里。”
话语刚落,后脑勺就挨了永泰一巴掌,“那还用说,肯定又是来找你的。咱院子里人都知道,三师兄最喜欢带着金古了。”
我摸着后脑勺,皱着眉看着永泰说道:“那三师兄现在是去哪里了?该不会是去找那个女人了吧?”
“肯定是啦!”永泰说道:“这还用问。”
那天我们一直等到下午饭时,都没见三师兄回来,永泰又叮嘱千万不要跟师傅、师娘说,以防是我们自己瞎猜搞错,会招来责骂。吃完晚饭,我们便在屋里一直等着三师兄,天都黑了,我才听到敲门的声音传来。披上衣服,我快速地跑到门口打来门,就看到浑身是土的三师兄站在门口。
二十二 似是故人 上
“三师兄...”
三师兄举起一根手指,轻声“嘘”了声,我忙闭上嘴,就听到三师兄大口地喘息声,似乎非常累的样子。等到他呼吸渐趋平稳后,对我说道:“小古,谢谢你等门,快回去睡吧。”
我点点头,轻声说道:“三师兄,你这是怎么了?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土?那个女人找到了吗?”
三师兄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出去办了些事。找那个女人?你都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就算想找她又能去哪里找。对了小古,以后要是再看到她,一定要告诉我。”
我忙点点头。
三师兄冲我微微一笑,转身闩上门,对我说道:“回屋睡去吧。”然后向着他的房间走去。我跑回屋,推门看到了门里面站着的永泰。
“三师兄怎么了?怎么浑身是土?”永泰问我。
我摇摇头小声说道:“不知道,三师兄说他办事去了。”
“是找那个女人去了吧?”永泰跟我一边悄声说一边走向床,我们坐在床上,我直摇头,说道:“不是。应该不是。我也这么问了三师兄,他说我都不知道她在哪里,他更不知道去哪里找。还叫我以后看到那女人就赶紧告诉他,应该不是去找那女人的。”
“小古,”我们躺在床上,永泰悄悄说道:“你说,三师兄为啥急着见那个女人?”
“我哪知道啊?”
“你说那个女人会不会真是那个刑场上逃下命的,他们...他是不是喜欢上那女人了?”
我寻思了下说道:“不会吧。那女人是囚犯,就见一次面,怎么就喜欢上了。我觉得不像。”
“可是这些年你看,三师兄除了住在院里,跟师娘打个招呼外,很少在意其他女人,这一次似乎对这个女人很上心啊。”
“可是我问师兄了啊,他说他长得难看,没有女人会看上他。”
永泰寻思了下,失望地说道:“也是啊,本来要是三师兄没丢掉行刑手饭碗的话,就算再难看些,也一定不愁找女人,可是现在就说不好了。没有钱又长得难看的男人,若不是女人有什么问题,太丑或是实在太穷,谁会找咱们这样的人呢。连媒婆子向来都懒得登咱们这门的。”
十五岁的我,虽然也大概知道些男女之间的事,但我一直以为只要有媒婆说合,就没问题的,现在耳听永泰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没钱又难看的人,是连媒婆都懒得搭理的。
寻思了下,我又说道:“该不会是三师兄嫉恨那个女人吧。归根结底,那一次是因为三师兄对她失手,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你说会不会是恼恨那个女人,所以才要找到她的?”
永泰摇摇头,说道:“三师兄不是那种人。你看他平时对咱们多好,我觉得他应该是那种就算女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也不会去追究,不会记挂在心上的人。”
“嗯!没错!”永泰这么一说,我不禁肯定地回答了句,三师兄在我心中原本美好的形象,此时经永泰这么一分析,更是高大了许多。我们这夜便在这偷聊中慢慢睡去。
这以后的几天里,三师兄一直都是早出晚归,一大早来我们这里交待或是检查我们做的活,然后就会离开宅院,直到夜深了才回来。每天夜里回来,衣服都会很脏,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什么去了。
每天夜里我都等着给三师兄开门,三师兄每见到我,总会露出一个颇感歉意的笑容。那笑容看在我眼里,顿觉心里热乎乎的,便是再长的等待也是值了。
到了跟那个女人上次分开有五天的日子,三师兄一反常态,早上检查完我们昨天做的活后,并没有外出,而是交待我做完活去他房间找他。
我爽快地答应下来,心知三师兄一定是有事情交待我去做,心里想着,浑身也有了劲,使足了力气抱那石墩,抡圆了手中的刀砍那些木头,一个早上就在这么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做完活,我跑去三师兄的房间,就见他那屋门敞开着,跟三师兄早已混熟的我,迈步走了进去。
三师兄此刻正坐在桌子旁边,出神地想着什么。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十二 似是故人 下
“三师兄,我来了。”我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
“哦!小古你来了。”三师兄缓过神来,看了我一眼,随后拎起一个小包说道:“跟我来。”
看到三师兄手里的小包,我心里一沉,寻思着三师兄该不会也要离开吧,那可怎么是好?又担心是三师兄嫌我多事要撵我走,心里七上八下的乱成一团。
三师兄带着我,出了宅院,走出我们所在的这条胡同后,向前又走了条胡同后拐了进去。到了那条胡同内的第二户人家门口,三师兄取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子,带我走了进去。
宅子很小,进门后,除了一个小院,就是正对门口的左右两间厢房。厨房很小,紧挨在院落一角,紧挨着厨房墙壁的是一口很小的水井。不过对于这本身就不大的院子来说,这水井也够用了。院子里飘散着一股陈年的泥土味道,推开厢房的门,里面也都是些破旧不堪的家具摆设。
三师兄抬手抹了把桌上堆积的厚尘土,将那小包放在桌上。然后看着我说道:“一会那女人要是来了,你问她叫什么?还有她要找的孙泽小名唤作什么?她若说她叫况多月,那个孙泽小名叫做永心的话,你就带她来这里,让她在这里住下。顺带告诉她这宅子已经被买下了,让她安心地住下。这里虽然破旧了些,等我再赚些银两慢慢地置备,叫她别嫌弃。这包袱里还有几个饼子,短时间内不会坏掉,让她凑合着吃。没事就不要乱出去了,咱们宅子里要是有什么衣服要洗之类的活,我会叫你给她送来。”
我点点头,看着三师兄问道:“三师兄,她到底是谁,你们认识吗?为什么你要对她这么好?”
三师兄没有回答,只是抬手习惯性地摸着我的前额说道:“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她是谁。我只希望我不要认错人才好。”
“三师兄,你对她这么好,是不是很喜欢她?”我实在忍不住,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想问的话。
三师兄看着我叹了口气,说道:“小古,有些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说得明白的。我只听你和永泰唠叨那个女人,我并没有见到她,又怎么知道她是不是我认识的人,或者...她又是否认得我。”
像是明白了什么,我点点头说道:“三师兄我知道了,等她来了,我一定会问个清楚。”
三师兄点点头,带着我走出了宅子,锁上门,将钥匙也交给了我,说道:“你回去吃饭吧,三师兄先走了,还有事要去做。”
“三师兄,你去哪里?你这些天是不是都在外面做活赚钱?”想起这些天三师兄都是很晚回来,身上土兮兮的,我忽然间想到这一点。
三师兄没有回答我,只是对我浅浅一笑,就转身走了。
转出这条胡同,我向我们那条胡同走回,跑进厨房很快地吃完饭,便到三师兄的屋里,将他那些脏衣收集在一处,来到宅门口开始等待。
二十三 安身之处 上
时间似乎开始漫长起来,日头越升越高,胡同里也没有那女人的身影,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揪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怕那女人不来。
我左等右等,她终究还是没有来。我失望地抱着那堆脏衣服回到了三师兄的房间里。
晚饭,我端着饭碗,坐在宅子门口吃,边吃边望着胡同口,就是没看见那女人的影子。我神不守舍的样子,引来永泰的笑意。
“小古,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这么怪?”
“当然是等那个女人了,上次说好是五天以后嘛。”
“哦?”
“三师兄那里一堆脏衣服,我还等着她来洗呢!真是的,这五天已经到了,人怎么还不来。”
永泰“呵呵”一笑,拍拍我的肩头说道:“回屋吧,天都快黑了,这时候还不来只怕今天是不来了。明天再等等看。”
我无奈地站起身,闩上门回了屋。一边跟永泰聊着,一边听着耳边是否有敲门的声音传来,等到月上星空,门终于响了。
三师兄回来了。
“小古,她怎么说的?”三师兄进门后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我抽了下鼻子,回道:“三师兄,那女人今天没来。”
“哦。”三师兄那满脸期待的神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失望。
忘不了三师兄颓废地走回房间的背影,那夜,我躺在床上埋怨了那女人一个晚上。而我那三师兄,这个夜过得应该也不畅快,因为他没有像其他时候的早晨一样,来检查我们的活。
整整一个早晨我都没有看见三师兄,很想去他屋里找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于是我打定主意继续等,等到那女人来了再说。
吃完午饭,永泰像往常一样跟着师傅外出了,而我则依旧拿了把破扇子,坐在宅门口纳凉。天阴沉的厉害,我还没坐多久,雨点已经飘了起来。
看着滴雨的天,我心里难受的要命。这样的天,那女人更没来的戏了。想到这里我就回到卧室前,坐在屋门口的石阶上,看着飘落的雨滴和大敞的宅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突然看到门口有什么在晃动,忙起身跑到宅门口。那个女人满脸都是雨水地站在宅子门口,朝我笑道:“小哥,我来了,有脏衣服吗?”
我皱起眉头说道:“当然有。对了,说好是昨天来的,昨天你怎么没来?”
“原本想来的,来的路上不小心把脚扭了,才没来成。”
“哦!这样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听我这么一问,瞪大了惊讶的眼睛。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要想接我们院里的活,最好老实地告诉我,活可以让你干,可是你总得给我个称呼你的名字吧?”我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况多月。”她小声说道,声音虽小,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忽然间跳的厉害,我又问道:“你要找的那个孙泽,小名叫什么?”
女人听我这么问,不由疑惑地看着我,想是心里明白了些什么,她沉默了下才犹犹豫豫地说道:“叫永心。”
我笑了,对她说道:“这回脏衣服多,你等着,我去拿。”
女人松了口气,朝我点了点头。
我飞快地朝着三师兄的屋内跑去,推开他的屋门,冲着呆坐在桌前的他叫道:“三师兄她来了。我问她了,跟你说的一样,叫况多月,找的人小名叫永心。”说完,抱起三师兄屋内那一堆脏衣服,我就向宅门口跑去。跑到门口,我看着那雨里的女人说道:“今天先洗这些,明天还有。成吗?”
“嗯,没问题。”女人接过衣服说道:“小哥,外头下雨,你就在这宅子里等我好了,我去河边洗好了给你送来,你就别去了,会淋湿了容易生病。”
我刚想说些什么,就见那女人忽然将头垂得很低很低,死死抱着怀里的衣服,一动不动,那样子恨不能缩成一团,躲进墙缝里去。
我疑惑地看向我的身边,三师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院门口,他看了眼女人,对我说道:“小古,我先出去了,记得晚上给我等门。”
“好的,三师兄!”
三师兄从我们身边走过,我看到他走过女人身边时,满眼含情地看了眼那个女人。
一定认识,三师兄一定认识她!想起三师兄交待的话,我在三师兄走出胡同后,对那女人笑道:“喂,我三师兄走远了。”
听我这么一说,她才抬起头,说道:“哦,那我去洗衣服了。”
“等等,你先跟我来。”我说完向着胡同外走去,那女人抱着衣服一瘸一拐的跟在我的身后,看样子昨天脚扭得不轻。
二十三 安身之处 下
好在路很近,我们很快就到了那个宅子门口,我打开宅门,看着门外站着的拘束的她,说道:“你进来。”
女人犹豫了下,慢慢抬脚跨进了院子。我们走进厢房后,我接过她手中的脏衣服放在桌上,将手里的钥匙递给了她。
“以后你就住这里。这宅子买下来了,你就安心的住吧。屋里的东西虽然破旧了些,但是我三师兄叫你别嫌弃,他说他在干活赚钱,等有了钱就会置备的。桌上的包袱里,有些烤饼子,虽然冷了,好歹也能垫垫肚子,你就将就着吃吧。”话说到这里,我用手指了指桌上那个小包袱,又接着补充了一句:“我三师兄说了,外头乱,叫你没事就不要出去了,要是有什么洗衣服的活,他会叫我给你送来的。”
看了眼她的脚,我说道:“你先坐着,我去井里打几桶水来,外头下雨,你脚不方便,容易再扭伤脚。脚好了也甭去河边了,就在屋里洗好了。这宅子有水井方便的多。对了,这些衣服全是我三师兄的,他这些天,为了挣些钱天天忙到很晚才回来,回来后衣服总是很脏,想来那赚钱的活一定辛苦得紧,你可要把这衣服给洗干净啊!”说完话,我拎起屋里的旧桶出了屋子,跑去井边,打起水来。
将水倒在院落一角的缸内,我又给厨房的小缸里打满了水,才丢下桶回到厢房里。
“水打好了,我先走了,衣服洗好就先放你这里,我明天给你送脏衣服来时,顺便取回去。”
“小哥,等等。”女人叫住我,我这才看到她脸上挂满了泪。她尴尬地擦了下脸上的泪问道:“他还好吗?”
我知道她嘴里说的他是谁,摇摇头,我回道:“我三师兄那年刑场上失手,便被判了失职要以命抵罪,幸亏那年皇上为了一个喜欢的女人大赦天下,他才保下命来。不过打那后,这活就丢了,再不许上刑场,现在也只是在院子里,帮着师傅带带我们这些徒弟。”
女人的泪流得更急,嘴唇也抖得很厉害。
“这房是他给我住的?他真是这么说的?让我在这里住下?”
我肯定地点点头说道:“我三师兄说,这房子是给名字叫做况多月,还知道孙泽小名叫永心的人住。他还说如果那女人都答上来了,就带她来这里。”
她一边掉泪一边浅笑着,随手抬后轻轻掩住口鼻,掩饰那份泪水中的甜蜜说道:“哦,好。请你代我谢谢这位孙爷。谢谢他肯给我一个安身之地,谢谢。”
我点点头,犹豫了下问道:“我能不能问问,你是不是跟我三师兄认识?”
女人的眼神变得恍惚起来,她支吾地说:“像个故人。”
我撇撇嘴说道:“那么我师兄对你这个仅仅是像个故人的人,也未免好得过份了些。”说完这句话我扭身向着宅子外跑去。
雨中,我跑回鲍家院,心里琢磨着这一切,开始等着三师兄的回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二十四 一番探看 上
夜黑了,我专心地听着屋外的声音。
沉睡的永泰发出了鼾声,看向熟睡的他,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以前我总趁他睡着时,捏着他的鼻子,弄醒他,惹得他非常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而最近这段日子,我却不再跟他闹着玩,因为每次跟随师傅回来后的永泰,都显得那么累,那么憔悴,我到希望他能睡得香甜些,养足精神、体力充沛。
门忽然响了。很轻。
我蹑手蹑脚地跑到门口,轻声问道:“谁?”
三师兄的声音传了进来,“我。”
我忙抽出门闩,让三师兄进来。我眼前的三师兄,今夜不再浑身是土,由于外头下着雨,他浑身是泥的回来了。
三师兄回手闩上门,看着我悄声问道:“她住下了?”
我使劲点点头说道:“嗯。”
三师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忙扯住他的手小声问道:“三师兄,她是什么人?你每天都那么累的干活,要去挣银两给她?”
“嘘。”三师兄示意我低语,并对我小声说道:“她极像我的一个故人。”
唉,问来问去,都是这句话,像是故人。
我是打算放弃再继续追问下去的勇气和信心了。
轻轻吐了口气,我看到三师兄似乎很兴奋地向他屋子走回,不知不觉地我的嘴角多了抹笑意,为三师兄遇到这个让他开心的故人,感到高兴。
那以后我开始时不时地往况多月那里跑,看她打扫屋子,看她收拾院子,看她给我们洗衣服,偶尔我们也聊聊天。
这一天,做完活的我正想往外跑,就被师娘给逮住了。
“小古!去哪?”师娘在我身后阴阳怪气地问。
我回头冲着师娘一阵献媚地笑,说道:“出去玩玩。”
“哦?”师娘走到我们屋前,用袖子拂了下院中的石墩,慢慢坐下看着我说:“你过来,师娘有话要问你。”
我乖乖地走到师娘面前,就见师娘颇为严肃地问我:“小古,师娘对你怎么样?”
“很好啊。”
“那么师娘问你的话,你愿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回答师娘?”
“那是自然了。”
师娘看着我,脸现一记诡笑,问道:“师娘问你,这些天你三师兄做什么去了?他似乎很忙的样子,晚上都是很晚才回来。”
我使劲摇摇头,神色严肃地说道:“师娘,我不知道啊。”
师娘挑了挑眉头,满脸笑容,忽地一把揪住我的耳朵,笑道:“好你个小古,连师娘都敢糊弄了?”
耳朵被揪得生疼,我“啊”“啊”地蹦着直叫,嘴里直喊道:“没有,我没啊,我哪敢?”
“那么你快跟师娘老实说,你这些天跑进跑出的去哪了?你真当你的那些个瞎话,就能骗得了师娘我?”
“洗衣服,洗衣服!”我大喊。“师娘,你亲眼看见的,师傅的衣服还有三师兄的衣服洗得多干净。”
师娘慢慢地将手放开,看着我笑道:“小古,你是不是想跟师娘说,那些衣服都是你洗的?你觉得师娘会相信吗?”
“真的,真的!”我一边揉着耳朵,一边满脸真诚地说道。
“还敢撒谎?”师娘瞪了我一眼,说道:“是不是那个女人洗得?你以前跟我提起的女人?那个不要钱,只要有个地方住,有口饭吃的女人?”
我摸着耳朵看着师娘,寻思了下使劲摇了摇头。
二十四 一番探看 下
到不是我故意欺瞒师娘,实在是师娘现在的话有些不正确。现在那女人既不要吃的,也不要住的,她做的事情就是天天收拾那宅子和帮我们洗衣服。住的地方三师兄给她解决了,吃的,三师兄每天赚了钱都会给她买些食物,叫我给她送去。她现在不要我们的任何东西,所以师娘的话,自然就不正确了。
师娘的脸很快冷了下来,她叹了口气说道:“我以为在你心目里,我就是你的亲人,你的娘亲,没想到你还是不愿对我说真话。罢了,你去玩吧。”
看着师娘失落地站起身,转身欲走,我脱口说道:“是她帮咱们洗衣服,可是她现在什么都不要了。不要吃的,也不要住的地方。”
师娘瞪大了眼睛,皱眉说道:“什么都不要,就把你们的衣服全给包了?你以为你这么说,师娘就会相信?”
“是真的!三师兄都给她安排好了,所以她现在什么都不缺,心甘情愿地帮咱们洗衣服。”
师娘眼含惊奇地看着我,随即缓缓说道:“三师兄?小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犹豫了下,开口说道:“三师兄很可怜那个女人,就花钱帮她买了个住的地方。为了让那女人有口饭吃,又不给咱宅子里添麻烦,便在外头给人家扛东西赚些小钱,用这些钱去补贴这个女人。”
“多久了?”
“这些日子,一直这样。”
“你三师兄最近晚归,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师娘,我真不知道,我哪敢问三师兄啊?不过除了这个理由,我觉得也没其他什么理由了。”
“嗯。”师娘沉沉地叹了口气,然后瞪了我一眼,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师娘?”
我木然站着,眼看着师娘,不知道能回答些什么。就见师娘拿指头狠戳了我脑壳一下,说道:“还愣着干嘛?走,带师娘去见见那个女人。”
“啊?”我闻言大惊。
师娘白了我一眼,拉着脸说道:“快点,要不小心我告诉你师傅,叫他赶走你这个徒弟。”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平日里我们都知师傅对师娘宠爱有加,万一真惹恼了师娘,她在师傅那里一念叨,我就算不被撵走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我脑袋一耷拉,正要带着师娘走,就听师娘说道:“先跟我去趟厨房。”
进了厨房,师娘让我装了一袋面、一袋米,拎着这些东西,带着她去见况多月。
拎着手里的东西,我问向师娘:“师娘,这些东西全是给她的吗?那咱们不就要紧巴巴了?”
“嗯。”师娘点点头,说道:“你师傅给了我些碎银,叫我去买些杂物,一会你拿去买些粮食回来。这些日子以来,那女人辛辛苦苦地帮着你们洗衣服,这礼数自然不能亏了?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日子肯定难过得很。我原想着,这陌生人不知底数,还是少惹是非的好。既然你们都愿意帮她,她又为咱这院子里的人干了这许多活,咱们自然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下去。也是她好命,遇到你三师兄这样的好人,才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唉,说起来,这都怪你师傅粗心。咱们院子里这么多活,其实都是由你三师兄来打理的,他不干行刑手之后,便没了饷银,在这院子里,每天既要帮你师傅带徒弟,又是忙这忙那地对账、算账,却没有私自拿过一文钱,真是难为他了。想来为了让那女人能有个安身的地,他把自己的所有积蓄都掏出去了。唉,师娘知道亏欠你三师兄太多,不知道怎么补偿给他,刚你又这么一说,我就想去看看那女人,好问个仔细。若为人没什么不好,人又勤快温顺,便想给你三师兄说个媒,订门亲事。”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十五 为兄提亲 上
“真的?”我看着师娘,不相信她说的话。
师娘轻轻弹了记我的脑壳,说道:“当然是真的。你三师兄都多大了,至今还未娶亲,原本早该给他说门亲事,可是以往你师傅每次一提到这事,他不是打岔,就是溜走,到弄得你师傅灰头灰脸的。我是你们的师娘,可是这岁数跟你们却差不了多少,我又不能追着他成天问他这种事,那传出去像什么话。这次。他既然对这个女人这么好,说什么都要去瞧瞧。要是这女人能中他意的话,那就最好了。”
“师兄很中意。”我肯定地说道。话语一落,就挨了师娘一记白眼,“我看是你小子中意!”
听到师娘的呵斥,我吐了吐舌头,心里却高兴极了。我心知三师兄和那个女人之间一定有什么,每次我去女人那里,她虽也聊些其他的话,可还会时不时的问问我三师兄的事情和状况,而三师兄和这女人如出一辙,也总是偷偷摸摸地问我,她怎么样,缺什么了,有一次甚至还问我,女人有没有在我面前提起他,她是怎么说他的。
我虽不知道娶妻要娶个什么样子的才好,可从况多月与我三师兄之间的那些零碎,也看的出来他们心底很想要好,眼下听到师娘要帮三师兄相亲,我心里欢喜的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师娘走进那屋里去。
我们出了胡同,来到前面胡同里那宅子跟前,我拍响了门。与此同时,耳畔传来师娘惊讶的轻语:“这么近?”
我冲着师娘点点头,正想告诉她三师兄说这样方便照顾,就听到了院里想起了况多月的叫声,“谁呀?”
“多月姐,我,小古!”
“哦!来了!”
趁着多月来给我们开门的工夫,师娘又再我耳边轻嚼舌头道:“好你个小子,混得蛮熟嘛。”想起师娘的拿手招数,我冲着她尴尬一笑,寻思着耳朵不要再被揪就好。正琢磨着,门开了,多月出现在门口。
多月的眼睛瞪得很大,眼里全是慌张,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师娘,脸上布满了疑惑的神色。
“多月姑娘,你好,实在抱歉来打扰你。我是小古和孙泽的师娘。这些日子里,他们的衣服都要你来清洗,实在是太麻烦你了。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不,就叫小古拎了点干粮来,东西虽然不多,也是我们鲍家院的一点点心意。”
“您快请进。”多月听清楚我师娘的来意后,忙向内让着师娘和我。
师娘脸上荡着笑,轻轻移步走进了宅院,在多月的带领下走向厢房。我则飞快地关上门,将米和面送进厨房后,跑进厢房,陪在已经坐下的师娘身边。
“多月姑娘,我们小古没少给你找麻烦,真是对不住。”
“夫人言重了。多月能有今天,多亏了鲍家院里的人照顾,大恩大德,多月无以为报,心里自是惭愧。这日日夜夜心里都惦念你们的好处,还请夫人千万别客气了。”
我是最不喜欢听女人家说这些客套话的,师娘既然是来给三师兄说亲,那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嘛,如今两个人到好,这一番客套起来,没把我急死。
我眼看着多月给师娘端过来碗水,边借着这空子对着多月说道:“多月姐,你就别再客气了,我师娘人可好了,她没事也不会来你这里的。今天她来,就是想给我三师兄提亲的。”我这句话刚说完,师娘刚喝进嘴里的水,立刻全喷了出来。
她紧着擦嘴,紧着瞪我,紧着跟多月说不好意思,可惜我那几句话,已把多月惊得站在原地发傻,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眼瞅着多月发愣,师娘对我小声说道:“就你小子嘴快!”然后白了我一眼,看向多月叫道:“多月姑娘?多月?”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二十五 为兄提亲 下
“夫人。”多月这才缓过神来。
“小古这孩子,就是没规矩,你别在意。”
“没,没在意。”
“那个...”师娘犹豫了下,似乎在想着怎么说出她要说的话,停了下她问道:“多月姑娘,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多月摇了摇头说道:“父母早亡,身边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师娘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也是个苦命人,不容易啊。”然后又问道:“多月姑娘,这世道乱得很,你一个人在家,男人就不担心吗?”
多月听我师娘这么一问,头摇得更加厉害,她红着脸说:“以前有个男人,只是早已病故了。”
“哎呀呀,你看看我,这话问的糊涂了。”我斜眼瞟着师娘,看着她表情万变地自责着,心里直喊:师娘,你明明就是套人家的话,还装!快点说正事啊。
我眼瞅着师娘用手捶了捶腿,眼睛不停地在多月的脸上扫来扫去,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看你这般年轻,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可曾再说下婆家?或是有什么意中人了?”
多月闻言愣了下,淡淡回道:“多月只想踏实地过日子,从不敢乱想什么。”
“哦,这样啊!”师娘若有所思道:“我看你这屋子收拾的明亮,东西摆放的也规矩、整齐,想来也是个规矩人家。不是我多事,你这么年轻,一个人在外日子要多苦就有多苦,我们鲍家院的人虽然也是一片好心,只是时常来打扰你,实在是给你添乱子了。这一天到好说,可是时间久了,这街里邻里的难免要说些个闲话...”
我听师娘这么一说,眉头皱得老高,鲍家院子来找多月的,就我一个!我一个小孩子找她能有什么闲话,这不是师娘没话找话吗?师娘显然看到了我作怪的脸,似乎明白我心里的意思,白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你一个女人不容易,这闲话要是传开了,自然对你不好。我们宅子里,有这么一两个汉子,人都是好男人,热心、厚道、知道疼人,唯一缺点就是这模样难看了些。本来这事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启齿,因为姑娘长相喜人,模样规矩,也许还想再寻个好夫家...”
师娘话说到这里,故意打住,等着听多月的下句话,就见多月轻咬了下嘴唇说道:“多月自知没什么好命,也知道总这么下去不是回事,只不过...只不过多月想知道夫人嘴里的好男人是谁,姓甚名谁?”
师娘耳听多月没有严词拒绝,话里还有些动摇,忙接着说道:“就是这孩子的三师兄,叫孙泽。多月,你听我跟你说,这个孙泽有情有义,对人好那是没得挑的。就是怕姑娘嫌他...”
多月沉默了好一会,在我师娘足足喝完一碗水后,才问道:“我已嫁过一次人,难道他不嫌弃,愿意娶我?”
二十六 拜堂成亲 上
“那是自然。”听到多月的这句话后,师娘的回答突然变得不自信起来。
我明白师娘的心思,原本她怕的是多月会拒绝我们为三师兄的提亲,毕竟三师兄不是什么显赫人物,甚至可以用吃闲饭,无作为来形容,一个长相丑陋,又养不起家的男人,哪个女人会不好好考虑?可是现在这一番言语,我们才知道多月以前是嫁过男人的。这件事我们先前到没怎么考虑,眼下多月这一提,我们才都想到,还真不知道三师兄知不知道她已经嫁过人的事,还愿不愿意再要她。
我跟师娘面面相窥,眼里都有了一丝的忧虑。就听多月低头说道:“我什么都没。而且出身也不好,还嫁过人,那位孙爷...肯要我吗?”
师娘起身走到多月身边,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是怕他会嫌弃你这个?说实话,我是真不知道你嫁过人,这亲事我也还没有问过他。只是想来你这里听听你的意思,孙泽为人一向坦诚,我到觉得他不是个会在乎这种事的人。”
多月听师娘这么一说,脸上的神情落寞了许多,因为师娘的这句话,也并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师娘显然也看到了这一点,她轻拍了下多月的肩头,说道:“多月若是有意的话,我回去问问孙泽,还请你不要误会,我是一心一意地想撮合你们两个的。你端庄秀丽,又肯实话实说,实属难得。孙泽憨厚坦诚,你也看到了,他为了照顾你,一个人扛下了这一头的担子,甚至连他师傅都不知道他在外另找活来接济你,白天照顾着我们院子里,晚上又悄悄跑出去挣钱好养活你。这世上,有多少男人能为一个陌生女人做到这一点?想来你也能看出他的忠厚...”
“夫人的意思,多月明白。”多月抬头看着我师娘说道:“多月从不敢看低了孙爷,他的恩情多月一直藏在心里头,多月只是怕...怕孙爷不愿意...”
“怎么会?”看着多月伤感的眼神,我再忍不住说道:“我三师兄总问我,你过的怎么样,是不是开心?还问我,你有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他,如有提起过,又是怎么说得他,我三师兄总会念叨你,怎么会不愿意啊?”
“这样啊...”师娘略沉吟了一下,便笑了起来,抬手轻捂着嘴巴说道:“这郎有情,姐有意的,只怕这喝喜酒的日子不远了。”
多月一听师娘这句话,脸顿时羞得通红,而师娘则笑着看着我说道:“小古,咱们该回去了。这可是件大事,咱们院子里也要好好准备准备才行。多月,还要麻烦你再等等消息,相信我,我也是想给孙泽寻个好女人的,若他没有意见,我会叫小古立刻来告诉你。我们先回去了。”
我跟着师娘向小宅子外头走去,看了眼在我们身后满脸忧郁的多月。出了门,跟师娘回到鲍家院后,我们就在聊着该怎么探听三师兄心意的事情。聊到高兴处,师娘直接将我打发了,去找偷着在外面做活的三师兄。
我知道师娘叫我去找三师兄是为了他的亲事,所以这腿跑得不是一般的利落,嘴巴也变得甜了起来。四处寻找,四处打探,终于在一个小码头,我找到了给人家搬运货物的三师兄。
“三师兄!”我看着三师兄的身影喊道。
三师兄擦了把汗,脸上一片窘红,他快步跑到我面前,低声说道:“小古,你怎么跑这来玩了,快回去。”
“三师兄,你跟我一起回去!师娘让我找你回去,要商量你的大事情呢。”
三师兄愕然,问道:“什么大事情?出了什么事吗?”
“师娘给你提亲去了。要你回去给她个交待,好准备你的终身大事啊。”
“提亲?”三师兄眉头皱得老高,不悦地说道:“又提个什么亲,早都说过不用了!这跟谁提得亲事?”
“是多月姐。”见三师兄神情不快,我忙小心地回答。
三师兄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看着我问道:“她去给我提亲的?多月怎么说?”
“多月姐说,她只怕她出身不好,家穷,还嫁过人,配不上你,怕你不愿意嫌弃她。”
二十六 拜堂成亲 下
听我这么一说,三师兄眼里全是焦急的目光,他问道:“那师娘怎么回答的?”
“师娘还能怎么回答,当然是叫我来找你回去,让你给个话,也好知道这亲事结得成不。”我学着师娘的腔调,对着三师兄说道。
就见三师兄对我说了两个字“等着”,便转身飞快地走向码头的人堆中,对着一个似乎头儿模样的家伙说了些什么,然后才向我这里走来。
“小古,走,回去。”
三师兄速度的迅捷,着实让我感到一惊。我原以为我要费尽一番口舌,才能将努力赚钱的三师兄哄回去,没想到听了我的话之后,三师兄回去的脚步比我走得还急。
我们一路急行,脚刚踏进宅子的大门,就看到了在院子里独自踱步的师娘。眼见我们进来,师娘立刻走到三师兄跟前说道:“孙泽,是这样的...那个,我今天跟小古去了外面一趟,看到一个姑娘...”
没等犹犹豫豫的师娘把话说完,三师兄已经抢着说道:“是不是况多月?”
师娘愣了一下,眼见三师兄神情严肃,不由脸色一片苍白,点了点头说道:“师娘也是好意,如果你不喜欢...”
“我不嫌弃她。”三师兄打断了师娘的话,说道:“我中意她。”
师娘的眼睛像我瞟来,她那眼神我早已熟悉,更何况这一刻师娘的嘴角还有一丝窃笑。看着师娘向我挑了挑眉头,我领会地喊道:“我去告诉多月姐。”然后飞快地跑出了我们的宅院。
三师兄的喜酒,我和永泰很快就喝到了,他们成亲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月内就在师傅、师娘的跟前,拜堂成亲了。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成亲前,三师兄总不肯将东西亲自送去多月姐那里,后来才知道,多月姐孤身一个女子在外,三师兄一个大男人,若是时不时登门的话,就会被传出闲话。这闲话倘若是说说也就罢了,就怕有那爱嚼舌头的无中生有,那么一个孤身在外毫无亲眷的人,很有可能会身遭不测,当真是人言可畏。
我庆幸,多月姐很快成为了我的师嫂,我庆幸,在师娘的央求下,她和三师兄都留在了鲍家宅子里,没有搬出去住,因为在后来宅院里一连串的变故中,若没有他们留下支撑着,师娘就险些被人给活活逼死了。
三师兄在和多月姐成亲后,就将以前留给多月姐的宅子锁上了,因为一时也卖不出好价钱,又没有急需钱用的必要,那宅子就被暂时搁置一旁了。
我还是喜欢无事的时候,坐在宅子门口打发时间,在三师兄成亲后,每当我再坐在宅子门口消遣时,总有一件事会偶尔浮上我的心头,让我疑惑不解。
那是三师兄成亲的那天,我和永泰在宅子门口放爆竹迎客,一位头发苍白的老妇,她一直驻足在我们那个胡同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原以为她也许会是谁家的亲眷不好意思进来,我便跑到胡同口迎了上去。
与她面对面,我才清楚地看到,她不止是面无表情,她的双眼里几乎盛满了怨恨与诅咒。
二十七 墓地惊变 上
没等我开口,那老妇人就扭身走了。我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又为何而来。
回到宅门口,喜气满面的永泰就迎上来问我,那老婆婆是谁,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刚过去还没说上话,她就转身走了。
“一定是认错人的。”永泰这么说道。
那时,我也这么想,我也希望那老婆婆能是认错人的,因为她的眼神实在冰冷的可怕,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只记得当时的我很快忘记了她,和永泰又沉浸在放花的喜悦中,我还开心地逗他,“永泰哥,你啥时候给我也找个嫂子?”
永泰脸一片绯红,拎着“噼啪”作响的鞭炮,追着我跑,那一天的快乐是那么得近,感觉伸手就可以再次触摸,耳边至今还似乎留有爆竹的余音作响,而永泰那一刻的腼腆,就好像是抹在唇角上的蜜一样,入口化了虽不见了踪影,但是那丝香甜却仍荡漾在心头。
我会偶尔想起那个老妇人,可是看到师娘、师兄、师嫂幸福的笑脸,我就总会想,那老妇人的出现只是个意外,只是认错人而已。却偏偏是她,那带着咒恨的双眼,竟是风雨欲来前的征兆。
也许快乐的日子总会有个尽头,属于鲍家院的快乐,在三师兄成亲后不久就过早的结束了。那之后的鲍家院,一串串打击和灾难接踵而来。
首先是师傅,最让他操心的就是他心爱的弟子能够幸福、美满,往日一向健康的师傅,在三师兄成亲后,身体状况忽然急坠而下,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他便茶饭不思,神智恍惚。虽然我们请来大夫,给师傅诊治,却终是查不出病因,师傅那越来越尪弱的身子,拖过了半年有余之后,在始终都等不来二师兄的消息时,最终一命呜呼。
师傅虽然病体拖得久,长达半年,辞世却来得稍微突然了些,宅子里许多事情都没留下什么交代就匆匆走了。送葬的人不多,数来数去除了我们这些徒弟和他的家眷外,再没有其他人了。这跟我梦中时想象的情景,有很大的区别与出入。
在梦里,师傅的出殡人山人海,许多人竞相围观,都在追着我们的队伍跑。我原以为名人应该是这样的,就好像那天他收关门弟子时一样,满屋子的人,瞧得就是热闹。可是真的到了他这位鼎鼎大名的行刑手走了,却没有几个人给他送葬,真是应了那句人走茶凉,更何况师傅还是彻底的离开。
送葬那天冷清极了,师傅的棺匛被抬到墓地时,我看到了三师兄成亲那天,出现在我们胡同口那个神情怪异的老婆婆,她坐在一处低洼处,看着我们师傅的棺匛冷冷地笑。那笑说不出是厌恶,还是恐怖,她的眼神,令我们相当不快,几乎可以说是幸灾乐祸,巴不得看到我师傅死去这一刻。
我们谁都没有太在意那个婆子,因为师傅的死对我们已经是个打击了,这时候谁又会在乎她是什么表情,可能只是个疯婆子而已。就是我们的这个疏忽,使得师傅刚离去的鲍家院子,迎来了第一笔不祥之色。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跑进了我们的宅子。由于还是师傅的丧期,我和永泰并没有被吩咐练功、干活,原本沉浸在忧伤中的我们,看着那慌张跑动的人影,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在发生。果然,只片刻功夫,一声凄厉的哀叫,就在这整个大院里叫响。
我、永泰互相对望了眼后,就齐齐跑向内院。我们知道那声音是师娘的,师娘虽然年轻,但是一向温柔恭顺,沉稳有礼,怎么可能突然间发出大声的喊叫?即使是师傅死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悲叫过,这一刻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她怎能叫得如此凄惨?
二十七 墓地惊变 下
我们两个向着内院跑,内院的人却由师娘引头,向着外头跑来。我们看着三师嫂搀扶着师娘,和三师兄急急向外跑去,心里跳得那叫个飞快。
永泰眼尖,一把抓住了刚才那跑进后院的人,问道:“出了什么事?”
“哎呀!你们快去墓地吧,你们师傅的坟被人刨了!”
我在听到这话后,脑子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永泰飞快地跑出去,追向师娘他们,而我则在缓过神后,选择了和他一样的行动。
一路跑到了师傅安葬的墓地,我们看到了那里围了很多的人,人数甚至超过了师傅下葬那天前来观看的人。扒开那些看热闹的人,我们才看到,昨天刚葬下不久的师傅的棺木,已经被人给刨了出来。师傅的尸骨更被人用刀子一番乱砍脔割后弃之坟外,而那原本重金购下的棺木里,此时竟躺着那个怪异的老妇,她用刀子抹了自己,死在那具原本属于师傅的棺木里。
墓地乱了套,师娘木然地跪倒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呆若木鸡,三师嫂则用手捂住脸,似乎不敢看眼前的这一幕。而我和永泰先是发呆,在看到了三师兄快步走到师傅尸身旁,为师傅重新收整着尸骨和衣服,我们才像是如梦初醒般跑过去,想着给三师兄搭把手。三师兄却扭头对着我们大喊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师傅新买付棺木?”
那天,群龙无首的我们,就在三师兄的指挥下,重新葬了师傅,给他换了个坟头,因为原有的墓地已经被那老妇人糟蹋,不吉利了。师娘刚开始还是呆呆愣愣地傻坐在地上,后来才一个劲地嚎啕大哭,看着一向有着甜美笑容的师娘如此难过,我的心情也差到了极点。
后来,那个曾是师傅老友的刀子匠朱爷来我们府中探望,我们才知道这事情的原本。原来师傅做行刑手的时候,曾经按刑罚剐过那婆子的儿子。
“她的儿子是什么人?”我和永泰好奇地问着知道这事情原由的三师兄。
“不肯削发的。”
“不削发有那么严重吗?要用剐刑?”我问道。以前虽不知道什么人会采用剐刑,可是听到因为不削发而遭致剐刑,我们还是吃了一惊。
“原本也只是砍头而已,只是那个人还撺掇着其他人都不要削发,甚至组织身边的人,对抗官兵,这便是谋反了,所以被定了剐刑。”
我们认真地听着三师兄的话,“行刑那天,他的娘就在刑场外头,眼瞅着儿子受刑。每割下一片肉,他的娘便会惨叫一声‘儿’。待到她的儿子行刑完毕,那老妇人就跪在那堆碎肉前,再说不出话,后来再没人见过那婆子,大家都以为她寻死了,没想到她却还活着。”
我心里恍然,不由开口说道:“那是官家定他儿子的罪,她又怎么能怨得了咱们师傅?”
三师兄看着我,抬头轻轻抚摸了下我的头,说道:“都是穷苦人,能拿官家有啥法子?最后的怨恨可不都是撒在了拿她儿子动手的咱们身上?她是母亲,在母亲的心里永远没有该死的儿子,只有那将她好好生下来养大的儿子割得骨肉分离的刽子手。”
我似懂非懂地抬头看着三师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世上从古就有了这个行当,刽子手也是听命于人的。当初如果师傅不那麽做,那他岂不就是目无王法,该当治罪了。
“师傅也不想那么做的,谁愿意去剐人?就算是咱们行刑手,也不是每个都喜欢等着刑部下令用剐刑的。若非那样的话,二师兄也不必走了。”永泰喃喃说道。
“唉,”三师兄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这就是命吧。我们行刑手到头来还要死在那些跟死囚有牵连的事情上。师傅还没死的时候,其实已经发现了那个老妇人。师傅的死,不是病死的,而是担惊受怕离开的。”
二十八 师者苦心 上
听三师兄这么一说,我和永泰的眉头皱得老高。
“我在外做工的事情,其实师傅早就知道了,他一直没说,是怕说了我之后,我也会像二师兄一样一走了之,所以他一直佯装不知。自我成亲后,师傅将宅子里所有事情都移交给我料理,并按照规矩每月给我工钱,这就是师傅对我最好的安排了。本来他还想去寻来二师兄的下落,怕他在外头受苦挨饿,没料到就撞见了那婆子。虽然事情过去了许多年,但是咱们师傅终究是记得那个婆子的。他也知道那婆子恨她,这事情却又如何能说个明白?所以师傅见到她就躲着走。可是那婆子就想是魂一样,只要师傅带着永泰外出,哪怕是在哪里歇歇脚,停停步子喝喝茶,那婆子都会出现在不远处看着他。眼光恶毒地盯着师傅手里的茶碗,或者是看着师傅要买的食物,她嘴角带笑,那神情让咱们师傅狐疑他手中的茶碗或是食物被她下过毒或是不干不净,心也变得不踏实起来。就因为那婆子出现的频繁,还总在咱们宅子附近转悠,师傅连咱们自己吃的东西都开始怀疑。不敢吃、不敢喝,睡觉也不敢睡实,生怕那婆子闯进来,就站在他的床前。所以说咱们师傅这病是在心里,是被那婆子活活磨出来的,被她拖死的。”
永泰听完三师兄的话,“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他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清泪,哭道:“都怪我不好。都怪我粗心大意没发现这事,害死了师傅。”
三师兄慢慢将永泰从地上拽起,轻声安慰道:“这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你知道了能如何?她既然要来,那是任谁都挡不住的,而且这是心病,不是咱们几句话就能化解得了的。你忘了你二师兄吗?你知道他为什么心里总是耿耿于怀?斩头的刀没什么,一刀了事而已,可是那剐肉的刀却不同,任是谁有些良心,事后回想起那事,都是心情郁结,闷闷不乐。那肉是人肉,是一片片活生生的割下来的,有谁会比行刑手看的更清楚那犯人的血,肉和白骨?”
三师兄说到这里一声长叹,道:“师傅是个好人,与其他行刑手不同,所以他一直念念不忘二师兄,一直心里都牵挂着你们。他知道咱们这行当是损阴德的事情,又招徒弟将新人带进这行当,虽然也算是给了咱们一口饭吃,究竟是心里不安生,所以不许当师兄的打骂、责罚师弟,但凡是院子里有一碗饭菜,都要先紧着做徒弟的给,不能饿着他的徒弟们。师傅觉得这么做,他的心才能稍微的安生些。他的好,他的苦衷,只有你们的大师兄、二师兄、我,还有咱们的师娘知道,谁又会想到他离开后,会遭受到这样的事情?说到底,这事谁都怨不得,千错万错,只怪咱们选了这个行当。”
“呜呜”,在听完三师兄的这番话后,我和永泰都哭了起来。我们比师兄们小了许多,没有他们和师傅接触的时间长,自然无法体会师傅的那份苦心。如今听三师兄说了个明白,我们顿时间泪流满面。
三师兄轻轻拍了拍我们的肩头,说道:“哭吧,哭个痛快,因为以后也许咱们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回望着我和永泰的双眼,三师兄说道:“师傅去了,咱们这院里的墙便算是倒了一大半。倘若二师兄还在,或是你们的三师兄还是个行刑手的话,一定还能撑撑这天。可是二师兄走了,永泰还没有出徒,师傅就去了,这院子里已经没有能挣到钱来养活大家的人了。”
看着三师兄颓废地垂下头,我和永泰这才止住了哭泣,明白了以后要面对的情况该有多么严峻。
二十八 师者苦心 下
“三师兄,咱们不是还有大师兄吗?”我擦了把泪问道。
“小古,大师兄现在也是有家世的人了,咱们师娘也不是那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她自然不会去找大师兄说咱这宅子的困难。就看大师兄了。倘若他还像从前一样,能常回到咱这宅子里走动走动,到时候叫他推把永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三师兄,我可以出徒了,我能行!咱们去找大师兄吧。”永泰似乎也明白了宅子将要面对的困难,对着三师兄哭道。
“永泰,三师兄还没有死呢,所以这宅子里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你要带着小古好好练习手艺,现在不是你考虑出徒的时候。”
“三师兄,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徒?”
听到永泰这么一问,三师兄的脸上布满了愁云,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三师兄也说不上。倘若师傅没有过世前,举荐了永泰上过次刑场,永泰没有出什么问题,那一切自然好说。可是师傅不在了,眼下最有份量的人没了,谁敢推你一个新人出头,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那可是要受牵连丢饭碗的事情。”
永泰和我的眼里,原先闪着疑问和期待的光芒暗了下来,我还原本期望着大师兄能帮帮忙,推永泰一把,可是听到三师兄最后一句话,这个念头就彻底粉碎了。如果永泰因为第一次手生,出现什么状况的话,那么举荐他的大师兄就会受牵连,那危险性不是谁都愿意担当的。
这一番话后,我和永泰低着头走出了门,准备回屋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着,我怎么都无法安睡,便起身重又向三师兄的房间走去。我要告诉三师兄,我已经长大了,能替这宅子分担些忧虑,我可以学他以前那样去码头扛东西,先给宅子里弄些钱,养活大家。
快步走到三师兄的房门口,我正欲敲门的手,在听到里面的哭泣声后,停在了半空中。
我想离开,可是脚步正要离开时,听到三师嫂的哭声,不由停了下来。
“都是我,都怪我害得你成了现在这样,不然,你还是快刀手孙三爷,你一定能扛起鲍家院子的。”
“你在胡说什么,你给我起来。”
听着三师兄的斥责,我愣了下,似乎屋内的三师嫂跪在地上,跟师兄说着这句话。怎么会这样?师嫂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也知道偷听别人说话是件可耻的事,可是对三师兄的敬爱,让我无法转身离开,宁愿将耳朵偷偷贴在门上,将屋里他们的对话听个明白。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师嫂还在哭。
“不许你再这么说!”这一次是三师兄的怒吼。
三师兄的吼声之后,屋里只有轻声的哭泣,有那麽一刻,我以为他们不会再说什么,心里正琢磨着回屋睡觉,就听见三师兄的声音又在响起,“脖子这里还疼吗?”
像被什么刺激到一样,我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都怪我,让你受了这么大的苦,险些连命都丢了。”三师兄的声音很低缓。
“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听小古说了,因为我,你差点都没命了。我始终是配不上你的,我知道你人好,我已经欠你这么多,你还这么说,可是要羞辱我,让我无脸存于这世上?”
“你又乱想!”三师兄的话语很急,显然是生气了,“我...我若对你没有感觉,又何必在刑场上这么做?这些年,我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惦记着你的死活,我对你的心你不明白吗?”
二十九 陈年往事 上
他们的确是认识的。
门外的夜色中我如此思量,就听师嫂哭道:“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的,我配不上你,我还害了你丢了饭碗,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多月,我和你之间从没有谁对谁错,只有心甘情愿。如果你一直不回来,我会以为你死了,心怀罪孽地活下去,可是你还是活着回来找我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我的,如果没有我,你怎么肯回来?你心里有我对不对?你并没有恨我!猜到那个女人是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怕你会恨我,恨我是个残忍没有血性,只会带会给你痛苦的刽子手,而不是你自幼就许了亲的永心。”
“我起初并不知道你是永心,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错过了你?”门外的我听到了师娘的哭诉。
“我以为我活不下来,没有人敢靠近我,我以为我快死了,可是我被一个和尚给救了。他说我命大的很,他还说,他听说那个砍我的行刑手手段不错,从没听到他失误过,也许天不绝我,所以我才留下这条命的。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也这么认为,我想给那个刽子手立个牌位,好感激他让我躲过这一劫,这一番打探后,才知道了你的名字。那一刻我几乎要昏厥,我有种感觉,那感觉告诉我,这个行刑手与永心绝不是什么重名,那一刀也绝不是我命大。”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还想他做什么?”
“永心哥,我好恨我自己。小时候我对你那么坏,我瞧不起你,爹将我许给你,我却嫌你丑,恨得不得了,可是你却救了我。永心哥,我对不起你。”
我听到了屋里师嫂的哭泣,紧接着是师兄轻柔的安慰,“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还有什么好恨的?现在院子里的确有些紧张,但是咱们都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虽然没有师傅在的时候宽裕,可是总会有办法的。我是个男人,更是你的丈夫,我要让你好好的活着,还要让我的师娘、师弟们都好好活下去,懂吗?相信我。”
“永心哥,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偶然吧。我那天路过酒馆,遇到了牢头在喝酒,便跟他寒暄了几句,听他说牢里有个订了死罪的和我同乡,便好奇地问了名字。他告诉我后,我几乎不敢相信。便又问了岁数,虽不相信那个人会是你,但是那时候咱们乡里叫多月的似乎只有你一个。待到在刑场上相见,虽然你我数年未见,但是我想我一定不会认错人,我肯定你就是小时候的多月。”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要我活下来,你知道我多痛苦吗?痛的是心不是脖子。当我预感到那个人是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羞愧地想要自尽,可是这命却是你救下得,我舍不得。我想回来看你,却怕你...我原打定主意,看你一眼就走,可是...”
我悄悄挪开步子走了,我终于知道当年那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哭声听在耳朵里,让心情格外难受。想起总是像阳光一样温暖的三师兄,居然会有那么不快乐的过去,我的心揪得格外难受,我不知道刑场上他是怎么决定的,面对那个曾经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女人,他可以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去换她的命,那幼年深种在他心里的究竟是什么。
三师兄,你为什么如此选择?
我茫然地走在院内,只有苍凉的月光照着我,陪着我,推开我们卧室门的那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内院,在那里面,一定还有个人像我一样孤单着寂寞着,那就是我那新寡的师娘。虽然在人前绝少露面,对我们每一个人却都热情温柔的师娘。
二十九 陈年往事 下
我永远都忘不了师傅过世后的那阵子,我们是怎么熬过那段岁月的。我原本跑去码头,想学着三师兄赚钱养活大家,却被三师兄发现,一阵痛斥将我赶回宅子,他还说,如果我敢再私出宅院做这种事情,他就将我赶出鲍家院。
我满腹委屈地待在院子里,不明白三师兄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那夜夜守着门给三师兄开门的换成师嫂,我就只能每夜流泪地透过门缝,看着浑身疲倦的三师兄在师嫂的搀扶下,慢慢走回屋。那时候心情很难受,很想出去跑到三师兄的面前对他喊:“三师兄,我已经长大了,叫我去干活。”可是我知道不论我跑出去多少次,三师兄回应我的永远只有一句话:回去,好好练习手艺,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他选择了一个人来扛起这个没落的宅院,来报答师傅对我们的恩情。
“什么时候我才能出徒?”坐在黝黑的屋子里,守着屋外的寒月,我忘了这是第几次我躺在床上唠叨了。
黑暗里只有永泰的声音,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回答我:“总有一天会的,小古,别急。”
这夜我又如此说道,然后就是在等着他的回答,他的安慰,可是黑暗里没有声音响起,看向永泰的方向,我轻声问道:“永泰哥,你睡着了吗?”
依旧没有声音传来,我失望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就听永泰的声音轻声响起:“小古,你真的很想出徒吗?”
我愣了下,随即回道:“当然啊,不出徒,咱们这宅子里的人都要饿肚子了,好在咱师傅师娘什么人都没有雇,否则这开销就不是现在这样,咱们早就焦头烂额了。”
“小古,你有没有做行刑手的心里准备?”
听永泰这么一问,我不禁奇道:“还用什么心里准备?那不就是一轮胳膊的事情吗?咱们来这院里,不就是为了做行刑手的吗?还用准备什么?”
就听黑暗里永泰的声音幽幽响起:“我也以为不用做什么准备,我甚至以为我能像二师兄一样,用一手漂亮的活让所有人都赞叹不已,曾想变成一个像他那样的刀手。可是...”
“永泰哥,怎么了?”
“我怕我做不到。”永泰的话让我大吃一惊,练功他比我勤快,做事他比我努力,我是被爹硬带来的,而他却是自愿来这里的,我不知道会是什么事,让他如此沉闷,甚至连当初来这里的雄心都一落千丈。
“还记得那阵子师傅总带我出去吗?”
“嗯!记得。”
“如果师傅不是走得这么急,我想我可能已经出徒了。”永泰说道:“师傅也知道咱们这院子里,都多亏了三师兄一个人撑着,他心里有数,所以才会带着我外出见世面,去锻炼手艺,其实就是为了让我能早点出徒,做些准备的。”
我犹豫了下,说道:“永泰哥,那不是很好吗?说明师傅很看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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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永泰在害怕什么,但是我听的出他话语里的恐惧。
“永泰哥,出什么事了?”
永泰长叹了口气,几乎是在我耐不住性子,再等不下去就要蹦起来走到他身边时,他才说道:“师傅带我去了牢里。”
“哦?”我还是不明白牢里有什么,能让永泰心生恐惧。
“牢里有很多人。”
“永泰哥,你想开些。城里头这么大,人自然是多,再加上其他地方往咱们这里押送的,人也许是多了些。”
回应我的依旧是永泰的长叹,他说道:“牢里有许多人,其中还有一些是死人。”
我听到永泰的话,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毕竟我没有去过那地方。
“我以前不知道那里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师傅带我去的时候我都看见了。我们第一次去,牢子们就在痛打一个犯人,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他身无分文,又没有亲眷可以勒索钱财,所以他们才会想尽办法的折磨他,期望他能早些死去,以免占着牢里的地方了。”
“怎么会这样?”
“那些牢子都是收钱的。有钱给他们的,便让你在里面好过些,给你弄到干净点的牢房里,赏你点饭菜,平时也不搭理你。若是没有孝敬的,便会千方百计地想出些法子来,整得你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死也要让你扒层皮。在外头,哪怕你是铁公鸡,在那里面也会让你把毛脱个干净!”
听着永泰恨恨的语气,我问道:“永泰哥,师傅为什么带你去那里?”
“练手。”永泰回答道:“很多行刑手上刑场前,都是先去那里挑些尸身练手的。任谁都放心不下一个没拿真人真尸身动过刀子的上刑场,人的尸身跟平时练习用的木头始终是不一样的。师傅说那是练胆,好不好就看手落在那些死人身上的麻利劲了。”
我沉默着,没再说下去,脑海里已经想起了那些日子永泰的疲倦与沉默。
话少,回来吃完饭后就是睡觉,原来是去做了这事。
“我不行,我的手落不下去。师傅很生气。”永泰哥说这句时,声音低沉的几乎听不清楚。“那些人都是在牢子里头,被折磨死的。”
“他们怎么敢?”我不信地问道。
“人命不值几个钱。谁会无事去那牢里看看究竟关了多少人,有多少是冤屈的,有多少又是无辜的。大人们的官服总是簇新的,怎能让那污秽之地玷染了他们的朝服。他们喜欢的是天天展着笑颜面对同朝的官员们,夜夜听着入耳的笙歌,饮酒作乐,这世间人究竟活得好,活得惨,他们又有几人会在乎。”
“那么没有刑部的批文,牢里头擅自死人了,都没有人追查吗?”
“刑部的批文,点的是那些出了名的案子,出了名的人物。那些不相干的小人物,谁又会一个个细细审细细查?就算那些大人们愿意审,愿意查,下面递案子的人,也懒得去整理那么多的诉状。说来说去,只要有银子,管你犯下的是什么案,只要不是皇上钦点的,有大人们督查的,掏些钱人自然就出去了,这罪也自然有人给你顶了。哼!那区区一个小牢子里,你不知道有多少刑罚在等着收拾那些人犯,又有多少人在那里恨不能痛快一死。”
我沉默了。
三十 黑暗交易 下
沉默中永泰又说道:“你不知道就算是那些皮肤紫青乌黑的尸体,也是师傅陪着笑脸,用铜板换来给我练手的。”
“一定要那么练手才行?”
这一刻我似乎能理解永泰的心情,在看过那牢子的黑暗,那受尽虐待,死得不明不白的囚犯后,他怎么还能硬的下心肠,拿死尸练刀。从小,我们的师傅就教我们要心存厚道,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师傅那时一定要这么做,难道这就是早些踏上刑场,成为行刑手的捷径。
“有法子,买猪、买牛、买羊来宰杀,然后在那些刚被砍过的动物身上割肉练剐。”永泰的语气此刻听到耳朵里是那么的无力,“师傅说,我们没有足够的银两去买活物来宰杀练刀,宅子里的事也不能只靠三师兄一个,那样的话,早晚有天他会活活累垮的,到那时,宅子就彻底地垮掉了。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去换来死人的尸身练手,那要比宰杀活物便宜许多。”
忽然间我想呕吐,耳听一个人的尸身竟还不如活物值钱,我腹里吃下的东西几乎就要从口中全数吐出。
“我试了,我不敢往那些尸身上落刀,小古我怕!”
我没有回答永泰,因为我怕我一张嘴,就会呕吐起来。
“师傅很生气,我真没用。”
我希望我们这夜的话就此打住,可是永泰偏又说了下去,“我是个窝囊废,始终都是让师傅失望的,我更比不上钱家院的那些人。”
不明白永泰为什么忽然间提到了钱家院,想起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我就直皱眉头。
“他们先是买尸身,后来买的是活人。”
“什么?”
我感觉我问这句话时,几乎要跳起来。
“牢头跟师傅说的。当时,我就在旁边听着。他说,要不是看在师傅跟他们是熟人的份上,那尸身绝不会卖给我们的。说师傅给的钱还赶不上钱家院的人给的钱,更别提人家出的那买活物的钱了。”
我闭上了眼睛,双拳捏得很紧,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莫名其妙地燃起怒火,也许是因为我回忆起了那年他们打死弟子的那桩事,也许是我想二师兄再狠狠地煽那些家伙几个耳光。
二师兄,你在哪里?忽然间我很想二师兄,想他能回来撑起如今鲍家院的天,可是我知道这天是红色的,是别人的血染成的鲜红色。
谁会愿意抬头看见的是一片红色的天?谁会愿意自己的手上永远都沾着血污洗不干净?谁会愿意自己一辈子都要与那些人头打什么交道?
师傅走了,二师兄走了,如今连永泰都已经没了信心,我不知道我们的将来在哪里,我只求菩萨保佑我三师兄身体健康,千万不要垮下来。
慢慢起身,我走下自己的床,向着永泰那床走去,然后上了他的床。
“一起睡,天有点冷,挤挤热乎。”我简单地说道。
我忘了我们是第几次挤着睡了,只是忘不掉的,依旧是我们之间,不管是谁有什么心事,另一个总会挤上床来,靠在一起睡去的方式。在那段漫长苦涩的岁月里,这种法子成了我们相互之间互相安慰的一种沟通。
天或许会冷,但是只要我们两个挤靠在一起,就会感觉到四周的温暖,我们心里提醒着自己,我们是好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不管以后是什么样,我们都能好好地活下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三十一 雪上加霜 上
天渐渐寒了,我们开始加衣,在这个寒冷季节里,让我更心寒的是一大清早就听到的一个消息。
我们的大师兄周卓开始收徒弟了。
他象征性地给我们发来一封请柬,可是称呼却笼统模糊得很,师娘看了那封请柬半天,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我原以为他至少会等安置了他的师弟们后,再做收徒打算的。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迫不及待。”
是啊,他竟这么迫不及待,这无疑是给我们的日子雪上加霜。
三师兄满脸寒冰,谁都看得出他的气愤。但是生气有什么用呢?我们能做的只是看着师娘拿出宅子里所剩不多的钱,买了贺礼,在那一天由三师兄陪同,将贺礼送去大师兄那边祝贺。
那天,我们鲍家院的院门是紧闭着的,师娘和三师兄交待我们谁也不许出那个院子,师嫂就守在院门口,看着满脸都不高兴的我和永泰。
我第一次学会了恨,恨的居然是我的大师兄,在这个冷风刺骨的季节里,他的所作所为无疑将鲍家院推到了绝路上。
京城里谁都知道,朝廷里刑部下的两大院鲍家院和钱家院是专门负责处斩人犯的,如今师傅才去了没多久,我们院子里还没有个出徒的弟子接上,大师兄就开始收徒,摆明了是将旧日的鲍家院挤开,想与钱家院对分了这份差事。
人是可以变得,尤其是成亲后,有了自己的家之后,更会变。大师兄选择守着他的家,撇开了我们,而三师兄则选择了撑起这个破旧的宅子,守着我们。
还记得那天师娘打扮的格外艳美,提着贺礼,嘴角带笑,脚步生风地跟三师兄前后脚走出了宅子,也还记得,即使是她回来的时候,脸上依旧是那不卑不亢的笑。
师娘看着留守在院里的我们笑了笑,说道:“你们到乖,歇息去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内院。看着她的背影,我有一肚子的怨气,思量了好一阵子,我像幼时一样撒腿跑进了内院。
几乎是带着一股怒气地推开门,我准备对着师娘怒吼:你为什么要去看那个人,他都不给我们活路,你还给他贺礼?
话始终是没有说出口的,因为门一推开,我就看见了师娘那落泪的双眼。我站住,随后向着师娘跑去,然后和师娘紧紧拥抱在一起。
“天杀的,天杀的!”师娘在我耳边吼道:“他忘了他是怎么长大的,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们?他怎么可以?他笑的多开心,他可以收徒弟了,可以跟钱家分那朝廷交下来的差事了,他却不管我们死活!我们可怎么办?”
我咬紧了牙,过了好半晌才恨恨地说道:“师娘,您别怕,小古养活大家。”
我看到了师娘红肿的眼睛,看着她不停地对我点着头,看到了那一刻我在她眼里的强大。
我终于明白,我师娘不是不恨大师兄这么做,她之所以带着笑去,是因为她不想别人瞧不起鲍家院,她在用她的笑容,她的大度,告诉那些人,鲍家院的人还没有死绝。
自那天开始,鲍家院的欢乐声更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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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事情繁忙,原本计划一天一更变成了不太现实,因同时更新的其他文章正处于写作修改中,所以都改为两天一更,各位书友见谅。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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