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冲动啊君大哥,你没有见识过江三的武功。他的武功实在是诡异至极,我完全看不出他是哪一门派的路数。而且他的内力极为深厚。不要说我们,就连楚大哥,恐怕都很难从他手里讨得到便宜。”楚云飞急急地劝道,“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他的这一番好心却正好触到了君书影的痛处,君书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楚云飞被那眼刀刺得心头一凛。
“谁跟你是‘我们’。”君书影凉凉地说道。他的武功就算比不过楚飞扬,也绝对不会跟楚云飞这种毛头小子在一个层次上!
楚云飞自然是想不到,君书影的这句话完全是针对两人的武功造诣来说的,他于是很自然地自作多情地把事情联想到更广大的意义上。
好……好无情!楚云飞痛苦地摸了摸胸口,他感到自己的一颗拳拳之心被一把冷酷的小刀刺中了。
“好了,不说那些了。我们还是来说正事吧。”楚飞扬出声道,心底下却无可避免地升起些小小的洋洋得意。臭小子,我让你有事没事乱献殷勤,这下吃憋了吧?!碰壁了吧?!我家书影的殷勤是那么好献的吗?!
楚云飞应了一声,君书影也点点头,两人齐齐地看向他,等着他开口。
楚飞扬斟酌了一下词句,看向君书影,小心地说道:“不管江三有何图谋,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先把真水门门主救出来。她毕竟是因为我而牵扯进来的外人……”
君书影一直静静地听着,眉毛都没抬一下。楚飞扬原本还担心自己提起先救娉婷大概会让君书影小醋一下,还甚是小心翼翼,没想到人家完全没给反应。
君书影感到楚飞扬一直默默地关切地注视着自己,心里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应了一声:“说得不错,应该先把人救出来。”
楚飞扬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来他也是在自作多情。搞了半天人家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
楚飞扬捡起一根枯枝,用脚将地上扫出一片空地,用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
“江三的目的地很清楚,他一直没有隐瞒。我想他的本意是将我们都带去那里。只是我们一上岛就中了机关,他等不及找到我们,就直接虏走娉婷姑娘。最后,也一定会去那里。”
君书影点了点头,又道:“可是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他又为什么要带走真水门主,却把楚云飞撇下?”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就是和大师父带出来的麒麟血有关。”楚飞扬皱了皱眉,“我们几个人之中,我和娉婷姑娘惟一的相似之处就在于此了。”
君书影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
“楚大哥,以前娉婷姑娘就提起过,那麒麟血到底是什么?”楚云飞已经恢复了些力气,撑起身子靠在墙边,面带疑惑地看向楚飞扬。
“其实没有什么,不过就是一种树木的果实而已,只是因为稀少,而且只生长在这个岛上,所以显得珍贵了。那时我在修炼大师父教导的东龙阁心法,那种果子有助于内力增益罢了。”
“哦?!”君书影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楚飞扬叹了口气道:“书影哪,别想了,那东西早绝种了,我师父带出来的就是最后的麒麟血了。”
“也许你师父那里还留着种子……”君书影仍有一丝宵想。
楚飞扬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断了他的念想:“什么都没留。”
君书影哼了一声,扭头看向洞外。
“不说这些了。”楚飞扬拍了拍君书影的手臂以示安抚,“我来说说下一步的行动吧。云飞内力损耗太多,最好留在安全的地方好好养伤。书影,你也一同留下。我去找到江三,不与他硬斗,只尽快把娉婷姑娘救出来,回来与你们碰面,我们再商议下面的事情。我们离江三的目的之处已经不远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天黑之前我就能赶回来。”
“我不!”君书影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
楚云飞原本有些发亮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他也并没奢望能与君书影独处,只是光是想想就能让他很幸福。君书影的拒绝虽然在意料之内,但还是让楚云飞的心中猛地黯然了。
“我要与你一同去,还是你嫌我武功不如你会拖累你?!”君书影不悦地看着楚飞扬。
楚飞扬拍了拍君书影的肩膀轻叹道:“你明知道我并无此意。只是云飞一个人,若再碰上东龙阁的人,怕是会吃亏。你在此照看一下也好。”
君书影还未开口,楚云飞忙道:“我不要紧的,楚大哥不要顾虑我。我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在此休息片刻等内力恢复就好了。楚大哥,你与君大哥还是早去早回吧。”
君书影看向楚飞扬,眼神里分明写着“他都已经这样说了,你还要如何”。
楚飞扬无奈地一点头,又向楚云飞叮嘱道:“如果真的碰到东龙阁的人,就报出我的名字。他们武功高深,尽量不要与他们起冲突。我已经与他们会过面了,他们知道我是同宗,应该不会与你为难。”
楚云飞笑着点了点头。楚飞扬又拍了拍他,君书影已经在洞口边等着,楚飞扬走过去,两人并肩走向外面。
洞外的阳光照射在两人身上,晕染出明亮的光晕。楚云飞看得微微眯起了双眼,眼睛中有些刺痛。
什么时候,也想和他一起这样并肩走一回……
54
楚飞扬和君书影两人施展轻功,一路疾行,向着那地图上标示的地方赶去。不过一个时辰,两人便看到了一片废墟。
楚飞扬一个俯冲,落到一片尚显平整的石台上,向四处望去。君书影也在他身后落下,走到楚飞扬身边。
放眼看去,首先看到的竟是一大片堪称宏伟的废弃广场。巨大的石柱四处散落,有些仍旧立着,但只剩半截,有些直直倒下,摔成几断,顽强的野草无孔不入地在石料中扎根生长。可以想见,此处当年该是何等的威严壮观。
在更远的地方,还有许多倒塌了半边的房舍。房舍座座相连,连成一片恢宏的建筑群。这些屋宇无论型式还是规模,都比先前经过的弟子寝处壮丽得多,此时立在如火般红艳的夕阳之下,残破的身躯镀上一层晚霞。那些晚霞行将消失,却明亮得如此放纵,燃烧得如此肆意狂放,连那些本该死气沈沈的废墟也呈现出一种凄绝的美来。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这样的门派,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呢。”君书影为眼前的景象深感震撼,喃喃低语道。
楚飞扬负手而立,语带玄机地道:“能造成这种毁灭性的灾难,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可能?”君书影疑惑地问道。
“一是天灾,一是人祸。”楚飞扬说完,就朝着君书影促狭地笑了,一口白牙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君书影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管他是什么原因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便是我师父,也早已脱离此处了。我们快点去找到江三才是正经。”楚飞扬说着一把拽起君书影,向前腾空而去。即使手臂里环着一个还没来得及使出轻功的君书影,楚飞扬的身影却依旧轻巧灵活,仿佛是在空中滑翔而过的雄鹰。
君书影干脆就放开手脚,安逸地享受着被楚飞扬护在胸前的感觉,一起迎着夕阳和海风飞行,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天灾和人祸……天灾再厉害,也带不走全部人气。只要有一个人活下来,就能让这个岛屿重焕生机。但是它却死了,死得如此彻底,连一草一木都刻满凄凉哀伤。只有人祸,只有人心惹下的大祸,才能将一个世外桃源化为暗无天日的修罗场。
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人心,君书影也曾深受其害。世上最残酷的也莫过于没落背后的真相,它从不会带来愉悦的感受。所以楚飞扬不想让君书影深究这件事,最好他连想都不要想,他像护崽的母鸡一般执意地要将小鸡完全地拢在自己翅膀之下。
楚飞扬揽在君书影腰侧的手紧了紧,又侧头在他颈上亲了亲,看他因为怕痒而猛地一动,旋即又放松下来,连头也没转,好像早已习已为常一般。楚飞扬挑起唇角微微一笑。
二人在空中越过那一片废墟之地,此时残阳将尽,晚霞散去,薄黑的天幕下那些残缺的房舍再也不复壮美,枯草哀哀,只余一片凄凉。
楚飞扬带着君书影轻巧地飞掠着落地,放开君书影时伸了伸五指笑道:“这一路上你倒还长肉了嘛,手感真好。不过再多一会儿为夫就托不住你了。”
君书影连鄙视的眼神都懒得再关照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扭头走到一边去。
楚飞扬看着君书影俊挺的背影,呵呵一笑,也不再撩他,从君书影身侧走过:“跟我来吧。江三要找的应该是原来的后山一类的地方。”
二人攀爬上一断陡峭的山岩,站在高崖上往下一看,便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眼前是一个凹陷的山谷,谷内并不大,虽然也是杂草丛生,却比岛上别的地方多了些生气,似乎有人打理过。
楚飞扬和君书影下到谷中来,沿着长满荒草的小道向前走去。一座废弃的小屋座落在山谷的入口处,楚飞扬向里看了看,也是早已废弃多时的地方,珠丝厚尘到处都是。屋子旁边竟还架着一架秋千,静静地垂着。
“小心些,江三很可能已经到了。”君书影提醒道。
楚飞扬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往里走去。不长的小径很快走完,尽头处能看到一座高大的石碑露出上半个碑身。这与几人刚上岛时被楚云飞误触的机关十分相似,只是比那个残缺的样貌,这一座是完整的,连上面的朱砂刻印都还清清楚楚。
君书影刚想开口,却被楚飞扬用手指压住双唇,示意他噤声。两人运起轻功,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一个拐角处的巨岩遮掩住了两人的身影。楚飞扬向外看去,正对上被捆得结结实实倒在地上的娉婷的眼神。
娉婷死死咬住嘴唇,用哀切的眼神看向他。楚飞扬以食指抵唇,让她不要出声。娉婷双眼含泪地点了点头。
江三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转了出来,一把拉起娉婷,拿出那把名为晓星的断剑抵住她的颈项,大声道:“楚飞扬,你出来吧,遮遮掩掩可不是你楚大侠的本色。”
楚飞扬眼神一沈,抬脚向外走去。
江三抬着脸看着楚飞扬面无表情的脸色,又看向君书影,微微眯起了双眼,嗤笑道:“居然还来了两个?我老乞丐就让楚大侠这么看得起?”
楚飞扬不理会他的叫嚣,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三仰着头想了想,忽得自嘲地一笑:“原来已经这么久了,我都快要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楚大哥,不要与他硬碰硬,他的武功太高了,我们全被骗了。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了。”娉婷被江三拉扯着,哀切地道。
“你放心吧,你楚大哥怎么会舍得下你这么个小美人,自己逃跑呢?!”江三嘿嘿一笑,又转而向君书影道:“君公子啊君公子,你说你图的是个什么呀?!你放弃一切荣华富贵,放弃一切名利地位,委屈求全地跟着楚大侠。他呢,美名,美女,哪一个他少过?!楚大侠真是有福气,江湖名利你要,这天下数得着的美人儿你都要。还有一个昔日的魔教教主心甘情愿地雌伏于你。我真是为你不值啊君大教主!”
楚飞扬看向君书影,却见他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江三自然也看到了,他洋洋得意地继续道:“是啊,君大教主,你仔细想想吧,你所放弃的一切,到底值得吗?!”
他话音刚落,只听嗖地几声尖利的破空之声相继而来。江三面色一凛,振袖一挥,一道真气凝成的气壁挡在他的身前,三根尖利的银针直直地指向着他。
“我只是在考虑,到底用哪一种暗器封住你的嘴而已。”君书影一甩衣袖,轻蔑地道。
江三咬紧牙关,猛地一转身,气壁消失之际,三根银针唰地钉入他身后的石壁上。
他狼狈地抬头看去,却见楚君二人并肩立在他身前几丈之外。那牢不可破的羁绊和信任,刺得江三心头巨痛。
55
“真是一条毒蛇。”江三看着那银针没入岩石后渐渐向外扩散的漆黑颜色,心有余悸地道。
君书影身形一动,又是一簇银针出现在指间,闪动着阴冷的光。楚飞扬也站在君书影身后,虽然他并没有动,甚至还面带微笑,江三却却感觉得到他周身缓缓流转的深厚内力,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
天色已经黑透,远处的天边升起了一弯明月,森冷的月光照射在岛上的废墟之间,江三感觉得到自己的内力也在随着那明月的高升而逐渐流失……
全身戒备的楚飞扬和君书影显然也感到了他的这种变化,二人相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是隐约的疑惑。
江三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断剑小心地放下,摊开两手,咧开嘴笑道:“放松,放松。您二位我惹不起,我也不想与你们为敌。真水门也不是我老乞丐能得罪得起的,所以这位娉婷姑娘我自然也是不敢动的。我们好说一起走了这一路,怎么也算是朋友了……”
“谁跟你是朋友?!”君书影不屑地嗤道。
江三唯唯地点头道:“是、是,君公子说得对。二位大侠看不上我,我老乞丐也不敢高攀。我只是想说,我对诸位从来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这一路上两位也能感觉得出来吧。就算上了这岛上,你们中机关是云飞的失误,直到后来云飞和这丫头对我下药,偷袭我,我也只是把云飞困住,娉婷姑娘我更是没敢亏待。我可是一点点坏事都没做啊。”
“可你骗了我们。”君书影冷冷地说道。
“各位从头到尾就没信任过我吧,谈何被骗?我有我的目的,你们难道就真是纯粹为了帮我?各取所需罢了。无需动武嘛。”江三笑着向后退了一步。
君书影手腕一甩,只听嗖地一声,一根银针又擦过江三的耳朵钉到石壁上。
江三此时的内力已经流失怠尽,他一动也不敢动地僵直在原地,哭丧着脸道:“君公子,我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你何苦还要如此。”
“我看着你就讨厌。”君书影不悦地说道,又要出手,却被楚飞扬拦住。
“书影别冲动,我还有话要问他。”楚飞扬道,“江三,最开始引诱我们出手,又骗娉婷姑娘来此的神秘人,是不是你?”
江三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道:“神秘人?你们是这么叫的?!我老乞丐真是与有荣焉。不错,是我!”
楚飞扬一皱眉头:“你来这岛上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是我的私事,恕我无可奉告。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与什么江湖安宁血雨腥风一类的糟心事完全没有丝毫关系,请楚大侠放下一百二十个心。”
“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你从哪里来?你的武功如此高深莫测,江湖上却从来没有江三这个人物。”楚飞扬在这个问题上深深地疑惑着,“你也不像是东龙阁的人,否则在这不算大的小岛上找这么一处不算隐敝的地方,根本用不着地图。”
江三朗笑几声,那副胡子拉茬的委琐面容竟在此刻焕发出几丝嚣张的霸气,他道:“你又怎知我寂寂无名?江三本就不是我的真名。”
“少卖关子,快点说!”君书影不耐烦地喝道。
“不是我不说,只是我现在不能说。”江三道,“况且知不知道我的真名,于你们毫无意义。”
楚飞扬也不在这个问题是计较,又道:“既然你不愿回答,我再换一个问题。你对麒麟血知道多少?你用神秘人的身分绕了一个大圈子,只为了让我一道前来。你又骗了娉婷,让她也来到这岛上。你到底有何图谋?”
“很简单,我只想打开这里。”江三拍了拍身后严丝合缝的石壁,“这是我废尽三年的功夫,隐性埋名,多放查探,查到这海中孤岛,查到东龙阁,查到晓星剑,查到麒麟血,都只为这一个目的。我要打开这道门。”
“门里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一直被捆住手脚安静地靠坐在墙边的娉婷这时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真有什么稀世珍宝?”
“这就与你无关了。”江三冷哼了一声。
“喂,臭乞丐,你想要我的血,居然还敢如此狂妄?!”娉婷怒道。她此时也已经感受到,江三的内力正在极为快速地消弱,加上又有楚飞扬君书影在一旁,她便也不担心了。
君书影看着那高高立起的石碑,朱砂的印记鲜红似血:“你是说,晓星剑和麒麟血是打开这机关的关键?”
“君公子说得不错。晓星剑和麒麟血是两把钥匙,缺一不可。”江三弯腰捡起地上的那把断剑,用手指轻抚着剑身,看向楚飞扬道,“我只需要你们一点鲜血,染红这把剑。这就是我带你们来的目的。”
“若我说不呢?”楚飞扬皱起眉头,“江三,不管你的武功有多厉害,你现在已经内力全失,与废人没什么两样了。你以为我还会听你摆布?”
“你当然会。”江三哈哈地笑了几声,“因为你不会放下真水门主不管。”
君书影闻言皱起了眉头:“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你以为有了人质就可以威胁我们?!”
“人质自然是不够,若是中了毒的人质呢?若那毒又是无解之毒呢?”江三笑得开怀,“如果是这样,你们还能说,不受我威胁吗?”
“你撒谎!”娉婷一听大叫道,“我一直都很小心!你根本没机会下毒!我没有中毒!”
“娉婷姑娘,你大概忘了,刚才我用晓星抵着你那美丽的脖子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道小伤口。你可以看一下你的脖子。”江三嚣张地笑着道:“如果你看到一条黑线,如果你看到那条黑线已经快要闭合,那恭喜你,你快要登天了。”
楚飞扬一听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娉婷仰着头冲着楚飞扬大叫道:“楚大哥,你快帮我看!有没有,到底有没有?!”
根本不用凑近,便能看到一条黑色的细线横亘在娉婷纤细的脖颈上,一直延伸到后颈,埋没在头发中。
“别叫了,你的确中毒了,而且估计离死不远了。”楚飞扬还没过去细看,君书影便张口道。
娉婷一听,急得快要落下泪来,她挣扎着站起来冲向江三:“你这个该死的乞丐!你下毒就算了,还下如此阴险的毒!毒死人就算了,还要人死得如此难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江三慌忙跑到一边,娉婷被捆得结实,难得追了几步,便气喘吁吁地倒在了地上,依然用愤恨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江三。
江三向楚飞扬道:“楚大侠大概也知道这种毒吧。此毒叫做五毒散,乃是以三种毒虫两种毒草配制而成,即使症状相同,但各种毒早毒草份量不同,解法便各不相同。我也不会大意地还留着解药在身上。所以,除非我告诉你那个配制方子,否则谁也别想解开此毒!如何,楚大侠?你觉得我能不能要胁你?!”
楚飞扬皱起眉头,君书影却面色不善地看着江三。江三转脸对上他的眼神,又嘿嘿一笑道:“我也只不过换你男人的几滴血而已,君公子用不着这么心疼。本来我用这丫头的血就够了,谁让你们到了这关键的时候就出来捣乱呢?!”
他又看向楚飞扬,得意洋洋地道:“楚大侠,这毒性可是不等人的,再过上一时片刻,就算您答应了,娉婷姑娘的性命恐怕也保不住了。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楚飞扬一手拦住拿着暗器蠢蠢欲动的君书影,看了娉婷一眼,对上她哀切的眼神,末了终于点头道:“我答应。”
56
江三似乎没想到楚飞扬这么容易答应,居然愣了一下,才呵呵地笑了两声,道:“好,好!楚大侠是爽快人,我也不跟你说假话。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大费周章引诸位来此,只为一已私事而已。与江湖无关,与正邪无关,只为弥补江某年轻时犯下的过错。所以楚大侠完全不用担心我老乞丐会借此兴风作浪。”
“我从未担心。”楚飞扬一笑,伸手道:“解药。”
江三也不怕给出解药之后楚飞扬会反悔,干脆利落地从怀中掏出三个红白蓝各三色小瓶,又从身后的包裹中拿出一杆巴掌大的小秤和一枚小小的秤砣,道:“红一蓝二白三,混在一起给娉婷姑娘喝下就好了。”说着就从瓶子中倒出药粉,自己称了起来。
楚飞扬也不怕他作手脚,走到娉婷身边,用剑将绳子割断。娉婷三下两下挣开绳子,搂着手臂站了起来,愧疚地看着楚飞扬:“楚大哥,对不起,不但没帮到你,还要你来救我。”
楚飞扬笑了笑道:“不用放在心上。不管是谁我都会救的。”他说着话的时候君书影也已经走到他的身后,楚飞扬扭头看向他,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娉婷看着面前的两人,咬着下唇微微低下头。
江三调好了解药,娉婷忍着难闻的气味将那糊状的药喝下,就捂着嗓子蹲到一边使劲咳去了。
“会有点恶心,小心别吐出来啊,吐出来就解不了毒了。”江三一边把东西收到包裹里一边喊道。
娉婷一手捂着嘴忍住欲呕的感觉,一手抓起一把石子,头也不回地扔了过来。
楚飞扬用真气撑起气壁护在自己和君书影身前,石子被真气打落,跌在两人脚下。江三没了内力护体,叫喊着四处躲藏,虽然被石子砸了满头包,那声音却怎么听都透着难以遮掩的兴奋。
“你真的要帮他打开机关?”君书影看着四处乱跳喜形于色的江三,把楚飞扬拉到岩壁一角,低声问道。
楚飞扬点了点头,又道:“我不只是为了帮他。”他走到杂草丛生的石壁前,伸手拨开爬满岩石的荒草,居然露出几个大字来。
“忘忧谷?!”君书影念了出来,疑惑道:“这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个普通的名字而已。”
楚飞扬沿着字迹的边缘摸了摸,道:“我从小跟着大师父练武。每月十五的时候,他总会独自一人到房顶上对月饮酒,经常喝得酩酊大醉。我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他的醉话,那时他提得最多的名字,就是这忘忧谷。”
楚飞扬无法忘记十二岁的那一天,那个向来云淡风轻的老人搂着他老泪纵横,口里喃喃着远在天边海外的那个山谷,长叹着向他道:“飞扬啊,师父再教你一件事。你知道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是明知道会后悔却不得不做的事。是明明不想伤害的人,却必须亲手陷他于万劫不复。是明明每一滴热血都在叫嚣着想回去,想回去,却不得不永远永远地离开,一眼也不能回头。这些痛苦已经折磨了我几十年,只要我活着,它就不会停止。这是对我的惩罚,我必须活着去承受。”
楚飞扬默默地听着,那些话语犹如字字血泪,年少的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深刻的痛苦。
“所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就好了。不想伤害的人,绝对不去伤害他,不就好了?”
那时的童稚声音言犹在耳,楚飞扬看着眼前这张自己已经爱到骨里的容颜,突然庆幸至极,他,做到了。
君书影听完默然片刻,道:“原来你喜欢爬屋顶喝酒是这个原因。你还真是个好徒弟,有样学样。”
楚飞扬笑了笑,又接着道:“师父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身上的那种伤心,看上去太过沈重,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所以我想知道,这里面,隐藏的到底是师父怎样的过去,会让他至今仍旧痛不欲生。”
“也许他只是想家呢,都这么多年了,就算原来有什么,现在也该化成灰了。”君书影看了眼正自亢奋的江三,不悦地道:“依我看,我们不要帮他,让他白开心一场!”
楚飞扬笑出声来,刮了下君书影的鼻尖,低笑着道:“你看你这个坏样儿,你干嘛非要让人家白开心一场。”
“因为他那个得意的样子让我讨厌。我最看不得别人借着我们的能力成事,自己却得意洋洋。”君书影皱起眉头,很不开心。
楚飞扬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伸手摸了摸君书影的头顶:“这个可爱的小东西。”
君书影撩开他的手,脸色一沈:“楚飞扬,你是皮痒了吗?”
“没有没有。”楚飞扬连连摆手,“就算皮痒了也是我自己抓,哪敢劳烦书影公子的这双手。”楚飞扬说着捧起君书影的手呵了口气,又揉了揉,笑呵呵地看着他。
君书影被抚顺了气儿,哼了一声,懒得跟他计较。
“两位又在那里密谋些什么呢?!”江三的声音响起,“楚大侠,您自己来看,娉婷姑娘的毒已经解了。是时候兑现您的承诺了吧。”
楚飞扬走了过去,果然见娉婷脖子上的黑线已经消失。
“的确好了。”楚飞扬向娉婷点了点头道。娉婷原本一脸忐忑地看着他,听了这句话终于放松下来。
楚飞扬又向娉婷交待了几句,告诉他楚云飞所在的地方,让她赶过去照看一下。
不待娉婷开口说话,楚飞扬便转向江三道:“剑拿来。”
江三把晓星剑双手递上,一双眼睛迫切地看着楚飞扬手上的动作。
楚飞扬刚拿到手里,却被君书影一把抢了过去。
“喂,君公子你想干什么?!”江三有些急了。
君书影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我怕你下毒。”
江三大声分辨着,君书影也不理他,自顾自地检查起来。
楚飞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把剑拿到鼻端下闻了闻,又上下翻动着仔细看了一遍,再从袖中取出些瓶瓶罐罐来,把晓星剑通体处理了一遍,才递给楚飞扬。
“不过是取你家楚大侠的几滴血,你至于吗?我害他有什么好处?!”江三脸红脖子粗地大吼,“您老人家还在这站着呢,我敢当着您的面害他吗?”
“你挺像这种人的。”一边的娉婷点了点头道,惹得江三又是一通脸红脖子粗的叫喊。
楚飞扬不理会他们的争执,捋起袖子,用剑在手臂上划开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从伤口中迅速地涌出,渐渐染红了整个断剑的表面,向地上滴去。
“够了。”君书影推开剑,点了他的|茓道止血,拿着伤药和纱布去给楚飞扬处理伤口。
江三迫不急待地将剑接过去,跑到石碑前寻找机关的枢钮。楚飞扬也不看他,由他自己去研究,带着君书影往另外一边的墙角走去。娉婷欲言又止地看着二人,终于没有追上前去。她也担心楚飞扬的伤,可是她看得出来,此时此刻,那两人之间,没有她的位置。
楚飞扬看着面前低着头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君书影,半晌低笑道:“书影,是不是很心疼我?!”
君书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手上的工作,却不说话。
“说啊书影,小君——说给我听。”楚飞扬三分假七分真地央求道:“虽然我武功高,可我也是凡体肉身,这么长一个伤口也是很疼的。你说给我听,我心里开心了,疼痛也会减轻。”
“疼死你活该。”君书影冷哼道,“楚大侠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
楚飞扬低笑着道:“是啊,楚大侠娇气的样子只有你能看见。快给点安慰吧,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君书影低着头继续给楚飞扬包扎,沈默着不说话。楚飞扬笑眯眯地看着他,耐心地等待着。
半晌后,君书影放弃似地道:“你要我说什么啊?!”
“说你心疼我。”楚飞扬用包扎好的手握住君书影的手,轻轻摇晃着,笑着继续揶揄他。
君书影低着头憋了半天,用极快的语速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
“说什么呢,一个字也没听清。”楚飞扬把耳朵凑近了些,“来来,再说一遍。”
“滚!”君书影一把推开他的脑袋。
娉婷站在不远处,看着低声说话的两人。她听不见他们的话,只能看到楚飞扬面上温柔到骨子里的笑容。只是那样的笑,就足够刺痛她的心。这样的温柔是独一无二,这样独一无二的温柔,楚飞扬全部只给了那一个人。
娉婷垂下眼睫,孤寂地向山谷外走去。
刚刚走出山谷,就听到身后传来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娉婷回头望去,只见来时的方向升起滚滚烟尘,拥簇着向上空涌去。
57
楚飞扬与君书影站到门的一边,江三很自觉地跑到另外一边站定,伴着耳边有如巨人醒来的巨大的轰鸣声,三人一起看着面前仍然紧闭着的石壁。
良久之后——石壁却依然纹丝不动。声音仍在回响,震耳欲聋。
“门没有打开?”君书影疑惑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江三几步冲到石壁前,发疯似地狠狠捶打起来,“我不会弄错的,我不会弄错的!!!我花了这么多年才找到这里,你不能就这么把我挡在门外!其铮!!!”
君书影皱着眉头看着他发狂的样子,向楚飞扬道:“看来这石壁的确是打不开的,我们不要等了,马上离开这里。”
“石壁打不开,大概是因为……”楚飞扬看着脚下,拉着君书影慢慢向后退去,“那里并不是门。”
君书影也注意到开始震颤的脚下,伴随着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一道弯月型的缝隙显现在地上,并且慢慢地张开扩大。
江三背贴着石壁向下看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与深渊,冰冷的风从深渊之下呼啸着冲出地面,犹如野兽的低吼。
“其铮,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好、好,英雄总要历尽千难万险才能获得美人芳心。你对我千依百顺了一辈子,现在你就好好看着,我能为你做到哪一步。”
“江三,你等等——”楚飞扬急忙大喊,他话音未落,却见江三纵身一跃,急速地坠落,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深渊之中。
楚飞扬低咒一声,跑到崖边,俯身向下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又一个。这东龙阁就是不喜欢正门,偏偏喜欢在地上挖洞。”君书影走到楚飞扬身边,皱着眉头看向他道,“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是死是活都与别人无关。你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你不要想太多了。”
楚飞扬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拉住君书影的手,站起身来:“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我们该回去了。”君书影握紧了楚飞扬的手,看着他含着蠢动的光茫的双眼。他知道楚飞扬的心中正在蠢蠢欲动,对这未知的深渊,对这未知的门派,对这脚下的黑暗之中隐藏的危险。他理解楚飞扬藏在中正温和的外表之下那一颗永远无法安分的心,对未知和力量充满了探究索求的欲望。他也有那样的冲动,只不过他一向比楚飞扬更甚。楚飞扬只要看着就够了,他却总想据为已有。
只是现在——
“江三孑然一身,你却不能如此潇洒,我也不能。”君书影深深地看着楚飞扬,“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你师父都已经脱离了,我们与这东龙阁更加没有任何关系。想想……麒儿和麟儿,我们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楚飞扬沈默地看了君书影片刻,突然一把搂住他,笑着道:“你担心什么,我可不会忘记我是有妻有子的人。我还是清风剑派的大师兄,云深以后最需要的助力。我的美人也不需要我为他去历尽千难万险。管他什么东龙阁,我们走,回家!”
君书影也向他展颜一笑,正要说什么,却听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尖锐的吼叫:“你们想得轻巧!牧江白的弟子,牧江白这个懦夫不敢回来,你就来代替他吧!看看他犯下的罪孽,你们有什么资格比别人幸福!你要赎罪,赎罪!!!”
一道身影飘忽而至,那身影快得甚至让楚飞扬也望尘莫及。楚飞扬不敢轻敌,一把推开君书影,运起全身内力飘然而起,与那急速而来的身影在深渊的边缘对峙。
楚飞扬看到一个破绽,奋力一击——却在出手的那一刻反应过来,这个人根本不是要与他打斗,甚至不在乎生死。这个人只是想,将他推下深渊。
楚飞扬低咒一声,及时收手,将真气灌注在脚下要想避开,却仍旧晚了一步。那个人带着千斤一般的力量直直撞向他的身体,连护体的真气也在那一瞬间消散。
楚飞扬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如散架一般疼痛,还来不及从疼痛中缓过来重新聚集真气,他就连同那个紧紧攀附着他的枯瘦身躯一起向深渊之中坠落。
在彻底坠向黑暗之前,他看清了那张脸,枯槁怪异的,死死地盯着他,却又好像在透过他看着别人,那双眼睛之中满是让人心惊的怨憎。那是他师父的师妹,那个怪异的老人。
“你这个老妖婆……”楚飞扬在这个三番两次坏他好事的怪异师叔面前再也维持不了谦逊的礼貌,恨恨地低咒了一声。
被烈风鼓动得阵阵发疼的耳朵只听到头上传来的一声凄厉的大喊:“飞扬——!”
58
“楚飞扬,你一直敬重的师父,只不过是个卑鄙小人!他的双手染满了鲜血!他一步也不敢再踏上这麒麟岛,因为他害怕亲眼看到他所造下的罪孽!”在下落的过程中,那老太婆阴冷的声音钻入楚飞扬的耳中。
“他这一辈子都不敢再靠近此处一步,他最得意的徒弟却自己送上门来。这就是天意,天意!”
状似疯狂的笑声惹得楚飞扬心烦意乱,一边担心着君书影不知会如何,一边恼怒这老太婆对自己师父的抵毁。
“你吵死了,老妖婆!”楚飞扬手上一使力,将她推开,却仍旧能听到她那神智不清一般的喃喃低语,四处回响,塞满了这黑暗的空间。
这一次并没有下落太长时间,楚飞扬便听到隐隐的水声。他心下明了,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憋住,下一刻便一头撞进了冰冷的水中。
四周的声音全都绵软起来,身体随着冲力又向水下沈了一些。那水下是完全的黑暗,寒冷刻骨,大睁的双眼看不到任何事物,却被刺得一片疼痛。楚飞扬舒展四肢,快速地向上浮去。
哗啦一声,他从水面上探出头来,大大地呼了一口气。眼睛已经适应了周边的黑间,楚飞扬抹了一把脸,向四周看了看,便向最近的岸边游去。
刚游了几下,楚飞扬忽然感觉到头顶上方传来了一股微弱的真气。那气息越来越浓烈,也越来越熟悉——
“唉……你这个冲动的毛病……”楚飞扬抬头看去,还没等他从微弱的光线中看出什么,便有一团黑暗直直地坠落在他身前不远处,落水时发出巨大的响声,飞溅的水花洒到楚飞扬的脸上。
楚飞扬认命地再次深呼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向着那黑影落水的方向游去。
水下的世界是混乱不堪的,楚飞扬却很容易便找到了那个人。当他抓住他的手臂时,那只手有一瞬间的僵直和戒备,却又在下一刻放松下来,楚飞扬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两人一前一后地游向头顶那微弱的光茫,当整个世界再次清晰时,楚飞扬的眼中也清楚地映现了那张熟悉得刻入骨血的脸庞。
君书影一手抹去脸上的水,又将湿透的头发向脑后抚去,四下看了看:“这又是什么地方?”
楚飞扬没有回答,君书影看向他时,却正对上一双含着微笑的略微痴迷的眼睛。
“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君书影没好气地道,“快点上岸吧,我快冷死了。”
楚飞扬却突然一把抱住君书影,仰天大笑了几声,面上竟是少年一般的兴高采烈,似乎很是开怀。
“你高兴什么?”君书影推开他,自己向岸边游去,“难道这么高把你给摔傻了。”
楚飞扬追上去与他并肩,撇了撇嘴道:“哪有你傻啊。想都不想就跟着跳下来。懂不懂什么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给我闭嘴!”君书影打着哆嗦,狠狠地瞪了楚飞扬一眼。两人已经游到了水浅的地方,君书影快走了几步,趟着水走到岸边,倒在地上喘着粗气,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他的内力一向走的阴寒一路,这时被这寒冰一般的水一浸,竟然止不住身上阵阵的战栗。
楚飞扬拖着沈重的身体走过去,一把拉起他:“别在这坐着,再往前走走,我帮你暖暖身子。”
君书影嘴唇发白,浑身哆嗦地由他拉着走了一段,又由他脱下自己湿透的衣裳,接着便被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一起倒在了相对干燥的石壁边。
“你这衣裳也脱掉,全湿了,太冷了。”君书影扯了扯楚飞扬的内衣,牙齿打战地道。
楚飞扬一手拥着他,一手握住他的手拿开,笑道:“喂,那咱俩可都祼了。这虽然不是光天化日,也随时可能有人经过。这样不太好啊。”
君书影向四周看了看,只见不远处就有几个高大的拱形的门洞,似是石壁上天然形成。门洞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此时一片漆黑寂静。
“我只是觉得……冷。一心不正经想法的明明是你,你装……装什么道貌案然。”君书影哆嗦着抱怨道。
他话音未落,却听门洞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喊着渐渐跑近了。
“好大一条蛇啊!”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声地叫着,举着火把从门洞外的走廊上狂奔而过。
一条粗大的黑影紧紧地追在他的身后,也嗖地一下游过走廊,只有嘶嘶的声音还在轻轻地回响着,伴随着一股恶臭飘荡在空中。
楚飞扬和君书影一起扭头看着,直到门洞外再次恢复了寂静黑暗。
君书影默然片刻,才开口道:“那是……”
楚飞扬叹了一口气:“是云飞吧。这些年轻人啊,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听我的话。”
君书影不再说话,窝在楚飞扬怀里由他用内力慢慢烘干两人身上的衣物,寒冷渐渐地被趋散,体内有一股暖意缓缓流动起来。
君书影从楚飞扬怀里爬起来,楚飞扬把自己已经半干的外衣脱给他,又拿起君书影的衣服套上,而后向君书影咧嘴一笑道:“我们走!”
楚云飞仍在慌不择路地跑着,身后那扰人的嘶嘶声始终紧紧跟随着他,寸步也不曾远离。楚云飞一想起那双黄|色的眼瞳和花色斑斓的蛇身,就感到一阵欲呕。
武功再高也有死|茓,怕蛇就是楚云飞无法言说的痛。连手指长的小蛇都能把他吓得面无血色,何况这一条盘起来是那么大一坨!楚云飞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湿润了。
原来下午时楚飞扬和君书影离开那山洞之后,楚云飞想着这岛上的诡异之处,始终觉得不安,便也偷偷地跟了上来。江三用娉婷要胁楚飞扬的时候,楚云飞便藏身在不远处看着。直到娉婷走出山谷,机关打开,江三毫不犹豫地跳下,楚飞扬被那不知藏身在哪里的老妖婆撞了下去,又看到君书影也纵身一跃——
楚云飞只觉得心里猛地揪紧,又随着那身影的下坠,直坠入了万丈深渊。
楚云飞什么也顾不上了,一路向着那机关跑去,还未到跟前时,却见那地面正缓缓地合上,直到他纵身一扑,却仍旧没赶上最后一道裂缝。洞开的大门又合成完整的地面,楚云飞扑在地上,几乎绝望。
未过多久,面前的石壁却又缓缓地打开了,无数火把沿着长长的向下倾斜的走廊延伸而去。楚云飞没有丝毫迟疑地冲进了走廊,从壁上拿下一根火把,就延着长廊向下一直跑去,直到——遇见了这条对他不离不弃的大蛇。
他那时离门并不远,他完全可以原路返回,在那正在关闭的机关完全合上之前冲出这压抑黑暗的地方。但是一想到君书影纵身跃下的身影,楚云飞无论如何也要坚持着向更加黑暗的深处跑去。
我可以为君大哥做到一切事情,可惜他却永远不会知道。楚云飞一边跑着,一边心酸地委屈起来。还有这条该死的蛇又是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啊?!
火把的火光渐渐微弱了,脚下的路已经慢慢看不清了。楚云飞一咬牙猛地停下,拔出剑来回过身,紧张地望向那黑暗的拐角处,大喘着粗气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嘶嘶声,还有越发浓烈的腥臭的气味。
诺大一个蛇头猛地探出拐角,冰冷的视线不怀好意地看向楚云飞,它放慢了动作,一点一点地游弋出来。
楚云飞忍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紧握着剑柄的双手满是冷汗。就在他一咬牙齿准备冲出去的瞬间,一道矫健的身影猛地从他头上凌空跃过,犹如一道凌厉的剑气,直直地冲向那已经龇着毒牙喷射毒液的长蛇。
楚云飞借着最后的火光看清了那熟悉的背影,他呆了一下,手中的剑猛地垂下。
“君大哥……是君大哥……”楚云飞低声地喃喃道。
“那是楚大哥。”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在身畔,楚云飞一惊,扭头看去,居然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清俊容颜。
那双清亮的眸子此时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连个畜牲都对付不了,哼。”
真是……巨大的打击!楚云飞猛地后退一步,心中又酸又痛。
那边楚飞扬却已经解决了巨蛇,走了过来捡起地上的火把。
楚云飞看着他站在自己面前,不知为何竟穿着君书影的衣服,眼神堪称慈爱地打量了自己一下,又向君书影笑道:“他还年轻,不要如此苛责。”
唔,心更痛了。楚云飞揪着胸前的衣裳转过脸去。他是年轻,年轻到完全想不明白这么短的时间内,楚大哥究竟做了什么,竟然会和君大哥穿错衣裳?!
不能想,不能想,心更痛了……
楚云飞偷偷看了一眼君书影。他依然面色白晰,身姿俊雅,没有受伤的迹象。
这就够了。只要看到他好好的,就足够了。楚云飞咬了咬唇,低下眼去。
59
楚飞扬向楚云飞道:“云飞,不是让你在山洞里好好养伤么,怎么又跟过来了?!”
“我没什么大碍的。”楚云飞道,“我担心你和君大哥,所以就……”
“连条蛇都对付不了的人还说什么担心我们,大言不惭。”君书影不屑地撇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凉凉地说道。
楚飞扬拍了拍他,哭笑不得地道:“你还来劲了你。别老泼人家凉水,云飞也是好意。”
君书影也不接话,转过身去幽幽地道:“走了。”
楚飞扬又去安慰一脸挫败的楚云飞:“云飞,你是第一次出来闯荡江湖,难免有些经验不足。如此不顾自身安危,勇气已属难得了。再接再厉,日后必成大器。”
成大器也没有第二个君大哥给我了……到如今楚云飞对楚飞扬的感觉,除了感激,崇敬,却又多了羡慕和嫉妒,他不想,却无法克制。这时也只能勉强地向楚飞扬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楚飞扬又拍拍他的肩膀,紧走了两步追上君书影。
楚云飞走在后面,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心里千滋百味,却又全然不是个滋味。
楚飞扬举着一支火把,带着君书影和楚云飞沿着漆黑的地下通道走去,几人先往楚云飞进来的那个出口走去,希望能从那里出去。
走廊只有一条道,三人没多久便回到了洞口,只是那里依然是封死的,几人一起努力了许久,也未能将那厚重坚固的石壁撼动一丝一毫。
楚飞扬举着火把在四周看了看,却见一个简陋的图形刻在作为大门的石壁上。
“好像是地图。”君书影也凑过去道。
那图形很简单,只是一个圆形的通道,上面均匀地连着三个大圈,在其中一个圈的旁边画着一扇石门的标记,便是此刻横在三人面前的石门。那圈的旁边写着“忘忧寒潭”四个小字,又标示着“入”字,应该就是楚飞扬和君书影刚刚掉下去的那个深洞。
还有另外两个圆,也分别用工整的字迹标记出来,似乎当初刻下此图的人有意向看到的人说明这地下深处的情况。
另外两个圆,一个旁边写道“续命晶棺”几个小字,也画了一扇小小的石门,标示为“生”。最后那个圆圈的上面,却用力地刻下凌乱的划痕,几个石刻的大字竟然带着些触目惊心的味道:擅入者死,误入者亡,绝命之地,切记切记。
“这个图案在洞外面也有。”楚云飞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不过那时太急,没来得及细看,大体的样子是和这个差不多。”
“这字迹……有点熟悉。”楚飞扬抬手摸了摸那刻痕。
“你当然熟悉,这是你大师父的字迹。”君书影看着那些简陋的痕迹出声道。
楚飞扬一怔,又仔细看了看,末了低叹一声:“果然没错。可是师父在这里留下这种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定是为了这个。”君书影手指向那个标示着绝对禁地的不规则的圆,抚触了两下,“这应该也是同我们摔下去的那个一样的深渊,只是这下面有什么东西,是你师父不想让人知道的。”
“那就不要知道了。”楚飞扬道,“既然这条路不通,我们便去那个续命晶棺的地方看看吧,那里也有石门,又写着‘生’字,也许可以出去。”
“可是这里——”君书影不甘心地摸了摸最后那个圆。
“没有可是。”楚飞扬拉下他的手,无奈道:“好奇心别那么重。我们没有必要身犯险境,这个岛上的东西都太过诡异,如果真的碰到危险,我也不能保证能让所有人全身而退。刚才在上面的时候还想着麒儿和麟儿,这会儿又受不了诱惑了?”
君书影沈默了下来,最终点点头,算是听进了楚飞扬的劝导。
“云飞呢?”楚飞扬又道。
楚云飞慌忙应道:“我在这儿。我没意见,一切听楚大哥和君大哥的。”
楚飞扬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吧。”
模糊不清的火光照映下,三人沿着狭窄的走廊向前走去,一路上能看到走廊两边的石壁上刻着一些简陋的壁画,叙说着东龙阁的祖先和历史。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门派,不如说是一个宗族。最开始的几个不知来自何门何派的师兄弟来到这岛屿,建起这东龙阁。几个家族便一直在这小岛上繁衍生息,并且将那些玄妙至极的武功代代相传。一代接着一代,岛上的人越来越多,小岛越来越繁华,却怪异地在某一天,无数的生命奔赴死亡,所有繁华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不知走了多久,君书影停了下来,又拉住楚飞扬。楚飞扬把火把移向他,照出他的脸。在昏黄的火光印照下,那脸庞显出来一种夺魂摄魄的白晰俊美。
楚云飞觉得自己的喉中一阵干渴,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觉困难。
“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楚飞扬问君书影道。
君书影微微皱眉道:“先等一下,我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楚飞扬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只能看到身前身后如同无穷无尽的黑暗一般,三人就靠着一点飘忽不定的火光在这黑暗之中穿梭。
“这里太狭窄,又太黑了,会觉得不舒服也是正常。按照大师父画的地图,现在应该快到第二个洞|茓了。我们快些走,过去应该就好了。”楚飞扬道。
君书影按住楚飞扬的手,皱起眉头道:“不,不是那种感觉。”说着微微耸了耸鼻翼,像是在闻着什么东西,“这里有迷|药,是会……扰人心智的迷|药。”
楚飞扬一听也警觉起来,可是他却完全感觉不到君书影所说的药。
楚云飞难地移开自己看着君书影的眼神,咽了咽口水道:“君大哥说的不错,是有迷|药。”否则他不会如此不知羞耻地对他的君大哥有了亵渎之心……
“飞扬!”君书影突然紧紧抓住楚飞扬的手,瞪圆了明亮的双眼。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楚飞扬紧张起来。
君书影却有些兴奋地道:“我想起来了,关于这个什么续命晶棺。我还在天一教时听青狼说起过。这晶棺其实是一整块常年不化的寒冰,可以将一切活着的生命完整地保存。”
“这有什么稀奇,这用处听名字就该知道了。”楚飞扬有些不屑地道。却不知青狼到底是哪一年居然能和君书影闲话家常一样讲这些奇闻秩事了……
君书影对楚飞扬的这盆冷水很不满,不悦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不只如此,据青狼所说,这晶棺还有一个功效,它常年散发着一种气味,可以扰人心智,将人心底所渴求而又求之不得之事无限放大,一切欲望在它面前都会无所遁形。”
君书影一边说着,一边就急不可奈地拉着楚飞扬继续向前走了。
“这可是个好宝贝。”
楚飞扬一边走着,一边挑了挑眉道:“果真如此?这可奇了。我一点也没觉得心智有什么扰乱啊。可见青狼说的话向来不可信。你以后少听他胡说。”
君书影没好气地道:“是,你楚大侠当然没什么好乱的。你求的东西是不少,可你有什么东西是求不得的?!”
楚飞扬想了想,片刻后认真地叹道:“还真没有。”
君书影郁闷得想吐血。
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一直默默跟随着的楚云飞却越来越忐忑不安。
将求之不得的渴求无限放大,所有欲望都将无所遁形?!
他现在最渴求的,可是又犹如远在天边无法触摸的……
楚云飞定定地看着前面的君书影,握紧了拳头。
不,那越来越强烈的丑陋欲望,绝对不可以暴露在任何人面前。尤其是,绝不能让君书影看到一丝一毫,否则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同他接近……
楚云飞正自与那越来越强烈的迷幻气味对抗,却听前方的楚飞扬道:“前面看到光了,我们到了!”
60
君书影快走几步,抢先进了那散发着明亮白光的洞口。
楚飞扬慌忙跟上。楚云飞停了脚步,在黑暗的走廊中闭上双眼稳了稳心神,才提步走了进去。
“太漂亮了。真是个宝贝。”
楚飞扬将火把Сhā在洞口处的凹槽内,走到君书影身边,就听到他感慨地赞叹道。
楚飞扬放眼望去,这山洞里竟是美得恍若仙境。洞内极为宽敞,洞顶又极高,一块晶莹剔透,浑身散发着莹白光茫的状如寒冰的晶体矗立在三人面前,高大如同一座小山,冰顶直直地向上延伸而去,险些触到高高的洞顶。洞内没有别的光源,只有这淡淡的|乳白色光茫充满了整个洞内,将所有角落都照耀得分毫毕现。
君书影正要向前走去,楚飞扬却一把拉住了他:“小心些,当心有机关。”
君书影看向他,还未说话,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充满着颓废黯然:“楚大侠用不着担心,这里是生地,没有什么机关能伤着你的宝贝。”
二人循声望去,竟看到江三正坐在洞壁上一道挑出的高台上,背靠着洞壁,一脸痴迷地看着前方。洞内的柔光照在他的脸上,只照映出一片憔悴。
君书影皱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三面无表情,突然又痴呆地笑了一声:“是啊,我在这里做什么,做什么呢。”
他突然站起身来,懵懵懂懂地向前走了一步,楚云飞见状,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小心”,江三就一脚踩空,从高台上跌了下来。
他像觉不到疼一样,歪歪斜斜地爬起来,蹒跚着走向那高大的晶体,一只手小心地抚了上去,又把脸也慢慢地贴在上面:“这就是我的宝贝,可是我连摸摸他都做不到。”
楚飞扬几人离得稍远,完全看不到晶体之中有什么让江三如此痴迷。三人慢慢走近,呈现在眼前的景象让楚飞扬也微微惊诧。
在通体柔白的晶体里面,离地两人多高的空中,竟然冰封着一个年轻男子。他一身洁白衣裳,面容姣好,双眼紧闭,一头长发如飞瀑般披散下来,微皱的眉头和紧抿的唇角显出一丝丝难解的忧郁。
楚云飞看清晶棺中之人时猛地睁大双眼,惊愕非常,大叫了一声:“师父!”便扑上前去。
“师父怎么会……”楚云飞口中焦急道。
江三在他碰到晶面之前一把推开他,恶狠狠地道:“滚开,不要用你的脏手碰他。他不是你师父!“
“可是……”楚云飞张口结舌,看了看江三,又愣愣地看向棺中封印着的年轻男子。的确,虽然他和自己的师父长得一模一样,但是细看上去,还是看得出来区别。他比自己的师父更年轻,眉目间毫不掩饰的忧郁,还带着点淡淡任性的感觉,这是在他那冰冷如天山飞雪的师父的脸上绝对不会出现的表情。
“他是谁?”君书影倒也好奇。
“其铮,他是我的其铮。”江三用手指在冰面上缓缓地游动着,“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可是他却不愿意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君书影看着江三那胡子拉茬的邋遢模样,面上还偏要做出一副深情,嘴角一抽道:“就你这副尊容,恐怕是人家懒得拿正眼瞧你。”
江三正自伤感,闻言有些微怒地瞪了君书影一眼,却向楚飞扬道:“楚大侠,你们看也看了,问也问了。你现在可以带着你的人走了么?这里除了这一大块带不走的晶棺,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
“你叫他其铮,苏其铮,这正是我师父的名讳啊。”楚云飞却又说道,心中大惑不解。他现在已经肯定了这不是他的师父,可是这名字是怎么回事。
江三转过身来,背靠着冰面,向楚云飞怒道:“这个名字和你那个龌龊的师父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应该去问你师父,为什么害了其铮,又要顶替他的名字他的身份,还不要脸地接收了本该属于其铮的所有东西?!”
“也包括你么?!”楚云飞显然想到了什么别的地方,一脸惊恐地道。
“臭小子,你说的什么浑话?!”江三怒吼一声,扑了过来。
楚飞扬原本闲闲地站在一边,看他们说话,一边也在端详棺里的那个人。只见那人虽然一动不动,却不是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更像是被这续命晶棺吊着一口气,命悬一线。这时他却突然一凛,全身戒备起来。只因那江三原本没有任何威胁之力的身躯骤然之间内力猛涨,连楚飞扬都感觉到那强烈至极的压迫感。
这种变化楚云飞和君书影自然也感觉到了。楚云飞愣了片刻之后,下意识地就挡在了君书影身前。君书影却站到楚飞扬身边,与他一起摆好防御的起式,一边一脚把楚云飞踹到前面去了:“别挡着。他本来就是冲你来的。”
楚云飞一个踉跄向前跑了两步,正对上江三迅速逼近的狰狞的脸。
楚云飞慌乱间将手臂一横,想要挡开江三抓过来的手,突然眼前一道白影闪过,楚云飞只觉身体一轻,便凌空飞了起来。他在空中忙运转真气,一个翻身稳当地落在地上,往原处看去。
“傅江越,你真是越老越下作了,拿小孩子出什么气?!”一道冷若寒冰的声音传来,欺霜赛雪。
“师……师父!”楚云飞猛地睁大了双眼,看向那个翩然而立的雪白背影。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会来……”楚云飞颠颠地跑回那白衣人的身边,带些兴奋地口气说着,却在看到他师父那冷冷的一撇之后,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白衣人眼波一转,看向一边的君书影,他还记得刚才这个男人把自己徒弟推出去挡箭的举动,冷哼一声,教训楚云飞道:“为师只不过给了你一个简单的任务,你却做成这样。云飞,太让为师失望了。”
楚云飞讷讷地低了头,不敢反驳。
君书影左右看看,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楚飞扬却在听到傅江越的名字之后颇为惊讶。
“傅江越?!竟然是他!”楚飞扬惊道。
君书影有些好奇地问道:“他谁?”
那看着自己的小眼神看在楚飞扬眼中堪称天真无知。楚飞扬看在眼里,心里爱得要死,却也忍不住感叹,心道你连这曾一夜之间在中原武林声名雀起名声大噪的人物都不知道,你当初说要称霸武林是真心的么?就会瞎使坏,好歹做点事前功课吧。
心里这么想着,楚飞扬口里却淡然地解释道:“一个曾以武功天下第一闻名江湖的人,曾独自一人单挑五帮八派的掌门人,无一落败。不过他也只有一瞬光辉,后来便莫名其妙地没了踪影。”
“天下第一?”君书影鼻翼微皱,“天下第一不是你么?他是哪门子的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不会永远只属于一个人。”楚飞扬叹道,“总有长江后浪推前浪。”
君书影略想了想,心里还是不服气,却也无话可说,撇过头去不屑地哼了一声。
楚飞扬觉得好笑,凑过去道:“我是不是天下第一,你就这么在乎?!”
君书影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除了那个好听好看的名头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楚飞扬被他给气得,狠狠地咬了咬牙,心里腹诽着,好你个君书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到底嫁我呢还是嫁给天下第一的帽子呢。看样子有必要稍微管教一下,以正夫权!
这边楚飞扬正上下打量着身边长身玉立的俊美人物,琢磨着到时候从哪里下嘴,同时在另一边,江三在看到这白衣人之后竟有一瞬的愣神,又回头去看了眼身后的寒冰,那眉目清俊的年轻男子仍然静静地立于冰中,周身都被白光笼罩。
江三猛地回过头来,一脸戾气:“苏诗想,你还敢来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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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何不敢?!”白衣人长袖一甩,负手于身后,一身都是肃杀的杀意。
“倒是你,傅江越,其铮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拜你所赐!”
“你胡说!”江三——傅江越双目血红,厉声大吼道,“都是因为你,是你嫉妒其铮拥有的一切!我今天便要杀了你这个贱人,为其铮报仇!”
苏诗想眼神一黯,只一瞬间却又恢复那副冷冽无情的模样。他嘲讽地一笑道:“傅江越,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愚不可及。如果其铮看到你这副嘴脸,他一定会为自己曾经的一片痴情悔恨不已——”
他话音未落,傅江越便已经欺身到近前。苏诗想一个旋身,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柄软剑,迎面而上,完全不避忌傅江越那狂暴的锋芒。
楚云飞虽然对于师父和晶棺里封印的那个人的关系还是一头雾水,对他们和江三的关系也是完全没看明白,这时候也顾不上那许多了,抽出剑来便要去帮助那他师父。
楚云飞还未近身,却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苏诗想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怒斥道:“你给我好好呆着!”
江三也粗声粗气地吼了他一声:“臭小子,有你Сhā手的份么?!不自量力!”
楚云飞一愣,看着面前战得难解难分的二人,那一瞬间却猛然觉得,这景象似乎曾经非常熟悉。心底蓦地涌上一股浓浓的旧时思恋,却完全无法在记忆中搜寻出那段往事。楚云飞后退了一步, 愣怔地站住了。
楚飞扬和君书影站到一边,只是旁观着,都没有要Сhā手的意思。这是别的门派的私怨,楚飞扬不想干涉。君书影则是对这些毫无兴趣,一心只关注着那块闪动着醉人光茫的巨大晶体。
楚飞扬伸手转过他的脸朝向自己:“喂,回神了。别看了,这么老大一个,再看你也带不走。”
“那可不一定,也许可以想想办法。”君书影抬手摸了摸晶棺表面,温润的触感之间,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一直传递过来,“这真的是个好东西。续命晶棺的名称不是白叫的,如果能把它据为已有……”
“想都别想。”楚飞扬果断地打碎了他的美好梦想,“你要实在想要,我给你掘下一两块带回去收藏也行。”
“你也不嫌寒酸……”君书影不满地嘀咕着,一只手还在不舍地轻抚着晶棺,
楚飞扬低叹一声:“这么个腥风血雨的东西有什么好,它在这里就挺合适的。传说中的东西,永远埋藏在传说里就够了。江湖武林不需要这么大的惊喜。”
君书影对他的这番言论只有一个不屑的白眼,却也不再与他争论。
正在这时,却听楚云飞一声惊叫:“师父!”
原来苏诗想与江三的对峙,江三竟然占尽了上风。苏诗想一个不察,竟被江三从半空中击中,重重地落在地上,软剑也被江三夺去,横在了他的脖间。
苏诗想抬手止住急于上前的楚云飞,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看向江三,面色平静地道:“傅江越,你赢了。动手吧。”
江三将剑逼近了些,在苏诗想白晰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迹。他气急败坏地道:“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告诉我怎么救其铮出来!”
苏诗想嘲讽地看着他:“傅江越,你是脑子进水了吧。你不知道这续命晶棺的作用吗?其铮现在命悬一线,全靠它吊着一口气。你把他放出来,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江三本来也知道事实如此,这时听苏诗想亲口说出来,还是愤恨地红了眼睛:“你……你这个狠毒的混蛋!他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忍心害他至此?!这劳什子的天山掌门,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
“你说对了。”苏诗想微微一笑,“你恨我吗?!恨不得想杀死我?!我的命现在在你手上,你动手吧。”
“你别以为我不敢!”江三咬牙切齿道。
“江三,你放开我师父!”一旁的楚云飞急道,苏诗想却依旧阻止他靠近。楚飞扬也暗暗地运起内力,不管怎样,总不能让天山派的掌门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江三恶狠狠地看着苏诗想那双毫不在乎的双眼,又看向身后被冰封在巨大晶棺中的苏其铮,心里恨意更炽。他握剑的手一紧,高高地挥了起来——
“师父!”楚云飞一个飞身冲了过去,横剑挡在苏诗想身前,戒备地看着江三。
江三却有些一怔,手上一松,软剑掉落下来。
君书影站在楚飞扬身边,这时低声说了句:“他的内力好像又没了。”
楚飞扬点了点头,仍旧静观着这边的变化。
江三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微微地颤抖着,满面颓然。
苏诗想扶着楚云飞的手站起来,冷冷一笑道:“傅江越,傅大剑圣,你真以为能杀了我?当初废你武功的药是我下的,我比谁都清楚,怎么让你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你——怎么可能,明明是?!”江三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向苏诗想。
“明明是谁?明明是其铮是吗?”苏诗想一声冷哼,“其铮下药废了你的武功,所以你出手打伤他。他却又幡然悔悟,修血书一封向你赔罪,求你回来。所以你回了天山,与其铮在一起,直到发现我囚禁了其铮,取代了掌门的位子?你一直都对此深信不疑是吗?”
“你撒谎。”江三却不听他挑拨,咬牙道,“那天晚上,明明是其铮……”
啪地一声脆响,江三的头歪向一边,左脸上印了几根模糊的指印。
苏诗想冷眼看着他:“傅江越,你想当着晚辈和外人的面把自己的丑事都抖开,我却还要顾及天山的面子。”
江三咬出一口浊血,强硬地看向苏诗想,开口道:“那天晚上,明明是其铮和我……”
又是啪得一声,楚云飞在一边看着,有些不知所措地喊了一声师父,却被苏诗想推开,指着江三道:“云飞,把这个粗鄙下流的乞丐拉走,随便到哪里,快把他弄走!”
楚云飞应了一声,在江三恨恨的眼光中将他绑起来,推搡着出了洞口。
苏诗想又转向楚飞扬道:“楚大侠,君公子,让二位看了这么久的笑话,是在下失礼了。可否请二位先行离开,下面的事情我不想外人看到。”言谈间尽是主人的口气。
君书影有些不高兴,开口道:“这里不过是个废弃的门派,阁下擅自用了这续命晶棺也便罢了,有什么道理自诩为此地的主人?要说谁为此地之主,这个楚大侠还有点资格,好歹他的师父是东龙阁的人,你天山派又算得什么。”
苏诗想还未开口,却听一个苍老干哑的老妪声音响了起来:“小子,你口气不小!有我在,你说算得了什么!”
楚飞扬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先前见过的那个干瘦的老太婆从洞外走了进来,沈着一张脸,面色不善。
苏诗想迎上前去,恭敬地喊了一声:“师娘。”
老妪缓和了脸色,向他点了点头,又看向楚飞扬和君书影,哼了一声道:“谁说东龙阁废弃了?!只要我老太婆一天还在,这东龙阁就还是东龙阁。容不得外人撒野!”
君书影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反应过来,讥讽道:“我道是什么样的高人呢。既然这天山掌门唤你一声师娘,你便是嫁入了天山派?!你难道不懂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楚飞扬却是正正经经的东龙阁长老的入室弟子,这东龙阁哪里还有你说话的余地?!”
“你……不知死活!”老妪脸色一沈,手中的龙头长拐就向君书影抡去。
楚飞扬身形一动,挡在君书影身前,格开那灌注了内力的拐仗,面色也有些难看起来:“师叔,我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尊你一声师叔。你若逼人太甚,我也便顾不得什么师门情面了。”
那老妪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盯着楚飞扬,楚飞扬也自然半步不让。两人相持片刻,却听苏诗想道:“师娘,楚大侠,你们不用如此。不想走便都留下来吧。师娘,其铮的时间快到了,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62
老妪听了苏诗想的话,从鼻中哼了一声,拄着拐杖走向依旧静静地被冰封在晶棺中的年轻男子。
君书影对于那个可以在晶棺中带上如许年的人还是很好奇,也对晶棺的使用方法很有兴趣。只见那老太婆绕着晶棺慢慢走了一圈,低着头似乎在仔细寻找什么,最后才在一点位置在站定。
老妪将拐上镶嵌的血红色的石块取下,慢慢地伸向洁白的晶棺表面。白色的光芒拢住了血石和老妪的手,只见她手臂轻轻转动了几圈,便退了回来,站在苏诗想身边。
苏诗想有些激动地走上前去,看着面前这个开始慢慢转动的巨大晶体。楚飞扬与君书影也觉得惊奇,只见那晶体转动着慢慢降低,原本冰封在其中的白衣男子的身形也渐渐露了出来。
直到晶棺降到了膝下的位置,那男子闭着双眼,软倒在晶棺表面。苏诗想几步走上前去,将那白衣男子紧紧抱在怀中,低声念着:“其铮,其铮,我已经练成天山心法的最高层,我可以救活你了。”
老妪站在棺外冷眼望着,片刻后出声道:“掌门,可以开始疗伤了。再耽误下去,我怕其铮会撑不住。”
正在为白衣男子揉脸手希望他温暖起来的苏诗想慌忙回神,放下苏其铮对老妪道:“请师娘回避。”
老太婆点了点头,便沉默地退出山洞。
君书影还未明白为何要老太婆回避,便见苏诗想开始拉扯苏其铮的衣衫,脱了外衣又开始去扯里面的衣服,似乎要把衣裳全脱光。
君书影挑了挑眉毛,楚飞扬看了他一眼,摸了摸鼻间,一手拉起君书影的袖口,向苏诗想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暂且回避了。”
“楚大侠留步。”苏诗想却出声挽留,“楚大侠,我弟弟多年之前受过重伤,名垂一线。我靠这东龙阁的续命晶棺为他吊着一口气,只等有朝一日练成天山心法的最高一层,来救他的性命。”
楚飞扬点了点头,并未开口。他对别人的陈年旧事没有窥视的兴趣,不过既然他自己讲了,大概是有求于自己。
苏诗想果然接着道:“这晶棺本身并没有什么续命的功效,从来虽然也珍贵,却只有延年养生的功效。它得此功用确是从几十年前开始,有一股东龙阁的真气在其中流动,借此才能吊住将死之人的一☐活气。我刚才听君公子说,楚大侠所练的是东龙阁心法,又修为级高,所以……”
“苏掌门想让我帮忙?”
苏诗想点了点头,一只手抱着弟弟惨白瘦削的身体,看向楚飞扬的眼神竟然有些隐忍的祈求。
他的大半生就只有一个目标,要其铮苏醒,要他复活,要他健康地再一次站在他的面前。
“我知道君公子喜欢这晶棺。虽然晶棺本身是极大的,但我知道它有一个极核,只有拳头大小,是这一整块晶体的精华所在。我愿意双手奉上,只求……”
君书影对这个一直温文有礼的天山掌门还算有好感。虽然刚才与他针锋相对了几句,也不过是不满于他以主人自居的样子。如今他又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而那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俊雅男子于白色晶面之上的凄凉相拥的景象也是分外动人,君书影难得动了一回恻隐之心,一向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习性,这时倒也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楚飞扬不出所料的点了头,道:“掌门不用如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下定当竭尽全力,护令弟周全。”
苏诗想面带感激地点了点头,扶苏其铮坐直。晶面上的白色光芒在四周萦绕着,将苏其铮全祼的身体遮了大半,只露出俊秀的脸和纤细苍白的肩头。
楚飞扬心底其实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如此,不然尴尬总是免不了的。这两兄弟生就一副冰雪美人的模样,与君书影的气质倒有三分想象,又似乎与那傅江越有些情愫,他终究无法把他们与澡堂子里的糙爷们同等对待。少年时独自一人走江湖没那么多讲究,澡堂子也是经常去的,那些人都是一言不合就能光ρi股抄家伙打起来的货色。不同,终究不同。
楚飞扬心里多想了些,动作却干脆利落。他与君书影二人上了晶面,站在离苏家兄弟不远的地方。
苏诗想已经双手抵住苏其铮光祼的后背,凝神静气地开始运转起天山心法最高一层的真气,带动苏其铮体内微弱的气息,缓缓地流动起来。
不多时便见苏其铮原本毫无生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难受的表情,纤长的眉头微拧起来。苏诗想却也已经满头大汗,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楚飞扬一撩衣衫,坐在苏其铮侧前方,一手抵住他的胸前,向苏诗想道:“你不要勉强自己,跟随我的引导,慢慢开。”
苏诗想的身体慢慢平复下来,气息也渐稳了。君书影看着楚飞扬的手掌抵在那苍白光洁的胸前,另一只手又在人家寸缕不着的身上点了几处|茓道,眼角不由得微微一跳,唇角僵了一下,转开脸去。
以真气疗伤,对当事人来说是一场艰难的战争。对于旁观者来说却分外无聊,君书影出于各种理由,不想围观楚飞扬帮人家疗伤的全过程,心念一转,又想到苏诗想所说的晶核,还有那老太婆使用的血色石头,便跳下晶面,在那老太婆打开晶棺的地方站定,琢磨起那些机关门道来。
“君大哥!”
耳边突然炸响一道喊声,虽然早已感觉到楚云飞靠近的气息,原本沉醉于研究的君书影还是手上一颤,皱眉回头道:“什么事?”
“没事,叫叫你。吓到你啦?不好意思。”楚云飞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君书影眉头皱得更紧了,看向晶面上的苏诗想。如此气质不凡的人,怎么会教出这么个徒弟?
楚云飞也一并望向那边,目光中含着些担忧。
君书影道:“不是让你看着江三吗?你跑过来干什么?”
楚云飞挠了挠头:“师祖让我走开的,我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她的命令。”
君书影闻言心底生起了疑惑。他从一开始就有强烈的被算计的感觉,虽然楚飞扬不太在乎,他却不得不提防。这时听楚云飞一说,那种强烈的感觉再度涌上。他望向晶面上不知何时能结束的三人,转身向洞外走去。
楚云飞又往师父看了两眼,急忙跟上前去。
楚飞扬分身看到了君书影和楚云飞前后脚地出了洞口,心里暗暗咬牙,以君书影的身手,再加上楚云飞,他倒不用担心二人的安全。只是那点酸溜溜的小心思却是无法抑制的,却苦于此时无法分身,楚飞扬只能尽量地集中注意力,小心地护卫着苏其铮体内极微弱的哪一点真气。
63
君书影看楚云飞跟来,倒没有赶他,只是示意他带路。
楚云飞看君书影一副不准声张的样子,乖乖地放轻了手脚,看着君书影去找江三和那老太婆。
君书影对于他“背叛师门”却严尊自己的指示的行为很是满意,跟着楚云飞穿过黑暗的过道,停在一个小一些的洞门前。
楚云飞示意君书影那二人正在里面,君书影凝神屏气,听到里面传来细微人声,便靠在洞门外细听。楚云飞看着君书影的背影,被那柔韧的线条深深地吸引着,最终却也不敢靠过去,只在他身后一步之外呆着,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君书影渐渐分辨出那些对话的内容,却越听越是黑了脸色。
仅靠一盏小灯照出微薄光亮的山洞内,江三被楚云飞用巧妙的手法绑住,狼狈地倒在地上。这时却正一脸愤恨地看着那老太婆:“骆婆婆,我们明明说好的,你助我救出其铮,我为你把楚飞扬引来。你怎么可以又去帮苏诗想那个贱人!”
那老妪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一些阴沉的青白,她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自然是在救其铮。他是我的后辈,我自然疼他,不会害他。”
“可是你!”江三大叫道。
老妪打断他的话,冷冷地道:“傅江越,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完整的真相。”
“什么真相,没有真相!老太婆,你若识趣救快点放开我,让我带其铮走!”江三发狠力地挣扎着,体内被封闭的内力蠢蠢欲动,激得他额角青筋都暴起来。
老妪一脚踢在他胸口,将他体内仅存的一丝真气打散,看他痛苦地在地上缩成一团,恶狠狠地道:“傅江越,这都是你应得的。你早就有所怀疑了吧,事情的真相不是你所知道的那样,只是你却不敢去探究,你怕真相会让你生不如死!你这个懦夫!我的两个徒儿都为了你受尽苦楚,我又怎么能让你这个始作俑者一人逍遥事外!”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让我带其铮走吧,我只要带走其铮就够了……”江三沙哑地低吼道,尾音已然带上一丝呜咽。
老妪却仿若未闻一般,自顾自地说道:“傅江越,当年你是个武痴,除了武学一切都无法入了你的法眼,可是你武功顶天了又何用,你无心无情,更没脑子,终究不过是一介武夫,真不知道当年的小苏是看上了你哪一点。”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只要其铮,把其铮还给我……”
“十几年前,你为偷学天山心法来到天山,自己强行修炼却练到走火入魔。其铮救了你,甚至不计较你偷取天山心法的秘籍。你这蠢材,你也不想想,天山历代以来只有掌门可以修习的天山心法,哪里是你这种真气驳杂的武夫可以随意修炼的。”
“我不知道你对其铮使了什么手段,还是他眼睛蒙了灰,只看到你一身剑圣的华彩表皮。他居然就看上你这么一个除了四肢发达别无是处的粗鄙武夫,甚至连掌门都不要作了。明明知道你只是为了天山心法才愿意接受他,还是愿意子降身份地跟随你。他那是最大的愿望,就是与你一起浪荡江湖。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别想骗我,明明是苏诗想记恨其铮,想夺他掌门之位,才会使计离间我和其铮,又害他至此……”江三无力地反驳道。
老妪冷哼一声,继续道:“不作天山掌门,第一件事就是要自断筋脉,废去一身武功。诗想一直怜惜其铮,又恨你为了天山心法利用他的感情。他求过你,劝过其铮。其铮执迷不悟,你却自私地只想着其铮身上的最高心法,你们没有一个人肯听诗想的话。”
江三已经委顿在地,完全没了声音,好像也没了生气。巨大的痛苦与悔恨已经汹涌地袭来,他再也无力欺骗自己。他无法反驳老妪的话,因为那些都是真的。
“其铮已经去了天山禁地,要向禁地的六位长老请辞。诗想无法阻止身为掌门的他,他却知道,如果其铮身上没了天山的武功,你根本不会善待他。他要你现在就抛弃其铮,甚至憎恨他。只有这样,其铮才能不用跟着无情无心的你离开他从小长大的天山,才不会日后受苦。”
江三在地上缩成一团,乱发遮住了一张脸,却听他沙哑细微的声音传来:“所以他假装成其铮,给我下毒,废我武功……所以,我那时恨其铮,恨不得他去死……”江三却记得,那一晚,苏诗想假扮其铮来找他时,他因为之前听苏诗想说起,其铮为了他愿意抛弃掌门之位,愿意抛下一切,随他远走,一生陪伴他、他那时是真正的开始动心了,原本只为最高武学才会激动的木讷已久的心,第一次因为一个人开始温暖。
那一晚也是他与其铮的第一次亲密无间的拥抱,纠缠。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强行打开其铮的身体时,他咬破了唇的隐忍表情。他那时以为那是羞涩或疼痛,到此刻他才知道,那根本就是恨,是对他的厌恶。
“苏诗想……呵,他为了给我下毒,还真是牺牲到家了……”江三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却比哭声还难听。
“诗想给你下的是顷刻间便能散去全身功力的毒,那种毒药向来无往不利,多少武林高手都败在上面。却没想到你的内力竟高至如此地步,居然可以勉力压制药性,甚至最终克服了大部分毒性,让你还能时而恢复。诗想让你误以为是其铮害你,他的目标达成了,却没想到其铮竟然在长老未同意他的请辞时强行自断筋脉,拖着虚弱的身体便拿上他收拾已久的行李,去找你了。”
“下面的,你大概比我更清楚了。你拼尽全力打了其铮一掌,又用最恶毒的话羞辱于他,便潇洒地走了。你却不知道,你那一掌,已经足以要了其铮的命。”
“够了,已经够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江三用被捆缚的双手狠狠抱住头,呜咽着道。
老妪冷笑一声:“不够,这哪里算够呢。其铮命悬一线时,诗想便向我请求,带他来东龙阁,借这续命晶棺吊住一口气。他要当掌门,他要修炼天山心法到最高层,只有那样,才能就回其铮的命。其铮却还在记挂着你,他说你向来仇家众多,此时武功尽废,离开天山必定九死无生。他用自己的性命要挟,要诗想把你找回。他甚至逼他的哥哥假扮他,不让你知道自己差点亲手杀了他的真相。其铮啊。他根本就不相信诗想能够练到最高一层的天山心法。其铮自己根骨奇佳,却也没有突破最后一道关卡。他认定自己必死,却还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他的亲哥哥,只是为了你,只是为了你!”
江三听着老妪那凄厉的声音回荡在耳旁,心中早已如同刀绞火烧一般,疼痛得他难以忍耐。他满脑满心满眼都是其铮的名字。其铮年轻飞扬的脸庞,可是忽而那张脸变得冷漠起来,那又不像是其铮了……
他终于明白,那是收到的书信上,点点暗红都是诗想的血;离开之后他终于明白,武功和其铮,他只想要其铮。就算其铮废了他的武功,让他成为废人,他也无力去恨了,他满心的强烈渴望只有再次拥他入怀。他明白为何他回来时诗想不见了,其铮却冷漠起来。他以为是自己伤了其铮的心,换他反过来苦苦爱恋其铮三年,才又能再次拥抱他……
他狠狠地伤过深爱他的其铮,从未对他有过一天的好脸色,最后又将他一人仍在这孤独的大地深处十几年;他这些年的幸福岁月,所有的回忆中却全部都是诗想的影子……
为何会如此?到如今那两个人,他一个也没有资格再说拥有。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地步?为什么……
“为什么你那时候要骗我?告诉我其铮在哪里,告诉我打开机关的方法,却不在当初就将所有真相都告诉我……”
老妪阴冷地一笑:“你以为我只是为其铮而来?哼,你想错了,我最重要算计的只有一个,楚、飞、扬。”
君书影把真相听得差不多了,又听到那老太婆如此的说辞,心头瞬间滑过一丝久违的阴狠。他不再隐藏气息,从洞外走了进来。
“楚飞扬,也是你能算计的?!”
64
老妪有些吃惊,随即又恢复一脸阴沉,哼笑了一声道:“当初人人喊打的魔头果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物,连蹲墙角偷听这种下三烂的事也做得出来。”
楚云飞急道:“师祖,您怎么这么说……”
“闭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天山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楚云飞闭了嘴,面上却很是愤愤不平。他平日里就不大喜欢这个阴阳怪气的婆婆,这时她摆明了针对君书影和楚飞扬,在他心里更是不喜了,只是出于尊敬长辈的礼貌才不愿顶撞。
君书影却没有那么多顾虑,对老妪的无礼也毫不在意,他袖下滑出几根银针,夹在指间,面无表情地道:“你既然算计我们,我俩不能留你在世上了。”
那老妪瞬间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袭面而来,凌厉的气息竟让她有些站立不稳。她力不及说她算计的可不是“你们”,她算计的只有楚飞扬而已,便感到几道锋利的银光扑面而来。
老妪凝聚起全身内力,在拐杖的端头释放,横扫身前,只听到微不可察的几声过后,她面前的地面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寒光冷冽的银针,在洞内昏黄的灯光下依然发散着尖锐的锋芒。
“你……你这条毒蛇……”老妪的身体早已虚弱不堪,挡下这一击已经气喘吁吁,浑身脱力。她自然看出来那些针尖上都淬上了剧毒,君书影一声不响便下手取她性命,连楚飞扬都不敢如此对她。
君书影如若未闻,一击之下没有得手也不动容,他身形一动,如移形换影般再次袭上老妪。
楚云飞这时才反映过来,急忙上前挡下,双手一拦急道:“君大哥,你……住手!”看到君书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念急转,又道:“她是天上上代掌门的夫人,又是楚大哥的师叔,你若下手,以后会又很多麻烦。”
君书影冷冷道:“让开。”
楚云飞哀求道:“我们制服她就行了,交给师父和楚大哥处置吧。”
君书影看向楚云飞身后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伛偻身形,突然挑唇一笑:“云飞,我杀了她,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楚云飞被他的笑容闪了一下,待想明白他的话,眼睛又不自觉地溜向地面上的江三。
君书影也看到仍旧萎靡在地的江三,却接着笑道:“你的师父和师叔为此人白忍了十几年的苦楚,他若错杀了他们的师娘,自己又慌不择路不知去向,想必你的师父也是不会在乎的。”
楚云飞看着眼前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上他渴望已久的笑容,这时却只觉得冷汗岑岑。
君书影在他眼中,一直以来都如同天空中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云,他只能仰望着,时时刻刻向往着。他曾经坚定地认为君书影十恶不赦,等到亲眼见到他时却产生了微小的动摇。他身陷桎梏时竟是君书影只身前来相救。他俊雅的身形从他身旁掠过时,站定在他的身前时,他鼻端萦绕的轻淡清冷的香气仿佛经久不散,直到一点点地完全渗透进了他的心里。
从此以后,他的眼光便再也难以移开了。一直以来他眼中所见的君书影,或是慵懒的,或是冷淡的,不留余地,无情无心。即便他微微笑着,也只能让人感到阵阵侵袭的冷意。
这才是君书影吧……不,所有的面貌都是他,他根本不屑伪装。只是惟有在楚飞扬面前,他才会收敛,才会平和。
楚云飞心中蓦地感到一股深深的挫败,心底深处甚至还萌生出一阵黑暗的怒意,混杂着对楚飞扬嫉妒和对自己不自量力的悲哀,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看着面前的君书影,坚定地拒绝道:“君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楚大哥的安危着想,但是我相信楚大哥的能力,他能保护得了自己。我想楚大哥也不会愿意看到你杀了这两个人。”
君书影面色一沉,抬起一只手,指间寒光闪闪:“我再说一遍,让开。”
楚云飞心底微颤,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冷,痛彻心扉。他明白地知道,如果自己坚持不让开,君书影一定会对他出手,不会有丝毫留情。
只是因为楚飞扬,只是因为有人威胁到楚飞扬的安全。而自己阻止了他清除隐患的杀戮。
楚云飞不由得深深吸气,摇了摇头:“不。”
君书影眼中阴狠之色一闪而过,出手如电,向着楚云飞袭去。
楚云飞不能让君书影过了自己,又不愿伤他,抵挡起来也是缩手缩脚,不敢使出全力,却只是纠缠着君书影,不让他有闲暇去杀那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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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书影好歹顾虑着楚飞扬喝楚云飞的情义,又对苏诗想其人还算有好感,因此也没有狠下杀手,只是被楚云飞纠缠着实在恼火。他眼角的余光看到老妪渐渐向黑暗中隐去,心中一道光闪过,恨急地对楚云飞吼道:“让开!”
楚云飞只是咬紧了唇,一声不吭,却仍是寸步不让。
君书影一时发了狠,甩出一簇暗器,针尖上绿光闪闪,一看就剧毒无比。
楚云飞大惊失色,狼狈地闪躲开,看着那没入石壁的小小毒针,心里无可避免地感到了些微受伤。
眼下却容不得他伤感,君书影已经越过他,迅疾如电地向着墙角处的他的师祖袭去。
“骆婆婆小心!君大哥!”楚云飞心下焦急,大喊出声,再要出手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君书影发出的暗器隐入黑暗,楚云飞眼睁睁地看着,泄气而绝望地倒在地上。君书影走过去一看,却恶狠狠地低咒一声,扔出一件衣裳和一枝拐杖,原来那老妪竟然借着黑暗的掩饰,通过机关遁逃了。
君书影又过去拍了拍墙壁,一丝痕迹也寻不到了。他有些气急败坏地向洞口走去,看到倒在地上的楚云飞,忍不住恨恨地踢了他一脚。走过江三时,江三还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瘫着,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喃喃之语。君书影看得更是心下厌恶,也恶狠狠地踹了两脚,像踩一滩烂泥一样从他身上踩过去,才出了洞口,向着晶棺山洞的方向疾行而去。
楚云飞带着些庆幸,又带着些愧疚,伸手摸了摸被踢疼的地方,站起来乖乖地向着君书影的方向跟去。经过江三时,却听到他还在低语:“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如此互相信任,我却要对其铮……我好恨,好恨……”
楚云飞顿时恶从胆边升,对这已然狼狈不堪的江三一通很踹,才急急地追赶君书影去了。
君书影赶到那散发着莹白光芒的山洞时,楚飞扬和苏家兄弟三人还在继续疗伤。
苏其铮的起色看上去已经好多了,不再是苍白如纸的脸色。已染上了些红晕,有了生气,容貌更显细致俊雅。他身后的苏诗想却已经面色灰败,汗湿重衣。楚飞扬虽面上没有显出什么,但他紧蹙的眉头却让君书影知道,他也已经到了极限。
君书影又是担忧,又是心疼。他总觉得那老太婆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她的目标是楚飞扬,却不知道她到底打着什么样的主意。这样的感觉让君书影烦躁不已。
他一边警觉着周边的情况,一边走到楚飞扬身边道:“飞扬,那个老太婆对你不安好心,你快些收功,我怕她会来对你不利。”在这种情况下,楚飞扬若还要顾及苏家兄弟的性命,任他有再高的武功也是任人宰割。
楚飞扬自然不能不顾。但微微摇了摇头,却未开口。
君书影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是低咒一声,只能站在楚飞扬身边,一脸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楚云飞看君书影这个模样,也不敢再有怠慢。只要不弄出人命来,师祖婆婆和君书影相比,他还是愿意相信君书影。楚云飞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警戒,护卫着楚飞扬和苏诗想兄弟三人。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山洞之中一直是寂静的。眼看着楚飞扬和苏诗想二人似乎已经快要完成,君书影却更加不敢放松警惕了,一双精良的眸子四下环顾,一刻不愿放松。
如果楚飞扬这时还有闲暇,必定又要取笑他如同猫儿一般。可是他现在却已到了自顾不暇的关头,他将全身所有的功力都倾尽在维持另一个生命的不灭之上,这时的他脆弱的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
但楚飞扬却完全不担心,因为身旁一直有着君书影的气息。他相信君书影,正如君书影全身心地相信着他。那是一种可以将性命交诸于对方保护的完全信任,不怀疑对方的忠诚,更不怀疑对方的能力。
楚云飞忽然能够明白了,这一路上,江三对于楚飞扬和君书影二人指间的牵绊时时流露出的奇怪情绪,那根本就是无法掩饰的嫉妒。因为他面对考验时一败涂地,而那只是一念之间的选择,对与错却分隔千里。
他曾经还在内心深处抱有一丝自己都刻意忽视的希望,因为那两个孩子的存在,因为那两个的母亲的存在……到如今那些卑微恶劣的幻想,都却只是对他自己深深的嘲讽。
楚云飞眼神黯然地看向晶面中心的几人,视线上方却突然出现一道黑影,楚云飞向上看去——
“君大哥小心上面!”楚云飞只见他那师祖婆婆如同飘忽的鬼魅,突然从上面迅速地降落下来,朝着下方的脸孔上满是扭曲的兴奋表情,直直地锁定楚飞扬。
君书影早在听到楚云飞一声大叫时便抬头望去,一把暗器也同时出手。
那老妪却完全不闪不避,几根银针没入她的肩头,她却仍旧冲着楚飞扬下来——
在这种关头君书影却完全顾不了其他,一掌推在楚飞扬肩上就想要推开他。他还未用力,楚飞扬却已直直地被震了出去,倒在地上咳了几声。
君书影惊讶的看了苏诗想一眼,苏诗想却已经搂着自己弟弟也滚向一边了。那老太婆一击不中,又受到君书影的暗器攻击,一着地便体力不支地瘫软在地上。
君书影走到楚飞扬身边蹲下,看了看他的情况。楚飞扬只是内力耗损过大,一时虚弱,其他并无大碍。相比之下,苏家兄弟的模样却难看得了。
苏其铮面上的生气再次流失,一双薄唇惨白着。苏诗想的脸色也不比他弟弟好多少,嘴角边还有一道暗红色的血蜿蜒流下。他紧紧地搂着同样一身悲惨的苏其铮,完全相同的容貌只是放大了这悲痛的场面。他握着苏其铮的手放在胸前,妄想温暖他的身体,口中喃喃地念着:“其铮,不要离开大哥,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其铮……”半晌才慢慢抬起头,一脸死灰,用悲哀的眼神看向老妪,木然地道:“为什么,师娘,为什么?您明明知道,我为了这一天煎熬了多久,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和其铮?我们都会死,都会死的……”
老妪咳了一口血出来,看向苏诗想的眼神虽带着歉意却仍旧坚决:“诗想,师娘对不起你、只是我也有我要救的人,我已经为此等了几十年,等了几十年了,对不起……”
“所以你选择了放弃我和其铮……”苏诗想呵呵地笑了两声,却完全不顾嘴角边不断流出的更多鲜血,印着苍白的肤色,只显得触目惊心,他将脸贴上苏其铮毫无生气的脸庞,轻轻地蹭着,“总是如此的,我早该明白。到最后,我……总是被抛弃的那个……其铮,你醒来,好不好?和哥哥在一起。我们从出生就是一体的,我们永远不分开,互相牵挂……”
楚云飞在苏诗想身边泣不成声,伸出手去却不敢拥抱,只能跪在他身边哭道:“师父,你不要这样说。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抛弃你的,我永远不会抛弃你!”又转向楚飞扬恳求道:“楚大哥,你想想办法,救救我师父啊!我求你了……”
楚飞扬挣扎着要起身,君书影扶他起来,却按住他,双目灼灼地看向他:“你再继续下去,必然油尽灯枯了,到时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66
楚飞扬正要说什么,却眸光一闪,倾尽全力之下一把将君书影推出晶面,又转头冲着楚云飞声嘶力竭地吼道:“带他们下去!”
君书影猝不及防之下,合身飞向外围。他眼中只看到楚飞扬又一脚将那老妪踹飞,接下来的景象却让他禁不住地瞳孔紧缩——
只见那整个晶体瞬间向下沉去,洞中的白光也渐渐消隐了,黑暗侵袭而来,强烈的冷风伴随着浓重的腥味从空洞之下轰然上升。楚飞扬再也没有力气,他的身影一瞬间小时在了黑沉沉的洞口之下。那老妪的双手扒着壁缘,在烈风中摇摇欲坠,脸上却满是扭曲的微笑,片刻后也无力地松了手,坠落下去。
楚云飞因为楚飞扬的一声提醒,堪堪地将无力的苏诗想和昏迷的苏其铮带到晶面的边缘,三人也有半身坠在洞口之下,强烈的寒风让他们无力保持平衡,更何况苏家兄弟两个将死之人,苏诗想扒在壁缘的十指已经一根根地被迫松了开来。
“云飞,放手吧。”苏诗想平静如水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楚云飞向下看去,正对上一双淡然无波的眼,像是失去一切希望,了无生意,死气沉沉。
楚云飞转过头去不看他,紧咬着牙根,勉力支持着。他满心里又是对师父的心疼,又是对楚飞扬的担忧,一转眼却又看到君书影竟然不要命地冲回洞边。他心里焦灼欲死,却连吼叫阻止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瞪着一双渐渐冲血的眼睛,看着君书影往这无底洞奔来,将一双唇咬到鲜血斑驳。
正在楚云飞慢慢绝望的时候,视野中猛然间又出现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凌厉如刀,直冲君书影而去。那人趁君书影不备,几招之下将他制服,点了|茓道,放他躺下,又一转身冲着楚云飞而来。
“江……”那人不过一瞬间便到了近前,楚云飞看着那张熟悉至极的,却又似乎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脸,一时有些愣怔。
江三落在洞边,两只手分别拉起苏诗想和苏其铮,肩上扛起一个,臂中抱着一个,一个起落便飞到了安全地带,停在离君书影不远的地方。
“江三,放开我。”君书影一张脸上面无血色,却平静得冷声说道。
“我不能。这也许是我一辈子所做的……惟一正确的事了。”江三的声音沉着着,他没有看君书影,只是扯下外袍披在苏其铮光祼的身躯上。
苏诗想眼中带恨地望着他,江三扶苏其铮坐起来,便走向苏诗想,却只是垂着眼,不看他的目光。
苏诗想为救苏其铮一身内力耗尽却功亏一篑,此时正浑身无力,只能由得江三动作蛮横地将他和苏其铮摆放。但那加诸在身上的力道却轻柔得如同摆布着精美的娃娃一般。
江三将二人摆成坐成一排,又拉起苏诗想的手按在苏其铮背后,自己坐在苏诗想身后,双手抵住苏诗想的肩膀。苏诗想不想由他操控,却只闻身后一声低喝:“想救其铮的命就别动!”
苏诗想一怔,却乖乖的不动了,片刻间从身后那双大掌抵住的|茓位,便有似乎无穷无尽广阔如海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传来,缓慢轻柔地流遍全身,慢慢打通一身的真气郁结,又顺着他的手掌流向苏其铮冰冷的身体。
楚云飞飞身出了洞口,正一眼看到君书影看向那深渊的绝望的眼神。他心中一痛,向着君书影走了两步,却又站定。
楚云飞望向他的师父,那张细致精美的面上,双眉依旧深锁。
他又望向江三,还是那张胡子拉茬的脸,这时却沉稳得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他到底是傅江越,他是曾经令江湖上所有人谈之色变的冷酷战神,无情无心,只有对无尚武学的痴绝追逐,不惮以独自挑战羞辱所有当世高手作为每一次精进的证明,无所谓树敌万千,在人人喊杀声中自得其乐。
这时这张脸却也在逐渐苍白,慢慢透露出死灰的颜色。
苏诗想一定知道,这一次也许有人还会离开,他却不会再被抛弃。
楚云飞也知道,此时他的师父并不需要自己。
他看向君书影一眼,犹如最后一眼般深刻,而后转身,再无犹豫地顶着烈风,顺着洞壁攀滑而下。
苏诗想看着楚云飞消失在洞口之下的身影,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喊住他,只能紧紧地咬住嘴唇。
他看得明白,自己徒弟最后望向他的那道目光。他只是必须离开,不是抛弃。
君书影正在努力运转真气,企图冲开|茓道。正在此时却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之声,那洞口之上的石板已经开始缓缓合上。
“不……”君书影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哑的呜咽,不顾会受内伤的危险,操纵着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却使自己喉中一甜,一道鲜血从他紧咬着的细白牙齿和苍白的双唇间流了出来。
又不可抑制地吐了一大口鲜血,浑身都如同被摔打过千百遍一般难过,君书影终于赶到手脚不再僵直麻木。他捂着胸口蹒跚着向那越来越小的洞口走去,只差几十步了……只差几步了……
那无情的冰冷机关却最终在他扑倒在地的身前严丝合缝地闭合了。
67
苏诗想抬眼望向前面的君书影。他正在挣扎着在那片地面摸索,似乎想从那刚刚关闭的入口处找出一丝裂隙。他又捂着胸口走向另外一边,苏诗想记得那是自己师娘之前所在的地方。君书影又在那里细细地摸索了一番,他的背影挺直而僵硬,像一根紧绷的琴弦,似乎再施加任何一点微小的重量,都足以彻底将他压垮。
君书影不过一刻便放弃了,他转过头看向他们,苍白的脸上满是充满危险的平静。他步履艰难地一步步走来,失去血色的嘴唇上,那点点鲜血的殷红刺痛了苏诗想的眼睛。
君书影的目光紧紧地锁定他,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苏诗想也抬起头望向他,寂静的四目交接间,他品尝得道君书影的痛苦,无助,他一直以来的整个世界在眼前轰然崩塌的绝望。那也使他感觉到痛楚,他却仍旧不愿躲闪。那样的痛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感受得到的,只有曾经拥有过一切的人才有资格。他就没有那样的资格,从来也没有。
“我不知道机关的入口,对不起。”在君书影发问之前,苏诗想用干涩的嗓音回答道。
“其……诗想,不要分心、”傅江越虚弱的声音在身后想起,他的生命力也随着空气的振荡迅速流失着。
君书影望向四周,昏暗的石洞,咸腥湿冷的风在四周围绕。有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再没有过这样的迷茫?
总是有一个人,以一种霸道的姿态介入他的一切,蛮横地左右着他的方向,牵引着他的行动。所以他可以随心所欲,不去顾虑任何后果,因为他总会将他拉扯到他想要的地方,而他只需要相信,那个地方一定是最正确的,最好的。
总是有一个人从不让他孤身一人,即使有时身在千里之外,他也能让自己的存在强烈的无法忽视。正因如此,君书影几乎已经忘记孤单和寒冷是什么滋味。
不是没有遭遇过困境。只是从他见到楚飞扬的第一眼起,他就强大得仿佛无坚不摧,无往不利,好像无论何时他都在掌控一切。从来没有一刻像刚才那般,他的身形如同断线的风筝,无力的淹没在黑暗里,生死未知,前途未卜。
君书影心中的寒冷绝望如同野草,迅速地蔓延生长,紧紧地缚住他的心脏,连喘息都觉得困难。
他的目光又落回眼前的三人身上。傅江越面色灰败,苏诗想仍旧看着他的双眼当中也满是痛苦,还有什么,怜悯吗?
君书影看着他们,有一股仇恨忽然从心底疯狂地滋生壮大。
他此刻的一切苦难全是因为这几个人,全是因为他们!
他们的爱与恨,自私与痴缠,全是他们自己作下的冤孽,凭什么让他付出代价?!凭什么让他失去所有的一切?!
苏诗想看着君书影的目光渐渐狠厉,眸中带恨地望着他们。他抵在苏其铮背上的手有些颤抖。
“君公子。楚大侠他不一定会出事……你……”苏诗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清楚明白地看到了君书影眼中疯狂滋长的恨意。他恨他们,因为他们的缘故使楚飞扬陷入生死不明的境地。不管楚飞扬最终会如何,会安然无恙,还是……,都改变不了此刻的仇恨。
苏诗想紧咬着牙根,不再开口。现在再说什么也是枉然,一切都知道君书影的一念之间。
“君公子,你不能杀其铮。其铮在这里时日已久,他很可能会知道机关的位置。”傅江越的声音却在此时从身后传了过来。虚弱的,却坚定的声音。
苏诗想只觉得一股疼痛在身体中蔓延开去。其铮……永远只是其铮……
君书影却再次冷静下来。他恶狠狠地看了傅江越片刻,才慢慢开口道:“他最好是知道。否则,我不管你是剑圣还是乞丐,定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傅江越不再开口。苏诗想却道:“君公子,你放心。此事皆因我和师娘而其,若楚大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定拿命偿还。”
“只怕你一人还不起。”君书影冷冷地道。他的面色平静,只是有一点苍白,他的眼神已然褪去茫然,冷冽凌厉如刀。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有多么色厉内荏,他的内心有多么害怕。
苏诗想一个人还不起,他们三个人同样还不起,百人,千人,哪怕全天下的人,全部都还不起!
他以前从未去想过,如果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了楚飞扬,他还拥有什么?他还能剩下什么?!此时这个问题却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脏,逃不开,躲不掉,却在沾到它的时候都会心如刀割,如坠冰窟,寒冷到令浑身颤栗。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他将失去一切,他将一无所有。
再不会有那个人面对坚硬冷漠的他却将他看做珍贵易碎的瓷器,每时每刻都用尽全部心思细心呵护;再不会有那人明知他内力已经越发深厚,却已然当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一样温柔照顾,却在该放手时毫不吝啬地给他广阔的自由天空,自己却在背后张开羽翼时刻相随相护。
怎么会那么好,楚飞扬,你怎么会那么好?!
君书影捂住胸口,那里还在跳动,他却只觉得一阵冰凉。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告诉过楚飞扬,他喜欢他那样的温柔呵护,每每总令他无法抗拒地沉溺其中。他喜欢他将他看作易碎的珍宝,尽管他并不脆弱;他喜欢他总自以为是的牵引和保护,应按他也并不需要。
他到底有没有说过?有没有对楚飞扬说过?
好像没有。那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说……还要告诉他,他掉下深渊那时的样子实在很丢脸,像一个虚弱无力的病夫,哪里还有天下第一楚大侠的风采?!以后……永远都不能再像那样了……
君书影不知道自己在着昏暗寒冷的洞中坐了多久,也许再多一刻他便再也忍不下去,这时傅江越终于撤了双手,像个死人一般无力地仰倒在地上。苏其铮向后软软地倒进苏诗想的怀里,苏诗想紧紧地搂住他,喊着他的声音带着些欣喜:“其铮,其铮,你没事了。其铮……”
君书影猛地冲上前去,抓住苏其铮单薄的肩膀,十指用力着像要扣入他的血肉一般,咬牙颤抖道:“苏其铮,你快睁开眼睛!你快点告诉我怎么才能下去?!怎么才能打开这个山洞里的机关?!”
“君公子,你放开她!其铮还太虚弱。”苏诗想抓住君书影的手有些着急地道、
二人正在僵持不下时,一直昏迷不醒的苏其铮眼睫微动,居然缓缓地睁开双眼,正对上君书影暗藏风暴的眼睛。
苏其铮转向后面看到身后的哥哥,还有最后面的傅江越,他的眸中似有一道光一闪而过,却又地垂下眼睫。
苏其铮向后靠近苏诗想的怀里,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苏诗想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口对口地哺给苏其铮,又用手指沾了一些摩挲着他干裂的嘴唇。
苏其铮这时才用极其干哑的嗓音说道:“我听到了你们最后的争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是哥哥让我说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目不转睛地听完了苏诗想简短的述说,而后看向君书影,目光之中有些奇特的东西在闪烁:“君公子,你放心,楚大侠不会有事的。不但不会有事,而且必有奇遇,那是江湖上所有尚武之人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
68
君书影先是一怔,而后却恶狠狠道:“我不信!那个老妖婆怎会如此好心!”
苏其铮弯了弯苍白的嘴唇,俊秀的双眼也微微弯起来,轻声道:“君公子骂得对。师娘她的确已经是个老妖婆了。”
苏诗想从后面伸出手摸了摸苏其铮的脸颊,有些心疼又有些责怪地道:“其铮,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虽然她受过很多年的痛苦折磨,但是她也享了我们兄弟这么多年恭敬伺候的福,尤其是大哥你一向有孝心。可是她却最终仍旧只想着自己,不顾大哥的死活。”苏其铮面色淡然地道,“我恨自私的人,哥哥,这么多年的时间足够让我想清楚一切。我真的恨……”他说着轻咳了两声,声音已变得低不可闻:“所以我恨我自己……”
“够了,你们那些陈年烂事留着带到深院闺房里说吧!”君书影不耐地打断他,“你把话说清楚,楚飞扬到底会遇到什么?我要如何才能下去找他?”
苏其铮眨了眨眼,对君书影一笑道:“你应该问会遇到谁。而且你不用下去找他,你下去也没有用,时间到了他自然会回来的。也许不是回来,但他一定会出现。”
“那他到底会遇见谁。”君书影紧咬牙关,一字一字地道。他的忍耐力显然已至极限,却还在尽量克制着跟随苏其铮漫无边际的话语。
“你见过我的续命晶棺吗?”苏其铮却突然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他见君书影只是面沉如水得看着他,并不答话,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续命晶棺本身并无异能,它能吊住我的一口生气,全赖晶体中所流动的一股强大真气。那是东龙阁内力的内高一层,是最纯粹的一股真气。那种强大如此美丽,如此惑人,它打开了人体中的所有秘结,开放了人的身体的所有可能。拥有了它,就有资格睥睨众生。”
苏其铮说着,回头望了一眼昏迷在地的傅江越,又道:“即使是傅大哥杂糅天下武学所炼就的真气,即使是能够救回我性命的天山心法,在它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那与楚飞扬有什么关系?”君书影终于不耐地道。
“师娘带楚飞扬下去,是为了见一个人。”苏其铮突然又话锋一转,仰起脸庞想了想。明明是与苏诗想相同的一张脸,那面容竟有些天真的模样,片刻后才又道:“那是个很美很美的人。我曾经也自负于全天下无人可与我的美貌比肩,当然我的哥哥除外。但是在见过那个人的惟一一面之后,我才知道我从前有多肤浅,多俗不可耐。”
苏诗想在苏其铮身后拥着他,听着他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的言辞也是有些头痛。苏其铮已经太多年没有开口与人说过话,这是乍然让他解释清楚一件事,也许的确是为难了他。只是……苏诗想看了看君书影越发阴沉不耐的脸色,无奈地提醒苏其铮道:“其铮,说重点。楚大侠最后真的会平安回来?还是我们的徒儿,云飞他……也会没事吧。”
“会平安,却不一定会回来。”苏其铮点头道,“云飞不要紧,那个人只需要楚飞扬。”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君书影被他的语焉不详弄得有些不安。
“我也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一定有什么会改变。”苏其铮道,“有得到必将有失去,没有人可以永远幸运……”
“够了!告诉我机关在哪里!我自己下去找他!”君书影猛然起身,再也沉不住气听他的胡言乱语。
“机关在这山洞里,但是具体在哪里我不知道。你若实在闲着无事,找找也可以消磨精力。反正我们是要留在此地,等他们上来的。……”苏其铮向苏诗想怀中缩了缩,看着君书影利落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往山洞的其他地方走去,逐渐隐没在黑暗中。
苏其铮往苏诗想怀中缩了缩,安静了半晌又道:“哥,我们离那个乞丐远一些好不好,他好臭。”
苏诗想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傅江越,点了点头,扶着苏其铮起身。
苏其铮领着苏诗想到了一处墙角下,他示意苏诗想坐好,又把自己舒服地窝进他的怀中,喃喃道:“哥,我们让他们都消失好不好,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苏诗想还未开口,只觉得苏其铮似乎在他身后墙上按下什么东西,他在昏暗的光线中只看见眼前的地面渐渐倾斜,傅江越昏迷的身体开始慢慢地向下滑动。
“其铮,你……你在做什么?”苏诗想却固执地用虚弱的身体压下苏诗想的手臂,“他们都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君公子只想要楚飞扬,傅江越只图他的绝世武功,让他们各得其所,我只想和你两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苏其铮低喃着,抬起手臂抱住苏诗想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胸前,静静地感受着那规律的心跳,熟悉却久违的体温。片刻只有他却再也压抑不住呜咽的低泣声。
“哥,我的心好疼,好疼……”苏其铮呜咽着道。
这是他的哥哥,接受自己的全部任性,担起他扔下的重任,甘愿成为他的替身,耗尽心力只是为了救回他的性命。
为什么他现在才开始感到心疼?!
苏诗想怔住了,看着傅江越的身体缓缓地滑向黑暗,他慢慢靠回墙壁,紧搂住苏其铮,像儿时一样拍着他的背,不需要语言,便能传达安慰。
君书影早在机关之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就作好了准备,这一次他得以靠着轻功游刃有余地在黑暗中落到实地。
君书影瞪大了双眼向四周看了看,这下面并不如上面所见的那般漆黑不见五指,有一些微微的白光星星点点地耀亮着四周,远处似乎还有水流动的潺潺之声。
69
这下面的幽静有些压抑,君书影心下烦乱,漫无目标地在黑暗中走了几步,便再也忍不了,大声叫道:“楚飞扬!飞……唔……”
他前一声的喊声尤自回荡在这幽闭空旷的地下洞中,这时却有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他的嘴。
君书影一肘向后击去,只听后面的人疼得闷哼一声,却未松手。君书影正要再出手,却听身后的人开口了,声音很是熟悉:“君大哥,是我。别打了,疼……嘶……”
“楚云飞?!”君书影挑高了眉毛,一用力挣开他,转过身来,看到楚云飞的嘴角竟然流下一道血痕。他刚才那一击可没有手下留情,够他受的。
“你怎么还在这里?楚飞扬呢?”君书影急躁地问道。
楚云飞擦干净嘴角的血,右手揉着被撞得肋骨都快断了的右胸,一脸委屈地道:“你跟我来,不要出声。”
君书影跟着楚云飞向前走去,拐了几道弯,又趟过一条过膝深的水道,冰冷的水激得下肢都快麻木。
“他们在里面。”楚云飞指着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说道。
君书影向里看去,却见一道幽幽的白光从上面照射下来,正落到洞中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低垂着头颅,长长的黑发遮住面庞,看不清容貌。纤细如柴的身体上却有几道粗大的锁链紧缚着,如同珠网一般向四周延伸开去,无数根冰冷的铁索另一端隐没在黑暗之中。那人身下所处的竟是一处水潭,君书影记得这地下深处的水有多么冰冷,这人却已经不知在这深水中困了多久。
“他在哪里?”君书影压低了声音问楚云飞,却止不住话语中的暴躁。
“楚大哥被那个老妖婆弄到这个洞里了,他们进去就不见了,我原想跟过去,却进不去。”楚云飞站在君书影身后,想贴过去又不敢,只能僵硬地跟他离着一掌的距离低声道。
“怎么会进不去?那个要死不死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君书影怒道,抬脚就向里面走。
“君大哥小心!”楚云飞刚刚出声提醒,君书影就像被什么猛地推了一把,向外弹了出来。
楚云飞猛地跃起接住君书影,用自己的身体止住他向后冲的力道, 后背却狠狠地撞上了身后的石壁,一口腥甜从喉下涌出。君书影因为有了他的缓冲,反倒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君书影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狼狈地看着地面上吐血不止的楚云飞,急躁地走了两步道:“别吐了,快起来。那个洞里有古怪,有道气壁在阻止外人进去。那个老妖婆又是怎么进去的?”
楚云飞点了自己的|茓道止血,才勉强起身道:“我也不知道。我站在那洞口感到有风,肯定还有别的入口。所以就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然后就遇到你了。”
君书影又向那洞口走去,向里走了几步,便感到有一股外力在向外推拒。他慢慢伸出手去,越向前那力道便越强,直到突然有一股大力猛涨,将他的手猛然弹了出去,连手臂都震得发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君书影咬牙道,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要用尽,明明楚飞扬就在那片黑暗之中,他却被挡在一道看不见的墙壁之外。
“这是那个人的真气凝结成的防护。”楚云飞捂着胸口走了过来,“我感觉和那个续命晶棺里的气息非常像,难道这些都是此人所为?那他的内力该强大到什么地步啊。”
君书影讶异地看了楚云飞一眼,想不到他还有点武学天赋,能够分辨续命晶棺的能力来源。
“管他武功再高又有何用,还不是被困在这种地方不见天日。”即便君书影也知道楚云飞所说的是实情,心里终究是不服,还是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
楚云飞苦笑一下,的确,在你眼里只有楚大哥才应该是天下第一,别人谁当得起呀。
“快找入口。”君书影不想再浪费时间,扔给楚云飞一句话,便急匆匆地走开了。
楚云飞想了想,终是不放心君书影一人乱走,若是平时还好,他现在心绪不宁,怕是不能冷静面对关于楚飞扬的事情。
楚云飞跟在君书影身后,君书影几次回头看到他,最后终于忍不住怒道:“你老跟着我干什么?分头去找不是快些!”
“我怕你有危险。”楚云飞抿了抿唇道。
君书影闻言不由得冷笑:“你以为你是谁?毛头小子一个,真有危险还不是我救你。快走,别再跟着我!”
“你要是肯救我我死了都能笑醒。就怕你会把我推下去踮脚……”楚云飞小声嘀咕着,只是不愿意走。
“你嘀咕些什么呢?快点……”君书影一句话未完,却听闻一声怒吼响起,那裹挟着无尽怒火的吼叫声在洞里四处冲撞,一遍遍地震痛了君书影的耳膜。
“是飞扬!”君书影浑身一震,急忙向原来的洞口奔去。
楚云飞先是被那戾气十足的吼声震住,他当然听出那是楚飞扬,可是正因为是楚飞扬他才更感不妙。这声音……怎么听都像是怀着无尽的仇恨和愤怒,不应该是楚大哥,不应该是他……
君书影跑回那被气壁挡住的洞口,暗暗运足真气,就向里面冲去。
“君大哥不要!” 这气壁的危力甚大,一个不小心便有身受重伤的危险。楚云飞来不及阻止他,只能大叫一声,也扑上前去。
没想到君书影却没有再次被弱弹出来,楚云飞讶异了一瞬,待自己正面撞击上气壁的时候便心下明了,这气壁已经开始减弱,凭他和君书影二人的力量,也许可以破开而入。
君书影死死地咬着牙,与那向外的推拒力硬抗着。楚云飞也在一边使力,他向洞里望去,却见那被锁在洞内的人竟然缓缓地抬起了脸,正对上他的眼睛。
只这一眼楚云飞就险些叫出声来。不是因为那张脸上夺人心魄的妖魅,尽管那人苍白的面颊上微微挑起的唇角和深如古潭的双眼之中充满魅惑。而是因为在那人纤秀的锁骨处,竟然横亘着两条粗大的黑沈锁链,那锁链深深地埋入他的胸前,透骨透肉。楚云飞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疼痛,他更加无法想象这个人在这样的折磨下已经度过了多少年月。
“那是锁住他内力的手段,有高人将他囚禁于此。”君书影咬着牙一字字地低声道,而后一声低吼,竟然冲破气壁,猛地向前倒去。
楚云飞也在那一刻感到身前一松,与君书影一同闯入山洞。
“君大哥!”楚云飞咳了几声,一手向身侧摸索过去,一边大叫道。
君书影趴在地上向四周望去,却见楚飞扬正半跪在他身前不远处,仰着头双目紧闭,眉头深锁,一根铁锁深深地穿入他的肩膀,鲜血殷湿了他胸前的衣裳。君书影张开口,却猛地爆出一阵呛咳,他一手掩住嘴,一边慢慢起身,踉跄地向楚飞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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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近时,君书影才发现楚飞扬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脸色惨白,汗水从额上顺着脸颊流下。
“飞扬,飞扬……”他抓住楚飞扬的衣襟,十指不由地紧紧用力,却又害怕这时猛然惊动他会伤到他,只能轻轻地出声喊他。
楚飞扬却丝毫没有理会。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近在眼前的自己,听到他的呼声,却不理会他。君书影只觉眼睛一涩。
“楚飞扬,你醒醒!”君书影用上了力气去摇晃他。
楚飞扬猛然转向他,睁开双眼。君书影刚有些开心,却一瞬间被那眼睛中的冷酷刺痛了心脏。那是怎样的无情和冰冷,君书影无法描绘,就连在最初敌对的时候,他也从未在楚飞扬的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目光。
那甚至不是冷酷,也没有厌恶 ,只是极端的藐视,仿佛在他眼中所见的不是他的同类,而是低微的蝼蚁,微不足道。
“飞扬……”君书影定定地看着那双无比熟悉此时却又陌生至极的眼睛,喃喃地唤道。
楚飞扬猛地闭上双眼,仰起头,张开嘴却无声呐喊,只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丝丝野兽般的低吼。
君书影担忧地看着他,却不知如何是好。楚云飞也已经走到君书影身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时候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楚飞扬却又突然看向君书影,紧皱着眉头似乎在忍受着无尽的痛苦。他紧紧地抓住君书影的手,艰难地张了张口,才用谙哑的声音道:“书影,废了我的武功……快……快!”
“为什么?!不行!”君书影闻言瞪圆了双眼,却不愿下手,“你树敌那么多,没了武功你还能活吗?!”
“你……你可以保护我啊。”楚飞扬到这时还有余力挑起唇虚弱地对他笑了笑,面色却又渐渐哀凄起来,“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他抓着君书影的手这时猛然一紧,恶狠狠地道,“我撑不了多久了,快动手!”
“君大哥,怎么办?!”楚云飞站在君书影身边,无措地道。
君书影却只是紧咬着下唇,看着一脸苦苦忍耐的楚飞扬,不出声也不动。
“你可以听他的话,废了他的武功。”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君书影循声望去,咬牙道:“老妖婆!”
楚云飞起身挡在君书影身前,警惕地看着伛偻着身子走出黑暗的老妪。
老妪看着他们,冷笑一声继续道:“你可以废了他的武功,我不会阻止你。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楚飞扬以后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但是我好心告诉你一句,你若不动手,他便可以得到全天下最至高无尚的武功,从此以后他就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后无来者,无人可以超越!”
“老妖婆,你又胡说八道!你会这么好心?!”楚云飞怒道,“有这样的好事你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却要加害楚大哥!”
老妪冷哼一声,不悦地看向楚云飞,似乎对他的无礼很生气,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我若能够帮助元晴,又岂会等了这么多年,让他受这么多年的苦。只有修习我东龙阁的武功,又内力深厚修为高深者,才能承受这样的重压。楚飞扬想要得到这样的好事,自然要付出代价。不知道我的好师兄教导他的时候,有没有教过他,只有无心无爱,无欲无求,才能达到天下武学的最高境界。”
一旁的楚飞扬却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君书影顾不上那老妪,忙半跪在楚飞扬身边,担忧地,又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他不知道那双眼睛再看向他时,会不会又是那刺痛他的冰冷无情。
楚飞扬却仍旧闭着双眼,虚弱地低声道:“你千方百计将我骗来,就是为了让我充当这个容器,让你口中的元晴将他的内力渡到我的身上。”
“你居然还有力气说话?!”老妪讶异地看着他,点头道:“不错。”
“是元晴说的,惟有如此,他才能得救,是不是。”楚飞扬说着睁开双眼,看向水潭中的男人。那男子也歪着头看着他,黑沈沈的双眼眨着,嘴角有些天真的笑容,映衬着他胸前那透骨而出的粗大锁链,显得异常诡异。
“你到底想说什么。”老妪有些焦躁地道,“你别想耍什么花招,你已经开始接受他的内力,又被这缚灵链锁住,任你武功再高,你也跑不掉的。”
“缚灵链?”楚云飞惊讶道,“原来这东西真的存在?!”
“那是什么东西?”君书影焦躁地问道。
“呃……就是专门对付内力极高的人的。据说那锁链会随着被锁之人的内力变化,内力越强它便越坚固,如果被锁之人内力尽失,它便只是普通的锁链了。”楚云飞也只是听说过,这时要对君书影解释起来,又想表现得好一点,竟有些紧张。
“你不让书影废我武功,是想等他脱离缚灵链,再把内力夺回,是吗。”楚飞扬说着,毫不意外地看到老妪的脸色一沈。他笑了一声继续道:“你以为在我得了这普天之下最高深的内力之后,还能让你得逞吗?”
老妪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冷哼一声道:“楚飞扬,我是真没想到,你到这种时候还能够保持清醒。那我也不怕明白地告诉你,刚才我就在你身上下了我东龙阁特制的蚀骨软筋散,你便是武功绝世,也绝对动不了分毫。当初我那位好师兄就是这样对付元晴,如今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到时候你还不是由我摆布!”
君书影越听越怒,嗖地放出几根暗器,向那老妪飞去。那几根银针却连她的身前都还未靠近,便唰地落到地上。
“你以为在这里还能由得你放肆?!”那老妪阴沈沈一笑。楚云飞却知道这是那被困于冰水中央的元晴所为,他在保护这个老太婆。
君书影自然也发现了其中机巧。这个元晴虽然身体被紧紧束缚住,但是那宽广无边的内力却如同收放自如的身外之物,竟然充满着这整个山洞之中,由元晴随心所欲地控制着。
楚飞扬此时已经失去刚才强自压抑下表现出的悠然,他的眼睛渐渐地充满血丝,红得骇人。楚飞扬粗粗地喘着气,似有无限愤怒地望向那老妪,尽量克制着从心底深处涌上的狂暴情绪道:“我不管这个元晴是如何骗你的,但是我只有一句话,我师父不会做错。这个人是魔鬼,你若将他释放,所有人都会遭殃!”楚飞扬再也无法忍受地弯下腰去,额前的青筋狂暴,喉中发出痛苦的哢哢之声,双手紧抓着胸前的衣裳,整个人都显得痛苦不堪。
君书影从未见过楚飞扬这么狼狈的样子,这时他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救他。他两手扶着楚飞扬肩膀,虽然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慌张,声音却仍旧止不住地颤抖着:“飞扬,你看着我!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才能救你!楚飞扬!!”
楚飞扬被君书影的一声呼喊唤回神来,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君书影,勉强地向他露出最后一丝温柔的笑意,通红的双眼已经徘徊在丧失理智的边缘,他却仍旧紧紧抓住那最后一丝清明,用温柔的目光抚摸着君书影俊美的面庞。
“书影,废了我的武功。我情愿成为废人,也不想失去理智,伤害于你。”楚飞扬把脸凑近君书影,君书影再也不想在楚飞扬面前掩饰自己的无措,他抬起脸与楚飞扬温热的面颊相蹭着,声音中似乎带上些微的哭腔:“不,不行。你不能成为废人,我不能……”
“书影,乖,动手吧。”楚飞扬握起君书影的手,移到自己的散功|茓位上,“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是我……这个内力太邪……它在吞噬……”
一旁的老妪看得着急,想要上前来阻止,楚云飞却在一边虎视眈眈地防着她,让她只能呆在原地,在元晴能够保护到她的范围之内。
君书影看着楚飞扬渐渐涣散的瞳孔,渐渐失去理智神采的目光,他咬了咬牙,狠下心,运起真气凝在自己的右手之上——
71
君书影咬紧牙根,刚要下手毁去楚飞扬一身的武功,却只闻耳边先后响起两声狂怒的吼声,他的身体也被一股暴涨的内力猛地向外推出去。
君书影堪堪稳住身形,既惊且忧地看向楚飞扬。楚飞扬猛地站起身来,肩头贯穿的粗长铁链哗哗作响,汩汩的鲜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沾染着楚飞扬的衣衫,一滴滴落到地上。
楚飞扬仰起头颅,发出无法忍耐的吼声,那声音之中充满了愤怒,无边的愤怒,再无其他任何情绪,只有那怒火延着连绵不绝的吼声灼烧着山洞的每一个角落。君书影想再次靠近,可是一股张大的真气凝成的护界使任何人都无法靠近此时的楚飞扬。
君书影看着那样的楚飞扬,只觉一颗心如同渐渐沈入冰水一般,凉透心扉。连那老妪拖着沈重的脚步走向同样暴发出一阵无法忍耐的喊声而此时已经归于沈寂的元晴,都无心去管。
他已经全然变了,他根本,不是楚飞扬——
楚飞扬停住怒吼,猛地转头,对上了君书影的双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君书影在那如同毒蛇一般的注视之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止不住浑身的颤栗。他不是害怕,他只是觉得冷,前所未有的冷。
此时那双眼睛中的血红已经褪尽,已回复了黑白分明的透彻,眉目之间仍旧是那曾经一再迷惑着他让他不断深陷的美好形貌。
可是那双眼,绝不应该用此刻这般无所谓的目光看着他,冰冷的,审视的,只是在评估,在打量。他用尽力气也再找不到一丝爱意,一丝温暖。
君书影只是不错眼地回望着他,仅在几步之外,不能远离,无法靠近。也许下一刻,楚飞扬就会突然向他露出温柔得能融化寒冬冰雪的笑容,促狭地问他怕不怕,敢不敢更加迷恋他。
这不正是他一贯的把戏?!君书影向楚飞扬走近一步,楚飞扬却微眯起双眼一扬手,一股力道将君书影猛地向外推去。
那力气并没有强大到令君书影无法抵抗,他却感到一股疼痛蓦然从心中滋生,瞬间流遍了全身,连指尖都疼得微颤了。
“君大哥!”楚云飞眼看着君书影的身子轻飘飘地飞了出去,一声大叫,忙飞身扑向君书影,用自己的胸膛接住他的后背。
楚飞扬冰冷的视线移到了楚云飞托着君书影肩膀的手上,一道怒火从他心中油然而生,想不出理由,他也不需要理由。
楚飞扬一手伸向前方的君书影和楚云飞,狠狠一握,二人便被一股大力猛地向前拽去。
楚云飞紧紧扯住君书影,竭力地抵抗着。
现在的楚飞扬太危险,他会伤害君大哥!楚云飞摒住一口内息,与楚飞扬所施加的那股大力相抗着。他抓住君书影的手用了些力,示意君书影运起真气保护自己。
楚飞扬眸色一暗,伸出的右手狠狠向后一扯。楚云飞再也坚持不住,和君书影一起飞向楚飞扬。
楚飞扬右手抓住楚云飞的脖子,将他牢牢地锁在十指间。楚云飞剑在手上,却又犹豫着不想对楚飞扬出剑,这时也只能在楚飞扬的强压之下慢慢跪倒,被憋得脸色发青,两只手无力地放在楚飞扬坚硬如铁的十指上。
君书影却被楚飞扬另一只手揽着腰捞了过来,强大的臂力紧紧地禁锢着他的身体,疼痛从楚飞扬毫不留情的掌下接触的地方蔓延开去。
楚飞扬的脸逼近君书影,黑沈沈的双眼如同千年的古泉,深遂难解,冰冷而陌生。楚飞扬的视线牢牢地锁住君书影的双眼,像要深深地看进他的心里去。君书影却发觉自己竟然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他不怕被看穿,他只怕看清那双眼睛当中让他难以忍受的藐视和冷淡。
楚飞扬却似不悦他转开目光,手上又猛一使力,君书影只疼得眉头一皱,却又被迫看进楚飞扬那双无尽漆黑的瞳仁。
扭曲着向下弯着的腰身越来越不适,君书影却只是僵硬着任由楚飞扬把持着他的身体。楚飞扬霸道地不准许他的任何细微的反抗,甚至不准许他移开目光不看他。
君书影的眼中渐渐带上些哀切。这不是楚飞扬,他清楚地知道。那双眼睛当中没有温和,没有仁义,更不用提他从前只要一睁眼便能感觉到的无穷无尽的温柔爱恋。此刻的那双眼睛当中,只有无穷无尽的危险。他刚才甚至可以毫不留情地对他下手,他现在禁锢着他身体的手上也没有丝毫温柔。
可是他现在所做的,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想要得到什么?他想从自己的眼中看到什么?
“飞扬……”君书影张了张口,有些绝望地轻唤了一声。
楚飞扬没有丝毫动容。这在意料之中,却仍旧让君书影感到悲哀。
楚飞扬仍在阴恻恻地看着他,并且强迫着君书影也要回望着他。猛然间他凑下脸去。在君书影以为会被吻的时候,他却只是在他脖间嗅了嗅。
君书影为自己心中那一瞬的喜悦感到难堪。
“不要……不要伤害君大哥……”楚云飞半跪在另一边,他看不到楚飞扬的动作,却直觉地感到了危险,手上又开始用上了些力气。
楚飞扬的脸色一沈,他左手依然不放开君书影,粗鲁地将他推到石壁边,压制住他的一切反抗。右手却猛地使力,将楚云飞慢慢地提了起来。脚尖渐渐离地时,楚云飞只感到自己的生命在随着时间飞快地流逝了。
他想杀了楚云飞。君书影猛地瞪大了双眼,连最后一丝希望也似乎被楚云飞脖间那只青筋暴起的手一起扼杀了。如此随意取人性命,这副楚飞扬的皮囊之下,到底还遗留了多少楚飞扬的本性?!如果连最底线的那一丝本性也消失了,那他还是楚飞扬吗?!
君书影猛然发力。他不想让楚飞扬杀了楚云飞,他不想让这个陌生的男人抹杀去楚飞扬最后的一线生机!
楚飞扬压制着君书影的反抗,另一只手却仍旧没有放下楚云飞。当他觉察到君书影的意图时,当他看到楚云飞那渐渐涣散的双眼当中的喜悦时——
君书影只觉楚飞扬身周的真气如同风暴一般骤然涨起,连骨骼都被压迫得疼痛难忍。那双漆黑如千年古潭的眼眸,此时依然紧紧地盯视住他的眼睛,晦暗阴冷的眸光只能让君书影想起那盯上了青蛙的斑斓毒蛇。
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君书影此刻已清清楚楚地看了通透,只要楚飞扬想,他可以如同捻死弱小的蝼蚁一般,取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72
楚云飞越发沈重的眼皮之下,阵阵黑暗渐渐凶猛地袭来。眼前似乎仍旧留有残影,君书影挣扎着想要救他性命的画面在他逐渐混沌的脑中不断回放。
若是一天之前,也许他会为此欣喜若狂,抱有卑微的希望。但在这生死之间,他反而一下子看得真切了,君书影眼中的伤痛和关爱与他没有一丝关系,他从来不在君书影的眼中。
不过他居然觉得无所谓了。只是君书影刚才看向他的那一眼悲伤,只是君书影愿意向他伸出援救的手,不管在他眼里自己代表着什么,楚云飞都觉得此生无憾了。他对这个男人的爱恋始于那一场让他受宠若惊的相救回护,也终于这一次他无心而为的援手,楚云飞自己都觉得堪称圆满了。
楚云飞感到黑暗扑天盖地而来,脖间的大手坚硬如铁,丝毫无法憾动。在他的意识快要丧失的那一刻,一声铁链相撞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猛然响起,那声音迅速地向他的耳中袭来,越来越大,下一刻他便重重地跌到地上,冰冷的气流猛地冲进他如火烧一般的喉咙,胸腔也像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难忍,楚云飞趴到地上剧烈地咳了起来,像要把心肝脾肺全都咳出来一样的咳法。
眼前的景色从黑暗渐渐回转,模糊不清,他却看到一双犹带着水的脚停在了他的脸前,阵阵冷意向他袭来。
身旁突然又摔下一个人影,楚云飞心中一动,扭头看去,竭力聚集着模糊发散的视线,果然正是君书影倒在他的身边,那张让他一眼看到便会心跳加速的脸庞上有些强撑着的清醒,君书影的目光却时时涣散,似要昏迷过去。
楚云飞艰难地伸出手去,执起君书影的手腕把脉,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只是中了迷|药,又被人点了昏睡|茓。楚云飞刚刚放下心来,却自己也感觉到天旋地转。他面露一丝苦笑,才捡回一条命来,却又入了虎口,显然他也中招了。他那个阴阳怪气的师祖向来不是好相与的。君书影显然比他更严重,却硬撑着不愿睡去,他甩开楚云飞的手,挣扎着要站起身来。
“这位公子,我劝你不要如此强迫自己,放任自己睡去吧。”一道柔和如清泉的声音从身前之人的身上传来。他明明身形年轻,声音也圆润,却端着老成的口气,还带着些慈爱悲悯,在这情境下听来却只有诡异。
楚云飞运起内力驱散浑身的不适,从地上爬起身来,警惕地站在君书影身旁,一脸防备地望向这个一身湿淋淋的瘦弱男子。
男子转过身来,楚云飞又看到了他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果然是他,那个被困缚在山洞中央的男人,他师祖口中的元晴。只是此刻他已经脱离了那蛛网般的锁链, 他胸前有着鲜艳的血迹,伤口却被衣襟遮掩起来。
被那粗大的铁锁穿胸而过,可想而知那伤口有多恐怖。饶是楚云飞习武已久,这时想起也不勉有些战栗。元晴却像没事一般站在他们面前,除了脸色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之外,似乎完全不受任何影响,只是一个有着锐利美貌的普通男子。
初见到他时的那般邪美魅惑,混杂着诡异天真的模样已然看不到了,只因那双漆黑眼眸中少了隐秘的疯狂,多了理智,整个人便鲜活起来。
君书影向楚飞扬望去,只见他低着头靠在身后的石壁上,不知是清醒还是昏迷,粗长的铁链从他的肩膀穿出,连接向高耸入黑暗洞顶的未知之处。
“你们到底要如何?”君书影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声音却明显得越来越虚弱无力。
那老太婆下的迷|药非同小可,虽然元晴的武功已经低到了微不足道,却仍能趁他不备点了他的|茓道。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元晴既没有伤到他,又救下楚云飞。君书影看着那黑暗之中四处散开的铁索,还有铁索的一端牢牢紧缚的楚飞扬,他心中一紧,硬是积攒起一丝力气,怒道:“你想让楚飞扬代替你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受苦?!你别做梦了!楚飞扬岂是你们这些卑鄙小人可以随意摆布的!”
他说完这些话就已经脱了力。他所中的迷|药药效太猛,又被点了|茓,即便他以全身的内力相抗,也快支撑不下去了。
“元晴,你跟他们废话什么!”那老妪从黑暗之中现身,冷冷一哼道,“我现在便把楚飞扬身上的内力交还于你!之后要怎么处置发落他们,全凭你的心意好了!”
元晴神色复杂地看了老妪半晌,突然低叹一声,道:“骆师姐,你还没有发现么?你从我身体之中引导出去的,是真正的恶鬼邪魔。大师兄他说得没错……”
“你别胡说!”老妪突然厉声制止他道:“这明明是你苦练三十载才修练来的我东龙阁最高心法,是哪门子的恶鬼?!你也被大师兄蒙蔽了心眼吗!这十几年来日日哀求我放你出去的,难道不是你吗?!这十几年来从不间断用最恶毒的话咒骂牧江白的人,不是你吗!!我东龙阁数千子弟的累累白骨……”
“是我杀的。”一道平静的声音接过老妪的话,老妪震惊地望向元晴,张着口却忘了下面要说的话。
元晴黑如点墨的眸子悲伤地看着她:“骆师姐,那些弟子,都是我杀的。当初我一心修练至高内力,希望重振先祖荣耀,却从未深思过祖师爷们把这最高一层的秘籍列为禁忌是何原因。在我突破心法第十层之后,却突然心智丧失,竟将岛上弟子尽数杀害。他们的死,和大师兄无关。”
“可是你说的……”老妪有些呆愣住,痴痴地道。
“这十几年来的我根本就不是我!你看看他!”元晴一手指向墙壁边半边身体隐没在黑暗中的楚飞扬,悲哀地道:“当初是我理智全失,惟有嗜杀之心,是大师兄用计将我困在这阁中禁地,使我永不能离开这里,永远不能踏足中原。我偶尔恢复神智的时候,只有比这地下深处的永久黑暗更令我绝望的罪恶感狠狠地折磨着我!”
老妪动了动嘴,苍老的声音中却含上了深切的凄苦:“所以我从天山回来之后,你就骗我说大师兄为了东龙阁的秘宝,杀死岛上的兄弟姐妹,囚禁你在这深潭里,就是为了让我恨大师兄?就是为了让我费尽心机来救你?而我花费了十几年的心血救了你,你现在却告诉我那一切都是错的?!”
“师姐,我……对不起……”元晴低下头去。
“告诉我怎么救楚飞扬!”君书影猛然上前一步,拉扯住元晴的手臂,透骨般的冰凉从接触的皮肤传来,君书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现在已经不是你的楚飞扬了。”元晴看了君书影一眼,垂下眼睫,仿佛有愧一般说道,“除非有人愿作他的容器,将那股真气过渡,否则只有两条路。要么废尽他的武功,使他成为一个普通人。要么,他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被困死在这冰冷的铁锁上。但是他会活得很长很长,那股真气可保他百年不老,他……”
“你住口!”君书影急喘着气,声音虚弱却掩盖不了愤怒,“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怎么还有脸面如此置身事外?!该老死在这里的是你!你看看你,衰而不老,不人不鬼,你还杀了所有亲近之人,你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君大哥,你小心……”楚云飞上前想要搀扶,却又忌于君书影一身的怒火和抗拒,终于不敢伸出手去。
元晴被他的一席话击中痛处,连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尽。他微薄的唇轻轻地颤抖着,双眼无措地向眼前的几人看了看。老妪一脸悲痛地望着他,君书影满怀仇恨,楚云飞一脸警戒,全都在针对着他。
他想要分辨什么,却根本无话可说,无可分辨。这么多的罪孽,又岂是一句“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性”可以轻轻揭过。
元晴最终望向角落里的楚飞扬,脚向他移了一步。老妪却突然横出一脚,步履虽不稳却极快地走向楚飞扬。
她一手擎住楚飞扬的肩膀,楚飞扬的头低低地垂了下来,似乎完全昏迷了。
“师弟,我的好师弟,虽然你骗得我好苦,但是师姐既然苦苦等了十几年才救你出来了,再没有让你继续受苦的道理!你不愿意作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做!只要废了这小子的武功,他即便离了这里,也不能刁难于你!”老妪说着又阴沈沈地看向君书影,“你既爱他,自然不在乎他是个废人还是个武夫吧!你便安心睡了吧,等你醒来,你的心上人一定又在你身边了。”
她说着举掌就要下手,君书影踉跄着向前一步,却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影影绰绰的眼前,他只见下一刻那老妪猛然被抛向空中,本来要去阻止她的元晴只来得及改变方向去接住她。
楚飞扬肩上长长的铁链也倏地绷直,一道铁索碎裂的声音传来,几滴温热的鲜血落在脸颊上。伴随着那老妪惊诧至极的喑哑声音:“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沈重的眼皮快要闭上之前,他只看到那双曾经熟悉至极的双眼如狼一般紧锁住他的目光。
君书影的嘴角微微翘起,弱不可闻的声音从那双颜色清淡美丽的薄唇中溢出:“我早知道……楚飞扬……岂是你们……能够……摆布……”
73
君书影再次恢复神智时,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眼前光影错乱,似有无数利刃在脑海中乱搅,疼痛难忍。
他静静地躺着,等着迷|药遗留的难受感觉过去。耳鸣之声渐消,耳中渐渐清明起来,连风吹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晰,夹杂着鸟叫虫鸣,周围都是阳光的气味。
原来在他昏迷时他们就已经出来了。
君书影心中只觉一片安宁。陷入昏迷前那望向自己的野兽般的目光已在心中深深印刻。如今的状况,他心下只能想得到一种可能,一定是楚飞扬将他掠了出来。即使此时的楚飞扬已经丧失神智,淹没本性,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对楚云飞痛下杀手。但是君书影却坚信,他绝对不会对自己不利。绝对不会伤害他,否则他便不是楚飞扬了。
身体的难受渐渐过去,君书影的眉头微微皱起,喉中发出不适的低吟,眼睫几次颤动,都因眼前强烈的阳光而重新闭紧。
“该醒来了哦,小美人。”一道陌生的声音响在耳边,一丛软软的东西同时扫到面颊上。
君书影心中一震,猛地睁大双眼,视线对上了蹲在自己身边的那张带笑的白皙面庞。
“你……!”君书影一时有些惊异。
“我什么呀,可惜我不是那个谁吗?”那一双黑白清明的双眼微微弯起,漾满笑意。他细白的手指绕着手中一株微黄的草,撩起穿在他身上略微宽大的衣衫坐在君书影身边,感叹道:“你们两个人,真好。”
“你是苏其铮?”君书影坐起身来,看着身边的人,片刻后道。
和那个清冷的天山派掌门相同的俊秀脸庞,却更加年轻白润,眉宇间少了凝重,多了风采流转的顾盼神飞,绝对不应该有人把这一对双生兄弟认错。
苏其铮点了点头,扔下枯草,转头细细地打量着君书影的脸。
君书影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不悦地道:“你看什么?你们是如何离开地底的?楚飞扬呢?!”
苏其铮笑道:“你问了三个问题,你要我先回答你哪一个呢?”
君书影咬了咬牙,不想再理会他,挣扎着要起身,他要自己出去看看。如果和苏其铮在一起,楚飞扬必定不会在他身边。那他会怎么样?!君书影想起楚飞扬肩头贯穿的铁锁,还有那药力霸道的迷|药,心中的担忧再一次骤然升起。
“唉,脾气真大。好好坐着休息,师娘的迷|药吸入多了会变傻,可不是那么好解的。”苏其铮伸出一只瘦得有些骨骼嶙峋的手按下君书影,“我全部都告诉你,坐下来好好听着。”
君书影看向你,咬紧牙根又问了一次:“楚飞扬呢?他到底怎么样了?!”
苏其铮摇了摇头叹道:“你放心吧。我们都死了他都不会死,你不用担心他了,他现在就是个大妖怪,担心一下怎么逃过他的追捕比较实在。”
君书影听了不悦地看着苏其铮。苏其铮轻笑道:“恩?怎么我说他没事还不开心啊?!哦,难道是嫌我说他是大妖怪不好听呢,真是可爱。”苏其铮说着笑意盈盈地弯身向君书影脸前靠近。君书影一惊之下,差点就要动手,却被洞口传来的一声无奈的斥责打断:“其铮,你不要再惹君公子了。”
二人往洞口看去,正看到苏诗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什么可爱?!他一根指头就能弄死你,你还真敢惹他。”又一道声音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苏诗想身后,面色不善地看着靠得过近的二人。
君书影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人,眉眼间有些熟悉的影子,那挺拔高大的身型和英气逼人的样貌却实在陌生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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