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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魔鬼有张床 > 正文 手记21 祸不单行

正文 手记21 祸不单行

嫁了人的日子,跟以前相比,说穿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就是一张床上多了一个人睡觉,一张桌上多了一个人吃饭而已。

往往复复、单单调调的日子里,我还得去学堂做油印;他呢,依然还得去送报纸。相见的日子本来就不多,在一起的日子就更少,我们各人忙着各人的事,然后去拿余下的几个子儿。

也许是因为这样,半年后,我的肚子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反应。我的男人,他虽然是一个老实人,嘴上不说,好象一个闷葫芦,但他的脸上,还是常常显出不快来,一对眉头皱着;他同许多人一样,身上有着老祖宗留下的余毒,都知道并且会说这句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只­鸡­得下一个蛋,一个女人得生一个娃,不然,岂不断了家传的香火?祖宗在天之灵,怎么会保佑我们?

我知道,他父母死得早,从小命就和我一样苦,过着犁牛跑马一样的日子,好不容易长大了,须得留下几柱香火,才能对的起自己,对的起父母,对得起列祖列宗。

可我不着急,是种子,就可以发芽;有土地,就必然结果。快一年的时候,我的肚子里,终于有了他的骨血。

我的男人,显得很高兴,为我买了一些补身子的药和零嘴,有事没事都会傻笑着,楞头楞脑的哼起了小调儿。他那声音虽然不好听,会吓跑狼,但他不管别人,乐了个自我陶醉。他想得非常简单,欢乐是自己的,­干­吗去看别人的脸­色­?

有了孩子,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忧,脑子里一片茫然,心里一片空虚,孩子一旦落下地,这个家里,就预示着从此会多一张嘴吃饭,说不定,到那时,幸运与不幸便同时来到了。可是,我既然嫁了人,不管命运是怎样的安排,总得为男人生儿育女,才算尽了一个做女人的本份,做子孙的孝道。

不久,传来消息说,小日本从东北方向打进来了。几天时间,毁了公路,炸了铁路,断了桥梁,就占领了三十多个城市,一时间,到处血流成河,尸骨成山,活生生的一个人间地狱!

然而,这还不能完,这帮侵略者,他们还在继续着屠杀,屠杀,屠杀……

这个自称日不落的帝国,他们架着大炮,端着刺刀,象一个恶魔出了世,梦想着要征服中国,征服亚洲,征服全世界!

有了这样的坏消息,到处都是­鸡­飞狗跳,鼠奔猫跑,乱得更加厉害了。我不由开始担心起妈妈来了。跟妈妈打交道的,全是些不要脸、不要命的角­色­儿,在这样的乱世里,谁也不敢招惹他们,弄毛了,他们会打人不皱眉,杀人不眨眼。妈妈要想从他们手里讨饭吃,无疑是过刀山、下油锅、闯火海,得时时小心,处处谨慎,不然,有猫一样的命也是不够死的。

寻了一个空闲,我回到了从前的老屋,去看妈妈。

妈妈不在家,院门上了锁。墙头的青藤,还长得绿,长得茂盛,在寒风中轻轻的摇曳着。柳树下,那只破木船上,歇着几只不知是谁家的­鸡­,叽叽咕咕地挤在一起,显得瘦弱不堪。

妈妈去了哪儿呢?

我不愿意向别人打听妈妈去了哪儿,我不是怕丢人,怕别人的白眼和唾沫,活到现在,我还有什么脸面可言?我只是怕别人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谁愿意告诉一个表子的女儿呢?

站在屋外,我等了很久,不见妈妈回来。

那些来来回回的人,仍然用以前的眼光看着我,嘴瘪成了一条线,手把衣服拍得啪啪响,生怕沾了我家的晦气。走远了,张三拉着李四,还对我指手画脚地说过不停,把口水直往地上吐,头摇得直掉灰,好象我是一个天生的怪物。

我不理他们,也不恨他们,谁叫妈妈是表子呢?别人不卖,也可以寻到一条活路,我们不卖,恐怕早就见了阎王了!

又等了许久,妈妈仍然没有回来,我只好折身回去,顺着小街,漫无目的地瞎逛,希望能碰上妈妈。

天,变得昏沉沉的,象一只没有洗­干­净的大锅,斜盖在地上,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冬天的风,象刀子似的,划得人脸生疼,冷嗖嗖地直往脖子里钻。飘飞的尘埃中夹杂着些碎纸烂叶,把一个很小的街道,遮得更加迷离。

这来来去去中,人人都是腿颤颤、心惶惶的,纷纷谈论着目前的局势,张口是小日本,闭口还是小日本,好象小日本是­阴­魂不散的鬼一样,死死地纠缠着每一个人的命运!

这样下去,我不知道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些拿着鞭子的仍然在喝着酒、吃着­肉­;那些拿着刀剑的仍然在唱着歌、跳着舞;那些扛着枪炮的仍然在卖着田、卖着地……

回到学堂,吃过饭,到了下午,我又去了那边,仍然没有见到妈妈。妈妈到底去了哪儿呢?我不由有些担心起她来,希望她千万别出什么事。我们一家,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我不能再去街上瞎逛,寻找妈妈,我得回去了,学堂还有工作等着我。世道这样乱,我不敢等到天黑了才回去。妈妈没找着,我自己不能出了事。

回到家,八月问我去了哪儿?我知道他在担心我,担心肚里的孩子,但我什么也没有对他说,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去找了妈妈,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我妈妈是­干­什么的,我希望妈妈的事儿,他永远都不知道,当我的妈妈是一个好妈妈。

没时间再去看妈妈了。

学堂里,我不能分心,还得努力工作,那些想见妈妈又没有时间的日子里,工作之余,坐在小屋的床板上,我总是会很揪心地想起她,想着她的苦,也想着她的好,心里象打开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各种味儿争先恐后地涌来涌去。

念着妈妈,我得想办法再去看她,为了匀出一点时间,我加班加点地工作。过了些日子,因为李婶帮忙,我终于又得了一天假,顾不上吃饭,便早早地去了妈妈那边。

快到家的时候,我在街上为妈妈买了一包红糖,两盒米糕,急匆匆地往家赶,渴望早一点儿见到妈妈。

那些摊边,那些门前,总有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的女人凑在一起,在说着一个表子的事。一路行来,我断断续续地听了个大概,好象哪个表子没有上税,还反抗了警察,被抓进了牢里,打断了腿!

我相信,她们说的决不是妈妈。妈妈就是白卖了,也不会去招惹恶棍的,更不要说警察了。

虽然这样想,我的心里,还是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样的世道,将要发生什么事,谁也料不到。

来到我的家,那院门上,依然是一把锁,冷冰冰地扣在门环上。那破破烂烂、褪尽了红­色­,淡去了字迹的门神,拿着鞭子,瞪着铜铃大的眼珠子望着我,散发着阵阵的寒气。

我的身子,一下子僵了,象一条冬眠的蛇,被人丢在路上,想动也动不了。脑里,一片空荡;心里,一片空虚;眼里,一片空白!

过了好久,我才缓过神来,一ρi股坐在地上,我的妈妈,真的出事了吗?

这一把铁锁呀,锁住的不仅是门,而是我和妈妈的心。

来了一个老女人,在我身边停下,说:“看你在这儿呆大半天了,是这家的人吗?”

我点点头。

她又说:“你看,都没有人管你的事。我是看你可怜,不忍心,才告诉你实话——这个家里的女人,被警察抓走了,听说还打断了腿,放出来时,疯疯癫癫了好几天。一路来,你还没听到街上谈吗?如果你有办法,就赶快去救她吧。哎,这个世道是什么世道啊,造孽的造孽,遭罪的遭罪!”说完,这个好心的女人,摇着头走了。

听了这些话,我的心,一下子好象被人掏空了,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只觉眼前一暗,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我的手已冰了,脚已木了,喉咙发­干­,想哭却哭不出半滴眼泪,面前只有一片五颜六­色­的光点,象刺一样狠狠地扎着我的双眼!

我得去找妈妈,妈妈再没有了,我们这个家,就算彻彻底底完了。我挣扎着爬起来,步履艰难地离开小巷,来到街上,象当初我和妈妈找姐姐一样,逢人便跪,逢人便哭,逢人便求,希望知道妈妈的消息。

我哭遍了,跪遍了,求遍了,别人只知道妈妈的遭遇,却不知道妈妈的下落。我的妈妈,象空气一样的消失了!

我不甘心,找到了八月,哭着说妈妈不见了,要他陪我一起去找她。他匆匆忙忙向报馆请了假,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拉着我大街小巷的乱钻乱窜,然而,我们几乎把整个城翻遍了,仍然寻不到妈妈的一点儿音讯。

我们象两只拴了绳的牲口,再也找不到去处。回到家,我终于绝望了,不想吃,不想喝,几天之后,身子一下子全垮了。八月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他还得去送报纸,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

我绝望,但我还是不甘心,我不相信妈妈就这样象石头入了海,妈妈只是被打断了腿,一定还活着,我还得继续找下去,我拼累,我争命,希望妈妈能绝处逢生,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大街上,昏暗的灯光下,穷人,还在为一天的口粮而做最后的奔波;明亮的高楼里,富人,却已经开始为一夜的乐子而做最初的算计。

八月拉着我的手,从冷冷的街头跑到街尾,从窄窄的巷口穿到巷头,寻找着我们那可怜的妈妈。

谁知道,生命——短暂的生命——卑贱的生命——凄惨的生命,象一根正在弹奏着的琴弦断了一样,嘎然而止!我的男人——八月,被一辆飞驰而过的车子给撞上了!

那辆车没有停,呼啸着一眨眼就不见了,只留下一道儿灰尘四面飘散。我的男人——八月,倒在地上,急急地抽搐着,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他伸出手想要挣扎起来,却只摇动了几下,便垂下了,那双腿,只朝天蹬了蹬,就软下去了,那抽搐,一转眼也消失了。

我发了疯似的跑过去,抱起八月,只见他眼睛定定地瞪着,头渐渐僵硬,身子渐渐冰凉,嘴里只剩下一片血泡沫!

我伏尸痛哭,却没有人看我一眼,安慰我半声,悲惨是我的,我只有一个人哭着。生与死,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就分开了。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自始至终,我的男人,竟没有留下一句话,就匆匆绝别了这个人生和自己的女人!

死人是平常的,见惯不惊的,这来来往往的穷人,谁心中没有七分近愁,三分远忧?命运的不公,生命的夭折,似乎早已在各自的脸上打上了烙印。

我的男人死了,我却不能在大街上久哭,巡警来了,说我影响了交通,要我赶快把男人的尸体弄走,不然,我就要吃官司了。我背起八月,一路走一路哭,脚步踉跄地回到家。

坐在床边,守着八月的尸体,我忘却了饥饿,忘却了寒冷,仿佛自己也死了。

第二天中午,报馆来人找八月去上工,把我从昏睡中推醒,知道了原委,急忙回去报了信。

来了一些人,问了我一些话,说要登报寻凶,为我伸冤。他们去买了些白布,裹起了八月,在屋外找了一处地方,停了丧。

望着八月的尸体,我多希望这一切都是幻像,象做梦一样,梦醒了,人也醒了,他依然去送报纸,依然脸上挂着憨笑,依然哼着小调儿。

一切都是泡影,一切都是妄想,我不能再哭了,我哭过了爸爸,哭过了表叔舅,哭过了姐姐,哭过了妈妈,如今,又哭着我的男人,我的泪,就是一条大河,也该流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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