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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陡地精神一振,欠了欠身。第五部:海王星生长方式的大蜜蜂

我大声道:“我对于有人被杀,绝不觉得高兴,但是这证明了我的清白,你们还拘留著我作甚么?”

杰克冷笑道:“你的清白?哼哼,这是你们组织故意如此做的,如果我们因此便会将你当作清白的人,那你也未免将我们估计得太低了!”

我听了杰克的话,不禁呆了。

同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殷嘉丽来。殷嘉丽的头脑,显然远在这个中校,和那个上校之上!因为殷嘉丽在将我拘留期间而外面又发生了凶案,她便立即想到我是无辜的了。

而杰克中校却以为那是我的“组织”所“玩弄的花样”!老天,他实在是­精­明过份了!他实在是太聪明了。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

杰克中校狠狠地望著我,道:“卫斯理,你再顽抗下去,是没有意思的事情了。”

我叹了一口气,道:“杰克,你别将事情弄得太复杂,你向简单一些的地方去想好不好?你何不相信我的话,派人去找那种大蜜蜂?”

我不说这句话还好,我一说了这句话,杰克中校突然咆哮了起来。

他“砰”地一声,重重地在桌上击了一拳,令得桌上的玻璃杯,一齐“兵乒乓乓”地跳起舞来,他的样子,像是恨不得咬上我几口,他大声叫道:“我已经够蠢了,我真的会听了你的话之后,相信了有这种可能”

我说道:“这本来就是实话!”

他的手掌“呼”地挥了过来,但是却被我一侧身,避了开去,他要另一只手扶住桌子,才能站隐身形,由此可知他刚才向我击出的那一掌,力道是何等之大。

他站稳了身子,才继续咆哮,道:“我竟派出了人去寻找那蜜蜂,我何以竟会蠢到这种地步,哈哈,我竟会相信你的话!”

原来杰克中校已经派人去找过了。

他狠狠地瞪著我,道:“由于我派出去的人分散在荒野间的缘故,给你们的组织造成了便利,两个人被杀,两个!”

他紧紧地握著拳头,又“砰”地一声,击在桌子上。我心中一动,忙道:“那两个人的死状,可是和以前几个一样么?”

杰克厉声道:“你希望他们怎样?希望他们被炸药炸成尘烟么?”

我摇了摇手,力图使他镇定下来。

我道:“杰克,事情不是很明显了么?这正证明我的话是对的。有这种大蜜蜂存在,你派出去寻找大蜜蜂,而又死去的部下,一旦发现了那种大蜜蜂,因而死在蜂刺之下的。”

杰克怪声叫道:“他们是携有武器的。”

我忙道:“我敢打赌,他们一定连碰都未曾碰他们的武器,他们并不是没有时间,而是他们在见到了那种大蜜蜂后,太惊骇了,惊骇得他们只能呆呆地站著,听候大蜜蛙的攻击!”

杰克不再出声,只是望著我。

我又道:“你想想,你的部下绝不是饭桶,何以他们遇到了敌手,竟连反抗都不反抗?唯一的解释是,他们的敌手,是他们前所未见,是超乎他们知识、想像能力范畴之外的怪物!”

杰克似乎有一些心动了,他冷冷地道:“或者是远距离武器呢?”

我反问道:“甚么远距离的武器,能够这样厉害呢?能够在行凶之后,丝毫不露痕迹呢?”

杰克中校道:“一种直线进行的光束,可以直达月球,譬如说利用这种光束所制成的武器,那岂不是可以在远处杀人?”

我道:“我知道你指的是雷­射­光束,不错,利用这种光束原理制成的武器,当然是厉害之极,但是,你若是已掌握了这种武器,你肯用来杀死几个对方的便衣探员么?”

杰克不再出声,显然他已无话可说了。但是他却又不同意我的话,那是他还不相信我所说的关于大蜜蜂的事。

我们僵持了几分钟,杰克突然一个转身,大踏步地向外走了出去。

我叫道:“中校,我可是已经自由了?”

可是他的回答,只是“砰”地一声,重重地将门关上而已。

我连忙赶到门旁,一旋门钮,门竟应手而开,我心中大喜,可是开门处,那个胖胖的上校,却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了。他的面上,破例地没有了笑容。

他一见到了我,便连连道:“你使我们为难了,你使我们为难了!”

我摊了摊双手,道:“笑话,你们无缘无故地将我拘了来,说我是甚么组织的特工人员,你们这是在自寻烦恼,­干­我甚么事?”

上校连连搓手,道:“我们将你的口供,报告了情报本部,情报本部说我们所拘留的人,一定是一个疯子。”我忙道:“好啊,那么请你将我放走。”

上校的答覆,十分爽气,他立即点头,道:“可以,但是我们的医生,要替你进行全身检查,看看你是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我问道:“在接受一次检查之后,我就可以恢复自由了么?”

上校点头道:“不错,不论检查的结果如何,你都可以立即成为自由的人了。”

我心中不禁暗自狐疑,上校的话,大有自相矛盾之处,他先说医生要检查我是不是疯子,又说在检查之后,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可以恢复自由。由此可知,他们早已知道我不是个疯子,检查是另有目的的。

我正在想,一个医生模样的中年人,已经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还跟著两个彪形大汉。那两个大汉直到我的面前,将我按在沙发上。我怒道:“这算甚么?”

上校一扬手,他手中已握了一柄连发手枪,道:“先要替你进行麻醉,这是为了避免你的反抗。”

我身子猛地一旋,双足一瞪,按住了我身上的两个大汉,怪叫一声,被我瞪了出去,我身子站直,已经向上校扑去。

可是我只扑出了一步,上校则兀立不动。他兀立不动的姿势,使我以为他真的要放枪,我也不禁停了一停,也就在那一刹间,我突然听得背后,响起了“扑”地一声响,我立时转过身来,可是已经迟了。

我的腰际一麻,我低头看去,只见有一枝针,已经Сhā进了我的腰际,那枝针,连著一根管子,管子的一端,连在一柄和枪差不多的东西上,而那柄特殊的枪,则还抓住在那医生的手上。

我身子一侧,想要大声喝骂,然而就在那几秒钟之间,我的舌根已经麻木不灵,我已讲不出话来了。

紧接著,我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像是在乱飞乱舞一样,站在我面前的人,则由一个变成两个,由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八个,终于变成一片模糊,甚么也看不见为止。那时候,我唯一的知觉,便是我的身子在向下倒去,撞在地上。

接著,我便甚么也不知道了。

在昏迷之中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我是直到事情整个了结之后才知道的,当时我一无所知。而在我渐渐又有了知觉之际,我只觉得出奇地口渴。我大叫了一声,居然有声音发了出来,我叫道:“水!”

立时有一个人扶起了我,将一杯清凉的液体,送到了我的­唇­边,我大口大口地将之吞了下去,一面吞,一面睁开眼来。

我看到扶著我的,正是那位胖上校。

我推开了杯子“哼”地一声,道:“你们究竟在弄些甚么把戏?”

上校笑道:“你昏迷了三小时,对你的全身检查,已经完毕了。”

我翻身而起,道:“那么,我是疯子么?”

上校滑头滑脑的道:“在如今这样的世界上,有多少人能不是疯子呢?”

我又问道:“如今我自由了么?”

上校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道:“朋友,你比我自由得多了,请离开这里吧!”

我实在猜不透他们究竟在闹些什么玄虚。我直觉地感到,他们对我的疑虑绝未消灭,而他们对我所讲的话,也可以说绝不相信。

那么为甚么他们将我放走了呢?

他们是想跟踪我,看我是不是跟那个甚么G先生接头么?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了。

我站了起来,还有些头重脚轻之感,到了门前,上校代我开门,道:“可要我们送你一程?”我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我向外直走了出去,所有的人都只是冷冷地望著我,直到我出了那幢花园洋房的大门口,我才算松了一口气。我走出了一百多码,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前停了下来,心中迅速地盘算著。

杰克中校既然肯放我出来,不管他们的用意何在,在短期内总不会再来找我麻烦的了,而殷嘉丽方面,由于双重化装的关系,他们早已失去了我的踪迹。我可以说是一个自由人了。

我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做任何事情。但是我问自己:我应该作甚么呢?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车子来了,我上了车子,心想为了使警方彻底相信我的无辜,我当然要设法去捉一只大蜜蜂来。

我已经见过一次这样的大蜜蜂,当然还可以见第二次的,我要去准备一些工具。

车子驶到了市区,我拣离我家最近的一个站停了下来。下车之后,我四面看了一看,似乎绝没有人在跟踪我。杰克中校竟也放弃了对我的跟踪,这的确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当我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去的时候,老蔡恰好从厨房出来,他以十分诧异的眼光望著我,我道:“唉,老蔡,你连我也不认识了么?”

老蔡大叫了起来,道:“唉,你出了甚么事?这几天,屋子附近全是人,直到今天早上,才一个也不见了。”

我知道老蔡口中的“人”,是指杰克中校派出监视我的人而言的。

我心中又不禁想:杰克中校为甚么不再对我进行监视了呢?

我笑了笑,道:“老蔡,你跟我上来,我要你去买一些东西,再去请一位朋友来和我晤面,我没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老蔡口中还在咕咕哝哝,对我表示不满,他是我们家的老佣人,当然是为了我好,不想我涉险。我虽然喜欢冒险,可是这次的事情,却是突如其来,我想推也推不掉的!

我和老蔡一齐进了书房,我开了一张单子,那是要买的东西,其中包括剑击时用的铜丝面罩,采捕标本的大网等等。同时,我写了一封信,给我一位生物学家的朋友,邀他前来。

我不和那位朋友通电话,而派老蔡送信去,那是表示事情十分严重之故。

做完了一切,我企图洗去脸上的化装,但是洗来洗去,却无法达到目的。我索­性­不再理会,倒头睡觉。这几天来,我实是疲倦得运气都喘不过来,但是神经又极其紧张,所以上床之后,好久还未曾睡著,而正当蒙矓睡去,依稀之间,像是有无数巨型的蜜蜂在向我攻击之际,我却被人推醒了。

我睁开眼来一看,符强生他就是我那个学生物的朋友已经站在床前。他“哈哈”笑著,道:“我是踰墙而入的,你睡得那么熟,只怕整间屋子给人偷了去,也未必知道!”

我揉了揉眼睛,转过身来。当我转过身,面向著他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突然见到了一具僵尸一样,愉快的笑容,如同石刻似的在他的面上僵结,他的手指著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在一刹那间,我也几乎难以明白,何以他会如此之恐怖,我叫道:“强生,你来了,来得正好。”

符强生后退了一步,手指仍指在我的面上,道:“老天,你究竟在弄些甚么花样?你……可是卫斯理?我没有走错地方?”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四顾。我恍然大悟,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道:“强生,你怎么啦,这只不过是极其­精­巧的化装而已。”

符强生脸上惊愕的神情,这才渐渐褪去。他交叠著双手,道:“你特地派人送信要我来,难道就是想用你的惊奇的化装,来吓我一跳么?”

我连忙道:“当然不,你得听我讲一连串的事。在我未讲之前,我必须先声明,以我们两人的友谊作保证,我所讲的全是真话,如果有一句是假的,那便是孙子王八蛋!龟儿子免崽子。”

我和强生是从小的朋友,两人之间,打过架,吵过嘴,自然也开过许多不大不小的玩笑。我即将向他说出的事情,他只怕是难以接受的,所以我便如同小时候说真话而他不信之际一样,罚誓在先。

符强生举起右手,道:“好,我一定相信你。”

我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道:“事情是从我住到了陈天远教授的住宅之后而起的。”

我才讲了一句,符强生便“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道:“陈教授,他是我最崇拜的人之一,他东来之后,我曾和他联络过许多次,最近因为他实验工作太忙,所以我才不去打扰他,而只和他的助手联络。”

我点了点头,道:“一位美丽动人的小姐。”

符张生忽然红了脸,端了端眼镜,望了我半晌,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我心中暗暗奇怪,符强生是一个书呆子,我们两人都已到了应该成家的年龄了,我因为浪迹江湖而未成家,他却沉缅书本而误了佳期,难道他对于双重身份的殷嘉丽竟大有意思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在知道了殷嘉丽的另一重身份之后,一定要伤心欲绝的了。

本来,我之请他来,只不过是向他请教,在生物学而言,是不是真的可能有这样的大蜜蜂,我还准备和他一起去捉那巨型的蜜蜂。我并没有想到他和殷嘉丽也是相识的,而且看情形,他对殷嘉丽的感情,还十分之不寻常。

我也望了他半晌,才缓缓地道:“我的意思是说,陈教授的女助手殷嘉丽,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小姐,正像一朵玫瑰,美丽而多刺。”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自然只好这样隐约地提醒他,好使他知道殷嘉丽绝不是甚么善男信女。

可是符强生听了之后,却是大皱眉头。

符强生道:“卫斯理,听说你近年来不断地在写小说,但是我发现你连形容一位可爱的女子的能力都没有,你的小说一定是无法卒读的了,是不是?”

常言说得好:文章是自己的好。他说我的小说不堪卒读,我心中也不禁生气,道:“不错,我是形容得不恰当。她不是玫瑰,而是罂粟,比玫瑰更美丽,但却是有毒的。”

符强生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好一会才恢复了常态,我听得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这也好,他总不会和我争夺了。”

我走过去,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两下,道:“让我们言归正传吧。首先,你可相信世界上有一种蜜蜂,它的身子和鸽子一样大?”

符强生摇了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事,已经发现的各种‘激素’使生物的个体反常地生长,但是却不能使蜜蜂大到那样。”

我挥了挥手,道:“可是,我看见过这样巨型的蜜蜂,而且,这样巨型的蜜蜂,已经杀死了六个人,它们可能继续肆虐,他们的尾刺,比牛­肉­刀更锋锐,更坚硬,可以直刺进人的头骨。”

我唯恐符强生斥我荒谬、无稽,所以我一口气不断地讲著,不让他有Сhā口的机会,而且越讲越是加重语气,务必令到他相信为止。

符强生听了我的话之后,他的反应,令我十分惊讶。

只见他坐著,面­色­在突然之间,变得十分苍白,而且双目之中,­射­出了近乎梦幻也似的神采来,双手紧紧地握著拳,直到指节发白。

他像是想讲话,可是口­唇­哆嗦著,却又无法讲得出话来。照他的这种情形看来,他像是兴奋到了极点,以致神经紧张到这种地步。

我连声问他道:“喂,你做甚么?你可是在吓人么?”

符强生像是根本未曾听到我的话,他陡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双拳重重地击在墙壁上,嚷道:“他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

我满腹疑云,道:“谁成功了,成功了甚么?”

符强生转过身来道:“傻瓜,你还看不出来么?”

我心中大是没好气,道:“你才是傻瓜,我能从你发羊吊也似的动作中,看出些甚么来?”

符强生紧握著拳头,冲到我的面前,他向我扬著拳头,当然他不是想打我,只不过是想加重他所说的话的力量而已。

他大声道:“陈天远教授成功了,他竟在实验室中培养出了别的天体的生物,这种充满了新的激素,和地球上生物的发展、生长方式完全不同的新生物,将影响整个地球上的一切生物,使地球上的传统生长方式毁灭,这将会要改变整个地球,人类的历史,从此改观了。”

我望著他,一言不发,他的话,转来像是梦呓一样,使我无从置喙。

他四面望著,双目之中那种近乎梦幻的­色­彩更加严重。

符强生一面仍不断地道:“或者可以创造一切,使人类的发展跨入新的一步,或者毁灭一切,使人类从此在地球上消灭,而人类在地球上经营数万年,所留下来的一切,将化为尘烟,哈哈,卫斯理,你可想得到,你这幢美丽舒适的房子,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因为两只猫在附近打架,而变成一堆废墟么?”

我冷冷地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符强生道:“蜜蜂的原来大小是多少?你说你见到和鸽子一样大的大蜜蜂,它的体积增长了多少倍?同样的增长,若是发生在猫的身上,一头普通的猫,会比恐龙还大,你的房子,被他们的尾巴一扫,便完全不存在了!”

我皱著双眉,道:“我仍不明白”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符强生竟已不再理我,一个转身,向外走去,我连忙跳了过去,一把将他拉住,道:“你上哪里去?”

符强生道:“我去看陈教授,他可能已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但可能也毁灭了一切,无论如何,这总是值得祝贺的事情。”

我摇了摇头,道:“迟了,陈教授失踪了。”

符强生一呆,道:“胡说,几天前的一个夜晚,他还打电话给我,说他成功了,他所培养的东西出现了,那是一种以奇异的、地球人所难以想像的一种方式成长的生物,来自别的天体,我在听了他叙述的那种生长方式之后,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我的心中陡地一亮!

那天晚上,我在陈教授实验室中显微镜下看到的情形,又在我脑中重现:一个看来像是单细胞生物似的东西,在分裂著、吞噬著,体积迅速地增大著。

而在我脑中重现的,不止是这一个现象,还有我在那山洞之中所看到的蜜蜂互相吞噬,迅速长大的情景。

我在山洞之中的时候,便觉得那种情景似曾相识,直到此时,我才想了起来,那是曾在陈天远教授的实验室中看到过的!

我已经隐隐地觉得整个事情,现出了一丝光明,使我不至于完全在黑暗之中摸索了。

我的心中也起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因为我开始觉得,符强生刚才的一番话,绝不是梦呓,而是真的事实了!我竭力使我的声音镇定,接著符强生的话道:“当然,那种自身分裂,又再吞噬的循环生长方式,实在是使人难以想像的。”

我的话才一出口,符强生猛地一怔,道:“你……你怎么知道这种生长方式的?”

我的回答十分简单,道:“我见过。”

符强生的呼吸急促,道:“你见过,你见过甚么?”

我道:“第一次,我是在显微镜下见到的,那就是陈教授和你通电话的那晚……”

我将那晚所见,和在山洞中的所见,一起向符强生简单地讲了一遍。

符强生呆了半晌,才道:“陈教授呢,你说他失踪了,他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把殷嘉丽所属的特务机构将他软禁一事说出来,只是道:“他被一个特务机构软禁了,我不明白为甚么特务机构要看中他,他的发现,有甚么价值?”

符强生又呆了半晌,像是为这个消息所震惊。接著,他便叹了一口气,道:“首先,你得明白他在研究甚么。本来他是准备邀请我做他的助手的,但是我拒绝了他。”

我并不打断符强生的话,让他说下去。符强生续道:“他得到了一份海王星表面的详细资料,经过研究分析,海王星表面的气压、空气、温度、岩石的成分等等,都可以在地球上照样的布置出来,所以他便研究海王星生物发生之可能……”

符强生告诉我关于陈天远教授的一切,就是我在篇首所写的,此处不再重赘了。

而符强生在介绍完了陈天远研究的­性­质之后,又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

我忍不住问道:“强生,这应该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工作,你为甚么拒绝参加呢?”

符强生又叹了一口气道:“陈教授以接近生命的蛋白质置于实验室中,想创造地球上从未曾出现过,别的天体上的生命,你知道,我是一个缺乏想像力的人,这种事在我来说,是难以想像的……唉!却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成功了!”

我不去打断他的话头,听他继续讲下去。

符张生歇了片刻,才又道:“那天晚上,他告诉我他成功了,并且说在显微镜下,那种原始的生命,是以一种奇异的分裂吞噬分裂的循环,来使身体庞大的,我如同听到了一个人的梦呓一样,不能相信,但如今看来,他的话是真的了。”

我忙著说:“当然是真的,我曾亲眼见过可是你仍未回答我的问题,那种大蜜蜂是怎样来的?”

符强生搓著手,站了起来,心情激动,道:“我还不能十分肯定,但是陈教授去用以培养新生命的蛋白质,在他的实验室那种海王星的环境之中,一定产生了一种新的‘霉’,那严格来说,还并不是一个生命,但却是改变了生命,影响生命的一种‘激素’,促进生命,我猜想可能是他不小心,使这种激素在无意中进入了蜜蜂的身体之内,所以才使蜜蜂反常地生长或者说,是按照海王星上生物生长的方式,正常地生长,使它变得如此巨大!”

我霍地跳了起来,我以为符强生的解释,已经十分接近事实了!

我忙道:“张生,我已经准备了一切工具,我知道这种大蜜蜂出没的地点,我们一起去捉这样的大蜜蜂,你可和我一起去。”

符强生像是未曾听到我的说话一样,他只是呆呆地站著,好一会才道:“卫斯理,你想想,幸而这种‘霉’进入了蜜蜂的身中,如果是进入了一只猫的身中,那么一只猫,身子突然长大了一千倍以上,那……还成为甚么世界?人类还有机会统治地球么?”

符强生的话,使我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我这时已确实知道为甚么国际特务机构对于陈天远教授的研究如此瞩目了。当然是由于他们也知道了这种新的发现,本来是属于另一天体的激素和这种激素所造成的生活方式,是比任何武器更厉害的东西。

试想想,如果一个国家境内,本来是弱小的生物,譬如说老鼠,忽然之间,每一只老鼠变得比牛远大,那么这个国家还能不灭亡么?

当然是,若任由这种新的“激素”所造成的分裂吞噬生活方式蔓延下去,地球上文明人的生存机会,是微乎其微的,结果是全人类的覆亡。

照理来说,热衷于取得这种新激素的特务组织的所在国家应该看到这一点的,但如今世界上踞于高位的人,形同盲目的实在太多了。核武器发展的结果是毁灭全人类,但是各国却在竞造核武器,更有以之为荣者,这就是一个例证。

殷嘉丽所属的特务组织,那个由情报本部来的上校,以及甚么G先生,只怕全是为著那在试管底上,­肉­眼所看不到的新激素而在斗争著的。

我呆看著符强生,道:“强生,这种激素是不是能使每种地球上的生物都改变生活方式,而迅速地长大呢?”

符强生摇了摇头,道:“我还不知道,我也无法知道,除非有这样的激素供我研究。”

我又提出了我的计划,道:“我们去捕捉那样的大蜜蜂,捉到了之后,你就可以用来研究了。”

符强生面­色­苍白,点头道:“好,能捉得到么?”

我道:“我想可以的,因为这样巨型的大蜜蜂不止一只,他们已经杀害了六个人之多,我们是应该可以捉得到的。”

我拉著符强生下楼,老蔡已将我要他去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

我们刚准备出发,忽然有人按门铃,老蔡打开门,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一个是杰克中校,另一个是上校,两人的面上神情,都十分严肃。

他们也不等我的邀请,便向前笔也似直地走了过来,直到我的面前。

那上校先向我伸出手来。我对于他们两人的来临,可以说绝不表欢迎,但是上校既然伸出了手,我也就只能和他勉强握手。

上校握住了我的手不放,道:“卫先生,看来我们逼得要相信你的话了。”

上校的态度十分诚恳,但是我对他的敌意,却仍然未曾消除。

我冷冷地道:“信不信由你,我绝对无强迫你们相信的权利。”

上校点点头道:“不错,你的话本来是太荒诞不经,极难使人相信的,但是你和符博士的对话,却使我们相信了你的话。”

我呆了一呆,怒道:“原来你们竟卑劣到伏在屋外用偷听器偷听?”

上校拍了拍我的肩头,道:“年轻人,不要出言伤人。当你们讲话的时候,我在离你家很远处,但是当然我们仍可以听到你的讲话的,你摸摸你的喉间,看可有什么异样?”

我陡地一呆,伸手向喉间摸去,却摸不出什么来。只觉得像是生了两个大暗疮,有两粒米样的突出物,上校踏前一步,取出一只十分­精­巧的钳子,道:“你昂起头来,待我将这东西取下来。”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昂起了头,上校来到了我的身前,我只看到符强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而颈际则有一种被人撕脱了一块皮也似的感觉,却又并不怎么疼痛。

等我低下头来时,我已看到在上校手中的那只钳子中,钳著一块和我的皮肤颜­色­完全一样的一块皮肤,约有大指甲大小。

上校将那片皮肤翻了转来,我看到了许多比头发更细的白金丝,和几片薄膜,以及两粒不会比米粒更大的东西,那分明是一具超小型的仪器。

不问可知,那当然是在我昏迷被“检查全身”时装在我身上的东西了,而我竟全然不觉。

上校有些得意,因为他们总算也占了一次上风我未曾发觉他们在我身上所做的手脚。

上校扬了扬那片皮肤,道:“这是我们科学家的杰作,有这东西在你的喉上,我们可以在两公里之内,收听到你所发音波的震荡,音波经过处理之后,我们可以清晰地听到你讲的话。”

我耐著­性­子听上校讲完,心想这倒也好,这一来,他们已确实相信我是完全无辜的了。

但是,我却有点看不惯那胖子上校这种得意非凡的样子,冷冷地道:“这和伏在门外偷听实在没有甚么不同。并不见得高尚了些。”

胖上校“嘿嘿”地乾笑著,道:“卫先生,我们来,不单是为了取回这东西,和宣布你完全的无辜,而且还有所图。”

我摊开了双手,道:“上校先生,你能在一个清白的平民手中,得到甚么?”

上校的回答,十足是外交官的口吻,他道:“我能得到正义的帮助。”

我耸了耸肩,上校已续道:“卫先生,我们已知道,能为你作化装的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则是早已受雇于一个特务组织,受到我们注意跟踪的了,今天,我们逮捕了那个人。”

我忙道:“上校,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上校道:“不错,他可算是无辜的,他虽然得到巨大的报酬,但每一次都是在暴力的胁迫之下完成他的工作,但是他却说出了一件事实,那便是他替你进行化装的时候,你是在那个特务组织的一个据点之中!”

我不得不佩服上校的情报工作做得好,我点头道:“是,我是前去探查凶手,而被他们捉住的。”

上校问道:“你以为他们肯放过你么?”

上校这一问,更是问得技巧之极,因为上校分明是要我帮助他们,但是却又不直接说出来,而要逼我自己讲出来。我也反问道:“你的意思怎样呢?”

上校的回答更妙了,他不说要我一起去对付那个特务组织,却道:“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和我们一齐,参加援救陈天远教授的工作,因为陈教授正被他们软禁著,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是何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啊!从特务集团的手中去救一个科学家,这种要求,我难道能够拒绝么?我还未曾出声,符强生已大声道:“卫斯理,你还在考虑些甚么,快答应啊!”

我笑了一笑,道:“我是在考虑,应不应该走进一个圈套之中!”

我在讲这话的时候,直视著上校。

上校不好意思地等著,杰克中校在这时候,面目严肃地向我走来,突然立正,向我行了一个军礼,道:“卫斯理,我向你正式道歉。”

我呆了一呆,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好,我只好钻进你们的圈套之中了。”

上校在我的肩头之上大拍,道:“我们的计划是,你再度进入那已被我们派人秘密监视的据点去,探查陈教授的下落,务必将他救出,这东西”

他扬了扬手中的那片“皮肤”,续道:“仍然贴在你的喉间,使你可以和我们保持联络。”

我摇头拒绝,道:“不行,如果有这玩意儿,我就拒绝参加。而且我的计划和你有所不同,我准备先去捉一只巨型的蜜蜂。”

上校道:“我相信你不会成功,你看这个”

他自袋中取出了一卷软片来,那是飞机自动摄影机中的软片,他将之交了给我,我向光亮之处一照,只见一连串的照片之中,全是蜜蜂,一共有四只,在蜜蜂之旁,则有一架喷­射­式战斗机。

从飞机和蜜蜂的比例来看,这种蜜蜂,正是我要去捉捕的大蜜蜂!

上校解释道:“喷­射­战斗机第七中队,今天在例行的飞行中,到达一万四千呎高空的时候,发现了这四只大蜜蜂,他们以为是空中的幻象,但是自动摄影机却清晰地拍下了他们。”

我将软片递给了符强生,上校又道:“当时,那四只蜜蜂继续向上飞著,他们曾升高三十呎去追踪,但因为飞机演习条例,他们不可能追到更高的高空去查看究竟,你准备去捕捉她们,只怕没有可能了。”第六部:人间最丑恶的一幕

符强生这时,也放下了软片,他喃喃地道:“陈教授,只有他才能解释一切。”

我转身向上校,道:“上校,你一定也知道陈教授的发现是如何地非凡,但是却也是一种可怕之极的发现。你得向我保证,这种新激素如果还有残剩,你们得到了之后,要将之毁灭,而不能保存!”

上校的面­色­十分严肃,道:“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不必耽心,我们情报本部已经向几位著名的生物学家请教过,事情绝不是如你想像地有著一试管那样多的激素。”

上校又道:“事实上,陈教授所培养出来的,只不过是一个或两个而已,我想这其中,已不存在甚么‘残剩’的问题了。”

我来回踱了几步,觉得上校的话,是可以被相信的。我吸了一口气,道:“好,我将尽我的能力去搭救陈教授,你们同时也要设法,不让这种巨型的蜜蜂,再去作杀人的凶手了。”

上校又伸手和我作紧紧的一握,道:“你真的不要我们作任何协助么?”

我十分肯定地道:“是。”

上校现出十分担心的神­色­来,道:“据我们所知,在软禁陈教授的特务机构中负责的,是一个代号叫作‘G’的人,这人是十分神通广大的人物,而且,他们还有四个神枪手!”

上校提到的那四个神枪手,我是已经见过的,一想起这四个人来,我心中就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但是我仍然坚持道:“我一个人去行事好了,别忘记,我绝不是与你们合作,只不过是为了援救一个陷在国际特务斗争中的无辜科学家而已。”

上校望了我片刻,道:“那么你将如何进行,可以讲给我们听么?”

我摇了摇头,道:“不能,你们大可以再将我麻醉,再在我身上,装上超小型的传音器和示踪仪器的。”

我的话大概讲得十分愤然,上校的脸­色­,红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符强生一等上校他们出去,便立即转过身来,道:“卫斯理,你不能一个人去,我和你一起去救陈天远教授。”

我望著符强生,向他温和地笑了笑,道:“你能够作甚么呢?博士。”

符强生睁大著眼睛,难以回答。

当然,符强生是一个十分有学问的人。也因为他是一个十分有学问的人,所以,在和特务集团作斗争中,他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我看到他面上的那种难过的神­色­,心中不禁十分不忍,因为我出言太重,可能伤了他的自尊心,我应该给他一点事情做做的。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中,陡地一亮,我忙问道:“你和殷嘉丽的关系怎么样?”

符强生突然变得十分忸怩,道:“也没有怎样,不过常常见面而已。”

我忙道:“若是你去约她出来,她肯应约么?”

符强生道:“噢,那已不止一次了。”

我一手按在他的肩上,道:“好,那么,你就去设法约她在郊外相见,时间是明天上午,你做得到么?”

符强生以十分怀疑的眼光看著我,我道:“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和你争夺佳人的,你约到了殷嘉丽之后,我再和你详细说,你要注意的是绝不能说你认识我并见过我,知道了么?”

符强生摇头道:“我拒绝,你这样故作神秘,究竟是为了甚么?”

我只回答了一句:“为了救陈教授。”

我讲了一句话之后,便将符强生推出了门外,到了门口,我才松手,道:“你和殷嘉丽约好了地方之后,再通知我好了。”

符强生在门口望著我,但我已“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我相信他不是傻子,他一定多少会想到其中的一些原因,从而照著我的话去做的。

果然,四十分钟之后,符强生的电话来了。

符强生在电话中说,他已约了殷嘉丽,明天早上十时,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著名海滩上相会。我便作了一些布置。我的布置主要是弄了一艘游艇,就在那个海滩附近停泊著。而我则在那艘游艇上,过了十分安静的一夜。由于事情已经渐渐有些眉目了,我所要做的事,已经只是去对付敌人,而不是要去解谜,所以我这一晚睡得很好。

早上,我醒过来之后,­精­力充沛,我划著一只小橡皮艇,来到了沙滩边上,才缓步向沙滩上走去,我散步到九点五十五分左右,已看到符强生在东张西望地走了过来。

我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一无所觉,一直到了一丛小竹前面,那里有一张长凳,他才坐了下来。看来这里是他们两人时常晤面的地方。

我在竹子后面躲著,过了十分钟,殷嘉丽也来了。

她步伐轻盈,充满了朝气,一直来到符强生的身边坐了下来,掠了掠头发,道:“好天气,强生,你怎么肯走出实验室,一早到这里来了?”

符强生的面­色­十分沉重,道:“陈教授失踪了,是不是?”

殷嘉丽一怔,道:“是的,警方叫我保守秘密,所以我不曾告诉任何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符强生一开口便提到了陈天远,我心中便暗叫糟糕,这家伙,谁叫他说这些的,他大可谈些风花雪月,或者谈他的本行:细胞分裂,生命发生,那么我便可以照预定的计划行事了。

如今,他一上来便提到了陈天远,那必然引起殷嘉丽的疑心。

殷嘉丽一有了警惕,我要行事便难得多了,因为殷嘉丽本来就是一个十分机灵的人,再加上警惕,她便可能先行对付符强生了。

我正在急速地转著念头,心想用甚么方法可以提醒符强生,令得他转开话题去,却不料符强生这大混蛋,竟越说越不像话了。

他大声道:“是卫斯理告诉我的”

我看到殷嘉丽猛地一震,而符强生还在道:“卫斯理叫我约你在这里相见,倒像是陈教授的失踪,是和你有何关系一样”

符强生才讲到这里,殷嘉丽已霍地站了起来。

我本来的计划,已经被符强生的话完全打乱,我也不得不采取行动了。我的手本来就是握著一株竹子的,这时,我用力向下一压,那株竹子被我一压之力,向后疾打了下去,正打在符强生的头上。

那突如其来的一击,令得符强生的身子向下一倒,倒在地上。

我相信那一击已足令他昏过去了。而这正好作为他自作聪明胡言乱语的教训。我立即疾跃而出,殷嘉丽这时,正打开一本厚厚的洋装书书当中是空心的,当中有一柄手枪。

然而我却不给她有机会取出这柄手枪来,我在飞跃而出之际,早已有了打算。我的手在长椅的椅背上用力一按,右脚已飞了起来,“拍”地一声,正好踢在她手中的那本书上。

她手向上一扬,书本未曾脱手,但是书中的那柄小手枪却已跌到了地上。我身子一滚,已将那柄手枪抓在手中。

我一抓到了那柄手枪,便向她扬了一扬,道:“小姐,久违了!”

殷嘉丽呆呆地站著,望了我片刻,才勉强一笑,道:“我们上了那化装师的当了。”

我耸了耸肩,道:“殷小姐,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希望你到此不远的一艘游艇上去讲几句话。”

殷嘉丽的面­色­,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道:“我有反对的余地么?强生呢?你准备怎样处置他?”我道:“就让他躺在沙上好了,他不久就会醒来的,我们走吧。”殷嘉丽倒十分爽气,当然她是想伺机反抗的,但在目前还没有可能的情形下,她绝不拖延时间,转身便走,我们两人很快便到了小艇上。

到了小艇上之后,她坐在艇首,我命令她划著桨,向那艘游艇划去。

也直到此际,我才看到了我手中的那柄枪。那可以说是一种艺术品,有镶著象牙的柄,上面有著极其­精­致的雕刻花纹。

我一看到了这柄手枪,便不禁陡地一呆,失声问道:“这柄枪,你是哪里得来的?”

殷嘉丽背对著我,道:“有必要回答么?”

我忙道:“自然,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你最聪明的做法,便是我问甚么,你回答甚么。”

殷嘉丽道:“好,这是因为我工作的出­色­,我的上级给我的一种特殊的嘉奖。”

我又连忙道:“你的上级G。”

殷嘉丽戏剧化地叫著,道:“噢,原来你已经知道那么多了。”

我看看如今放在我手中的这柄枪,心中不禁十分感慨,我之所以一见到这柄枪,便立即询问殷嘉丽这柄枪的来由,那是大有原因的,因为同样的枪,我也有一柄,那柄枪,是一个人给我的纪念品,因为我帮了他一个大忙,那个人也叫G。

那人当时是亚洲某一国家驻意大利的大使,而我则因为隆美尔的宝藏一事,正在意大利和黑手党作著殊死争斗。由于隆美尔的宝藏之中,有著大量铀的原故,G大使也参加了这场争夺,还曾将我囚禁在大使馆中,后来他因羞愧而要自杀,是我阻止了他,他便赠了这样的一柄手枪给我。

关于这件事的经过,已记述在题为“钻石花”这个故事之中。

如今,殷嘉丽所属的特务集团首脑也叫G,而这个G也有著这样的一柄手枪,赠给了殷嘉丽,如果说他们不是一个人的话,那实是令人难以相信的。

我对这位G先生的为人,相当佩服,所以这时,知道了原来G也是个特工人员,不免大是感慨。

但是同时,我却也轻松了不少,因为若果两个G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我这件任务,是几乎已经完成的了。因为G对我也十分有好感,有好几次,我要到外地去,仓卒之间,都是找他国家的外交机构为我办手续的。

他既然曾经常予我帮助,我要他放出陈教授,他会不答应么?

我慢慢地道:“非但我知道不少,而且你们的领导人,这位G先生,我是认识他的,我们有著十分深厚的私谊,我想我们之间的纠纷可以告一段落了。”

殷嘉丽并不转过身来,她只是以冷冰的声音回答我,道:“你错了,卫先生,在我们的工作中,只有公事,而没有私谊的。”

殷嘉丽讲得如此冷酷,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我立即道:“我要见他,你带我去。”

殷嘉丽道:“不能,我带你去见他,我便违反了工作规定了。”

我道:“他不会处罚你的,因为我是他的好友,我们曾有过一段极不平凡的交谊。”

殷嘉丽又冷冷地道:“如果他不处罚我的话,那么他便违反了工作的规定了。”

我呆了半晌,实是无话可说了。我再也想不到殷嘉丽竟是如此冷酷无情的一个人。我将手中的枪抛了起来,又迅速地接在手中,道:“殷小姐,如果你不答允带我去见他的话,我就不客气了,而且,我相信即使没有你,我也一样见到他的。”

殷嘉丽并不出声,只是沉默地划著船,过了两分钟之久,她才道:“好,我带你去见他。我还需要划船么?”这时,我准备的游艇已然在望了。

本来,我的计划是,当殷嘉丽和符强生见面分手之后,我再在暗中跟踪殷嘉丽,出其不意地将她制住,囚禁在游艇之中,我再单身匹马地前往那特务组织的据点,以殷嘉丽和他们交换陈教授的。

我相信殷嘉丽是这个特务组织中的要员,那特务组织是会考虑我的这个要求的。

但如今,我所预料的一切都未曾发生,我所意料不到的事情,却接踵而至。

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意料不到的事情,对我还是十分之有利的,殷嘉丽的上司既然是我的相识,那么要搭救陈天远教授,更不是难事了。

我想了一想,道:“你划向前面的游艇,我们用游艇到市区去,然后你再带我去见G先生。”

殷嘉丽冷冷地道:“好,一切都照你的计划行事好了。”

我监视著她上了游艇,又监视著她驶著游艇,她­操­纵著一切,都熟练异常,这表示她是一个久经训练的­干­练特工人员。

当游艇在海中飞快地前进之际,我望著她窈窕的背影,不禁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明白,为甚么像你那样聪明能­干­的人,竟会做这种事情。”

殷嘉丽冷然道:“我做了甚么不名誉的事情了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小姐,你所做的一切,全是抹杀人­性­,丑恶之极的事!”

殷嘉丽的声音之中,更是毫无感情,道:“这才真正是伟大的事业,国家需要这种工作,这种工作便得有人去­干­。唯有最肯牺牲自己­性­命、名誉的人,才会做我们这样的工作。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怎胆敢对我们的工作有一分轻视之意?”

我听了殷嘉丽的话之后,不禁呆住了出声不得。我最轻视特务,以为他们是灭绝人­性­的,只是工具,而不是人。但是在听了殷嘉丽的话之后,我要反省一下我的观点了,不错,他们是灭绝人­性­的,但正如殷嘉丽所说:国家需要这种工作。

国家为甚么需要这种无人­性­的工作,国家与国家之间为甚么不能和平相处,而要勾心斗角,你不容我,我不容你地排挤?

我无法回答这一连串问题,或许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回答,连制订战争计划、侵略政策的人,只怕也不明白他为甚么要那样做。我呆了好一会,才道:“噢,殷小姐,原来你并不是中国人。”

殷嘉丽道:“不是,我从小在中国长大,十分喜爱中国,我和你所认识的G先生是同国人,我们的国家是一个小国家,在大国的眼中,我们微不足道,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我这样的人来冒死替国家工作,还得忍受你这种人的轻视。”

我给殷嘉丽讲得无话可说,只好不作一词,游艇渐渐接近邻近市区的一个码头,我才问道:“在你们原来的计划而言,准备将陈教授如何处置?”

殷嘉丽道:“那是秘密,你就算将我杀了,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我再不出声,我们上了岸,召了一辆街车,由殷嘉丽说出了一个地址,那是一个高尚住宅区,经过二十分钟,车子到了一幢花园洋房的面前停了下来,殷嘉丽按铃之后,一个穿著白­色­衣服的佣人走到铁门之前。

殷嘉丽冷冷地道:“我是N十七,在特殊情形之下,要见G,请他决定是否接见我。”

那白衣人向我望了几眼,我一看便知道他的佣人身份是伪装的。

他在望我的时候,我扬了扬手枪,道:“她是被逼的,但是G却是我的好友,你和他说卫斯理来见他,那就已经够了。”

那白衣人转过身,向内走去。不一会,铁门便自动地打了开来,那显然是电控制的,我和殷嘉丽一齐走了进去,我们才一步上石阶,走进客厅,我便听到了G的宏亮的笑声,他从一张皮沙发上站了起来,道:“原来是自己人,误会,真是一场误会!”

G向我走了过来,我们紧紧地握著手。

可是殷嘉丽却冷冷发问,道:“G,他是我们的自己人?”

G呆了一呆,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是我的朋友,来来,卫斯理,请到楼上我私人的办公室来坐。”

我跟著他上了楼梯,进入了一间十分舒适的房间,在躺椅上躺了下来。

我觉得一切都已将近结束了,所以我舒服地伸了伸懒腰,道:“G,想不到你现在主持一个特务集团,我有一点非份的要求,你可能答应么?”

G呵呵地笑著,道:“在你而言,没有甚么要求是非份的,你只管说好了。”

我伸直了身子,道:“请你们释放被你们软禁的陈天远教授。”

我的话才讲出,G便呆了一呆,道:“这个……我们不十分方便。”

我不禁失望,道:“你说的不便是甚么意思?”

G摸著下颏,道:“据我们所知,注意陈教授的,并不止我们一方面,如果我们放了他,他一样会落人别人手中的。”

我笑了笑,略带讽刺地道:“关于这一点,阁下大可放心,我相信和这里有关的保安机构,一定会送他回美国去的,陈教授回到了美国,那就安全得多了。”

刚才G所说的话,显然全是推搪之词,这时给我一语道破,他只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么,我看来只好答应了。”

我知道他既然已经讲出这样的话来,那等于是已经应允释放陈天远教授,我的目的也已达到了。我站了起来,道:“我在甚么地方可以见到陈教授,并且和他一齐离开你们的掌握呢?”

G望了我片刻,叹了一口气,道:“好,我叫人来带你去见陈教授!”他按下了通话机的钮掣,道:“N十七,进来接受命令。”

果然,不到一分钟,殷嘉丽已推门走了进来。G沉声道:“你带这位先生去见陈教授,然后让他们一齐离开。”

殷嘉丽美丽的脸庞上,带著一种十分­阴­沉的神­色­。这使她看来更美丽一种近乎恐怖的美丽。

她冷冷地道:“可是,总部已有命令,将陈教授秘密地送回国内……”

G皱了皱肩头,道:“我命令你这样做,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殷嘉丽一声不出,转身走向门口。

G像是已发觉出了气氛不妙,大声道:“N十七,你要违抗命令么?”

G的话刚一说完,殷嘉丽已经十分迅速地拉开了门,门外四个人,一齐走了进来,这四个人手中都握著枪,正是我曾经见过的那四个神枪手。

而殷嘉丽也在这时转过了身来,她的手中也多了一柄手枪,枪口直对著G,她以一种十分坚定的声音道:“G,当你违反总部的命令,答应他放走陈天远的时候,我超越了你而向总部请示,总部的命令是:这里的一切工作,由我接管,而你,则被逮捕了。”

G的面­色­苍白,他后退了一步,反手扶住了一张桌子,才不至于跌倒。

我绝想不到在刹那之间,事情竟会有这样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我想有所动作,可是那四个神枪手一进屋子,早已分四面站开,四柄手枪对准了我,我是领教过他们出神入化的枪法的,如果说他们可以­射­中在飞行的苍蝇,我也不会不信的。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是没有法子动弹的,我只是大声道:“殷嘉丽,你怎可以如此?你不是人么?你怎可以如此?”

殷嘉丽冷冷地望了我一眼,道:“住口!”

G的面­色­越来越苍白,他接住桌子的手,在簌簌地抖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殷嘉丽突然一伸手,抛出一小包东西来。

那包东西,“拍”地一声,跌在桌子上,在G的身边。而殷嘉丽则以严酷得使我难以相信的声音道:“G,你曾为国家做了许多事,你在国民之中,极有名誉,但是你被捕回国之后,便将受到严厉的审判,你的名誉,将要扫地!”

殷嘉丽的话,一定如同利箭一样地直­射­G的心脏,G喘息著,颤抖的手,向桌上的那一小包东西指了一指,道:“这是总部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殷嘉丽冷冷地道:“为了不使你名誉破产,这是我的提议,总部已经批准了。”

G举起手来,指著殷嘉丽,道:“你……你……你是……”他显然觉得再说下去,也绝没有甚么作用的,所以只讲了两个字,便停住了口,不再向下说去,伸手取过了那小纸包。

我猛地一怔,喝道:“G,你想作甚么?”

G转过头来,向我作了一个我所见到过的最无可奈何的苦笑,道:“永别了,朋友。”

我大喝一声,道:“不可!”

我向前跨出了一步,可是也就在我跨出一步之际,只觉得“拍拍拍拍”四下响,像是有四个人接连著拍下四下手掌一样。

但事实上当然不是有人在拍手,那是那四个神枪手开枪的声音,由于枪上配有灭音器,所以枪声不会比拍手声更大些。

我不由自主地站住,只觉得我两边耳朵,都传来了热辣的疼痛。

我连忙伸手向上摸去,我摸到了血,但是我的耳朵还在,没有被击飞。

殷嘉丽转过头来,道:“这只是警告,子弹在你耳边掠过,将你擦伤。卫斯理,若是你再妄动的话,那么你将死在这里。”

我大声道:“你怎可以逼一个老人自杀,你大可以任他去接受审判,你怎可逼他自杀?”

G也转过头来,道:“朋友,我……后悔了,我并不是后悔我答应你释放陈天远,而是后悔……唉……”他讲到这里,便停了下来,那显然是他的心中十分迷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后悔甚么的缘故。

我在这样的情势下,若是妄动,那当然只是自取灭亡,但是我却又绝不能眼看G在殷嘉丽的威逼之下自尽。我忙道:“你不必说了,你绝不能听从她的话而自尽,你必须活著,面对现实。”

G 喃喃地道:“可是……我怎能接受审判……我在国人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英?G 喃喃地道:“可是……我怎能接受审判……我在国人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个英砟 H 物……”

我又大声道:“如果你过去是一个英雄人物的话,你如今仍是一个英雄人物,你做错了甚么事?你只不过放弃了一件掳人绑票的恶劣勾当,这使你更成为英雄!”

在我的大声劝说下,G伛偻的身子,已渐渐地挺直了起来。可是殷嘉丽的一句话,却又使得他和刚才一样,痛苦地弯下了腰去。

殷嘉丽冷冷地道:“可是,他却背叛了祖国。”

我大声道:“所谓祖国,只不过是个虚有的名词,你们是一个自由人,怎么可以被这样的一个名词而灭绝了人­性­?”

殷嘉丽又冷冷地道:“卫斯理,你犯了一个根本的错误,我们不是自由人,我们是情报工作人员。我们隶属于我们国家的情报本部,我们的行动全要受总部的指挥。

一旦违背了指挥,便是背叛,就要受到严厉的审判,他能受得了这个审判么?”

G的手簌簌地抖著,向殷嘉丽抛出来的那小纸包伸去,我大喝一声,伸手扯下了我西装袖口上的一粒钮扣,向前疾弹了出去。

这位钮扣,弹在G的手背之上,G的手背立时肿起了一块,他的手也忙缩了回来。

但是,也就在此际,我只觉得身后响起了“呼”地一股劲风,我急忙转过身来,一个神枪手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举起枪柄,向我敲了下来。

那神枪手用枪柄对付我,而并不是用枪口对付我,我便绝不会怕他,我身子一矮,右膝抬起,他是身子倾倒著向我扑来的,所以我的右膝一抬了起来,便恰好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他一声怪叫,身子向后仰了下去,我一伸手,已将他手中的枪抢了过来,一个转身,将那人的手扭到了背后,连退了五步,直到我的背靠住了墙。

这时候,情形已对我大是有利了。我已造成了如此的一个局面:我手中有枪,我背靠著墙,我面前抓著一个人作为掩护。

这一切,都是在极短时间之内所发生的,而当我和那人纠斗的时候,虽然是神枪手,也是不敢随便放枪的,而等到我们两人停止动作的时候,对我有利的局面已经形成了。

那三个神枪手面上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他们手中的枪,也仍然对准著我。

当我刚一靠墙站定的时候,我只当我既已抓到了他们四人中的一个作为掩护,那是一定可以令得他们投鼠忌器,不敢乱来的了。

但这时,我一看到其余三人那种冷冰冰的扑克面孔,我便知道自己的估计错了!这三个人为了杀害我,是绝不会顾及他们同伴的­性­命的。他们的子弹,会毫不犹豫地穿过他们同伴的身子,再­射­入我的身内。

我的所谓“有利局面”,在这些没有人­性­的人面前,是不值得一哂的!

殷嘉丽显然也看出了我心思的变化,她向我冷冷地一笑,发著简单的命令,道:“放开我们的人,抛去手枪,你是没有逃走的机会的。”

我仍然不肯放开那人,我将我的枪放成一个巧妙的角度,使殷嘉丽看不到,但是我如果放枪的话,我就一定可以­射­中她的。

那时,我的心中在迅速地转著念:是不是应该­射­死殷嘉丽!

如果­射­死殷嘉丽的话,局面必然混乱,我有八成会在混乱之中,被乱枪­射­成蜂巢,但是却也有两成希望,可以逃生。

我这时之所以不放枪,绝不是为了死与生的比数悬殊之故,我曾不止一次地在九死一生的机会下,毅然求生。要知道当你没有行动,只是分析的时候,你觉得生存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当你开始挣扎、开始斗争、开始行动的时候,你生存的机会就会增加了。

我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直到这时为止,我仍然不信殷嘉丽真的是像她所表现的那样绝灭人­性­,我不信她真的是这样的一个人。我相信这只不过是她所受的教育、所处的环境所造成的,她应该是一个人,有心有灵的一个人!

这便是我迟迟不开枪的原因。

而就在此际,G已经伸手取到了那包小纸包,我叫道:“G,你别做弱者!”G苦笑了一下,道:“我已经是弱者了!”他话一说完,便将那小纸包抛入了他的口中。那小纸包中的一定是剧毒的氰化物,所以才一抛入口中,他的身子便猛地一震。

紧接著,他的面­色­已变了,变成那样可怖的青紫­色­,我知道他可能已经死了,但是他的身子,却仍然按著桌子,并不倒下去。接下来的时间,大约只有半分钟,可是却像是一世纪那样久,G的身子才向前一侧,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就倒毙在地毯上了。

我一声怪叫,我不明白我为甚么要叫,只知道我非叫不可,不叫的话,我快胀裂了。

我目睹了人间最丑恶的一幕,从G临死之前面上那种复杂的神情看来,殷嘉丽可能是他一力培养出来的人,但是结果,他却在她的威逼下自尽了。

我叫了一声又一声,像是疯子一样,然后我扑到了G的身旁,G早已死了,我扑到了他的身边之后,也无能为力了,G的眼睛还开著,像是在临死之前,还想看清楚这个世界。他已经是六十岁左右的人了,但是他死得如此不值,死得这样莫名其妙,我叹了一口气,将他的眼皮合上,抬起头来,望著殷嘉丽,厉声问道:“你得到了甚么?你有甚么收获?你有了甚么满足?”

殷嘉丽冷冷地道:“起来,咱们不是在演文明戏,我惩罚了一个叛徒,有甚么不对?感到内疚惭愧的应该是你,因为是你用私交来引诱他,使他走上了死路的,你还有甚么资格来责问我?”

我呆呆地蹲著,好一会才站了起来,抛下了手枪,我变成极度的垂头丧气,殷嘉丽所说的话当然是强词夺理,但如果我不出现呢?如果我不要他释放陈教授呢?这一切可怕的事当然不会发生了。

在殷嘉丽的责斥和那四个神枪手的押解之下,我走出了G的办公室。在走廊中走了几步,我便被推进了一间暗室之中。

当时,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大部份是因为G的惨死所引起的,小部份是我想到殷嘉丽这个人,何以这样没有人­性­,我也想到了符强生,在符强生的心目中,殷嘉丽是一个天使,在我的认识中,殷嘉丽是一个魔鬼,然则她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呢?

由于我的脑中乱得可以,所以我根本未曾想到逃走这一个问题。我只是想静一静,让我混乱的思潮,得到一个整理的机会。

所以,我一进了那间暗室,摸索著向前走出了几步,便在地上坐了下来。

我刚一坐下,室内突然大放光明,在强光的照­射­下,我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本能地扬起手来,遮住眼睛,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在我的面前,站著三四个人。

我只来得及看清我面前有人,至于他们是何等样人,我却没有机会看得清楚了。

因为就在此时,我听得“嗤嗤”之声大作,一阵阵水雾,向我照头照脸喷了过来,而那一阵阵水雾之中,充满了强烈麻醉药的味道,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强光像是在不断地爆裂Qī.shū.ωǎng.,变得更强、更强,终于,倏然又变成了一片漆黑,而我也在这时昏迷过去了。

我不知昏迷了多少时候,用来麻醉我的麻醉剂一定是十分强烈的,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我绝对无法知道。

我只知道,我渐渐感到了口渴。我像是在沙漠中一步又一步地涯著,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源,但是却全是海市蜃楼。

度过了那一段半昏迷的时间之后,我渐渐地清醒了,但是我仍然感到口渴,我的耳际多了一种“轰轰”的声音,我只觉得身子似乎有著轻微的摇晃。

我陡地睁开眼来,在第一眼,我还不能肯定我是在潜艇还是在飞机的舱中,但是我立即看到了小窗外的天空。

天空是深蓝­色­的,像一块硕大无朋的蓝冻石,而星星恰如冻石中的花纹。我知道自己是在一架飞机之上。我试著转动身子,飞机上不止我一个人,在我的面前,也有一个人坐著。

那人的头平垂,显然还在昏迷状态之中,我一眼便认出他是陈天远教授!

我连忙俯身过去,抓住了陈教授的肩头。

但是也就在此际,在我的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不要乱动!”

那声音硬绑绑地,听了令人极之不舒服,我直了直身子,那声音又道:“也别转过身来。”我只得坐在位子上。我的身子虽然不动,但是我的脑中,却在迅速地思索著。陈教授还昏迷不醒,但是我却已经醒过来了,这说明了甚么呢?

这说明了我的醒转,在使我昏迷的人来说,乃是一个极大的意外。

我之能够在飞机未曾到达目的地之前醒来,那是我平时受严格中国武术锻炼的结果。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使人有忍受外来压迫的力量,这种力量,有时是近乎神奇的,这便是所谓“内功”。

由于我是具有这种力量的人,所以麻醉药在我身上所起的作用,便要减弱,而我的昏迷时间,也因之缩短。我可以肯定,劫运我们的人,本来一定算准我们是到了目地的之后才能醒转来的,但是我却在半途中醒了!

这是一个意外!

我将怎样利用这一个意外呢?

我略略地转过头,又向窗外看去,窗外白云飘飘,飞机正在高空之中。我从机翼上,辨认出这种飞机是美国制造的军用机。这种飞机在美国人来说,已经觉得十分陈旧了,因此便用来作为援外,受惠的大多数是一些小国家,毫无疑问,这一定是殷嘉丽的国家所派出来了。

我一面想,一面讲话。

我也同样以冷冰冰的声音道:“朋友,你在命令我不要动,你当然是有武器在威胁我的了。”

那声音道:“你说对了。”

我得意地笑了起来,道:“在飞机上,你是不能开枪的,这几乎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了。”

那人冷笑了几声,道:“你可以转过头来看一看。”

那人就算不说,我也准备转过头去了。我回头看去,只见在我的身后,偏右方向,有两个人坐看,这两个人全是那四个神枪手中的人,由于其中一个始终未曾出过声,所以我一直以为身后只有一个人。

我一看到有两个人,便自怔了一怔。接著,我便看到了他们手中的武器。第七部:六个怪物的产生

那绝不是我刚才所说的“手枪”,而是一种硬木制成的小弩。

在小弩的凹槽上,扣著一枚小箭,箭头漆黑而生光,一望便知道上面涂了十分毒的毒药。

弩的弦被拉得十分紧,那是极具弹力的生牛筋,而扣住弩弦的,只不过是一个小木塞,只消手指一拨,木塞跌落,弩弦便弹直,小箭也曾向前­射­去。

而从这两个人所生的角度来看,小节如果­射­出,将毫无疑问地刺入我的体内!

而那两只小木塞,只不过是塞在一个十分浅的凹槽中的,木塞因为弩弦的紧扣而歪斜,大有可能,因极轻微的震荡而脱落,甚至可能无缘无故,忽然脱落,而我也就糟糕了。

我立即转过身去,只觉得头皮发麻,毛发直竖!

在我的身后,传来了那两个人的怪笑声,我一声也不敢出,只是心中保佑著,那两人不要一面笑,一面身子发震而将弩弦的木塞震松!

那两人足足笑了有两分钟之久,才停了下来。在我的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接著,我又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那人所说的是十分纯正的英语,道:“卫先生,你那么早就醒了,非常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

我并不出声,心想那人说“那么早”,可知我上了飞机还没有多久。

那人又道:“我们请你到我们的国家去,并没有恶意,请你不要太紧张。”

我心中大怒,但是却又没有法子发作,因此反倒笑了起来,道:“没有恶意,难道有善意么?”

从身后那人的声音听来,他似乎略感抱歉,只听得他道:“我们没有别的法子,我们的上级希望见一见你,请恕我们无能,只能用这个法子请你去了。”

我冷笑道:“现在还没有到,你别说得太肯定了,可能你用这个法子,仍然请不到我!”

我身后的那人好久不出声,才道:“卫先生,我认为如果你要反对我们邀请的话,在飞机上莽动,似乎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那人的说话,十分有理,使我禁不住回过头去,看一看他是甚么样人。

那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看他的样子,十足是一个殷实的商人,我只向他望了一眼,便立即又转过头来,道:“在根本无可选择的情形之下,我还说得上甚么好的选择和坏的选择么?”

那人道:“卫先生,我以我个人的一切向你保证,你如果到了我们的国家之中,那是绝对不会受到甚么伤害的。”

我毫不客气地反问道:“我的自由呢?”

那人尴尬地笑了起来,难以回答。也就在这时,只听得“砰”地一声响,从机舱通向驾驶室的门,被打了开来,只听得两个人的惊呼声,他们叫的是:“天啊,这是甚么?”

随著驾驶室的门被打开,一个人已经面青­唇­白地冲了出来,看那人的样子,像是驾驶员,但是驾驶位上还有一个人坐著,那么冲出来的那个,大约是副驾驶员了。

那驾驶员几乎站不稳,扶住了椅子在发抖。

我身后那人厉声问道:“甚么事?”

那人指著窗外,道:“看!看!”

这时候,飞机也开始摇摆起来,在驾驶飞机的那人发出了一阵近乎尖叫的声音。

而我则听到了在飞机的马达声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十分奇特的声音传到了耳中,霎时之间,我以为是飞机的机件发生故障了!

在我身后的那人又厉声问道:“甚么事?你将要受到严厉的处分,你”

他这一句话未曾讲完,便再也讲不下去了。

而这时,我也看到了。

我看到了一大群蜜蜂,大约有千余只之多,突然自一团白云之中冒了出来。

乘坐飞机而看到有飞禽从白云中冒出来,那已经可以算是奇迹了,而如今,我们看到的,从白云中冒出来的,竟是蜜蜂!

而且,那还不是普通的蜜蜂,而是每一只都极大的巨蜂。

这一大群巨型蜜蜂,挤著、推著、振动著它们的双翅,发出了盖过飞机马达声的喧闹声,它们的复眼闪耀著充满了妖气的光芒,他们黄黑相间的身子,金光闪闪的硬毛,形成了如此可怖的形象,使得人不寒而栗,也令得人呆若木­鸡­。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那种变态的巨型蜂,但上一次我所看到的只是一只,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的大群。

如今,这一大群巨型蜂迅即穿出了云层它们本身也形成了一大团云:一大团金­色­、黄|­色­、黑­色­、以及莫名其妙的,难以形容的­色­彩所组成的妖云。

他们离我们的飞机极近,而飞机的马达声似乎震怒了它们。

那时,我唯一的感觉便是,飞机开始摇摆和向下落去,当然那是驾驶员被眼前的现象吓呆了,再也顾不得去驾驶飞机的缘故。

而那时,当然也是我对付敌人的最佳时机,我敢断言,我就算转过身去打那两个人的耳光,他们也会因为惊呆过度而不觉得的,当然他们更不会向我放­射­他们手中的毒弩了。

但是,不幸的却是,我在这时,也呆住了!

蜂群本来是一直向上飞去的,但这时候,却有一小部份离开了蜂群,转向我们的飞机飞来。巨大的蜂身,撞在机身上、机舱上和机翼上,所发出的声音,震撼著我们每一个人的神经。

向飞机撞来的蜂群越来越多,死在飞机的螺旋桨下的巨蜂,更是不计其数,很快地,我们根本无法看到外面的一切了,在机窗之外,全是一对一对,妖形怪状的大复眼。

这些复眼,像是有著一种穿过玻璃、吞噬我们灵魂的力量,令得我们不觉得飞机正在迅速地向下掉去。

我是唯一未发出可怕的呻吟声和最早恢复镇定的一个人,我镇定过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向驾驶室望去。

我看到驾驶员的双手仍然握著驾驶杆,但是他整个面部的肌肤,却在簌簌地抖动。

从飞机天旋地转的那种情形来看,我已知道所余的机会无多了,我连忙向前冲去,侥幸的是我冲向驾驶室的那几步中,虽然我的头撞到了硬物几次,但是,却未曾昏了过去。

如果我竟昏了过去的话,我一定和这批人同归于尽了。我冲进了驾驶室,将驾驶员一把拉起,他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便倒地不起。

我夺过了­操­纵杆,先设法使飞机上升,然后,我关了油门,任由飞机滑翔。

飞机的马达声停止了之后,包围在飞机附近,攻击著飞机的蜂群,又“嗡嗡”地离了开去。它们几乎笔直地向上飞去的。一大团黄金­色­的云在向上升去,转眼之间,便没入更高的云层之中不见了。

而这时候,飞机是在海面上,离海面极近,我想要挽救都来不及了,我所做到的,只是竭力使机身保持平衡,使飞机滑向水面,而不是机头撞向海水之中,我做到了这一点。

当机身和海水相触,发出巨大的声响,而机翼立即如同刀切一般地断了下来之后,我冲到了机舱中,抱定了仍然昏迷不醒的陈天远教授,叫道:“快逃逃!逃命!”

那个看来像是中年商人的人,是继我之后第二个恢复神智的人,他抛给了我一只沙发垫,自己也抓了一个,打开了舱门。

机舱门一开,大量的海水,便涌了进来。

那人显然和我一样,极富于应付各种反常局面的经验,我们都紧握住近门的事物,不使自己被涌进机舱来的海水冲进机舱去。

如果我们彼海水冲进机舱,那我们再爬出来的机会,几乎等于零了。

当机舱中充满了海水,开始下沉之际,我们一齐冒出了海水,我看到那人一拉沙发垫上的一个掣,“拍”地一声响,沙发垫爆了开来,成为一只充气的橡皮艇,艇上还有一塑胶袋物事,看来像是食物,我也连忙如法炮制,那沙发垫是特制的逃生工具。

我先将陈天远教授放上了橡皮艇,我和那人,不约而同地将两只橡皮艇推到一齐,栓了起来,我们才上了橡皮艇。

那时候,飞机的一半,已经浸入了水中了。

飞机完全沉没时所卷起的漩涡,几乎将橡皮艇掀翻。那两个神枪手和正副机师,都随著飞机,沉尸海底了。

海水迅速地恢复了平静,我和那中年人,都一声不出地望著刚才吞噬了一只飞机的海面,我相信我和对方的脑中,都同样地混乱。

好一会,我们才一起抬起头来,望了对方一眼。

\奇\那中年人首先向我伸出手来,道:“锡格林。”

\书\那当然是他的名字,我望著他,并不伸出我的手来。他尴尬地笑了一笑,道:“当然,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也不愿意伸出手来的,因为你仍是我的俘虏,而我只不过感谢你救了我而已。但是,我认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们还是非握手不可的。”

他所说的“非握手不可”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我们还要在海上度过一段飘流的时间,如果相互敌视,是十分不利的。

我仍然望著他,过了半分钟之久,我心中终于同意了他的话,和他握了握手。

我心中对那家伙不禁十分佩服。

我不但佩服锡格林本人,而且佩服锡格林所属的那个国家。这个国家在国际纷争中绝不出风头,有许多人,甚至是政冶家都不去注意亚洲的这一个小国,但这个小国却在力图自强。这个国家,拥有像锡格林、G、殷嘉丽这样的人,是不愁不强的。

我并不是说G、殷嘉丽、锡格林这几个人的为人可取。G的爱惜名誉,殷嘉丽的冷酷无情,锡格林到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仍然坚持我是他的俘虏的倔强,这都是不足为训的,但是这些人,却都是一个不择手段要强大国家所亟需的!

我和锡格林握了手后,道:“谁是谁的俘虏,这个问题不是一个人的片面之见所能决定的,我认为你绝难和我作对的,锡格林先生!”

锡格林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你是我的俘虏,我已经向我们的国家发出求救信号了,我们的飞机不久就将发现我们,你如今和我作对,是十分徒然的。”

我沉声道:“你不必虚言恫吓我!”

锡格林冷然道:“一点也不,你看这个!”

他抛了一只罐头给我,那看来像一罐饼乾,但当我打开盒盖之后,我便知道锡格林的话不错了,那是一具无线电发报机。

我耸了耸肩,道:“你的动作倒十分快。”

锡格林道:“这具信号机只能作紧急求救之用,我打开这个掣,总部便收到了信号,无线电­操­纵的雷达,便可以侧出我所在的位置,而来找我们了。”

我冷冷地道:“他们一定会来救你的么?”

我这样问,是想探知锡格林的地位是不是很高。锡格林笑了起来,并没有回答我。

他虽然未曾出声,但是我也得到了回答。他失声笑了出来,那证明在他心中,觉得我的问题问得十分之幼稚,那当然说,总部在接到了他的求救信号之后,一定会来救他。他对自己的地位有信心,他是个十分有地位的要人!

他在笑了一下之后,面­色­又庄肃起来,问道:“卫先生,我们看到的……是幻影么?”

我知道他是指那大群巨型的蜜蜂而言的。我苦笑了一下,道:“幻影会攻击飞机,会发出如此可怕的声音来么?”

锡格林默然半晌,道:“这实在太令人难以相信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的?”

我冷笑一声,道:“你别假惺惺了,你们掳劫陈教授的目的是甚么?”这时,陈天远教授像是已开始恢复知觉了。他的眼皮在不断地跳动著,显然是竭力想睁开眼来,但是神智却还未曾十分清醒。

锡格林摇了摇头,道:“我们不是掳劫,陈教授到了我们的国家中,一定会比任何人更受尊敬,我们会尊他若神,因为他能赐给我们强大。”

我叹了一口气,道:“对了,他能够赐给你们的国家以刚才攻击飞机那样的蜜蜂,试问,你们国家的人,是以蜜蜂为食的么?”

锡格林转过脸去,并不出声,我不去睬他,我看到陈天远的呼吸十分急促,我帮助他作人工呼吸,不到三分钟,陈天远教授睁开了眼来。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锡格林,再望了望橡皮艇和茫茫的大海,忽然笑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任何人在昏迷之后醒来,发现自己竟置身于如今这样的环境中时,那是一定会以为自己身在梦境之中的,陈天远之所以会笑一笑,当然是他心中以为这样的梦境是十分可笑的原故。

我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陈教授,你醒来了?你不是在做梦,你的确是在海洋中飘流,但是你必须镇定,因为我们就快遇救了。”

陈教授陡地坐了起来,橡皮艇又侧了一侧,他的脸上在刹那之间,便充满了惊骇无比的神­色­,四面看看,急急地问:“你是谁?他是谁?我为甚么会在海上,你们在搞甚么鬼?”

我尽量以简单的言词将我和他的处境,向他说明。陈天远教授恢复了镇定,鄙夷地望了锡格林一眼,道:“我的助手呢?你们将她怎么样了?”

陈天远所说的“助手”,当然是殷嘉丽了。他以为自己被人软禁、劫掠,殷嘉丽的命运,自然也大是不妙了,只怕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事情的主谋,便是殷嘉丽!

锡格林不出声,我则苦笑道:“陈教授,关于殷嘉丽,故事可太长了。”

陈天远瞪著眼,我又道:“首先,她不是中国人,你知道么?”

陈天远叫道:“不是中国人,这太可笑了。”

我继续道:“她隶属于她自己国家的特务机构,她获悉你研究工作的一切,当你的研究工作有了成就之后,她就开始行动包括软禁你,以及将你劫掳到她的国家中去!”

陈天远的面­色­甚怒,看来他要狠狠地叱责我了。但是锡格林却沉声道:“卫先生说得不错,N十七殷嘉丽是我们国家最好的情报人员之一。”

陈天远的怒容渐渐褪去,过了好半晌,他才喃喃地道:“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事,天下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拍了拍他的手臂,道:“陈教授,人心难料,这本来不算甚么奇事,你在地球上所创造的一切,才算是奇事哩!”

陈天远显然还不知道他自己创出了甚么奇迹来,他反问道:“那创造了甚么?”

我道:“你将海王星上生物的生活方式,带到地球上来了,你可知道么?”

陈天远的神情,兴奋之极,道:“你说甚么,我成功了么?我成功了么?那窝蜜蜂怎么样了?”

“那窝蜜蜂?”这一次轮到我来讶异了:“你怎么知道事情和蜜蜂有关?”

“我当然知道,我最后的一项实验,是将我在实验室中培养出来的,地球上所没有的你知道,是一种激素,是生命的源泉注­射­进一窝蜜蜂之中,我的纪录是注­射­了一千零八十七只,包括蜂后在内,告诉我,它们怎么样了?”

我望著陈天远,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群蜜蜂变得如此巨型,杀人、捣乱、攻击飞机、在云层中穿进穿出,这一切,绝不是偶然形成的,而是陈天远他在实验室中培养出来的新激素,­射­进了蜜蜂体内的结果!

我先不将那群蜜蜂怎样了的情形说出来,反问道:“在你的想像之中,会怎样呢?”

陈天远的神­色­十分兴奋,他不像是在海面之上,坐在橡皮艇上,而像是在一个十分庄严的科学会议之上,发表演说。

他大声道:“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地球上的生物根本受不了这种激素之侵入体内,那群蜜蜂早已全数死亡了。”

我再问道:“第二个可能呢?”

陈天远道:“第二个可能是,这种新的激素进入了蜜蜂的体内,便改变了蜜蜂的生活方式,使蜜蜂变成完全另一种生物。”

我仍然问道:“你以为这群蜜蜂会采取怎样的生活方式呢?”

陈天远道:“对你来说,这可能是难以想像的,它可能分裂、吞噬,一个蜜蜂会像一个细胞一样分裂为二,这你难以想像吧?当然,分裂为二之后,形状可能大不相同了,变成了地球上从来也未曾见过的生物,但却仍是组织健全的生物!”

我再追问道:“他们分裂吞噬之后的结果又怎么样呢?”

陈天远搓著手,道:“如果我的推断不错,他们将迅速地长大。”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大声地叫道:“你明知有这样的结果,你还从事这样的实验?”

陈天远被我愤怒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道:“年轻人,你发甚么脾气,我那群蜜蜂,究竟怎么样了?”

我道:“好,我来告诉你,你那群蜜蜂在经过分裂之后,样子并没有变,它们仍是蜜蜂。”

陈天远发出了一声欢啸,道:“好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我道:“好的事情还在后面哩,他们变成了长达一英呎以上!”

我看看陈天远的反应,只见他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也不知道他是兴奋,还是惊愕。我续道:“他们之中,有的成了凶手,将他们的尾刺,当作牛­肉­刀一样地刺进了人的身中。”

陈天远的面­色­开始苍白。

我又道:“幸而成为凶手的不多,但是已够了。尚余的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刚才便曾攻击我们的飞机,如果我们全葬身海底的话,那更加是‘太好了’。如今的问题便是,你如何收拾这群‘太好了’的蜜蜂!”

陈天远教授一声不出,他的身子在微微地发抖著,半晌,他才讲了一句话。

你猜他讲了甚么话?他是在后悔么?完全不!他以朗诵的声调道:“啊,生命的确太奇妙了。”

我还未及讲话,陈天远便又抓住了我的手,道:“你可知道,自此以后,地球上整个生活程序,已经存在著几百万年的一切,全都要打破了么?”

我不能不感到驾愕,道:“陈教授,你难道希望这种情形出现么?”

陈天远道:“我不能不指出,不是我希望,而是这种情形,已经发生了!”

我道:“幸而只发生在蜜蜂身上。”

陈天远教授望著我,半晌不出声,我从他的神情上,从他眼中的那种神采上,发现事情绝不像我所想像的那样简单。

我立即下意识地感到,还有一些事,那些事一定是极其可怕、极其骇人的,陈教授正藏在心中,而未曾向我讲出来。

一个在事业上有了极度的成就,而这种成就足以影响成千万人生活的人,不论他所从事的事业是政治还是科学,这人多少都带有几分反常的疯狂­性­的,这种疯狂­性­所表现的最明显的一点,便是受影响的千千万万人引以为苦的事,在那个人而言,他却引以为乐,因为这是他的成功,他一个人能使千千万万人改变了过去的一切!

如今,我也在陈天远教授的眼光中发现了这种近乎疯狂的神采。

我立即道:“你对我的话有甚么意见?为甚么你只是望著我?”

陈教授的神情,像是在听了一个非笑不可的笑话之后,在竭力地忍著笑。

他道:“你刚才说,这种情形,幸而只是发生在蜜蜂的身上?”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如果是一只猫,它的身体大了这么多倍,那就不堪设想了。”用猫来做比喻,这是符强生说的。

陈教授一听,突然“轰”地笑了起来,他笑得那么大声,以致才笑了几下,便剧烈地咳了起来。他怪声叫道:“一只猫,哈哈,一只猫……”他不断地重复著“一只猫”这三个字,我实在忍不住,陡地拨起了一掬海水,淋在他的头上。

陈天远的笑声止住,但是却仍然用那种奇异的眼光望著我,我大声喝问道:“你笑甚么?”

陈天远道:“一只猫,你说是一只猫,我是说六个怪物。”陈天远的话,令我莫名其妙,“六个怪物”,这是甚么意思?

我望了望锡格林,锡格林虽然一直不出声,但是我们的话,他却一直在用心听著的。

这时,我向他望去,他立即摇了摇头,显然他也不知陈天远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我立即反问道:“甚么叫六个怪物?”

陈教授又笑了起来,道:“你问我笑甚么,我就是笑,在地球上已多了六个怪物,那堪称真正的怪物,他们的形状,它们的形状”我截断了他的话头,道:“你究竟在说甚么?”

陈天远仍是讲的那几句话,他道:“我是说地球上到如今为止,至少多了六个怪物,而这六个怪物的形状,是任何地球人所难以想像的,连我在内,也不知他们的形状,它们或者是球形、有著几千只眼睛,或者全身只是一只眼睛,或者是一根金光闪闪的硬毛,但是硕大无朋,或者是一团稀浆,蠕蠕而动……”

我高叫道:“好了,好了,就算有那样的怪物,它们从何而来?”

陈天远的回答,十分简单,道:“人变的。”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死人变的。”

刚才陈天远的话,也不免令我毛骨悚然,但是我这时,听得他说怪物是“死人变的”,我心中不禁咀咒了一声,道:“闭上你的鸟嘴!”

陈教授像是受了冤枉也似地大叫起来,道:“真的是死人变的,那六个死人,就是你刚才说,死在巨蜂刺下的六个人,刚才是你说的,你忘记了么?”

我怔了一怔,道:“是我说的,怎么样,那六个人怎么样了?”

陈天远道:“他们死了,当然被埋葬了,是不是?可是实际上,他们却没有死,就在他们旧的生命结束之际,他们新的生命开始了。”

我双手按在陈天远的肩上,将他的身子猛烈地摇撼著,叫道:“你说,你将事情的经过爽爽快快地说出来,你快些说!”

陈天远像是做了一件成功的恶作剧一样,又笑了起来,道:“当他们六个人,被巨蜂刺中之后,他们立即死了,是不是?但与此同时,从蜂刺而分泌的一些蜜蜂体液进入了那被刺人的体内”

我才听到这里,便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陈天远续道:“在进入被刺人的血液中,必然有著那种第一次在地球上出现的新蛋白质、新激素,只消一个单细胞就够了,那个单细胞先会凶狠地吞噬人体内的细胞,长大,长大……”

这时候,我觉得毛发直竖。

陈天远的声音也变得尖锐,道:“等到人体的细胞已给它吞噬完,那时,人不见了,而这个新细胞,当然也长大了,它是甚么形状,你能够想像么?”

我觉出橡皮艇在震动,当然我不必讳言,我的身子在剧烈地发抖,但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在发抖,艇是不会震动的,看来锡格林也和我一样。

我们两人都不说话,这个细胞照陈教授的说法所形成的怪物,究竟是甚么样子,我和锡格林两人,当然无法想像。

陈天远继续道:“当然,这六个怪物如今可能还不为人所知。因为尸体是被埋在地下,这一切变化,也全是在地下进行的。但是可以肯定地说,他们一定会破土而出,他们在破土而出之后,仍然会进行分裂吞噬的生长循环,他们不需要外来的食物,本身便能够迅速地长大,他们可以大到甚么程度为止,那是绝没有人可以知道的,如果他们的形状竟是流浆也似的东西,那么他们总有一天会覆盖地球的表面,他们”

我实在没有法子再继续听下去了,我大声喝道:“住口!”我竟用力地在陈天远教授的脸上掴了一掌,以制止他那种狂­性­的论测。

陈天远立时停了下来,他只是冷冷地望著我,好半晌,才道:“抱歉得很,这一切,将全是事实,而不是我的幻想。”

我想不出甚么话来回答陈天远才好。而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轧轧的飞机声,一架水上飞机飞过来。锡格林用他还在颤抖著的手,取起了一柄信号枪,向天放了一枪。

一溜红焰冒向天空,那架水上飞机在空中盘旋了一转,开始降落,我和锡格林两人,向停住了的水上飞机挥著手,表示欢迎。

我明知这架水上飞机是来自锡格林的国家的,也就是说我如果上了这架飞机,我的身份,仍然是“被请”的“客人”,但是我还是对这架飞机表示了欢迎,因为看到了这架飞机,使我感到我还在人间,而在听了陈天远的话后,我几乎有些疑心自己是置身鬼域了!

从水上飞机上有人下来,驾著快艇,将我们三人,一齐载回机舱。

陈天远教授自从讲了那句“我抱歉,这全是事实”之后,便一言不发,看他的神情,像是正在做梦一样。我到了机上,便道:“锡格林先生,请你快和殷嘉丽N十七联络。”

锡格林望了望我,道:“我们总部从来不和她发生直接的联系,你有甚么事?”

我道:“那么,请让我使用无线电通话设备,我要和杰克中校通话。”

锡格林在上了飞机之后,已经恢复了镇定,他冷冷地说:“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杰克是我们的敌人,两方人想将一切新的事物据为己有,但是这次,他们却非失败不可了。”

我几乎是在大声咆哮,道:“不是甚么新的事物,而是,是……六个怪物。”

锡格林问我:“你相信陈教授的话么?”

我立即反问道:“在陈教授讲的时候,你有丝毫不信的表示么?”

锡格林不再出声,我又道:“我要和杰克通电话,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要证实陈教授的话是不是真的,如果真有那种怪物的话,那么我们便可以趁它们未大到足以毁灭地球之前,将之消灭。”

\奇\我道:“这不是东方人、西方人的问题,难道这怪物会只毁灭西方人,而留下东方人做他们的展览品么?”

\书\锡格林的面­色­苍白,道:“你……说得太过分了。”

我大声道:“一点也不,现在你可准许我使用无线电通话么?”

锡格林考虑了一会,道:“等到了我们的总部之后,我可以答应你和杰克通话。”他转过身去,面对陈天远,道:“教授先生,我们的国家是一个小国家,但是却希望得到你的智慧,正由于我们是小国家,因此我们只好用这种办法请你来,但我们一定尽我们的可能,对你尊敬,我相信你一定会谅解我们那种小国家急于求成的心情的。”

陈天远呆呆地望著锡格林,对锡格林的话,完全不置可否。

锡格林显然有些尴尬,他又道:“我们会尽一切力量给你工作环境的方便,我们想要你培养出来的那种新生命。”

陈天远突然笑了出来,道:“那你们何必这样子做?我想,不到三个月,世界上大概已充满了这种新生命了,它将比水、比空气更普通,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还何必要我。”

锡格林大声道:“教授先生,你是在说笑。”

陈天远的回答仍然很简单:“不幸得很,这将是事实。”

锡格林不再说甚么,陈天远只是望著窗外,我则心急地站起又坐下,只盼飞机快生著陆,我便可以和杰克中校通话了。

飞机终于在一个规模相当大,但一看便可以看得出管理得十分完善的机场上著落,在机场上,已排列著两排武装士兵,我们三人下了机,武装士兵的指挥官立即高声喝令,向锡格林致敬。

锡格林请我们两人,登上了一辆十分华贵的汽车,在幽静而整洁的街道上驰著,到了一幢大建筑物之前,我和陈天远便分了手。

陈天远被两人彬彬有礼地招呼著,到甚么地方去,我也不知道,我则由锡格林带著,来到了通讯室中,不到三分钟,我已和杰克在通话了。

杰克的声音,听来十分清晰,他显然不知道我的处境,问道:“你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可曾见到了陈教授?”

我急不及待地问道:“杰克,那六个死人怎么样了?”

我没头没脑的一问,一定令得杰克呆了,因为他过了片刻,才道:“该死,甚么六个死人?”

我道:“就是死在巨蜂蜂刺之下的六个死人。”

杰克大声道:“当然埋葬了!”

杰克显然不知这问题的严重,所以他还以为我问得无聊。本来,我是应该先将陈天远的话,向他转述一番的,可是这时候,我因为惊骇的关系,已经失去了有条理的思考能力了。

我只是追问道:“他们被埋葬在甚么地方?”

杰克道:“怎么哩,你可是喝醉酒了,还是你刚受了甚么刺激?”

我不理会杰克的讽刺,仍坚持著道:“他们被埋葬在甚么地方,你快说,快说。”

杰克的声音显得十分无可奈何,道:“五个警方人员,葬在|­茓­墓中。那个身份不明的人,则已经被火化了。”我听得其中一个人已被火化,那么那种新的激素,当然也不再存在了。可是还有五个,那五个可能已变成了亘古未有的怪物。

我忙又道:“杰克,快去看看他们,去看他们。”

杰克的声音,表示他的忍耐力已到了最大的限度了,他大声地叫道:“去看甚么人?卫斯理,你要我去看甚么人?”

我道:“当然是那五个死人。”

杰克咆哮道:“好了,够了,愿你在地狱中与他们相见。”“拍”地一声,杰克竟然收了线。

我的额上,不禁沁出汗来,我转过头来向锡格林道:“杰克不相信。我必须赶回去,赶回去看那五个死人是不是真的起了变化。”

锡格林沉思了一会,摇了摇头,道:“陈教授的话未必可靠,你既然来到了我们的国度”

我不等他讲完,便高声叫道:“你必须让我回去,即使陈教授所料断的不是事实,你也得让我去看一看。你要知道,这种怪物如果不及时消灭的话,地球上将没有人类可以生存,国家不分大小,也都完结了。”

我已经讲得十分用劲了,可是锡格林却还是顽固地摇了摇头。

我是深信陈天远教授的话的,因为我见过的怪事多,再怪诞不经的事,事实上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们之所谓“怪诞不经”,是以人类现有的知识水准来衡量的,在人类现有知识范围内的事情,便被认为合情合理,超乎人类现有知识范围之上的,便被认为“怪诞不经”,但是人类现在的知识,是何等的贫乏!

六百年前,地球是圆的学说,被认为是怪诞不经的,而你如果向一百年之前的人提及电视这样的东西,你当然会被当作神经病,这便是人类知识贫乏,但却要将自己不知的东西,目为“荒诞不经”的好例子。

我相信陈天远的料断,因之我也深信这世上,正有五个不可知的怪物在成长中,如果不将他们及早消灭,那将替全人类带来巨大的灾祸!第八部:装死求天葬

我的心目中自然十分焦急,因为这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但是锡格林都还不相信,却还要将我留在这里,这不禁使我勃然大怒。

我一声吼叫,陡地踏前了一步,挥拳击向锡格林的下颔,锡格林绝料不到我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他一侧头间,我的一拳正击在他的面上。

锡格林仰天跌倒,我跨过了他的身子,夺门而逃。

可是这里乃是一国的情报本部,如果我能够冲出去的话,那倒是天下奇闻了。我才到了门口,迎面一排武装人员便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还想孤注一掷时,锡格林在我背后大声叫道:“荒唐,卫斯理,这太荒唐了,这绝不是你这样的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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