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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梁燕自双归

雁声远向萧关去

送嫁的队伍已经在沙漠里整整走了七日,乘舆颠簸地恨不能叫人连心肝肺一起吐出来!

泠霜一直将侧窗的帘子掀起着,望着茫茫沙漠。七日,自从出了凉州城,除了黄还是黄,除了沙,还是沙,有时,甚至连星点绿都看不到。

从京城一路行来,她一直都未发一言,除了辞别凉州城的那夜,松明火把映红叔父的脸,她盈盈一拜,才说了一句:“叔父,霜儿去了。”

她从没有离开过临安城,亦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景象!

这一片肃杀的土地,昏天暗地,不辨死生!山川萧条的边土,城头上,月出皎兮,照耀着凉州城。

婚期既定,不得愆期,她从京城出来,已经晚了,所以,须得昼夜赶路,马不停蹄。

从她进城到出城,只停了不到一个时辰。

叔父,她已是多年未见了。他是祖父的幼子,只比长兄大了一旬。

她记得,小的时候,还是晋朝江山,太尉府里,那个白衣翩翩的郎君,英气的眉,横斜入鬓,窄袖宽袍,一进祖母的屋子,便抱她在手。

那时的她,只有三岁不到吧,话都说不周全,模模糊糊地叫他着什么,一双小手总爱去够他头顶束发的簪子。

她是知道的,如今这三分天下,袁氏之所以能占其一,除了父皇当年是晋朝权倾朝野的太尉之外,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叔父手中的这二十万雄兵!袁昊天的兵,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甲胄常傍,剑不离身!

天下的人,甚至连乡间的­妇­孺,都知道,袁氏天下,要是没有了袁昊天,便连一日,也撑不下去!

“霜儿……”叔父铁衣寒光,这样唤她。还是当年的称谓,只是,少了份欣喜,多了丝怯懦,无奈与自责。

十年了,每年,只能在宫里的家宴上远远望叔父一眼,那么远那么远,远地仿佛隔了千万重山。她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叫叔父抱,不可以再溺在他怀里撒娇,不可以再骑在他脖子上,央着他带她出府去看一场皮影戏或者买个吹糖人……

“叔父,霜儿去了!”

她甚至都没有步下乘舆,只是打起了帘幔,坐着受了满城将士一礼。

冷月如霜,一个个幽暗的影子,耀着甲胄寒光。铁衣剑配,森然整肃,对着出塞和亲的公主,虔诚地跪拜。这跪,是屈辱的!用一个女子的身体,去换那毫无保障的和平!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儿,在此刻,都想流泪!不!是流血!淌尽最后一滴血,去护住这座城,护住身后的土地,护住父母妻儿!而不是像今夜,此刻,跪在这里,目送他们的公主出塞。

可是,他们又不够决绝!因为,战了十几年了,他们累了,乏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说那句‘不破楼兰终不还’了,彼时年少气盛的兵卒,如今居然已垂垂老矣的朽态!

这也不怪他们!谁叫他们的前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狼!是的!一群嗜杀嗜血的恶狼!

­干­涩的夏夜晚风,带着风沙迎面而来,吹得松明火把的光亮一跳一跳。

叔父老了,她在心底轻轻一叹。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不过是不惑之年,却是满面饱经风霜的苍老。再不是当年太尉府里,那个教蹒跚学步的她拿剑的清幽雅人,草原上遒劲了八百年的风,凿出了他奇丽峻峭,雄浑挺拔,如今的袁昊天,跃马横戈,折戟断刀!

她无声地望着他,借着城头上的那勾新月,借着城脚下的排排松明火把,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不知该从何说起,那,不如不说。

曾经,在那个华丽的宫廷,她每天都企盼着叔父回来,回来救她出他的掌心,哪怕是死了,也不要死在他手里!

可是,叔父没有来。

她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如今的新主子是怎样的人。那个魔鬼,亲手将她的世界一点一点变作修罗场。

她逃,却逃不了。

她死,也死不了。

“霜儿,这是父皇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走吧,即使是到那蛮荒之地,也总好过呆在这里受他折磨!虽然,父皇不知道让你嫁给段潇鸣究竟是对,还是错,但是,这是唯一能救你出这里的办法!”

父皇根本就没有病,却被逼每日要喝下他下好砒霜的药,即使是这样,他还不够!非要亲手杀死他!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父皇狰狞着双目,艰难地吐息,无力地挣扎着,被他生生地扼住喉咙,痛苦地喊了一声:“逆子!!!”

她多么想,多么想问问眼前的叔父,这一切,他究竟知不知道?!

可是,她怕,她不敢问,终是没有勇气!

叔父,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她,不想连他也失去了……

帘幔被随行的宦官轻轻地放下,队伍又启程了。

凉州城,是袁氏疆土的最后一站,出了凉州,便是万里黄沙,大漠连着草原。

孤城一片 ,在月下如泣如诉,此后,关山月,万仞孤壁,瀚海阑­干­,你我就是敌我!

早已下定决心,每走一步,绝不回头!自京师到凉州,八千里云月尚无悔,可是,此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回望那百尺城头,那身浴血甲胄!因为,他不是别人,是她的叔父,是疼了她二十年的叔父!

刀兵不可为女子所动,我懂的,叔父!

袁氏不可自相残杀,我懂的,叔父!

君君臣臣,臣下永不可犯上,我懂的,叔父!

所以,我知道,不管你知不知道,你都不会来救我,但是,我不怪你,你也无须自责。

从今以后,袁泠霜,剔骨还父,削­肉­还母,我再也不欠任何人!

至于别人欠我的,我必要一一讨回来!所以,也请你不要怪我!

野营万里,无城无郭,仿若走到了天地初开的太古之地,寸草不生。

泠霜趴在车厢壁上,远远地望开去,大漠风尘,日­色­黄昏,不见一人!瀚海阑­干­,愁云惨淡,边塞特有的­阴­惨景­色­,绝域苍茫,漫天的沙尘滚滚而来,似要将这一切的一切,用黄沙埋葬!

她听说过他不下百次,段潇鸣,乃前晋龙骑将军段之昂长子,乃为其原配汉室夫人所生,自小随其父在军中长大。后来,晋家天下大乱,天下烽烟四起,群雄并起而争之!经过一番血腥的角逐,最终形成了三分天下的局面:前晋宗室淮南王顾家,前晋太尉袁氏,与兼并关外异族的段式。

顾家号国号为齐,占云贵,两广,巴蜀之地;

袁氏号国号为周,与顾式东西相望;

段式未立国号,但占地最为广袤,雄霸北方,自东北满洲里起,蜿蜒向西,抵达《山海经》所称的‘弱水之滨’阿拉善戈壁,狭长的疆域,其状宛若一匹昂首奔腾的骏马!

虽说名分已定,三足鼎立之势已成,但中原锦绣繁华的膏腴之地悉数为袁氏所占,优劣之势显而易见。顾氏虽心有不服,奈何无力与之相争,也只得退守,静待时机以图大业。

行了八日,方才见到了草原。

多日的漫天黄沙之后,终于见到了绿­色­,一行人不由都面上露着欣喜。

唯有泠霜,依旧如常,不喜不怒,终日不下乘舆。

好不容易看到了水源,队伍停下来休息。

唤来婢女为水壶添满水,她又开始一点一点用银勺舀了,去浇灌那盆琼花。

茎叶分明,两棱三翅。扁平的叶缘,波状圆齿,她细细地摩挲着叶缘,分枝,圆齿缺刻处的刺座,现在还只有软­嫩­的幼刺,用手轻触,便折了。可是,等再过些时日,这些如今如此羸弱不堪的刺,便能变硬变强,成铁成钢!

所有人都以为,像这样的花儿,只能生在那烟柳繁华的地方,若来了边地,必死无疑!

泠霜小心翼翼地舀了满满一勺水,沿着上头浅紫­色­的花苞兜头浇下。

一流清洌沿着柔弱茎叶,缓缓蜿蜒而下,最后渗入泥土,滋养着连日的疲惫­干­渴。

有谁会料到,就是这样娇弱的花儿,离了那绚丽华彩的宫廷,入了这蛮荒之地,居然活得更好了呢?!或许,她生来,就适合这样的土地,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便是上苍给予她的舞台!

十三岁,随父出征;

十七岁,残杀兄弟;

二十岁,统一北国!

如今,他已经三十有二,年年进犯!有多少座城池,在他手下化为空城!

这是一场屠戮,没有爱,只有恨!生死相搏,生,便是九霄碧落,死,便是万丈黄泉!

已走到这一步,便再不能回头,也不想再回头!

段潇鸣,如果,你是那头狼,那,就让我来做你的狈吧!远望着茫茫沙海,凌霜默默道。

一枰何处有亏成

本以为段潇鸣的土地是一片沙漠戈壁,所以,当初选派和亲随嫁的宫女太监无不是呼天抢地万分不愿。而如今,走了七八日后,见到了广袤的草原,这塞外江南,水草丰美,又让一应随从看到了希望,整个队伍又欢腾起来,时不时听到底下人感叹,原来塞外还有这等地方!

本来定好的出了凉州三百里,便应有迎驾侯骑,可是,从沙漠到草原,他们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送嫁的官员私底下与泠霜说过一回,可是,见她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便也不再多言。

她本是来依傍于他的,何况是袁氏求和,才拿自己的公主当作一件筹码,嫁过来的。说穿了,她不过是一件华丽的礼物,与这无数的丝绸与金银一起,被赠送给他,以换取那一纸根本没有任何信誉可言的合约!

一件礼物,还有什么资格去与收取礼物的那人谈尊重?!简直荒谬!

她静静地凝视这车厢角落那株琼花,看累了,便轻轻地合上眼休息。

在无人的时候,她的脸上总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真正的花儿不会开在阳光下,终日对着芸芸众生哗众取宠,似乎,只为着每个看到的人都要留下一句赞许;她会隐在月下,待得天下人都睡去了,方静静地绽放,积聚了毕生的力量,只开这一次,殊华绝丽,只在这一次!一辈子只有一次,这才是真正的绝艳!

纷繁杂乱的马蹄声将正在小憩的泠霜惊醒了。近身的宫女进来,慌慌张张地禀报说,她们被一队马队包围了,他们穿着异族的服­色­,很可能是关外的响马。

外面已经乱作了一团,侍卫们围成了包围圈,将泠霜的马车紧紧护在中心,统领一边拔剑,一边高声喊着:“保护公主!!”

“公主!这可怎么办啊!”看着外面的人马已将她们团团围住,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宫女吓得声音都颤了。

泠霜完全不去管他,连看都懒得向外看一眼。

如果,大周的军队连几个响马也打退不了,那,就算她被劫去了,被杀被辱,她也无话可讲!

如果,在段潇鸣的土地上,她被这样劫走了,那,这样的男人,不嫁也罢!

所以,无论哪一点,她都不需要担心,也担不了那个心!

“你们是何人?!可知这是大周公主的送嫁队伍!尔等胆敢冒犯?!”统领的声音响起在滚滚风尘里。

一片寂静,无人回答。

这一刻,袁泠霜已知,她们遇上的,不是响马。马贼不会有这样整肃的纪律。

“姓袁的女人在哪里?”

果然是他!

慵懒玩­性­的嗓音,低低地响起;“我很忙,没时间跟你们废话,那个女人在哪里?!”

袁泠霜心中一震,她果然没猜错,这人就是段潇鸣!

“大胆!我大周的公主,你这贼人竟敢无礼!”统领一声叱责,拔出佩剑,一夹马腹便朝段潇鸣攻去。

段潇鸣看着眼前之人,随­性­一笑,挥一挥手,两边人马悉数退开,他单骑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见对方剑锋直指而来,电闪之瞬,段潇鸣猛地一挥鞭,正中对方门面,那人被他的鞭上的余劲带得一个不稳,整个人摔下了马背。

段潇鸣一甩缰绳,走到那人身旁,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他,忽而一笑,甩出手中马鞭,倏忽圈起了地上的佩剑,在他面前舞了两下,正对着他的胸膛,便要刺下。

“住手!”

电光火石之间,剑锋停在了一寸开外。

段潇鸣缓缓地抬起头来,寻声望去。

这是一个女人,通体大红的嫁衣,头上盖着龙凤呈祥的珍珠坠脚喜帕。

他的嘴角扯开一丝笑,缓缓地一点一点扩大。

好!很好!非常好!他段潇鸣要做的事,要杀的人,还从来都没有人敢阻拦过!而今天,他居然听了一个女人,就真的下意识地住手了,他该高兴,真的该高兴,不是吗?!

“住手?!我为什么要住手?!”他笑着反问。

“如果,你觉得,你的实力已经强到可以随手杀死一个对手的正三品将军,而且,这还是一个因为和平而来送嫁的护卫将军!如果,你已经为你的行为找好了足以让天下人信服的借口,又或者,你有能力抵御其余两国的盟军,那,你就动手吧!”

袁泠霜说完,便站在原地看着他。口气平淡地似乎是在说与一件轻如­鸡­毛蒜皮的小事!

段潇鸣一脸嘲讽的笑,以极其慵懒之姿,缓缓骑马来到袁泠霜面前。本来挡在她前面的侍卫和宫女都纷纷退到了两边,段潇鸣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她面前。

她依旧平视前方。她要看他,但是,不是以仰首之姿;

他依旧俯视下方。他要看她,第一次,他开始对这个‘送来’的女人好奇起来。

段潇鸣有过许多女人,其中也不乏江南佳丽。在他的印象里,江南的女人,就应该是哭哭啼啼的,什么也不会­干­的。而不是,像眼前的这个,如此高傲的姿态,挺直了脊梁骨!第一次,有女人在他面前挺直了背。

红­色­,在袁泠霜的视界里,全部是一片艳红,红得像染血的战场,这是她与他第一次的较量,如果她输了,那么,她便再没有了翻身的筹码!所以,她要赢,一定要赢!

“啊!公主!”段潇鸣忽然出手,一鞭子朝袁泠霜脸上抽去,近身的宫女宦官齐声尖叫。

泠霜根本还没意识到他们为何而叫,眼前便已是一片刺目的阳光。

他,抽掉了她的盖头。不是用如意秤,也不是用手,而是用鞭子。

她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段潇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有些恼怒。这个女人,够倔!

她既然不肯抬头,那,就只好由他亲自动手!

粗粝的马鞭勾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那粗糙细小的鳞片割在下巴的肌肤上,勒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痕。她和他都在使力,谁,都不肯让步。

段潇鸣好整以暇地俯视着这个女人,笑了起来,缓缓地俯下身,对着她耳畔道:“你觉得,你这样的抗争,有用么?”言毕,猛一使力,便把她的头抬了起来。

强烈的太阳光猛刺入眼,迫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睛,眼前昏暗一片,她根本来不及适应阳光的亮度。

段潇鸣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脸上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道:“这个女人不错!我收下了!”

说完,俯身单手在她腰间一收,她便整个人横趴在马上。

“公主!”统领早已从地上爬起来,追在段潇鸣的马后焦急地喊。

段潇鸣勒马旋身,撂下话道:“东西留下,人全都给我滚回去!回去告诉袁泠傲,谢谢他送给我的这个女人!哈哈哈哈……驾!”

“段潇鸣!你放我下来!”泠霜忿然道。

“放你下来?呵呵,为什么?”段潇鸣一控缰绳,□良驹更是撒开四蹄,在茫茫草原上狂奔开来。

泠霜整个人趴在马背上,胸腹扣在马鞍上,头垂在一边,她的双手本能地抓住段潇鸣的大腿,才能够勉强平衡不至于掉下马背。

剧烈的颠簸让她说不出的难受,胃里一阵翻腾,她紧紧地抿着嘴­唇­,苦熬着不让自己呕出来。说话间,扬起的尘土草屑全进来嘴里,肺部的空气似乎都被挤压尽了,她觉得自己似要在这一刻死去。

她知道,他在等她开口求饶;

她知道,他要她低头,为她刚刚所作的冒犯他的事付出代价;

她知道,他要折磨她,从今天开始!

“求我!开口求我,我就放你起来!”马蹄声里,她听见他的声音。

闭着眼,她依旧死死地咬住­唇­。

“哼!好倔的女人!”

段潇鸣一声轻哼,单手控缰,腾出一手,揽在她腰间,一紧一收,便把她放正过来,坐在自己身前。

泠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完全晕厥了,根本抓不到平衡点,刚坐起来,就被他的余劲带得直直往一边栽去。

“该死!”段潇鸣怒喝一声,他起先只是想作弄她,要她得个教训,没想到她倒这般柔弱,颠了一两下就完全没了力气,冷不防地这么摔下去,哪还有命在?!电光火石之间,忙伸手一格一挡,拉住她左臂借力,一转至腰间,稳稳当当地抱住她。

亏得他自幼弓马娴熟,又膂力过人,这才转危为安!

他刚想松口气,可是,在他怀中的泠霜忽然间双手紧紧抓住他抱着她的手,头猛地侧向一边,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狂呕起来!

被吐了一身的段潇鸣,被惊地都忘了要反应。毕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吐得一塌糊涂,而且,还是个女人。

“该死的女人!我该把你扔下马去!”段潇鸣怒吼一声,刚想发作心中狂怒,却见怀中人儿忽然安静了。他低头一看,原来,袁泠霜早已昏了过去。

当袁泠霜再次醒来,她已经身在段潇鸣的大帐里。

她撑开­干­涩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大帐的穹顶,只是几根大椽子支起,并无多少装饰。北方大多为游牧民族,逐草而居,终身以马背与帐篷栖息,不似中原,屋舍楼阁,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她知道段潇鸣自小出塞,虽为汉人,其实,更类关外异族。照之前的情形看,更证实了她原来的猜测,他衣他族之服,言他族之语,方才与她短短几句对话,已显生硬了,可见,日常并不多说汉语。

袁泠霜目光在大帐内巡视一周,未曾见到段潇鸣的身影,只有一个女婢在旁。

才恢复了意识,胃中又开始翻搅。她难受地一皱眉,呻吟了一声。

“啊,汉妃您醒了?”一旁的婢女听到呻吟声,忙过来看她。

“我……我……要……”袁泠霜强忍着腹中翻江倒海,左手撑在毛毡毯子上侧身向外,右手捂在嘴上,话都说不清了。

那婢女倒是甚为伶俐,一见她这样,早已将准备在一旁的钵盂奉上至她嘴边。

泠霜自入沙漠以来,本就很少进食,刚刚被段潇鸣抢上马背狂奔,腹中能吐的都已经吐尽了,所以此刻虽觉得难受,吐了半天,终究只是吐了一滩酸水,对着钵盂呛了半天。

婢女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一边焦急道:“汉妃您没事吧?奴婢去请军医来看看您吧?”

泠霜被她扶着复又躺回毯子上,虚弱地摆摆手。

“那,汉妃您要不要吃点东西?”婢女一边拿布巾为她擦拭着嘴角的残渍,一边问道。

泠霜依旧摇来摇头,尔后,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来,这是她到这个地方以后,见到的除段潇鸣以外的第一个人。

“大汗现在在外面处理事务,汉妃有什么吩咐吗?”

大概是因为见泠霜盯着她瞧,所以,婢女立刻含笑说道。

聪明人,分两种。一种是自以为是的聪明。这样的人往往不懂得敛藏自己,所以是最危险的。另一种,是真正的聪明,将自己藏得深深的,逢凶化吉。而眼前的这个,便是后者。这类人,即使你去看她的眼睛,看到的,也只是诚恳和真挚。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泠霜第一眼就不喜欢她,可能,是她厌倦了这样的笑脸,让她恍惚回到了临安的宫廷。

泠霜心中一叹,段潇鸣的去向,她一点也不关心。

“你叫什么名字?”泠霜已转开眼去,审度一个人,一眼足矣。

“回汉妃,奴婢名叫小惠,是大汗派来伺候汉妃的!”小惠郑重地对她以汉人之礼磕了一个头。

“你是汉人?”泠霜是知道的,鄂蒙人不似汉人,没有叩首行礼的规矩。故而有此一问。

“是,奴婢本是汉人。”小惠恭顺答道。

“那怎么会在这鄂蒙的军营里?”

“奴婢一家本是俘虏,后来容大汗开恩,方活了下来。”

“既然是俘虏,你一定很恨他咯!”泠霜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如此镇定,没有半分畏惧怯懦。

“呵呵,怎么会呢!”小惠一笑,道:“汉妃您可能还不知道吧,大汗素来宽容为怀,俘虏来的人质,从来不妄杀,都会留下来各尽其能,只要有才能,大汗更是会大力提拔,不会因为是俘虏出身而轻视,就像奴婢的哥哥,便被大汗留在身边做事,奴婢爹娘早亡,只有这一位长兄。”

小惠本来热络以对,但是看到说了半天,泠霜脸­色­依旧一尘不变,清冷如常,便住了嘴,不再往下说了。

“从今以后,奴婢便是汉妃的常侍了,大汗怕汉妃不习惯,所以特意拨了奴婢来伺候您。”

袁泠霜颇感倦怠,便轻轻阖上了眼。几句话便说得如此周全,段潇鸣果然是找了个妙人儿来看着自己。他如此在意她,这倒真让她‘受宠若惊’呢!

泠霜刚想小憩片刻,以便能有­精­神应付段潇鸣,忽然耳边响起小惠的声音。

一声‘大汗’激得她蓦地睁开了眼睛。

段潇鸣适才掀开帐帘进来,便看到躺在毡毛毯上的她面无血­色­,睁开来眼睛看向自己。

“醒了?”冷硬的一张脸,鹿皮靴踏在厚重的毛毡,一路行来,细软无声。

“大汗,汉妃刚刚才醒,醒后又吐了一回,未曾进食。”小惠回禀,却不是谦卑地低着头,而是不讳地看着他,那个眼神,泠霜认得。

“嗯,你下去吧。”段潇鸣却不曾看她,一挥手,让她退下。

帐中只余他二人,互视彼此。

鄂蒙人素来没有床具,卧榻只是一方铺满兽皮毛毡的角落,只是底下略微垫高而已。

此时,他便是站在边上,负手看她,她依旧侧卧,并不去看他。

“看着我。”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命令的口吻。

泠霜依旧不动,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看着我!”凄厉冷硬的一声,寒意瞬间从颈侧传来,自皮肤渗进血液。

她知道,是他的剑出鞘,此刻,正抵着她的咽喉。

“看、着、我!”这一次的声音,森冷异常,更甚于此刻的剑锋。

泠霜终于缓缓地睁开眼来,手肘撑起上半身,一点一点地站起,虽然,此刻她已全身酸软无力。

他的剑锋始终抵着她命脉,她终于站直,与他平视,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她的脸映在他眼底,生涩地抬起手来,纤弱无骨的素指,只用了二根,从剑端沿着剑锋拭去,声音带了一丝喑哑,但在此时听来,却正好配 了这上古神器,沉稳刚毅。

他一动不动,看她待如何。

“黄帝采首山之铜铸剑,以天文古字铭之 ,是故,剑,乃王者之器!”她继续说道,剑端依旧贴在她的肌肤上,只消稍稍用力,便命丧九泉!

“其形虽雅,其势却极凶极霸,试想天子一怒,其威震慑天下,”食中二指,已逾剑身一半,袁泠霜忽而扬起一笑:“所以,君王的剑,应该是指向天下,而不是女人!”

话音未落,她已出手,一手抓住他握剑的手,同时旋身屈肘往他腰间软处倾力一顶,本想夺他的剑,怎奈一日折腾,她体力已尽,所以,出手虽快,却是绵软无力,这一式使来,脚下不稳,便犹如主动投怀送抱,结结实实跌入他怀中。

五十弦翻塞外声

段潇鸣起初倒真的听得入神,更是未料到眼前气若游丝的女人会夺他的剑,惊诧之间,陡然对她生出敬佩来。

“你会使剑?!”揽她在怀,将其扳过身来正对自己。

“如今天下,若论剑术,谁当居魁首?”泠霜不答反问。

“袁昊天!”段潇鸣素来崇武轻文,自然不会不知道。

“袁昊天的剑,天下无双,可是,却没有传人!”每当讲起叔父,总是令她分外感慨。

“那你刚刚……”段潇鸣被挑起了兴致,当今天下,若论敌手,便只有袁昊天可与之争锋,若是没有袁昊天,他而立之年,便可破凉州,长驱直入,问鼎中原!

袁泠霜不喜欢被他这样揽在怀中,挣了挣,但见他挑眉看着自己,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便放弃了,莫说她现在全身无力,便是健康如常,角力也不是他的敌手,没胜算的事,她从来不屑为之。

“我三岁之时,叔父游学归来,亲自教我拿剑。”一语似又回到当年,临安城中的太尉府,叔父的佩剑,凛然寒光,那是天下名士折腰之器,而于当年的她而言,便只是一件新奇的玩意儿罢了。

“霜儿,剑道非女子之道,此乃凶器,不是你该把弄的!”是从何时起,叔父不再用他粗厚层茧的双手把着她稚­嫩­的生涩的小手,胡乱地教她摆弄那些令天下剑士倾心迷醉的剑招?是八岁?是六岁?还是更小更小的时候……

德容言工,夫妻纲常,贤妻良母,这,才是叔父眼中的女子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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