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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1-181 > 第69话

第69话

墨兰心头一跳,老太太盯着她的眼睛,异常缓慢道:“梁夫人若愿意讨你做儿媳,你也不必谢我,是你自己的运气;若梁夫人怎么也不愿意……”墨兰手指发颤,老太太继续道,“你父兄还要在京里为官,盛家女儿不能去梁家做妾,你大姐夫还是梁晗的上峰,你大姐姐也丢不起这个人;我便送你回宥阳,叫你姑姑与你寻个殷实的庄户人家嫁了。”

墨兰吓的满头冷汗,背心都汗湿了一片,还想抗辩几句,老太太一指那装着白绫和砒霜的托盘,直截了当道:“你若还推三阻四的,便在那盘子和剃头剪子里挑一样吧!丧礼定会与你风光大办,进了姑子庵也会时时来看你的。”

墨兰愣住了,不敢说话,林姨娘却心头暗喜,她知道盛老太太的脾气,既然她答应了全力以赴,必然不会弄虚作假,连老太太都出马了,盛紘必然会去找永昌侯爷的。

说完这句后,老太太便不再多看墨兰一眼,转头向着林姨娘,道:“你呢,是不能留在盛府了;待过了今晚,明日一早,就送你到乡下庄子里去。”

这句话真如晴天霹雳,林姨娘‘啊’的一声惊呼出来:“老太太……”话还没说完,房妈妈早领了两个壮实的婆子等在一旁,一下便把林姨娘堵住了嘴,捆住了手脚;母女连心,墨兰哭叫着,扯着老太太的衣角求饶,林姨娘宛如一头野兽般,疯了似的挣扎。

老太太盯着林姨娘,冷冷道:“再有啰嗦,便把你送去京郊的铜杵庵去!”

林姨娘不敢挣扎了,墨兰也发了傻,那铜杵庵不是一般的庵堂,是大户人家犯了错的女眷送去受罚的地方,里面的尼姑动辄打骂,劳作又极辛苦,吃不饱睡不好的,据说进去的女人都得去层皮。

老太太站起身来,瞧着地上的林姨娘,只见她赤红的眼神中流露出愤恨之­色­,狠狠瞪着自己,老太太丝毫不惧,只淡然道:“我着实后悔,当初拼着叫老爷心里不痛快,也该把枫哥儿和墨丫头从你那儿抱出来,瞧瞧这一儿一女都叫你教成什么样子了!一个自诩风流,不思进取,一个贪慕虚荣,不知廉耻,你误了自己也罢,却还误了孩子们!你也是手上有人命的,去庄子里清净清净,只当思过吧,待过个一二十年,你这一儿一女若是有出息,便能把你从庄子里接出来享享儿孙福,若是没出息……”

后面没说下去,林姨娘眼神中露出恐惧之­色­,一二十年,那会儿她都几岁了,便拼命呜呜叫着想要磕头求饶,捆她的婆子手劲大的很,没能挣脱开。

老太太忽然面孔一转,朝着林姨娘身旁那个水红衣裳的丫头微微一笑,温和道:“你叫菊芳吧。”那丫头早被老太太这一番威势吓住了,一直躲在角落里发抖,闻声后连忙磕头。

老太太神­色­和善:“果然生的好模样,可惜了……”

菊芳听了前一句话和老太太的神­色­,还有些心喜,谁知后一句又让她心惊胆战,不解的望着老太太,只听她叹息道:“你这孩子,叫人害了还不知道。”

菊芳大惊,颤声道:“谁…谁害我?”

老太太面带怜悯的摇摇头:“你肚子几个月了?”菊芳粉面绯红,羞道:“四个月了。”

“那便是国丧期里有的。”老太太冰冷的一句话把菊芳打入冰窟,她心如乱麻,大惊失­色­,过了会儿便连声哀叫道:“我不知道呀,不知道呀!是姨娘叫我服侍老爷的!”

“你主子自有深意。”老太太眼光一瞄林姨娘,“国丧期有孕,老爷如何能落下这个把柄,到时候太太一发怒,你便是完了。”

里屋的王氏狠狠的瞪着盛紘,这事她完全被蒙在鼓里,平白又多出个狐狸­精­来,如何不气,盛紘面­色­赧然,转头不去看王氏,心里却暗恨林氏用心何其毒也。

菊芳吓的面无人­色­,哭叫道:“老太太救命呀!”她心里大骂林姨娘歹毒,若诚心想成全自己,便该避过了国丧期,好好给自己安排,偏偏这样害她。

盛老太太向她招招手,菊芳一路小跑过去跪在她脚下,只听老太太缓缓道:“这样罢,回头房妈妈与你抓副温缓的落胎药,你先去了这把柄,好好调理身子,然后我做主,正正经经的给你抬姨娘,如何?”

菊芳虽不忍腹中骨­肉­,但想起王氏的暴戾脾气,再看看林姨娘下场,便咬咬牙应了,心里只深深恨上了林姨娘。

看见这一幕,林姨娘才真正怕起来,抑制不住的发抖,她本还想着盛紘会念旧情,过上一年半载,再有儿女时常求情,盛紘便把自己接回来,但若叫这么一个年轻貌美懂风情又深深憎恨自己的女人留在盛紘身边,日日吹着枕头风,怕盛紘想起自己只有恨意了。

林姨娘心里惊惧不已,把祈求的目光­射­向女儿,墨兰看见,又想开口给生母求饶,不料老太太已经起身,由翠屏扶着往里屋走去了,走到一半,忽然回过头来,对着墨兰道:“过两天,我便去梁府了;若成了事的话……”

墨兰心里咯噔一下,便先闭上嘴听老太太讲,只听老太太声音中带着疲倦,道:“永昌侯府比盛家势大,你又是这般进的门,以后你得处处靠自己,讨夫婿欢心,讨公婆喜爱,若想依仗娘家,便难了。”

墨兰闻言,心头陡然生出一股力气,先把林姨娘的事放下,暗暗下定决心,要家里家外一把抓,到时候叫娘家瞧她如何威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够肥了吧,别再讨债了,过了元宵后,单位又开始忙起来了,下周起,依旧一周五更,明白了吧?

第81回

翌日清早,明兰坐盆架前,胸前围着细棉大巾子,燕草给她净面,丹橘从外头轻手轻脚进来,俯身在明兰耳边低语:“寅时三刻左右,林姨娘就叫捆了手脚抬出去了;听说送到老太太的一个庄子里去了。”——若送到王氏名下的庄子里去,怕她活不过三个月。

明兰未动声­色­,只问:“我听着林栖阁那边吵了足一夜,怎回事?”

丹橘小脸一红,瞥了眼一旁的燕草,小声道:“昨夜散去后,听说刘妈妈端了碗东西送到菊芳…姑娘那儿,…足足疼了一夜,也尖声骂了林姨娘一夜;到快天亮才……下来。”

明兰神­色­黯了下,不再言语。

去给老太太和王氏请安时都没见着海氏,听说她正忙着发落林栖阁的人,从管事婆子到丫头小厮,卖的卖撵的撵,尤其是林姨娘的心腹夏显家的,似乎墨兰能顺利的滚进梁晗的怀里,他家居功甚伟,海氏恨极了,从里到外把他们掳了个­干­净。

连着几日,海氏端着让人发渗的笑容开始动手整顿,从山月居的使唤丫头到厨房采买上的人手,一个也没落下;至此,林姨娘在盛府盘踞近二十年的势力化作云烟。长柏则整日拉长个脸,长辈的过错他不好议论,便时常瞪着自己一岁多的儿子,想象将来如何教育这小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脑补来过瘾,全哥儿很乖觉,一瞧见他爹绷着的死人脸,就怯怯的露出两颗米粒牙傻笑表示自己一定会很规矩。

盛紘一天三趟跑去老太太那儿充孝子,微笑过度后通常去长枫那儿狠训一通,以缓和脸部肌­肉­的僵硬;王氏索­性­成了祥林嫂,差别是,祥林嫂的口头禅是‘我可怜的阿毛’,而王氏的开头语则是‘我可怜的如儿’,一天起码念叨十遍。

每回去请安,王氏都要拉着如兰的手抽搭上半天,并且用悲痛欲绝的眼神久久凝视女儿,明兰旁观,得出结论:参加领袖的追悼会也不过如此。

两天下来,如兰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我还没死呢!”甩手离去。

王氏遂转头向着明兰,捂着帕子继续哀伤:“好孩子,你要时常去陪着你五姐姐,不要叫她胡思乱想……别叫她拿着针线剪子……”

明兰很殷勤的点头,但她觉得王氏真不了解自己女儿,如果如兰真的手持利器,那她首要做的应该是提醒墨兰赶紧逃命。

王氏抹着泪,脸上的脂粉早已掩饰不住眼角的皱纹,看着明兰的样子怔怔有些出神,缓缓道:“你生的可真像卫姨娘,不过这鼻子像老爷;…你可还记得卫姨娘?”

明兰呆了呆,老实的摇头:“不记得了。”其实她根本没见过卫姨娘,她穿来的时候,卫姨娘已咽气了。

王氏看着明兰如花娇­嫩­的面庞,目光闪动,然后靠倒在炕上,挨着柔软的靠垫,背脊舒服了许多,才悠悠道:“你­性­子也像卫姨娘,老实,省心,如儿虽是做姐姐的,但这么多年来,却是你时时让着她;我的儿,为难你了!”

明兰立刻羞涩的低下头,道:“自家姐妹,说什么让不让的。”她觉得王氏也不了解自己。

王氏把明兰拉到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小手,叹道:“你虽不是我肚里出来的,可这些年来我也拿你当亲生的一般,本想着你这般的模样­性­情,定得配门高婿才是;唉……偏墨丫头不受礼数,坏了你这门好姻缘。”

明兰依旧红着脸,小声道:“老太太常与我说,姻缘天注定,兴许四姐姐才当得这门好姻缘,反正都是盛家的女儿,也是一样的。”这个时候和她说这个,什么意思?

王氏皱眉,不知哪里来了­精­神,提高了声音道:“傻孩子,你不知道,那几回永昌侯夫人来府里,相中的是你!”

明兰头更低了,嗫嚅道:“是太太抬举明兰了,四姐姐……也是有好处的,我……我虽和四姐姐,不如跟五姐姐那么好,但也瞧得出些许。”她不擅演温情戏,情绪控制有些艰难,是不是应该再热情些呢;不应该对墨兰表现的太姐妹情深,不然王氏会不高兴。

明兰低头站着,满脸通红,两只小手不知所措的互相绞着,时不时像小鸟一样抬眼看下王氏,王氏恨铁不成钢,再次倒回靠垫上,心里愈发痛恨墨兰,若是这个老实听话的明兰进了永昌侯府,岂不妙哉?!

其实明兰是真心同情王氏的,王氏并不是最好的嫡母,但也不是最坏的,她虽从没有为关心过明兰什么,但也从来没有切齿痛恨,并时刻想着暗害庶子庶女;在她身边长大的小长栋虽然待遇不高,但至少好好的活到现在,也没有长歪。

所以,明兰还是听了王氏的话去了陶然居,见到如兰正散着头发坐在镜奁前,梨花木的雕纹中嵌着一面打磨的异常明净的铜镜,映着少女的面庞青春俏丽,小喜鹊站在她身旁,拿抿子沾着清香扑鼻的桂花油,细心均匀的抹在如兰的发丝上,轻轻揉着。

见明兰来了,小喜鹊回头笑道:“六姑娘快来瞧瞧,我们姑娘这阵儿头发可好了;多亏了六姑娘送来的桂花油,我们姑娘用着极好。”

如兰闻言不悦,冷冷的哼了一声:“敢情没这玩意儿,我便是一头稻草了?”

小喜鹊依旧笑吟吟的,嗔笑道:“哟,我的姑娘呀,六姑娘是客,还不兴我夸夸客人呢!姑娘要是不怕羞,以后我一准先夸姑娘!”如兰撅撅嘴。

明兰坐在一旁,看着小喜鹊一边哄着如兰,一边含蓄的恭维自己,一边还要招呼小丫头上茶,手还不能停下,明兰不由得赞叹,刘昆家的不让自己女儿当如兰的贴身大丫鬟,而挑了这个丫头,倒是有气度有眼光,王家老太太送来这么个人,的确很疼王氏呀,可惜如今被气的够呛,可怜天下慈母心。

打发丫鬟们出去后,如兰立刻赌气道:“你不必时时来瞧着我,我好的很!”

“五姐姐当真一点也不气?”明兰拈着一颗新鲜大红的鲁枣咬着,有些含糊道,“四姐姐也就罢了,元儿表姐你也不气?你这般无动于衷,太太反倒担心。”如果如兰真大发一通脾气,王氏也许会放下些心来,事有反常,自然引起王氏的不安。

如兰仰起脖子,从喉咙里‘哈’出一声来,拢起头发坐到明兰身边,连连冷笑:“你是没见过舅母,厉害的什么似的,也只有外祖母还压得住,当初在登州时,每年我都得随母亲去外祖家,啧啧,可瞧的多了。舅舅是疼我,可用处能有多大?你看大姐姐,姐夫也算不错了,会心疼媳­妇­,忠勤老伯爷人也好,可屋里还是叫塞了许多通房姨娘。哼!婆婆要为难媳­妇­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容易,可媳­妇­要掣肘婆婆,那才是难!娘是没吃过婆婆的苦头,怎会知道?!”

明兰愕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知不觉,当年鲁莽无脑的如兰居然变的头脑清楚了;反观自己,只长个子不长心眼,着实阿斗;明兰十分惭愧。

如兰毫不客气的拿走明兰手中剥好的橘瓣,塞进自己嘴里,接着道:“还有,我那王家表哥自小就唯唯诺诺,一味的孝顺,我素来就瞧不上!哼,姨妈还以为捡着什么宝了,就元儿表姐那的­性­子……哼哼,等着瞧,以后有的苦头吃了!”越说越兴奋,又再放了一个橘子在明兰手中,示意她继续剥橘子皮。

明兰忽然理解如兰了,其实她们俩很像,在整个盛府都乌云密布的时节,唯独她们姐妹俩有一种奇特而违和的放松感,虽然她们受到了名声的拖累,但另一个方面,她们也顺利摆脱掉自己不中意的婚配对象。

大约想的太入神了,明兰剥好了桔子后,把橘瓣放进自己嘴里,橘皮给了如兰。

……

又过了几日,老太太挑了个好天气的早晨,只带着房妈妈去了永昌侯府,王氏原本表示愿意一道去,老太太看了她一会儿,只淡淡的丢下一句:“忝着脸也好,撕破脸也罢,总是我一人去的好;也给你留些说话的余地。”

虽说老太太应下去提亲的任务,可她到底骄傲了一辈子,一想起这事就觉着像是吞了只苍蝇,这几日看谁都板着脸,王氏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永昌侯府在皇城内圈,一来一回便要一个多时辰,直到未时初老太太才回来,王氏一听闻立刻飞速从正房赶来,一脚踏进寿安堂门槛时,正瞧见明兰捧着一碗温温的燕窝粥,凑在软榻旁服侍老太太吃:“……我叫翠屏去摆饭了,您先用些粥垫垫肚子罢。”

老太太明显是累了,却还瞪着眼睛数落她:“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吃饭,成仙了啊?好容易养你这些­肉­,当我容易么?!”明兰被训的头皮发麻,淘气的吐吐舌头。

王氏定了定神,缓步进去,敛衽行了个礼,明兰也下地给王氏行礼,又请王氏坐下,明兰见王氏坐卧不安,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便清清嗓子,小心的问道:“祖母,那个…怎么样了?”王氏见明兰如此乖觉,十分满意的瞧了她一眼。

老太太白了明兰下,径直对王氏道:“这个月二十五是个好日子,永昌侯夫人会来下定,你好好准备下。……喏,这是梁家晗哥儿的庚帖,你拿去与墨丫头的合一合。”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撒金的封子,交到王氏手里,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讽刺的一弯,“都这个时候了,便是八字不合,也无甚可说的了。”

王氏捧着庚帖,下巴几乎掉下来,吃惊的以四十五度角仰望老太太,嘴­唇­翳动着想要问问过程,却始终开不了口。明兰跃跃欲试的也想问,冷不防老太太朝自己道:“你叫他们把饭摆到右梢间去,然后到次间替我寻两丸葛曹丹来。”

这架势,明显接下来的话题少儿不宜,不好未出嫁的姑娘们在场,可次间就在隔壁,所以老太太的意思是:可以旁听,但不要让我知道。

这就是古代人说话的艺术,明兰摸摸鼻子,很听话的退了出去。

见明兰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头,王氏才低声道:“都是媳­妇­不中用,叫老太太辛苦了;…说起来,都是媳­妇­没看好家!墨丫头真是愚昧,如何可以做这样的糊涂事,也不好好想想!”说着又掏出帕子来抹眼睛。

隔壁的明兰不同意王氏的看法,华兰出嫁后,墨兰便是家中最大的女孩,她们母女俩拿捏盛紘的是盛府的名声,拿捏王氏和老太太的则是如兰和明兰的婚事前景,逼着全家不得不为墨兰的婚事奔走。梁晗事件虽然看着冲动鲁莽,却是林姨娘和墨兰深思熟虑的,从结果来看,虽然炮灰了林姨娘,但却达成了目的。

“好了,别哭哭啼啼的了。”老太太面无表情,­干­脆道:“我这不是单为了墨丫头一个,为的是盛家的脸面,底下几个女孩儿的婚配!你少磨磨唧唧的,我最不耐烦瞧人哭天抹泪的!”

王氏这才收住了眼泪,转而问道:“老太太说的是,都是为了盛家的前程,媳­妇­敢问老太太,这梁夫人怎么答应的?”

老太太冷冷的笑了几声:“你这一辈子最喜欢自以为聪明,你也不想想,永昌侯府的嫡子,哪怕是老幺,哪家姑娘寻不着,非要巴巴的来聘盛家的庶女!你就这么放心的叫明丫头出去见人?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也敢一口吞了,就不怕有毒?!”话里话外都是讽刺。

王氏脸上一红,知道老太太这是要跟自己算老账,只敢轻轻道:“媳­妇­听闻梁家公子,人品还尚可的,便想着…既然梁夫人喜欢明兰,便……”

老太太冷电一样的目光盯着自己,王氏不敢说下去了。

老太太冷哼道:“人品尚可?不见得罢。我虽刚回京城,没工夫打听那梁晗的人品,但只听墨兰那一段,便知道他于男女之事上­干­净不了!便真有闺阁姑娘落了险境,他帮把手便罢了,捞一把就完了,做什么还抱着人家未婚女子一路走过去?婆子仆役都做什么去了?!哼哼,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他也是知书达理养大的,就不知道这样会坏了姑娘名节?”

这番话下来,隔壁的明兰赞叹不已,她说起旁的也许头头是道,可于这人情世故到底比不了看了一辈子世情的老人­精­,王氏倒不是想不到,而是压根没去想,只要自己女儿不是嫁给梁晗,那梁晗的人品关她毛事。

王氏脸上有些讪讪的,强笑几下,道:“到底是老太太,既然拿住了道理,想那梁夫人也不敢多推脱了吧。”

老太太放下燕窝粥的白瓷碗,重重顿在炕几上,冷冷的讽刺道:“我就不信这么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国丧期间会消停?便着人去打听了,哼!原来梁夫人庶长子的媳­妇­娘家来了个远房表亲,一年多前就入了那梁晗的屋,哼哼,刚出了国丧期,那表姑娘肚子却鼓了起来!未免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国丧期里有的,旁人家也就算了,他梁家可是开国辅臣,权爵之家;若张扬了出去,便是断定不了也得脱层皮!”

王氏­精­神大振,眼睛发亮,凑上前去道:“原来如此!梁府有这么大一个把柄在,还敢拿鼻孔瞧人,他们也配?!老太太,如此一来,何愁他们不来提亲!”

老太太看着王氏喜怒形于表象的模样,不免心中叹气,随即安慰自己,也罢,脑子不甚聪明的儿媳也有其好处的,便叹息道:“媳­妇­儿呀,你想的太容易了。那梁夫人原就不喜欢那表姑娘,巴不得拿捏这把柄送上一碗落胎药,是那梁晗死活不答应,还紧着要讨一房媳­妇­,好叫那表姑娘端茶进门,免得那孩子没名没分。说起来,永昌侯夫人也不容易,这些年来,她那庶长子在军中着实建了不少功业,人前人后都是夸的,老侯爷也是顶器重他的,如今庶长媳闹腾起来,也不好弄呀。”

王氏这次不敢轻易发表议论,想了想后,才道:“媳­妇­明白了,这么家里家外的一闹腾,如今梁夫人是投鼠忌器,既想收拾了那表姑娘,又不愿儿子受罪,如今老太太上门去,好言相劝,又有说法,梁夫人便就坡下驴了。……不过,呵呵,这般进的门,不知以后四丫头的日子能够过的好?”

老太太想起适才梁夫人端架子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股气冒上来,偏王氏还在那里幸灾乐祸,便沉声喝道:“你先别急着看墨丫头的笑话,赶紧想想如丫头罢!”

想到如兰,王氏忍不住眼眶再次红了,垂泪道:“原本好好的,可是现在……,京城地界这么大,找女婿吧,说好找,那很好找,官儿多富贵多;可说不好找也不好找,都是不知根底的,有些索­性­是没有根底的,如今媳­妇­全然没了主意,还请老太太指点。”

“你呀……”老太太扶着软榻的扶手坐直了身子,拍拍王氏的肩膀,叹道,“如兰的事儿你是做错了,女婿应该仔细挑是不错的,可不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这不是结亲家倒是结仇家了!……还有你那好姐姐!”

老太太重重的在扶手上一拍,面露怒­色­:“柏哥儿他爹替康家出了多少力,她儿子求官,她女儿婚配,哪一样求到咱家来,咱们不是诚心诚意的替他们着想的,她倒好!背后撬我孙女的墙角!当盛家是冤大头么!允儿就罢了,如今算是盛家的媳­妇­了,以后……”老太太指着王氏,喝道,“以后除了逢年过节,你少和康家的来往!”

自己娘家姐姐不上道,王氏脸上也火辣辣的,老太太说的句句在理,且吃亏的还是自己女儿,王氏也跟着数落了几句康家的不是。

骂了一通,狠出了一口气,老太太也觉着气顺多了,挥挥手道:“好了,如今柏哥儿媳­妇­帮你管这家,你也别整日病病歪歪的,赶紧养好了身子,好替如儿的张罗婚事;我也去四处瞧瞧,有没有合意的人家。你不用着急,这才及笄的姑娘,不可病急乱投医了,得好好挑了,重要的是人品好!”

这个话题王氏最爱听,当下点头如捣蒜,见老太太有意下榻,赶紧蹲□子十分孝顺的替婆婆着鞋,老太太扶着王氏的肩膀穿好了鞋,待王氏抬起头来,老太太抓住她的手腕子,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永昌侯府来下定之时,你与我好好照应,不许闹意气出了岔子,只有墨丫头顺顺当当进了门,之前的事儿才能一把抹了­干­净!你以后还会有满堂的孙子孙女,不可坏了名声,你可明白?”

王氏心里膈应的厉害,但想着自己骨­肉­,便咬牙点头,老太太松了手劲儿,缓和道:“嫁妆你就不用愁了,当初老爷把给了林姨娘的产业都交了我,我对半分了给枫哥儿和墨兰,待墨丫头出门时,我做祖母的照例再添上一千两银子便是。”

王氏算术甚好,略略算了下,这份嫁妆说厚不厚,说薄不薄,既没有越过华兰,也不至于在永昌侯府面前丢人,自己只需费些人手酒席即可,便很乐意的应了声。

老太太看王氏一概都应了,很是满意:“前几日柏哥儿媳­妇­发落林栖阁时,从主子到那起子­奸­仆处搜罗出许多金银细软,这回如丫头是叫墨兰连累了,便都给她添妆罢。”

王氏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赶紧笑容满面的迎上去,嘴上抹蜜般:“瞧母亲说的,如儿和明兰好的成日在一块,有如儿的哪能少了明丫头的,她们小姐妹俩一人一半吧;明丫头眼瞅着要及笄了,很该做几身鲜亮的新衣裳,回头我就去天衣阁下单子,还有金宝的头面首饰也不能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食言了,昨天没有更新,实在是事出有因呀。

从这章之后,三个兰很快都会嫁出去,中间的风波都会在第三卷里浮出来,然后从四卷开始,就是婚后生活了,本来周六就要更新的,但写了之后不满意,几千字全部删了。

所以偶关掉电脑,静下心来重新理了一遍大纲,在纸上把条理整清楚,再把一些啰嗦的枝枝叶叶删去些,避免发生文章注水的情况。

一位前辈说过,时不时停下笔来,好好整理下思路,有助于后面写的顺畅,希望大家理解。

第82回

一整年的国丧甫出,京中的有爵之家便摘了自家门前的素白灯罩,因前头皇帝厉行严厉,后头平叛又打了胜仗,皇帝权威日重,城中的纨绔子弟尽管心痒的厉害,到底也不敢乱来。

又过了一两个月,皇帝给几个素来老实的宗室子弟赐了婚,权宦人家才松了口气,想纳妾的纳妾,想讨媳­妇­的讨媳­妇­,想去青楼视察民情的……呃,换身衣裳盖顶大檐帽再去。

老太太说到做到,菊芳落胎后歇息了十来天,便摆了一桌酒算是抬她做了姨娘,王氏也很给面子的赏了个红包,然后照香姨娘和萍姨娘的份例,把新上任的芳姨娘安置在自己院里;芳姨娘瞧见背着书袋上学堂的小长栋进进出出,想起自己无缘的孩儿,心里越发恨林姨娘。

因做着小月,芳姨娘还不能侍寝,但不妨碍摸摸小手亲亲小嘴,说两句巧妙的恭维话哄盛紘抖着胡须一阵开心,顺带抹着眼泪伤痛那个孩儿,引得盛紘也厌恶极了林氏。

没过几日,永昌侯府遣媒来盛府下定,王氏如今看墨兰便如个瘟神,恨不得第二日就把她嫁出去,反正嫁妆早就备下了,而那边的春舸小姐估计也等不住,待生出孩子再敬茶也不好看,两下一凑,便定在六月二十八来下聘,七月初八完婚。

婚事一订下,墨兰闻讯后立刻活泛起来,先是闹着要去给盛紘行礼谢过养育之恩,海氏本不肯,但墨兰摆出‘孝道’的名头,海氏只好答应;谁知墨兰到了盛紘面前便开始哭起来,一会儿哭自己不孝,一会儿忏悔叫父亲受累了,然后抽抽搭搭的替林姨娘求情。

“爹爹,女儿要嫁人了,好歹瞧在侯府的面子上,叫把姨娘接回来,女儿是姨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也叫姨娘瞧着女儿出门呀!”墨兰跪在盛紘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十足感人的母女情深。

果然,盛紘只冷冷道:“为你前后张罗婚事的是太太,为你提亲并备嫁妆的是老太太,你若真有心,便去谢她们罢!……林氏犯了家法,便当以法处置,别仗着你说上了侯府的亲事,便敢来放肆!若真想念你姨娘,便报你一个‘体弱有疾’免了婚事,去庄子陪她罢。”

墨兰惊呆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瞧着盛紘,她不知道那天老太太拿她审问时盛紘就在帘后,更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菊芳倒了多少林姨娘的坏话进盛紘的耳朵。

盛紘又训了墨兰几句‘德行品­性­’的严厉话,便叫了海氏来带走墨兰,并令严加看管。

墨兰不信这个邪,又闯着出了一回院子,自来快出嫁的女儿再如何不好的,家里都得忍让一二,更不能过分重罚;这次王氏是下了狠心,二话不说就先捆了墨兰身边的云栽狠打了一顿,然后发卖出去,墨兰哭闹不休,扯着海氏的袖子要人。

海氏吃逼不过,王氏便叫人来传话:“姑娘不好,都是下头的服侍不尽兴,若姑娘再闹一回,便卖了露种,还不消停,便依次撵了碧桃,芙蓉,秋江……,待姑娘出门子了,再与姑娘挑好的带去。”墨兰看着周围跪成一片的丫头,咬碎一口银牙,却也不敢再闹了。

其实出嫁女和娘家是互相制约的关系,娘家眼睁睁瞧着自己女儿在外受欺侮而不加以援手自然会被笑话无能,但出嫁女不敬娘家亲长,却一样会扣上个‘不孝忤逆’之名;而墨兰的亲长名单里,没有林姨娘,倒有王氏。

王氏这一辈子都是横着走过来的,哪怕遇佛被佛拍,见神被神打,也从未改过跋扈泼辣的秉­性­,如今又怎会忌惮一个小小庶女的撒泼,反正永昌侯府也来提过亲了,盛家的面子算是圆了,墨兰要是再闹,哼哼,她巴不得搅了这婚事!

墨兰见识了厉害,便老实的待在了山月居备嫁。

大约六月二十八着实是个好日子,永昌侯府挑这日子来下聘不说,京里还有好几个大户人家都选了这日子办喜事,其中有户部左侍郎嫁女,都察院右都御使讨儿媳­妇­,福安公主的儿子娶填房……还有,当朝首辅申时其与齐国公府结亲。

入夜,盛紘在顶头上司那儿喝过喜酒回来,换了一身家常的便服就去了书房,推开房门,只见长柏正坐在桌旁等待,此时已起身朝自己行礼,盛紘颇感满意,略一颔首,打趣儿子道:“你倒回来的早,齐国公府喜宴上的菜不好么?”

长柏淡淡道:“菜很好,只是母亲的脸­色­不好看。”盛紘微一皱眉,径直走到书桌后头,撩起衣摆坐下,道:“为着如丫头的事儿,你母亲气的不轻,不过,她也有错。”

长柏毫无所动,走到书桌旁的案几上,从一把雕刻‘岁寒三友’绘纹的紫砂陶壶里倒了一杯温温的浓茶,稳稳的端到盛紘面前,才道:“子不便言母过;此事,不能怪元若贤弟。”乍听着,像是在说平宁郡主的不是,其实把王氏一起捎上了。

盛紘接过茶碗,酒后口­干­的很,一口就喝­干­了,同时点点头:“齐贤侄为人不错,幸亏他前几日偷着与你通了消息,为父才没在严大人的奏本上附名,昨日去找了卢老大人后,便证实了却有其事。”

长柏手执茶壶,再为父亲的茶碗里续上茶水,低声道:“父亲莫若再看看,严大人也是久经官场的,兴许另有深意。”

盛紘再次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为儿子解释道:“那甘老将军这十几年来执掌军权,居功自傲,连薄老帅都解了兵符与皇上,他还敢妄自拿大;年前的北伐,皇上几乎倾尽三大营兵力,甘老将军却领着大军拖延不战,放任羯奴纵祸边城;沈国舅和顾二郎乘南下平叛之威,兴兵北上剿敌,不但分去了甘老一半兵权,还连连得胜,缴获辎重牛羊无数。卢老大人念得当初在工部时的情分,昨日私下向为父的透露,前几日已传来战报,皇上秘旨未发,说的是,沈国舅一举掀翻了羯奴中军大帐,顾二郎斩杀了左谷蠡王及部将无数,你说严大人这会儿参沈顾二人纵兵为祸,不服军令,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长柏略略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严大人本是极谨慎的,这次怎会轻易参奏沈顾二人呢?难道他不知,他们一个是当朝皇后亲弟,一个是皇上心腹。”他虽天资聪颖,但到底只是日日待在翰林院苦读圣贤书,于朝堂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不甚清楚。

盛紘盖上茶碗,瓷器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他缓缓道:“我儿不知,我朝自来便是武将受文官节制,除非是皇亲国戚或权贵子弟,否则一个武将若朝中无人帮衬,甘老将军如何能在军中屹立十几年不倒,呵呵,只是不知严大人的上头又是谁了?申首辅­精­明溜滑,百事不沾,只怕这些人弄左了,我瞧着当今圣上可没先帝那般好说话。”

长柏默默点头,忽又问道:“既然父亲昨日就知严大人的奏本怕是要坏事的,为何今日还去严府吃喜酒?”

盛紘捋着胡须微笑:“柏儿记住了,官场上为人,若做不到至刚至坚,一往无前,便得和光同尘;我不肯附言与严大人,不过是政见略有不同,但上下级一场,却不可早早撇清了­干­系,徒惹人非议。”

长柏认真的听了,书房内静默了会儿。

盛紘又转头朝着儿子道:“我瞧着齐贤侄很好,颇念着与你的同窗之谊,你可与之一交,你媳­妇­很贤惠,知道这次要送双份的贺礼,不要怕你母亲生气,为父会去说的;还有,那文…贤侄,唉……也是好好的后生,是墨丫头没福气,论起来你是他师兄,多加安慰罢。”盛紘叹气起来,脸上露出失望之­色­,“算了,看墨丫头自己造化罢,咱们能使的力气也都使上了;可恨的是,倒把老太太气病了,好在明丫头孝顺,时时在旁看着……”

盛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舟车劳顿,一路颠簸,加之一回府便大战一场,自办完墨兰的事便感了风寒,卧病在床徐徐养着,至六月末天气渐热,方见好转。

明兰第一次觉着自己的身体应该是很健康的了,足足凑在病人跟前近一个月,居然没打过一个喷嚏;这是一个划时代的标志,表示这具病弱倒霉的身体,从六岁以来的病秧子称号可以彻底摘掉了!

这容易么?!这是一个感冒挂掉率10%的破地方,生育死亡率高达20%的女­性­地狱,明兰必须每天坚持不断的散步,坚决摒弃挑食厌食,摄入各种不同营养成分的膳食,注意粗细粮均衡搭配,还有科学的卫生习惯,足足九年呀九年!

明兰高兴之余,索­性­直接拿网兜从池塘里逮了两条胖鱼上来,决意给老太太煲一盅新鲜的生鱼汤来吃,交代好掌勺大娘注意火候姜料之后,便掳下袖子去了老太太房里,只见老太太正眯着眼睛在瞧一封信。

“叫你不许再往池子边上凑了,怎么老也不听?!”老太太一天不训明兰,就觉着骨头发痒,明兰装作没听见,扭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今儿日头真好呀。”

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拍过去,明兰应声抱头,小松鼠般钻到老太太咯吱窝下去,故意­奶­声­奶­气道:“诶呀……那池子边上,满打满算也就两三尺深,小桃伸手一捞就能抓住孙女,这样的好天气,掉下去了也不会着凉的!”

一边说一边在老太太身上磨蹭着,只恨没有尾巴拿出来摇一摇表示讨好;老太太照例是没法子撑很久的,扮了半天也软了下来,明兰赶紧岔开话题:“祖母,这是谁家来的信呀?”

老太太把信纸放在翘案上,摸着明兰的脑袋,缓缓道:“是贺家来的信,她身子不便,专程写信来道谢的。”明兰‘哦’了一声,继续赖在老太太怀里不起来,道:“大嫂子荐的那宅子他们觉着好?”老太太点点头,微笑道:“你大嫂子也是热心的,不然谁家少­奶­­奶­这么空来做掮人。”

明兰拿起信粗粗看了眼,抬头笑道:“贺老夫人说她家后院的栀子花开了,请我们后日去赏花吃茶,祖母,咱们去不去?”

老太太拍着明兰的肩,笑道:“这一月我也躺的乏了,且有日子没和我那老姐姐说话了,去瞧瞧也好,只可惜,弘文哥儿去采办药材还未回来……”

“在贺家哥哥眼里,花儿草儿那都是药,赏啥呀,他会拿去入药的。”

明兰大摇其头,想起有一次,贺老夫人从外地带来一盆鲜艳的素白芍药,还没等请人来赏,一个疏忽不查,却叫不知情的贺弘文都拔了去,制了一盒‘益脾清肺丹’,巴巴的送到盛府孝敬脾胃不好的盛老太太,闹的贺老夫人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什么道理?

什么叫盗文?盗,就是偷。

我理解一部分读者因为经济原因不愿意买VIP,或者一部分读者因为年龄问题不方便办理网银或支付宝,这虽然让我不高兴,但能理解。

如果非要看盗文,请默默的,安静的,自己去看好了,不要让我知道,居然还有人跑到我的文下来大喇喇的说自己要看盗文,或者已在看盗文,或将要看盗文,还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一派光明正大的样子。

这部分人当作者是什么?太没有牙齿了!

第83回

贺氏家族原籍苏南白石潭,因贺弘文祖父贺老大人正任着太仆寺卿,这一支便于京城住下了,贺府是一座前后三进的宅子,明兰之前来过几次,知道府中住着贺家老夫­妇­俩,贺二老爷一家,还有贺弘文呣子。

六月底的日头已颇为火辣,明兰坐在祖母的右侧,一路上都摇着把大蒲叶扇子,一人打扇两人凉快,晃了大半个时辰的马车才到,贺府的仆­妇­早熟识了盛家祖孙俩的,一见面就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扶着搀着打着盖伞把祖孙二人引进后园的花厅。

贺家离皇城较远些,四处林荫满栽,一走进后园便一阵­阴­凉,明兰吐出一口热气,拿帕子摁了摁面颊,叫丹橘看了看妆容有否乱了,丹橘低声道:“您才擦了一层香膏,连粉儿都没沾,便是有些汗也不打紧的。”

小桃侧眼瞧了眼明兰几乎看不见毛孔的细腻皮肤,“姑娘放心,连汗也没有。”

穿过一扇垂花门,又绕过了正房院落,抬步进了后花厅,只见厅堂内四面窗户打开,当中一张大圆桌上摆着各­色­鲜果点心,两边是藤编软椅,上风口的柳叶细门处的地上放了一个铜盆,里头置着一些冰块,冰融风凉,屋内一片舒爽,老太太和明兰同时­精­神一振。

只见贺老夫人坐在当中的上首,正笑着站起来迎客:“我的老姐姐,身子可好些了吧!来,与我给你先把把脉!”说着便去拉盛老太太的手腕子,却叫老太太一下打开,嗔道:“哪有你这般做主家的,客来了,你一不请坐,二不上茶,反倒拉着人家要看脉!怎么?生怕人家不晓得你是名医张家的姑娘不成?!”

周围站着的几个女眷一道笑了起来,一个身着鹅黄|­色­花鸟双绘绣的薄绸单袄,下着一件淡素­色­挑线裙子的中年­妇­人走过来,轻轻扶着贺老夫人,笑道:“老太太不知,我这婆婆呀,在家见日的惦记您,好容易才把您盼来的。”

说着便请盛家祖孙坐下,又熟稔的唤丫鬟奉上温温的解暑汤;明兰屈身先给这位贺二太太行礼,再轻轻转身,朝着静静立在一旁的贺弘文母亲行礼,然后才在下首的藤葛椅上坐下。

待大家都坐定后,贺弘文的母亲起身,向着盛老太太躬身福了福,话音像是垂弱的风声:“多亏了老太太热心肠,姐姐一家如今住着那院子极好的,我这里替我姐姐一家子谢过老太太了。”盛老太太轻轻挥手,辞谢道:“不打紧的,人生在世,总是要互相帮衬着才是。”

贺母文弱,又道谢了几次,脸­色­有些泛白,贺老夫人连忙叫丫鬟扶着她坐下了。

贺二夫人体态略微丰腴,下颔圆润,说起话来很是周到,显是多年掌理家务的­干­练人,她笑容殷勤道:“听闻贵府上近日便要有喜事了,我这儿先道声贺了!回头老太太可不要吝惜一杯喜酒与我们哟!”

盛老太太在贺府颇为放松,打趣道:“只要你备足了贺仪,但来无妨!”贺老夫人笑骂道:“你早些年可管那些金银叫阿堵物的,这会儿越老越贪财了!可怎么好!”

盛老太太故意瞪眼道:“便是凭你这句话,也得出双份的!”

“你这杯喜酒也忒贵了!儿媳­妇­呀,咱们不去了!”贺老夫人也装作使­性­子道。

贺二太太站在婆婆身边,轻轻打着扇子,抿嘴笑道:“母亲别急呀,儿媳­妇­能掐会算,知道盛府上必有一顿喜酒是落不下您的!到那会儿呀,便是要出再多银子,您也乐的很!”

话中意有所指,眼风还扫过坐在下首的明兰;贺老夫人和盛老太太均是嘴角含笑。

明兰所坐的位置正迎着风口,十分凉爽,身上刚降下去些热度,闻听此言不禁再度脸上发烧,低下头去不肯说话,对面坐着的贺母见她害臊,忍不住轻声道:“二嫂!”然后走过去轻轻拍着明兰肩,温言道:“好孩子,这儿凉,换个地儿坐罢。”

明兰听话站起来,和贺母坐到对面去,然后贺母拉着明兰的手,低声问起话来,最近身子可好,可还在做绣活,莫要熬坏了眼睛云云,明兰感觉着贺母­干­­干­凉凉的掌心,觉得十分熨帖舒服,一一柔顺的答了话。

贺母一边问话,一边细细打量明兰,只见她一身淡柳青­色­软葛及膝单衫,下头是雪缎云纹百褶裙,外罩一件沈绿­色­的薄锦妆花比甲,乌油油的头发挽了一个偏堕马的纂儿,半垂着头发,留着覆额的柔软刘海,只簪了一对点翠镶南珠金银绞死花钿,髻后压了一小柄白玉缠花月牙梳,便如一颗水­嫩­的小翠葱,映着粉菡萏红的脸儿,可口的想叫人咬两口。贺母心中喜欢,待明兰愈加亲热和气,又低声嘱咐了几句夏日注意的要项。

盛老太太侧眼看去,见贺母与明兰这般要好投缘,心中又是放心又觉得安慰;抬眼瞧了下一旁的贺老夫人,却见她脸上虽然也笑着,眼中却带了几抹郁­色­,似乎有心事。

花厅外头种着两颗极高大的栀子花树,此时正是开花的好时节,叶瓣翠绿,花形润白,随着微风将阵阵清香柔柔的送进花厅,厅中众女眷品着香茗,听两位老人家说着旧话,贺二太太时不时的凑趣打诨,众人都觉心情十分舒畅。

花厅中笑声阵阵,说着说着,贺老夫人便谈到外出采办药材的贺弘文,言语中颇为自豪,刚对着盛老太太说到‘弘哥儿该说亲了’的时候,一个婆子急急来报:“曹府姨太太来了。”

然后,厅堂上便如忽然起了一阵冷风般,贺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止,目光扫过下首的贺母,贺母低着头,有些不安的挪动了□子。

贺二太太看婆婆微微颔首,才高声道:“还不快请。”

明兰抬眼去看盛老太太,只见她神­色­如常,毫不在意,便也稳稳坐住了,过不多会儿,一个婆子打开帘子,进来两个女子,当前一个­妇­人年约五旬,面相衰老,纵然擦着厚厚的粉也遮掩不住黑黄粗糙的皮­色­,只眉眼间与贺母有几分相似;后头一个女子年约十七八,低低的垂着头,弓背含首,形相瘦削的厉害,一身银红锦缎的衣裳,只是领口袖口的暗金绣纹都褪­色­了,显然是陈旧磨损的衣物了,露在外头的一双手显得枯瘦­干­瘪。

贺老夫人神­色­不悦,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一点介绍的意思都没有,贺母只得自己站起来,讪讪的向盛老太太道:“这是弘哥儿他姨母,这是他姨表妹,小字锦绣。”

曹太太赶紧拉着女儿给贺老夫人和盛老太太行礼,贺老夫人挥手请起,又叫贺二太太张罗座位茶果,一番停当后,曹太太立刻动起嘴巴来,一会儿夸这花厅风景好又亮敞,一会儿夸贺二太太会料理,解暑汤好喝茶果也可口,更是赶着叫曹锦绣上前服侍贺老夫人,又是换茶水,又是挑鲜果,一味的奉承,贺老夫人却淡淡的不怎么搭理,神­色­间更添了几分凌厉。

贺母见了,愈加惴惴的不敢说话;连贺二太太也不怎么言语了。

那曹太太还在喋喋不休,见贺老夫人不怎么理自己母女,话渐渐少了,贺老夫人自顾自的转头与盛老太太说话:“待到了九月,明丫头便及笄了,可想好了让谁来加笄?”

盛老太太含笑道:“老姐妹里你最有福气,自然是你了,不知你肯不肯了?”

贺老夫人早就有此打算,闻言抚掌大乐道:“这敢情好,放心!我这就去预备支宝簪,一定配得上你的宝贝孙女!”

曹太太见她们自说自话,全然不把自己母女放在眼里,不由得一阵暗生闷气,立刻转头朝着明兰去了,明兰躲闪不及,叫她扯住胳膊,只闻一阵咯咯笑声:“哟,果然是玉石雕出来的可人儿!瞧瞧,这眉眼,这身段……”

盛老太太见她言语轻佻,又涉及明兰,不由得眉头一皱,曹太太却还在说:“啧啧,真是好模样!要说我们家锦绣呀,打小也是人人夸的标致,可惜没有明姑娘的命好!小小年纪就去那鬼地方吃苦头,如今人瞧着不大­精­神,若能好吃好喝的调理阵子,定不输了谁去的!”一边说一边还去摸明兰的衣裳。

明兰胳膊暗暗使力,一弯手肘,轻巧的脱开曹太太的手掌,微微侧身,躲了开去,心中暗自奇怪,曹太太和贺母是两姐妹,怎么一个竟像粗俗的村­妇­了?!再一侧眼,只见贺母脸­色­尴尬的一阵红一阵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姐姐出丑;一旁的曹锦绣始终低着头,明兰仔细瞄了几眼,只见她皮­色­微黑,面带风霜之­色­,更兼消瘦支伶,容­色­实在不怎么样。

因是客人,贺家人也不好说什么,曹太太便愈发得意起来,转头朝着盛老太太道:“听我妹子说,老太太和我妹子的婆婆是顶要好的手帕交,我也不嫌臊了,我们锦儿和我外甥弘哥儿是自小青梅竹马一道大的,那情分哟……不是我夸口,当初我们家离京时,弘哥儿可是追在后头哭着喊锦儿的!如此情义,我们锦儿自然……”

贺老夫人脸­色­已变,重重把茶碗顿在桌上,‘蹡’的一声脆响,只见碗盖已经碎在茶几上了,贺二太太和贺母知道婆婆­性­子的,无事的时候自是爽朗爱说笑,但发起怒来,却是连老太爷也敢骂的辣脾气,她们立刻吓的肃立到一旁去了。

贺老夫人心里怒极,脸上反而微笑,缓缓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雕福寿双字的青金石如意簪,放在茶几上,指着道:“姨太太,我一直想送锦儿这孩子一支簪子,今日趁大家都在,姨太太若不嫌弃,便拿去罢。”

曹太太愣了愣,随即大喜过望,小步上前,伸手就领了簪子,比划着连声夸好,贺老夫人脸上含着一种奇怪的笑容,缓缓道:“既有了簪子,回头便叫锦儿把头发都盘起来吧;这穿戴也该改一改了,没的­妇­人家还做姑娘打扮的!”

此言一出,厅堂内便如一记无声的轰雷响在众人头上,曹锦绣猛的一抬头,眼眶中饱含泪水,恍如一根木头一样杵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厅堂上众人神­色­骤变。

‘砰’的一声,曹太太惊慌失措的把那支簪子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贺老夫人转头,对着脸­色­苍白如死人的贺母冷笑道:“看来你姐姐是瞧不上我这支簪子了!”

贺母也吓的手足乱颤,不敢置信的去看曹太太,目光中尽是惊疑,曹太太避开妹妹的眼光,暗自狠一咬牙,随即又强扭起笑脸,冲贺老夫人笑道:“老夫人莫不是弄错了,我家锦儿还未出……”贺老夫人一挥手截断她的话,顺手抓起身旁的曹锦绣的手腕子,三根手指正扣住她的脉门,然后眼睛盯着曹太太,冷冷微笑。

曹太太悚然想起以前妹妹曾说过,贺老夫人自幼研习医术,一个女子是闺女还是­妇­人,便光看身形就能猜出来,若一把脉更是什么都瞒不住的;想到这里,她顿时汗水涔涔而下,不知所措的去看自家妹妹,却见她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见此情形,贺母已是透亮,自己婆婆怕一早就有疑心,但碍着自己面子并未点破,可如今却当着盛家祖孙和二嫂的面说了出来,不但是向外明确表态,更是间接表示对曹家的强烈不满。贺母年少守寡,这十几年能安稳度日,抚育贺弘文成才,婆母助力极大,她自来便是很敬服贺老夫人的,如今见她显是气极了,心里也是害怕。

接下来,众人也没心思赏花了,盛老太太托言身子还未全好,便携了明兰告辞,贺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几句话,贺二太太一路送到门口,满嘴都是歉意,又把预先备下的夏日常用药草装好了箱笼带上,才恭敬的道别。

上了马车后,祖孙俩久久无言。

明兰低头思忖,初识贺老夫人之时,她只觉得这位老人家­性­子阔直,十分好说话,但现在想来,贺老太爷少年时风流自赏,姬妾也是不少的,可几十年下来,愣是一个庶子女都没有,如今老夫老妻了,贺老夫人更是拿住了一家老小,说分家就分家,说给贺弘文呣子多少产业就多少产业,丈夫儿子儿媳谁都没二话,日子过的甚是自在。

今日见她一出手,便是杀招辣手,这样一个人,怎会简单?!内宅如同一个­精­致隐忍的竞技场,能最终存活下来的,不是像余嫣然的祖母一样天生好运气,便都是有两下子的!

过了好一会儿,明兰才叹息道:“幸亏有贺家祖母在。”

盛老太太神­色­高深,眼神不可置否的闪了闪:“两家接亲,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皆大欢喜,要靠老人家弹压才成的,也不是什么好亲事,再瞧瞧吧,也不知弘文他娘是什么意思…”

……

此时,贺母正满心惊慌的站在贺老­妇­人里屋中,屋内只有婆媳二人,门窗都是关紧了的,屋内有些闷热,贺母却依旧觉着背心一阵阵发凉。

“你昏了头了!”贺老­妇­人一掌拍在茶几上,上头的茶碗跳了跳,“你明明晓得我的意思,还把今日会客之事告知曹家!你安的什么心?!莫非你真想要锦儿做儿媳­妇­?!”

贺母神­色­慌乱,连忙摇手:“不不不,明兰那孩子我是极喜欢的,怎么会……”说着眼眶一热,哽咽道,“可是姐姐她一个劲儿的求我,我就……媳­妇­娘家只剩下这么个姐姐了!”

“你呀!”贺老­妇­人恼恨不已,斥道:“就是心软!我今日把话跟你说明白了吧,我们贺家也不是嫌贫爱富之流,倘若当初曹家犯事之前,就让他家闺女和弘文哥儿定了亲事的,如今便是惹人嘲笑,我也认了这孙媳­妇­!可你别忘了,当初是他们曹家嫌弃你们孤儿寡母,没有依仗的,那会儿曹家架子可大的很,口口声声要把闺女高嫁的!哼!如今可好,他们家败落了,潦倒了,倒想起有你这个妹子,有弘文这个外甥了!”

说到这里,贺老­妇­人提高了声音,怒道:“尤其可恨的是,他们居然还敢欺瞒与我家,明明已非完璧,还想瞒天过海!真真可恨之极!”

贺母抽泣起来,断断续续道:“适才姐姐与我说,在凉州之时他们一家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被逼无奈,锦儿才与那武官做妾的,谁知不过几个月就大赦天下了,如今曹家也悔恨极了的!”

“那又如何?”贺老­妇­人瞪眼道,“他们痴心妄想在前,有心欺瞒在后,你还真想遂了你姐姐的意,讨这么个破落的给你儿子做媳­妇­?!”

自来寡母带大儿子,所寄托的心血远大于普通母亲,贺母望子成龙之心也是有的,但她秉­性­柔弱,又耳根子软,被姐姐一哭一求便心软了,如今事情掰扯开了,一边是姐妹情深,一边是儿子的前程,她不禁慌了手脚。

最后,贺母抹了抹眼泪,抬头道:“母亲,我想好了,我儿媳还是明丫头的好!……不过,适才我姐姐离去前又央求我,说便是叫锦儿做偏房也是好的;母亲,您说呢?”

“想也别想!”贺老­妇­人又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说话间咬牙切齿,但瞧着贺母一脸惊吓,她速来怜惜这个青春守寡的儿媳­妇­,便放柔声音道,“儿媳呀,你好好想想,盛家这门亲事是再好不过的了。你公爹年纪大了,过不了几日便要致仕了,到时候我与你公爹不是回白石潭老家,便是随他大伯赴任上去的;到时候你叫弘文靠谁去?自得替他寻一门能依仗的岳家才是!高门大户的嫡女咱们攀不上,底门小户的又不好,寻常人家的庶女上不了台面,你自己也挑过的,还有比明兰更妥帖的吗?父兄俱在朝为官,家底富庶,虽是庶女,那容貌­性­情却是一等一的,在家也得父兄嫂子疼爱,她又是我那老姐姐一手带大的,将来便是你们一家三口单过,她也能稳当的料理家务,照顾婆母,辅助夫婿!我瞧了这么多年,便是明丫头最合适的,偏曹家这会儿来出幺蛾子!做妾?!哼!媳­妇­还没进门,倒连妾室都备好了,我可没脸去与我那老姐姐!”

贺母叫婆婆说的心动,慢慢抹­干­眼泪,怔忪道:“母亲说的极是,可……锦儿怎办?”

贺老­妇­人冷冷道:“她自有爹娘,你不过是姨母,便少­操­些心罢!寻房子,给家用,找差事,该帮忙的都帮了,难不成还得管曹家一辈子?!还有,你给我把手指缝合拢些!我从老大老二那儿分出厚厚一份家业给你们孤儿寡母,是将来给弘哥儿成家立业的,不是叫你去贴补曹家的。儿子和曹家,你分分轻重!曹家有男人有儿子,有手有脚,难不成一家子都叫贺家养活不成?这世上,只有救急,没有救贫的!这会儿我替你掌着产业也还罢了,待我咽气了,照你这么个软­性­子,若不寻个可靠的孙媳­妇­,还不定这些都姓了曹呢!我把话都与你说清楚了,到底是你讨儿媳­妇­,你自己个儿想吧!”

这话十分严厉,暗含深意,贺母心里一惊,知道婆母的意思了,再不敢言语。

第84回

天气渐入暑,眼看离墨兰的婚期没几天了,明兰思忖着好歹姐妹一场,是不是该送份嫁礼顺便提醒一下墨兰以后将要面对何种对手呢?

一边想着,一边就叫丹橘搬出老太太给的那口匣笼搁在床头,反正下午闲来无事,明兰索­性­叫关了门窗,拿出贴身的双鱼钥匙,一格一格打开,独个儿点起家当来。

因平日里用的首饰细软都另装在一个花梨木螺钿首饰妆奁盒里,所以这套巨气派的乌木海棠匣笼倒有一大半是空的,明兰从最下头一层抽起一格来,触目尽是金光闪闪,这是她从小到大积攒的金子,和数年不用的旧金饰。

作为一个不事劳动的古代米虫,明兰的收入主要三个方面,一个是逢年过节长辈的赏赐,一个是老太太时时的贴补,还有就是月钱。

其中以盛维夫­妇­给的最丰厚,年年都有一小袋金锞子,尤其是两回宥阳老家,明兰更是捞了一大把,可惜玉瓷首饰不好典当;还是盛纭姑姑上道,一口气打了九对小金猪给她,每只都足有二两重。

月钱基本是留不下的,老太太的贴补也没攒下多少,不是打赏了妈妈管事,就是用来改善小丫鬟们的日常生活了,在这种古代大家庭里生活,做主子的很难省钱,容易叫人说成抠门吝啬,明兰虽然心疼,但也只好入乡随俗了。

数了半天金子,明兰最终还是从自己的首饰匣子里挑了一对自己从未戴过的鸳鸯金镯,叫丹橘拿了戥子秤了下,大约有七八两上下,想想也够意思了,又捉出三对胖嘟嘟的金小猪和一把小鱼金锞子,想着等如兰出阁了,就把这些个小猪小鱼都宰了,送去翠宝斋打成时新的­精­致首饰,便也差不多了。

到底是统治阶级的一部分呀,想当年姚依依最要好的表姐出嫁,她也不过狠狠心花了一个月工资买了瓶CHANEL魅力过去,现在她居然送上金子了!呀。

说起来,做小妹真不划算!明兰倒在床上,捂着胸口呜呜了半天。

第二日,明兰叫丹橘拿织锦绣袋装了金灿灿的镯子,又拿上两幅新料子,便出了暮苍斋直奔山月居,七月流火,小桃在旁撑着伞也直流汗,明兰赶紧快行几步。

如今的山月居大不同以前,前后两个院门都叫严厉的妈妈看了起来,轻易不能进出,每日海氏都会来瞧墨兰一趟,说些礼仪­妇­道的话,也不知墨兰能听进去多少。

进了里屋,只见墨兰脸颊瘦削,虽不如往日润泽鲜妍,但别有一番楚楚之姿,她一身青罗纱袄斜倚在藤椅上,露种连忙接过东西,然后细细翻给墨兰看,墨兰只翻了翻眼皮,没什么反应,明兰又开始心疼了。露种见墨兰不言不语的,露种生怕明兰心里不舒服,赶紧道:“奴婢替我们姑娘谢过六姑娘了,六姑娘快坐,我这就沏茶去!”明兰原本也没打算多留,放下东西便算尽了姐妹情分,随即挥挥手叫露种别忙了,正打算告辞,懒洋洋靠着的墨兰忽然直起身子来,道:“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吧。

明兰转过身来,看了看一脸寞落的墨兰,便去一边的圆凳上坐下了。

墨兰转头朝露种道:“大嫂子送来的果子还有罢,带她们两个出去吃些;我与六妹妹说说话。”露种知道自己主子想和明兰说两句,便转身去扯小桃和绿枝,谁知她们两个站着不动,只看着明兰等吩咐,待明兰也颔了下首,三个女孩儿才一起出去。

墨兰目光尾随着她们出门,才转过头来,嘴角露出一抹讽刺:“六妹妹好手段,把院里的都收拾服帖了,不论你出门多少日子,院门都看的牢牢的。”明兰垂下长长的睫毛,轻声道:“主仆一场,她们待我忠心,我便也护着她们安稳,如此罢了。”

墨兰想起被打的半死后又被卖了的云栽,心里一阵不适,过了半响,才忽轻笑道:“你可还记得大姐姐出嫁时的情形,那会儿,咱们家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大姐姐的屋子里也堆满了各­色­喜庆的物件,我那时还小,瞧着好生眼热,只想着将来我出嫁时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如今……呵呵,你瞧瞧,我这儿怕连寡­妇­的屋子都不如。”

明兰抬眼看了一遍,一屋子的冷清,日常没有姐妹兄嫂来关照道喜,晚上也没有生母低低细语出嫁后要注意的事项,明兰沉默了半响,只道:“四姐姐不是太太肚里出来的。”顿了顿,又低声道,“有所得,必有所失。”

墨兰脸­色­一沉,目光中又露出那种凶­色­:“你打量着我这会儿已和爹爹太太撕破了脸,便敢出言放肆!我知道,永昌侯夫人瞧上儿媳­妇­的是你,如见叫我捷足先登,你心里必是不痛快!这会儿便敢来消遣我?!”

明兰摇摇头,道:“高门不是那么好攀的,四姐姐有胆有识,自是不惧怕的,妹妹胆小,没这个金刚钻,便不揽瓷器活。”

墨兰愣了愣,捂着嘴呵呵笑倒在榻上,好容易止住笑声,才一脸傲­色­道:“你索­性­直说出来罢,永昌侯府有位了得的表姑娘!如兰那丫头早来讥笑过一番了!哼!女子生而在世,哪里不是个‘争’字?难不成低嫁便高枕无忧了?!”

不知为何,明兰心头忽然飘过一个瘦骨支离的身影,眼中­阴­霾了一下,想了想,心头澄净下来,又摇头道:“不一样的。爹爹再喜欢林姨娘,王家老太太可以送陪房过来帮衬,王家舅老爷可以写信过来提点,谁也越不过太太去;便如孙秀才一般混账的,还有个得力的娘家可以助淑兰姐姐脱离苦海,令寻良缘;可是高嫁……那便难了。”墨兰被堵的脸皮涨红,她知道,按礼数嫡女就该比庶女嫁的好;可她偏偏咽不下这口气,明兰瞧着墨兰变幻的脸­色­,轻轻道:“如今为了姐姐的事儿,前前后后多少人遭了殃,但愿姐姐觉得值。”

墨兰想起林姨娘,心里愈加难受,转了几遍脸­色­,好容易缓过一口气,一昂脖子,倔强道:“自然值得!”明兰清楚墨兰秉­性­,心知她必然是在打主意怎样将来翻盘。

瞧着墨兰骄傲的神­色­,明兰又想起了曹锦绣。

墨兰虽然看着斯文娇弱,但到底是千娇万宠养大的,骨子里那种自认为尊贵的傲气是抹不去的,像曹锦绣那样,十岁举家被流放,一个少女最美丽的豆蔻年华都埋在了西凉的风沙里,皮­色­粗黄,手脚粗糙,身骨伶仃,那种深入骨髓的卑微才是真的可怜。

明兰心里无端的烦躁起来,最近也不知怎么的,老是想起这档子烂事,她是思路素来清晰­干­脆,从不纠缠烦琐,现在不能解决的问题,就不要去想它!明兰抬头,微笑着看向犹自喋喋‘远大抱负’的墨兰,殊不知,这是明兰最后一次看见墨兰这样率­性­说话。

七月初八,梁盛结亲,老太太照旧只露了露脸,然后回屋歇息去了,只有王氏僵着一张脸出面张罗,好歹也收拾出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不过若是林姨娘在的话,只消仔细一查点,就晓得其中三分之一不过是虚抬。

永昌侯府似乎也没什么意思铺张,不过梁夫人的忽悠水平显然比王氏高多了,张口就是一番大道理:“…国丧甫出,陛下且尚未选秀女,吾等臣子怎好大肆­操­办婚嫁。”

非但没人说闲话,还赢得不少赞赏,盛老太太忍不住又拿这先进事例教育了王氏一番.王氏得知梁夫人的态度后,心里乐了好一阵,不过婚嫁当日,当她瞧见白马红衣的梁晗,一身帅气英武嘴角含笑,就立刻又是一番火气上涌,刘昆家的在袖子底下扯了她好几把,王氏抽搐的嘴角才缓过来。'

照习俗,新郎官要被拦在门口敲出几个开门红包来才算数,大姐夫袁文绍要求梁晗剑舞一段《将进酒》,长枫要求当场以夏桃为题作一首诗,长柏最好说话,因为他根本不说话。待到墨兰三朝回门,王氏瞧见墨兰身着大红羽遍地石榴花开撒金纱袄,一脸娇羞的坐在那里,旁边的梁晗态度也算和煦,王氏好容易捂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忍不住板起脸来,数落了墨兰几句:“…永昌侯府不如盛家,可不由得你使­性­子乱来!如今嫁了,更要孝顺公婆,友爱弟妹妯娌,不可妄言妄行动,丢了盛家的脸!”然后就是一长段训斥。"刘昆家的无语,林姨娘母女最擅长应对的就是这种强攻,果不然,对着王氏一连串的严厉,墨兰一概低头应下,眼中却泛起微微水光,侧眼去望梁晗时,更是弱不禁风的似乎立刻要倒了,梁晗大为心疼,言语行动间,更是维护墨兰。

王氏加倍气愤!想了想之后,转头低声吩咐了彩佩几句,嘴角起了几丝笑容。

盛紘却瞧着梁晗多少有些公子哥儿习气之外,不过其他倒也看得过去,长枫最是高兴,梁晗算是他的正牌小舅子,便拉着梁晗长说短诉个没完,奈何一个以为王羲之和王献之是兄弟俩,一个不知道斧钺的十一种用,怎么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长柏依旧没什么话。“仓促不查的断定一个人,不若索­性­不要下断定。”

这是长柏常说的一句话,明兰深以为然。

梁晗随着墨兰给老太太磕了头,站起身来时一抬头间,见老太太身边立着两个衣着考究的少女,左边一个也就罢了,右边一个女孩穿着一件浅玫瑰粉的羽纱对襟比甲,里头一身雪荷­色­绫缎长袄,下边是同­色­的挑线裙子,头发也就简单的侧绾了一个坠马髻儿,用一支荷花头红玛瑙簪子簪住了,身旁的乌木花几上摆了一件水玉白瓷花囊,Сhā了几支新鲜清香的夏荷。

梁晗目光触及,只觉得这女孩眉目如画,清艳难言,虽只低头肃穆而立,但叫她那么轻巧的一站,满屋的衣香鬓影似乎都失了颜­色­。恍惚间,听王氏一一指认了:“……这是你六妹妹,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梁晗心里忽然沉了沉,当初盛家来提亲时,他一口应下亲事,一来春舸肚子等不住了,二来他觉着那盛家四姑娘也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如今,他终于明白当时母亲眼中的深意了——“你可莫要后悔。”梁夫人如是道。墨兰则很恼怒,自来三朝回门,拜的是长辈,识的是兄弟连襟,除了华兰婆婆又‘病’了没来,未嫁的小姨子不一定要出来见姐夫的,可王氏如此行事,分明是……

墨兰咬了咬牙,一侧头,朝梁晗嫣然一笑,眼中风情盈盈,­唇­瓣娇媚点点,梁晗一愣,心里又舒服了些;虽然容貌不如,但这般的风情却也补足了;如兰瞧见了,轻蔑的扁了扁嘴,明兰死命的低头,她知道王氏的意思,偏又不能不给王氏面子,只好装死人了。

拜见过后,男人和女眷便分了开席吃饭,饭后是茶点,墨兰一直想吹嘘两句永昌侯府的富贵排场,可偏偏王氏和两个兰都没有任何问她侯府的意思,便是她自己挑了话头想说几句,刚开了个头就被如兰岔了开去,具体案例如下。

似乎很热的样子:“……这天儿可真热呀,好在侯府地窖够大,便是天天用冰也……”

“前回连姐儿送来的酥酪可真好吃,我觉着像是羊­奶­做的,六妹妹你说呢?”如兰一脸兴趣状望着明兰。

“呃……我吃不出来。”这是真话。到了后来,如兰索­性­喧宾夺主,叽叽呱呱的和王氏明兰不住的说笑,三朝回门的主角却半点搭不上,墨兰气的俏脸煞白,还是海氏瞧不过去,微笑着问了两句墨兰过的好不好,才算把气氛掩了过去。这种行为于理不合,到了晚上,海氏便去了陶然馆劝说如兰,没想到明兰也在。

“五姐姐想学针线活,便叫我来看看。”明兰其实很疲劳;大约是姑娘大了,如兰渐渐对针线活有了兴趣,便常叫明兰的指点,“教人做绣活可比自己做累多了。”明兰揉着自己的眼睛,不无吐槽,心里再暗暗补上一句——尤其是学生换怎么聪明。

海氏瞧着明兰有些恹恹的,知道如兰急躁的­性­子,心里有些不忍,便叫她们先歇歇,然后对着如兰说上了。

“五妹妹,听嫂子一句,到底是自家姐妹,如今她都出嫁了,你们寻常也见不到,何必不好好处着呢,叫外头人知道了,换笑话咱们家?况且了,墨丫头嫁进了侯府,姐妹间将来未必没个依着靠着的,你想想呢?”海氏的确是长嫂做派,劝的苦口婆心。

谁知如兰全然不领情,反而振振有词道:“外头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家里姐妹的事儿?除非墨兰自己去说的。大嫂子,我与四姐姐的过节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厌恶我,我也烦见她,大嫂子也好好想想,便是我从此刻起好好的与她处着,难不成她就不会在外头说我坏话?难不成我有了难处,她就会鼎力相助?别踩我一脚便很好了!算了,我还是靠父亲母亲和大哥哥大嫂子罢。”;

海氏被生生哽住了,细想之下觉得也没什么错,一旁捧着针线绷子的明兰更是心有戚戚焉,还觉得很痛快,如果她投胎成嫡女,有厉害的老娘和哥哥,说不定她也会这样的。'海氏语塞了半刻,苦笑一声:“旁的嫂子也不多嘴了,不过以后在外头,在众人面前,你当做的样子还是得做的,免得落了话柄。”

如兰撅撅嘴,不乐意的点点头,海氏又拉里拉杂的说了好些,直把如兰也说烦了,索­性­赌气说要睡觉了,明兰这才逮着机会溜走了。'走出一半后,绿枝忍不住忿忿:“五姑娘也真是,想学针线,为何不叫针线上的来教,她大小姐一发起­性­来,不论白天黑夜,想到了便把姑娘叫过去,也不想想人家是不是已经睡下了,当我们姑娘是什么!”

便是丹橘也有些不高兴:“做针线的最怕熬坏了眼睛,便是要学,也挑挑时辰呀。”明兰沉默了一会儿,轻斥道:“不要说了。”

走在庭院里,夏夜星空点点,周围异常静谧,明兰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舒服许多了,人类是比较的动物,如果动辄和华兰如兰比,那她一定早早更年期,想想那落魄的曹锦绣,她岂不是强上许多?!在没有心理医生的古代,穿越女要学会自我心里建设。

又过了一会儿,丹橘又轻轻道:“瞧着四姑­奶­­奶­今日的架势,似乎在侯府过的不错?”丹橘想着,若真是一桩美满的亲事,那这原本当是自己姑娘的。

绿枝不屑的哼了一声,低声毒舌道:“今日不算什么,日子得放长了看。新开的茅坑还有三日热闹呢!”明兰大囧。

第85回

要说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王氏心里想什么华兰清楚的很,为此,华兰积极打听墨兰在永昌侯府的情形,不需要后期加工,过程就­精­彩的跌宕起伏如同美剧。

墨兰在永昌侯府的日子的确不容易,新婚当夜,那位春炯姨娘就嚷着肚子疼,叫心腹丫鬓闯进新房找梁晗,这要是碰在如兰身上,估计当场就打了出去,也亏了墨兰好气­性­,生生忍了下来,她按住了想跑出去的梁晗,还温柔的劝梁晗“以后都是自家姐妹了,女人家的毛病男人不方便瞧的”,然后把新郎留在洞房里,她亲自去探望春炯,嘘寒问暖,关切备至,请了大夫,熬了汤药,墨兰亲自守在门口,硬是一整夜投合眼,连梁府最挑剔的大­奶­­奶­也说不出话来。

王氏气的脸­色­铁青,重重一掌拍在藤漆茶几上,茶碗叮咚碰撞了几下一一当年林姨娘就常用装病这一招把盛舷从她屋里叫走,显然墨兰是早有防备的海氏连忙给婆婆捧上一碗新茶,如兰听的入迷,连连催促华兰接着讲下去

新婚之夜空度,春炯小姐尚不肯罢休,第二晚居然又肚子疼,又叫人去找梁晗,墨兰动心忍­性­,愣是瞧不出半点不悦来,还倒过来劝慰梁晗‘女人怀孩子到底辛苦,难保不三灾五难,,她又亲自去探望春炯小姐,照旧体贴照看了一宿,还替春炯求到梁夫人面前,求来了几支上好的老山参,直累的自己一脸,憔悴。

新媳­妇­过门两天,竟被一个妾室阻挠的未能和新郎圆房,这一下,永昌侯府上下都纷纷议论那春炯小姐的不是了,风言风语都传到永昌侯爷耳朵里,永昌侯生了气,把大儿媳­妇­叫来数落了一顿,梁夫人更是话里话外指摘大­奶­­奶­姨妈家没家教,这才养出这么个投礼数的姑娘来,进门还役几天,居然就敢跟正房太太争宠

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放在嘴边,连着两夜都没能成事,便是梁晗也对春炯有些不满。

第三夜春炯又肚子疼,再叫丫鬓去找梁晗,这次舆论风向都朝着墨兰,春炯小姐倒了大霉。据可靠消息,愤怒中的梁晗穿着中衣就跑了出来,照着那丫鬓狠瑞了十几脚,当场就打发了出去,还把照看春炯的丫鬓婆子狠一顿发落。

“身子不适叫大夫便是,想男人就直说好了,整日拘着爷们算怎么回事!咱们爷是瞧女人的大夫么,这种下作伎俩也做的出来!不嫌丢人现眼!”梁府的管事妈妈故意大声的冷言冷语;墨兰却一副贤惠状,又替春炯说了不少好话。

这之后梁晗对墨兰又是歉意又是温存,这才有了三朝回门的情形。如兰虽然讨厌墨兰,但听了这些也是咋舌不己:“这位表姑娘……哦不,春炯姨娘也太过了Q巴!居然敢如此?永昌侯夫人也不做做规矩

华兰呷了一口井水湃过的梅子茶,伸出食指戳了下如兰的脑门,悠然道:“傻妹子!我说了这许多你还听不出来!如今永昌侯爷的庶长子得力,还有风言风语说侯爷有意立他为世子,他家大­奶­­奶­自也得脸,梁夫人为了避嫌,不好随意动那位表姨娘的.

如兰似懂非懂,明兰轻轻哦了一声,心里明白,若梁夫人出手收抬春炯,难免叫人带上嫡庶之争的闲话,但若是墨兰动手,就只是妻妾之间的内宅之事了。

王氏深深一叹,心情有些复杂,她并不希望墨兰过的风生水起,但站在嫡妻的立场上,她又很赞赏墨兰的手段心机,当初她要是有这番能耐心计,也不到林姨娘风光了。

明兰看了看王氏有些黯然的脸­色­,转头问道:“大姐姐,那五姐姐和梁府其他人可好?公婆灿埋叔叔小姑什么的。

华兰伸手刮了一下明兰的鼻子,笑道:“还是六妹妹机灵,问到点子上了。

梁夫人对墨兰淡淡的,投有特别亲热,也没有为难,墨兰头天给公婆敬茶,梁夫人也给足了见面礼,不过明眼人都瞧得出梁夫人并不喜欢墨兰,别说嫡媳,便是下头几个庶媳,因几个庶子自小养在梁夫人屋里,便也常把他们媳­妇­带在身边说话吃茶,对墨兰却少有理会。

王氏陡然­精­神起来,讥讽而笑道:“她以后便靠自己本事罢,反正婆婆那儿是靠不住了。华兰撇嘴而笑,面有不屑:“五妹妹贤惠着呢,这进门才一个月,己把身边的几个丫头都给妹夫收用了.

明兰心中暗暗叹息:这才是梁夫人的厉害之处,墨兰无人可依仗,便要全力扑在丈夫身上,听华兰的描述,那位春炯小姐似乎是个尤三姐式的人物,虽艳若桃李,­性­子泼辣,但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未必敌的过墨兰的­阴­柔手段。梁夫人忌惮庶长子夫­妇­已久,怎肯叫自己嫡子身边留着春炯,推波助澜,藉着墨兰的手能收拾掉春炯最好,便是拼个两败俱伤,梁夫人也不损失什么。正是,鹅蚌相争,渔翁得利

明兰心情还是有些低落,送华兰出门时,挽着她的胳膊,轻轻道:“大姐姐,袁家姑太太寿山伯夫人和永昌侯交好,你若是有机缘,还是稍微提点五姐姐一二罢

华兰脸­色­一沉,冷哼道:“你倒是个好心的,便是忘了她打你的事儿,也不该忘了卫姨娘是怎么死的

明兰正­色­的摇摇头,对着华兰诚恳道:“妹妹是个没用的,叫孔嬷嬷打了一顿板子,至今还记着;五姐姐再不好,却也姓盛,若她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咱们姐妹又有什么好名声了?”若墨兰的手段太激进太狠毒,但头一个受非议的,就是娘家家教不好。华兰容­色­一肃,她何等聪明,只是和林氏母女积怨太深而一时看不情罢了,思忖了下便明白了,她亲热的揽住明兰的肩,微笑道:“好妹妹,你是个明白的,姐姐记下了。

明兰展颜而笑,嘴角两颗俏皮的梨涡跑了出来:“上回送去的小鞋子,庄姐儿和实哥儿穿着可好?”

“好,都好。”提起自己的一双儿女,华兰神情立刻柔软下来,“你给庄姐儿做的那个布娃娃,她喜欢的什么似的,谁都不许抱一下;小孩儿脚长的快,鞋子最费了,妹妹下回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不要做那么­精­细的绣活了,怪可惜的。你这般惦着姐姐,姐姐定不会忘了你的好,回头你出嫁了,姐姐给你添一份厚厚的嫁妆!明兰看着华兰绽放的笑容,知道她最近过的不错,也替她觉得很高兴。

八月一到,秋闱将至,划在北直隶区的各处学子陆续进京了,盛府迎来了五位客人,三个是盛紘故旧之子,两个是盛紘交好的同年同乡的子侄,他们赴京赶考却无亲属在京,而每三年秋闲春闹之时,京都的驿站会馆客伐什么的,都是涨价的离谱,不但辅费耗大,且也不能安心读书。盛紘和王氏一合计,索­性­把盛宅后园边上的一排屋子拨出去,给这些学子读书暂住,王氏这次之所以这么大方,显然是另有打算,这其中有不少家底丰厚的官宦子弟。

至八孕旬,长梧九个月孝期满了,带着妻女再度上京,一道来的还有表弟李郁,这次,不论是李郁赴考还是自己起复,都要仰仗盛紘,刚一安顿好,长梧便直奔盛府,允儿早一步去见了王氏,一通眼泪鼻涕的告罪,口口声声自己母亲对不起王氏,她是万分羞愧。

王氏心里带气,但经不住允儿哭的天昏地暗,又奉上成箱成箱的厚礼,再想想到底不­干­她的事,也是自己太轻信康姨妈,自家姐姐什么德­性­自己换清楚,也得怪自己

“罢了,下回把你闺女带来罢;既算我侄女,又算我外甥女的,少不了要拿双份红包的。最后,王氏淡淡的表示算了。

李郁是初次拜见盛紘夫­妇­,刚要下跪磕头,盛紘抢先一把扶起了他,忙道:“都是自家人,别讲什么虚礼了。

盛老太太上下打量李郁,只见他生的眉清目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右枉薄绸衫子更显得白皙俊俏,便笑道:“几年不见,郁哥儿可长高了。

李郁恭敬的拱一拱手,笑容满面道:“老太太倒瞧着愈加松柏­精­神了,这回我来,母亲叫带了几支云南来的白参,既不上火又滋补,权作孝敬了。”然后微微转过身子,对着王氏道,“家母还备了些薄礼,给太太和几位妹妹们,万望莫要嫌弃了。

老太太满意的领首,王氏也微微而笑,盛紘见李郁言语周到,态度妥帖,也十分喜欢,道:“好好!你先好好读书,回头叫柏哥儿带你和你兄弟一道去拜师会友,乡试不比会试,役那么多门道,你们松山书院的几位先生都是当过考官的,你只梢把夫做扎实了便好。

李郁脸上涌出几分喜­色­,连连垂首拜谢。

如兰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王氏拉着允儿到老太太身边去说话了,明兰有些惊奇的发觉盛紘似乎很喜欢李郁,细细看后,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说李郁和少年时的盛紘有些像了。

长枫虽和盛紘长的像,但到底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身上多了几分矜贵的公子哥儿气,反倒是这个李郁,都是商家子走仕途,都朝气蓬勃,都有旺盛的上进心,而且……明兰眯了眯眼睛。

从适才盛紘和长梧谈起复的事儿起,李郁就时不时的偷眼看她,有一次他们俩目光恰好对上,他居然还眉目含情的冲自己笑了笑,明兰惊愕,赶紧看了看旁边的如兰,见她目光呆滞的看向窗夕卜,似乎在发呆,明兰这才放心。好吧,这家伙的确和盛紘很像。

老太太常说盛紘其实并不坏,他与王氏刚成婚时,也是真心想要夫妻美满,他也尊重妻子,信任妻子,任由王氏发落了两个自小服侍的通房也没说什么,若不是王氏仗着家世颐指气使,过分掺和例外事务,或者再温柔些,贤惠些,懂些风花雪月,就算盛紘将来会有两个小妾,也出不了林姨娘这档子事儿了。

用现代话来说,盛紘虽有利心,但也有情感需求;所以他明知会得罪王家,还脑子不清楚的宠爱林姨娘。

便如李郁。现在的这个情形,明明如兰这个嫡女比自己更有争取价值,盛紘对他欣赏喜欢,只消他顺利考取,迎娶如兰的可能­性­高达九成呀;可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却微微羞涩的偷看自己,他懂不懂道理呀!要知道,美­色­易求,什么扬州瘦马北地胭脂,成名就之后讨她十七八个美妾就是了,可是有个得力的岳家比啥都实在!小年轻就是不懂事;明兰+分遗憾。

老太太最近有些忙,常叫长柏过来询问李郁的情况,问他的待人接物,谈吐举止什么的,直到八月二十八秋闱开试那日,长柏才吐了一句话:“此人勤勉实在,心思灵敏,年纪虽轻但处事练达圆滑,将来必有些出息。”老太太眼神闪了好几下。

明兰知道老太太是心思活泛了,自从见过曹家母女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老太太对贺家的热情明显下降了,明兰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说一千道一万,要看贺弘文的态度,若他也跟贺母一般糊涂,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秋闱要考三场,第二日一早,明兰正在寿安堂做针线活时,忽然房妈妈从外头疾步进来,满面笑容道:“贺家弘文少爷回来了,刚把几车货交了药行,连自家都还投回呢,便直往咱们府来了!说是替老太太办了些东西,顺路先送了来。

明兰停下手中的活计,抬眼去看老太太,清楚的从她的目光中看出满意之­色­。

第86回

贺弘文风尘仆仆,一身玄­色­棉布袍子多有破损,行过礼后,盛老太太叫人看座上茶,明兰则一言不发的立在老太太身旁。

“哥儿这回可壮实多了。”老太太笑眯眯的瞧着贺弘文,“也晒得黑了。”

贺弘文抬眼间,见明兰亭亭玉立,秀美更胜往昔,一双澄净的眸子清亮之极,他面上一袖,低头回道:“这回与祖母家的叔叔伯伯们一道去,识得了好些稀罕的药,也晓得了药行药市的好些规矩,弘文受益匪浅。”

老太太微微点头,言道:“好男儿生当自立,你这样很好。听你家祖母说,你已在太医院挂上名号了?”

贺弘文似有羞赧,恭敬道:“都是叔叔伯伯们提携,其实……照弘文的意思,还是想在下头历练历练,医者不比寻常行当,越是见识多的才好。”

老太太听的连连点头,微笑愈发和煦了:“你是个肯吃苦实­干­的好孩子,明理懂事,不枉你祖母悉心养育你一番。”正说着,老太太话锋一转,又道,“前阵子暑气重,这会儿又凉的快了些,你母亲的身子多有不适,我这儿备了些东西,回头你带与你娘吧。”

一边说,一旁的房妈妈就叫丫鬟们抬着一口小箱子,里面尽是些贵重的药材,还有稀罕的绮罗纱和鲛纹缎,贺弘文见此,心里一沉,这些年来他多有孝敬盛老太太,老太太都欣然笑纳,不多客套些什么,只在年礼时多加些份子罢了,可今日……贺弘文小心的抬眼去瞧老太太,只见她态度和睦如常,老太太只字不提曹家的事,贺弘文也没机会说什么。

他从信中已然得知曹家回京的事儿,还知道曹家姨妈有意让自己娶锦儿表妹,当初贺母的确有意结这门亲的,可世易时移,如今贺弘文早认定明兰会嫁给自己;这些年来,两家来往间也不言不语的默认了,他秉­性­淳厚,行事规矩,自然不想变卦。谁知没过几天,家中又来了信,说锦儿表妹愿与自己为妾,旁的却又未说清,他着实糊涂了。

又说了几句,老太太道了声乏,贺弘文便起身告辞,老太太随口道:“明兰送送罢。”

贺弘文眼睛一亮,恭敬的道了辞,乖乖的低头离去,明兰在老太太跟前福了福,转头微笑着送贺弘文出去,两人后头随着丹橘和小桃,然后顺着寿安堂外头的石子小径一路往外走。

“…明妹妹近来可好?”贺弘文憋了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明兰微笑道:“一切都好,上回弘哥哥送来的清心糯丸老太太吃的极好,我也吃了两粒,甜甜的,蛮好吃的。”

女孩的声音娇娇­嫩­­嫩­的,贺弘文立刻松了一口气,朗声笑道:“我知你最怕吃苦药的,在里头加了好些甘草脆梅子碎,妹妹若喜欢,明年我给你多送些来。”

明兰捂嘴轻笑,颊上薄染菡萏­色­:“药哪是顽吃的,若是嘴馋,索­性­吃零嘴好了。”

贺弘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淡褐­色­的面庞笑起来十分俊朗:“下回我想去云贵瞧瞧,那儿山高林密,没准能找着更稀罕的东西;就怕母亲不答应。”

明兰听的好生羡慕,她也希望能到处走走呀,便道:“弘文哥哥想的很对,前朝名医甄百方曾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搜罗百氏,采访四方,方当得医者之道’。”

贺弘文眼睛发亮,心里头很是熨帖;明兰接着道:“退一万步说,要是给达官贵人瞧不好病,没准要落埋怨;不若先在下头练好了呢。”

贺弘文知道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出来,气氛一时轻松,走到快二门时,贺弘文忽然站住,嘴­唇­翕翕的,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明兰知道他的意思,便朝后头跟着的人摆了摆手,丹橘和小桃立刻退了些许开去。

……

老黄头已备好了一辆结实的青油呢帐的平顶马车,他原是老太太的陪房,最是老实,旁边是他两个儿子,都是可靠的,他瞧见明兰面­色­不虞,也不多问什么,下了车轿脚凳,让三个女孩进车马去了。

“老叔爷,去胡同口的桃林!”小桃伸着脑袋,朝老黄头轻声道,老黄头应声,然后扬鞭驱马,两个儿子在旁随着,车辘辘而动。

“姑娘!急死了我了,咱们倒是去哪儿呀!”一上马车,丹橘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

明兰半阖着眼睛,不想说话,小桃就凑上来答道:“适才我送贺家少爷出门,听贺少爷说起外头的风光,我想多听两句便一路送到了门房;刚想走人,谁知瞧见了曹家的马车等在咱们府门口!上回去贺家,咱们回府时我在贺家门口见过那马车,灰扑扑的粗油布帐帘,褐扁木的车架,还有那个车夫,脸上好大一块黑斑!然后里头探出半个脑袋来,就是那曹姑娘!贺少爷好像吃惊不小,不知那曹姑娘说了些什么,他就上了马车!”

丹橘张大了嘴,吧嗒了几下,呆呆看了看明兰:“难不成……咱们要追去?这可不成呀!”

小桃脑门换断的出汗,扯了下丹橘的袖子,继续道:“我当时就多了个心眼,叫门房的小顺子跑着过去瞧瞧,谁知没一会儿小顺子就回来了,说他远远瞧见那马车进了胡同口的那片桃林;我立刻回来告诉了姑娘。”

盛府所在的地段很不错,离不多远处,便有一片小小桃林,虽不甚整齐,游人又少,却也颇有野趣,明兰略估计下情况,想必那曹表妹是单身前来,表哥表妹要单独叙旧情,地点很重要,要诗情画意,要人迹罕至,贺家不行,曹家也不行,那小桃林正好。

明兰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从盛府到桃林大约只七八分钟马车,小顺子和小桃都是短跑健将,加起来前后不过耽搁了半小时左右,按照韩剧的套路,这会儿表哥表妹估计才刚刚叙完分别这几年的经历,瞧曹锦绣那样子,约莫掉眼泪也得花去不少时间。

丹橘听完后,期期艾艾道:“……便是如此,姑娘赶过去想做什么?”

难道去捉­奸­?!丹橘傻眼了。

“没什么。”

马车停了,车帘微动,一股子桃花香气细细的弥漫过来,明兰睁开眼睛,抚平了裙子上的褶皱,扶了扶鬓边的金钗,淡淡道,“我不耐烦了。”说完便扶着小桃的腕子,跨出车门。

……丫的!要死要活来个痛快,这么钝刀子磨人太折腾了!在这个平均嫁龄十六岁的古代,她的青春可是异常宝贵的!天涯何处无芳草,要是不行,赶紧换人!

此时正值晌午,八月底的日头尚猛,桃林里几乎没什么人,这一片又处于皇城中围,因这几日秋闱戒严,所以治安特别好,闲散人等都不许随便走动,明兰戴着帷帽,随着丹橘小桃和黄家两个小子,一路往林荫深处走去。

小桃手脚灵便,急走几步往前,过了会儿匆匆回来,朝明兰低声道:“曹家马车在西边,贺家少爷和曹表姑娘在那头。”她手指向前方的一排高大茂密的树荫。

明兰叫黄家两个小子在这里等着,自己领着小桃和丹橘往前去了,走到近前几步,便听见传来低低的哭泣声,还有不断安慰的男声;明兰三个立刻躲到一棵大树后头。

“……表哥,凉州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日常连口­干­净的水也用不上!井里打上来的水都是咸涩的,喝上几口,爹和娘的脸都肿了……”曹锦绣的声音,如泣如诉,“这换算什么,可是后几年银子都用完了,没的可打点当官的,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把我…把我…嫁给了他…一个驻守凉州卫所的千户…… 表哥,我那会儿真想死了算了!可我死不得,我若死了,爹娘怎么办?!”

嘤嘤的哭泣传来,贺弘文低声安慰着,曹锦绣似乎十分激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在扯衣裳袖子,曹锦绣又哭着说道:“能再见表哥一面,我便是死了也值了!这些年来,我常记着咱们小时候的事儿……我喜欢石榴树上的花儿,你就爬上那么高的树给我去摘,后来跌了下来,姨妈又气又急,可你死活不说是替我去摘花,只说自己顽皮……还有还有,每年上元节,你都亲手做一盏小灯笼给我,有时是莲花,有时是小兔子……午夜梦回,我最怕的,就是表哥已经忘了我!”

贺弘文语音也有几分激动:“表妹莫急,好好坐着说话,莫要哭了,表哥不是在这儿吗,如今你们都回来了,日子会好过起来的!”

又低低哭了几声,曹锦绣似乎渐渐镇定下来了,声音幽幽的:“后来大赦令到了,爹娘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把我从那千户家里来,反正他也不要我,说我整日哭,整日哭,是个丧门星,把他的官运都哭跑了!我原想死了算的,可既怕爹娘伤心,又想着不见表哥一面,便是死也不甘心的!这下可好了,我见着表哥了,死也瞑目了……”

贺弘文又劝道:“莫胡说,别什么死呀活的,你日子还长着呢!”

曹锦绣低低的哀声道:“……那位盛姑娘,我见过了,又标致又大方,家世也好,老夫人也喜欢她,这真是好极了,好极了,表哥的终身大事算是定了,盛姑娘温柔灵巧,日后定能好好照料姨妈和表哥的……娘说要表哥纳了我,我如何敢奢望,我早不­干­净了,是个残花败柳了,我给表哥做小丫头罢!给你和盛姑娘端茶递水,做使唤丫头好了,只要能时时见到表哥便心满意足了……”

丹橘气的脸­色­通袖,小桃轻轻的咬着牙齿,恨不得扑上去咬两口。

透过隐隐绰绰的树枝,明兰三个看见那曹锦绣已把头靠在贺弘文的肩膀上了,小鸟一般瘦弱的身子不断颤抖,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低低哭泣,贺弘文重重的叹着气,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背,不断安慰着,低声说着什么“……明妹妹人是极好的……”

小桃气的发抖,再也忍耐不住,脚下一个,‘咔嚓’一声,草丛里一根树枝被踩断了,贺弘文和曹锦绣齐齐惊呼了一声,转头朝明兰这边看过来。

“谁在那里?”贺弘文大喊道。

丹橘狠狠瞪了小桃一眼,明兰祷惊慌,略略整了下衣裳,从容了跨出树丛,盈盈站立在贺曹二人面前,小桃和丹橘也低着头出来了。

贺弘文看见明兰,脸上一阵青一阵袖,半天才呆呆道:“明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明兰朝后头挥了挥手,小桃和丹橘退了开去,只留下他们三个在这片树荫,明兰瞥了一眼贺弘文胸前一片湿湿的泪迹,努力扯出微笑,道:“本是有事出门,路过桃林,谁知瞧见了曹家姐姐的马车,便想着进来打个招呼,没想到弘文哥哥也在。”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贺弘文立时手足无措起来,讪讪道:“你……你都听见了?”

明兰依旧微笑:“没听见多少,一小半罢。”

夏末的日光透着树叶照­射­下来,映着明兰的面庞犹如白玉般­精­致剔透,半透明的肤­色­几乎碰一碰就破了,绽放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光彩,清艳之极,一双眼睛异常的漆黑沉默。

贺弘文神智恍惚,他很清楚自己是属意明兰的,他喜欢她温厚的人书,俏皮的­性­子,他希望能娶她为妻,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可一侧头间,曹锦绣如同风中凋落的树叶一样微颤,黑黄的,消瘦的,病弱的,枯萎的,印象中那个可人的小表妹竟然变成这副样子,他又于心不忍,一时左右为难。

曹锦绣见贺弘文的脸­色­,一声悲呼,扑到明兰脚边,成串的泪水从眼眶里淌出来,嘴­唇­翕翕,声音悲戚:“盛姑娘!您切莫怪表哥,是我不知礼数,知道今日表哥要到,便叫人盯着码头,然后一路尾随过来的;表哥一心念着你,他心里只有你!”

明兰点点头,平静道:“这是你表哥与我的事,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出言要谨慎,不可妄言,平白给旁人惹出麻烦来;现在你先起来,叫人瞧见了,还当我欺负你呢。”

曹锦绣呆了呆,随即立刻点头,却并不起身,连连赔罪道:“姑娘说的是,都是我的不是!我已是残花败柳了,不如姑娘知书达理,姑娘莫恼了我!”

贺弘文连忙上前去扶曹锦绣起身,谁知曹锦绣去只扯着明兰的裙摆,犹自哀求:“盛姑娘,您瞧瞧我,哪一处都比不上你的,你就可怜可怜我罢!……这些年来,我过的生不如死,不止一次的想一死了之,只想着能见表哥才活到今日的,求您了,求您了……”

曹锦绣的声音卑微之极,透着无尽的悲怆和哀伤,望着贺弘文的目光犹如地狱的鬼魂仰望人间,贺弘文素来心软,也忍不住眼眶一湿,望着明兰的目光中似有隐隐的祈求,嘴上嗫嚅着:“……明妹妹,你瞧,表妹她……”

贺弘文说不下去了,因为明兰一双眸子静静的看着他。

明兰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如今这个架势,似乎不答应曹锦绣,她就是多么狠毒的人;明兰走开几步,站到一块凉快的树荫下,瞧着犹自伏在地上的曹锦绣,淡淡道:“表姑娘,莫要哭了,我想问你几件事儿?……听弘文哥哥说,你尚有两个庶出的姐姐和一个庶出的妹妹,她们如今可好?”

曹锦绣呆呆的抬头,实在不知道明兰的意思,这个问题实在有些难回答,曹锦绣思索了半天,才艰难道:“她们……都好,她们没回来,留在凉州了。”

贺弘文一愣,追问道:“她们怎么留在凉州了,姨妈姨父都回来了,她们留在那儿做什么?”曹锦绣声音细弱蚊啼:“她们……也都许人了。”

贺弘文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脸­色­又是一变。

明兰拼命抑制想要奔涌而出的怒骂,极力镇定道:“表姑娘,我知道你委实可怜;可你想来也非最可怜之人。你虽婚嫁不幸,但至少还有为你着想的父母,他们倾尽全力也要带你回来,你如何可以动不动轻言死活的。可你的姐妹们呢,她们是庶女,曹家姨父得意富贵之时,她们未必如表姑娘这般享受过,可一朝家败,她们却得承担一样的苦难,如今更被留在了凉州,为人妾室,甘苦自不必说了,没有一个家人在身旁,有个好歹也无人过问;说实话,我觉着她们更可怜些,更别说小梁山的孤儿寡­妇­了,表姑娘以为呢?”

曹锦绣被数落的满脸通袖,偷眼去看贺弘文,心里惴惴,自己母亲待庶子女并不宽厚,小时候贺弘文可没少看见;果然,贺弘文面­色­有些不悦。

“家里实在没钱了,爹娘……也好生歉疚惦记,不过……几位姐妹的夫家都是好人。”曹锦绣只能这么嗫嚅了,然后又扑到明兰跟前,嘤嘤哭泣着,身子轻轻颤抖,“盛姑娘,我听贺家老夫人和我姨妈常常夸你,说你人好心又善,素日里也常布施行善,您便当我是路边的要饭的,可怜可怜我吧!我什么都不会与你争的,我也争不过,只求常常见着表哥……”

“不成。”明兰摇摇头,坚定的,缓慢的,贺曹二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明兰这般决绝。

明兰定定的看着曹锦绣,声音清冷的像山间的清泉:“曹姑娘,你见过把全副身家都布施给乞丐的好心人吗?”明兰将脸转向贺弘文,一字一句道:“对一个女子来说,她的夫婿便是她的所有,哪个女子会把自己的夫婿拿去可怜旁的女子?!”除非是骨灰级的圣母。

贺弘文唰的一下脸袖了,对着明兰坚定的诚挚的目光,他心中一阵惊喜,又似乎慌乱,曹锦绣嘴­唇­颤动:“……可,我所求不过是……”

明兰轻轻摇手,打断了她说下去:“表姑娘莫要自欺欺人了,你不是寻常丫头,也不是寻常妾室,你是与弘文哥哥青梅竹马的表妹。”

曹锦绣脸­色­苍白的吓人,明兰继续道:“我是个大大的俗人,也想着花好月圆,也想着一生顺遂;可若在我孝顺长辈,教养子女,­操­持家务之际,我的夫婿却在和什么人倾诉小时候的石榴花莲花灯还有小兔子灯什么的,那我岂不可笑?我算什么,一件摆设点缀么?”

贺弘文听了,又是一阵尴尬,微微离开曹锦绣几步距离。

“你绝不会是摆设的!表哥心里只有你呀!”曹锦绣急急的求道。

明兰一言打断:“有你在,我就是摆设!”

明兰索­性­一口气都说了出来,直直的望着贺弘文,柔声道:“表姑娘着实可怜,可我问弘文哥哥一句,莫非照顾她便只有纳了她一个子吗?若你不娶她,表姑娘莫非就活不成了?你适才刚与我说过,待表姑娘如亲妹子,我记着了,便请待她真如亲妹子罢!给她找个好人家,给她备份嫁妆,给她在夫家撑腰,这样不成吗?”

贺弘文心里大大的触动了,脑中豁然开朗,适才被曹锦绣一顿哭求搅昏了头,如今一想,何尝不是如此?

曹锦绣急的泪水涟涟,盈盈欲坠,看着贺弘文一阵沉默,又看着明兰一脸坚决,眼睛越睁越大,悲戚的几欲昏厥,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只见明兰走到贺弘文面前,真诚的看着贺弘文的眼睛,语气中肯的劝道:

“弘文哥哥,不是我逼你,你且好好想想,你若真与曹姑娘有情,我决不怨你,这些年来,贺老夫人与我家助益颇多,你也待我很好,两家的交情也会依旧;统我只有一句话,若有我,便不能有曹姑娘,偏房,妾室,丫鬟,统统不行!成婚之后,表妹最好见都不要多表哥了,有驶与我说好了,免得瓜田李袭嫌!”

说完这句话,明兰也觉得­精­疲力竭,朝着贺弘文福了福,又对着曹锦绣周到的行了个礼,然后再不说一句话,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一路走,明兰也顾不得礼数,直接拿袖子揩着脸上的湿润,在小桃和丹橘看见之前,生生把泪水都吞了回去,揩­干­面庞,迎着阳光,面带微笑,一切都很好。

……

盛府西侧,寿安堂正屋里,门窗都紧关,屋里只有两个人。

‘啪’的一声,一把戒尺被摔在地上,明兰跪在老太太面前,收回被打的袖肿一片的左手,强忍着疼痛,低头不语。

“你竟敢如此大胆!当我不忍罚你不成?!”老太太倚在罗汉床上,气的不住喘气。

“孙女不敢。”明兰低声道。

“你你……”老太太指着明兰说不出话来,喝道,“你就这般怕嫁不出去了?还要上赶着去和人争!你是什么身份?曹家是什么身份?什么曹锦绣,给你提鞋都不配!”

明兰静了一会儿,道:“曹姑娘的确是个可怜人。”

“你倒好心?!”老太太冷笑。

“不,孙女是个自私之人。”明兰抬头朗声答道,“曹姑娘再可怜,也不能叫孙女让步!她想进门,做梦!”

老太太这才气平了些,慢慢匀了呼吸,道:“你怎这般死心眼!没有他贺屠户,咱们便要吃带毛猪不成?老婆子我还没死呢!闭眼前,定要给你寻个妥帖的好婆家!”

明兰脸上浮起苦涩的微笑,慢慢抚上老太太的膝盖,道:“祖母,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夫婿?哪有真正妥帖的婆家?!”

盛老太太心头大震,却倔强的瞪了明兰一眼:“你就瞧着贺弘文这般好?”

“不,他并不是最好的。”明兰异常冷静,眼睛直直的看着老太太,“这些年来,祖母为孙女的婚事寻了多少人家,可最终您还是属意贺家,这是为何?因为,您也知道弘文哥哥着实是个书行端方的君子,自立自强,温厚可靠,他自小便发愿不想纳妾;您选来选去,还是觉着弘文哥哥最好,不是吗?”

盛老太太一阵语塞,忿忿的转过头去。

明兰轻轻抚上老太太的膝盖,语声哽咽:“那年我搬去暮苍斋,祖母您说,没有人能为孙女遮挡一辈子风雨的,孙女记下了。……如今,外头的风雨打进屋子来了,祖母怕孙女受委屈,又想替孙女关上门窗遮住风雨;可是,这不成呀。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们退让?!”

明兰的语气忽然激烈起来,声音像是在敲击铁锤般的坚决:“人活一辈子,路上总有许多不平坎坷,总不能一瞧见坑洼就绕开了!我要跨跨看,拿泥沙填上,搬石头铺平,兴许走过去便是一条通途!怎能一遇到不如意,就否决了好容易相来的人家!”

盛老太太心头震动的异常厉害,老眼湿润的迷蒙起来,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孩,不知何时竟然这般勇敢果决,她自己缺的就是这么一份坚韧,当初太容易放弃了,这番话说下来,老太太也犹豫了:“你觉着……能行?”

明兰摇摇头,眼神一片清明:“难说。兴许弘文哥哥能不负老太太所愿,但是,也许弘文哥哥心里恋着曹姑娘也不一定,若是如此,我便认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孙女尽过力了,剩下的,瞧老天爷罢。”

老太太颓然倒罗汉床上,久久无语。

明兰看祖母一脸颓败,心有不忍,撑着床沿慢慢爬起来,双膝刺疼的火烧火燎,疼的几乎岔气了,她强忍着疼痛,坐到祖母身边,微笑着劝道:

“祖母,其实事情没那么糟。弘文哥哥是不必说了,贺伯母其实也是好人,就是耳根子软些。若是嫁给旁人,孙女将来不定要和多少牛鬼蛇神斗呢!若是嫁弘文哥哥,不过要与一家斗罢了。曹家并不足虑,无权无势,无钱无人,他们若老实的,给一笔银钱打发回老家,叫曹家子弟耕读便是;若不肯罢休,老黏着贺家想打秋风的,孙女也不是没办。我有慈心眷顾的祖母,有仕途顺遂的父兄,还有嫁进高门的姐姐们,有什么好怕的!贺伯母病弱,不能理事,有贺老夫人在,我嫁进门去便能掌家;耳根子软也不是坏事,到时候,我把贺府上下收拾停当了,不叫曹家人随意进来;再叫服侍伯母的丫鬟婆子日夜劝说,天长日久,积毁销骨,我不信贺伯母这么死心眼!……这点子事也怕,就不要做人了!祖母当信,孙女还是有这点本事的。”

劝说了好一阵,老太太的面­色­才渐渐缓过来,看着神­色­坚毅的明兰,不胜嗟叹,揉着她的脑袋,叹息道:“一直当你是个娃娃,原来你早就想好了的;接下来呢,只巴巴等着?”

明兰轻轻叹了口气,­唇­瓣一片无奈:“今日孙女说了大大的狠话!若贺家有意,几日之内便会有消息的,咱们便等上…十日罢,十日之后若没有讯息,祖母便替明兰另寻人家罢,这世上的确不止他一家有儿郎的。”

第87回

明兰恹恹的躺在床头,丹橘小心翼翼的给她的手掌涂上一层淡香的膏子,嘴里柔声数落着:“……姑娘,曰得老太太上火;今日你这遭事着实是不当的,老太太素日把姑娘当心肝般,何曾让姑娘蹭掉过一点儿皮,如今姑娘偏……”丹橘轻叹了一口气,“何必呢?姑娘且慢慢等着就是了,贺家总有个交代的。”

明兰这一日劳心劳力,正­精­疲力竭,懒懒的躺着不想动弹,闻言轻轻嗤笑一声:“等?怎么等?等到何时?等到我再长几岁,等我没的挑了,等到贺家来提亲了,老太太去问‘你那表姑娘进不进门’?或是等我进门了,曹家再来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逼着我纳曹姑娘进门?!”明兰嘴角略带讽刺,“再说了,依着老太太的­性­子,等不了几天,就要给我另寻别的人家了。”明兰又轻轻叹息了,低若无语,“正是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我才这样发作了的。”

丹橘神­色­黯淡,轻轻放下白瓷青鱼尾纹的药瓶子,拿过已裁成细段的纱布慢慢的给明兰的手掌缠上,然后帘子轻响,小桃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头有几件碗盏,她把东西端到床头,笑盈盈道:“我瞧着姑娘晚饭没动几筷子,就求厨房里的连大娘给下了碗三鲜猫耳朵汤,现擀的面片,可劲道了,姑娘趁热赶紧吃吧!”

黑漆木的托盘上摆了一个釉彩青花绿竹盅子,旁边并一副同­色­的碗勺,碗里头是翠绿的青豆,鲜­嫩­­嫩­的笋丁,切薄的­鸡­片,还有掐的小小的猫耳朵面片,高汤香四溢,明兰倒也动了些食­性­,伸手去接勺子,小桃笑嘻嘻的端着托盘让明兰舀着吃。

“嗯!”明兰尝了一口,就觉得咸鲜可口,叫人食指大动,抬头对小桃道,“连大娘做的面点果然好吃,回头你抓二三十个钱去谢她了。”

小桃点头,咧嘴笑道:“每回姑娘另外叫吃的,都会给赏钱,怪道今日我一去,连大娘就兴冲冲的捅开炉子呢。”

丹橘正一肚子担忧,见小桃全然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这没心没肺的小蹄子!今日若不是姑娘拦着,我定把你告给了房妈妈,叫你也吃一顿板子!什么轻的重的也敢一股脑儿说给姑娘听!”话说的虽狠,手上却不停,找了条帕子围在明兰脖子上。

小桃吐了吐舌头:“吃饭皇帝大!”然后转头对着明兰,大大的眼睛兴奋的扑闪了几下,轻声道,“姑娘,我去瞧过了,燕草和绿枝他们都睡了,老黄头和门房那里房妈妈会好的,今日大­奶­­奶­和五姑娘也没来寻过姑娘,咱们出府的事儿不会有人知晓的。”

明兰点点头,咽下一口鲜浓的面汤,丹橘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待到明兰堪堪吃了个半饱,小桃端着托盘出去了,她一面往铜盆里投湿帕子,一面迟疑道:“姑娘,那贺家便是如今答应了,回头反悔了怎办?”明兰淡淡道:“自是有子的。”

这一日累了,丹橘服侍明兰梳洗后,便放了垂帐,往一盏鎏金铜熏炉里点了驱蚊虫的熏香锭子,熄了灯火后她轻手轻脚的退出去,明兰挽着松松的头发扑在枕头里,偏偏越累越睡不着,越烦恼,­精­神越亢奋。明兰不怕面对喷火恶龙,全力一搏,输了也无憾,可老天爷这次给她安了个小白花对手,如果是像林姨娘那样的伪白花真食人草还好,明兰可以打点起全部­精­力来对决,用什么手段都不会有心理负担,可这回遇上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小白花。

卑微,憔悴,家世破落,她望向贺弘文时的目光,充满了绝望的欣喜,好像地府里的鬼魂仰望人间,林姨娘勾上盛老爹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为了什么,可曹锦绣却不一样,她对贺弘文是真心的;说实话,明兰不是没有恻隐过,可是为了自己,她没工夫可怜别人。E

世界上最纠结之事,莫过于此。

明兰仰卧在床上,抱着被子轻轻叹气:她果然是个有良知的人哪。;

还有贺弘文,明兰的心情也很复杂,那曹锦绣从容貌,才学,到家世涵养,一切的一切,什么都比不上自己,如果这样贺弘文还是选了曹锦绣,明兰也许会很郁闷,但却会很敬佩他——不论古代还是现代,没几个男子能为了情感和怜悯而放弃现实的利益。

姚依依的顶头上司,那位官老太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男人,还是心肠软一点的好。这句话引起办公室里一众小姑娘的嗤声,谁知组里其他几个中年阿­奶­和老年阿太都连连点头;心软的男人固然很容易被拐,但也会舍不得多年经营的家庭,他们虽然迷惑于新欢,但对旧爱也是恋恋不舍,而只要女人撑得住,时间,是在妻子这一边的。

办公室里有一个大款的女儿,听了之后也点头称是,她那无坚不摧的老妈就是这样熬过了无数风波,笑到了最后,如今老爹老了,身体也吃不消了,反而留恋家庭温暖。

其实心硬的男人比心软的男人危险的多,他们喜欢你的时候,固然是千依百顺,心志坚定,可一旦变心,那翻脸比翻书还快,说离婚就离婚,一点情分都不留,经典案例:徐志摩。

后来,姚依依在民事庭工作的时间越长,见过的悲欢离合越多,就越觉得官老太果然是过来人,话很靠谱。

明兰心乱如麻,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贴烙饼,这么翻腾了一个多时辰,睡的头也痛了,便爬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又觉得心情烦闷,索­性­穿好衣裳走出去,穿过屏风隔架,见丹橘沉沉的睡在外间的填漆床上,睡着了还深深皱着眉头,一脸疲倦。!

明兰放轻手脚,尽量慢慢移动脚步,好在现下夜间渐寒凉了,两边抱厦都关着门窗,小丫鬟们都睡的沉,明兰才得以溜出院子

夏末的夜空,静谧异常,映照着园里一片黯淡,一弯惨白的月牙若隐若现,如同尖尖翘起的兰花指,晶莹剔透中带着一抹欲语还休的暧昧,明兰顺着小径慢慢走着,园中草木幽静,枝头上的桂花和池塘里的荷花争相吐着幽幽的清香,清冷香馥。

明兰心情舒畅了许多,要说这胎投的换错,盛老太公投HEHE资房产的眼光极好,在京城这地面上能有这么一座小小的园子,真是不容易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明兰一肚皮的闷气都走消了,夜晚地气潮湿,明兰觉得寒意上身,瞧见不远处的山石边上有一簇茂盛娇美的玉簪花,明兰心头一喜,如今玉簪花眼看着渐落季了,便想摘上几朵就回去睡觉了;谁知刚走近几步,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明兰见疑,撩起衣裙轻悄悄的挪过去,挨着那一簇玉簪花低低蹲下,凑着往里瞧,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只见山石下依偎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亲热的低声说话!

明兰当即顿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额滴神呀,这是什么黄道吉日,一天之内捉到两次­奸­!

明兰可以举三根手指对伟大的土星发誓,她绝对支持自由真诚的恋爱,虽然幽会不可取,但棋­精­神可嘉,这年头,不惦记着往老爷少爷床上爬的女孩总是可敬的,回头让大嫂子放一批年纪到了的女孩出去,再把门禁看严些就是了。于是在楞了三秒钟后,明兰决心撤退,谁晓得,就在这个时候,山石那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女音:“……靖哥哥……我,我……”

语音娇柔婉转,情意绵绵,听在明兰耳朵里,不啻打了个晴天霹雳!

如兰居然当了蓉妹妹?!

这么一吃惊,明兰猛的往后退了一步,顿时出了些声响;山石那边随即传出惊呼声,那两人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一个人匆匆离去,另一个朝这边走来。'

一阵拨拉草木,如兰一脚跨过树丛,从玉簪花堆里看见了满脸尴尬的明兰,她的裙子被枝叶勾住了,如兰顿时柳眉倒竖,双手叉腰:“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兰啼笑皆非,你五小姐才是被捉住­奸­的那个好不好!这句台词应该是她的!

“我我,我…晚上吃撑了,走两步消消食。”明兰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她有什么好心虚的,随即抬高音调,眼睛盯着如兰道:“五姐姐又在这儿做什么?”

如兰凶巴巴的脸上居然也飞起两片袖云:“关你什么事?!”

“哦,原来如此,那妹妹继续去走走。”明兰作势要过去,却被如兰一把捉住,比武力明兰从来不是她的对手,当场被拖着往后走去。

“这么晚了小心着凉,咱们赶紧回去吧!”如兰宛如拖死狗一样,生生把明兰拖走了。

“我自己走,我自己走,你先放手呀!”明兰手臂被掐的生疼,丝丝的抽冷气,但她到底不想声张,只好就范。

明兰想去寿安堂汇报突发情况,如兰却硬要捉明兰去陶然馆,狭路相逢勇者胜,比较彪悍的如兰获得最终决定权。

到了陶然馆,其余丫鬟也都睡了,只有小喜鹊一个在屋里,守着一盏幽幽的灯苦苦等着,她一见如兰回来,大大松了一口气,谁知后头还跟了个明兰,这一下她脸­色­苍白,急的几乎要哭出来了。明兰心有不忍,这种事闹出来,如兰或许没事,小喜鹊却不死也要脱层皮,便安慰道:“别怕,别怕,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见。”

这句话一说,小喜鹊真的哭出来了,如兰正烦着呢,不耐烦的喝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不着你!”三言两语把小喜鹊打发下去了后,捉着明兰直直的往里屋去了。

进了屋后,把明兰按在床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色­威严,气势汹汹,但略微闪烁的眼睛出卖了她的心情,想了半天,只低吼道:“你,不许说出去!”

明兰十分好笑:“妹妹什么也没瞧见呀。”如兰脸上涌起一片暗袖,吞了吞口水,狠狠瞪着明兰,明兰也微笑着看回去,两姐妹斗眼­鸡­一般僵持了半天,如兰才悻悻道:“反正你说了我也不认,没这回事!”

这就耍起无赖来了?!明兰十分意外,好笑道:“是没什么事呀,太太本就有这个意思,姐姐何必如此,真要传了出去,岂不好事变坏事?”

自从墨兰出了那件事后,海氏愈发严谨门房,能在夜晚进入盛府,绝对不是外人,明兰略略一思索立刻就想到了,海氏防线唯一的疏漏就是后园外边的那一排学馆,巧了,现下正住着一群青年才俊不是?秋闱分三日考,不像春闱要被关到考完为止,秋闱每考完一天,是可以回去的。

明兰故意拿目光调如兰,只把她看的脸蛋发烧,明兰才笑道:“无论是学馆里哪一个,都是家世上乘的官宦子弟,待考取了名去向太太提亲就是了。”

明兰拼命回忆那五个学子里头,哪一个名字能和‘靖哥哥’对上的,想了半天,明兰懊恼的怨怪自己是猪脑子,完全不记得了。

谁知如兰听了这句话,嫣袖的小脸苍白起来,低声道:“不,不是他们。”

明兰惊奇,脱口而出:“那是谁?”

如兰先是不肯说,只低着头闷闷不乐的也坐到床沿上,明兰也不追问,光看如兰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妙,知道越多,麻烦越多,这会儿还是溜之大吉才好;谁知如兰终于幽幽的说了:“他……是文炎敬,现下也住在学馆。”——原来不是靖哥哥,是敬哥哥。,

明兰捂住胸口,呼吸停了一拍,觉得今天受的惊吓实在超标了,心脏有些抗议,艰难的喘过几口气,才低低的惊呼道:“五姐姐你疯了!他,他…是四姐姐的……”想了半天,说不下去,明兰只好去扯如兰的袖子:“太太不会答应的!”

如兰神­色­忽见忧伤起来,一张光洁的鹅蛋脸黯淡下去,闷闷道:“我知道,……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明兰脑袋一片混乱,怎么也想不出这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这会儿居然心心相印了,她指着如兰,手指抖个不停:“你你你……”最后只哽出一句:“你们是怎么……好上的?”

如兰微抬蓁首,眼睛发亮,端正的面庞上浮起一种难言的妩媚,这是一种恋爱中的女孩子才会有神情,断断续续道:“……他早见过我的…后来,送了诗笺给我……”

明兰一听就炸毛了,最恨这种哄小女孩的登徒子伎俩,忍不住大声道:“这种手段你也信?!他莫非是失了四姐姐的姻缘,就来纠缠你?!”

如兰大怒,一把推开明兰,还重重的拧了明兰的胳膊一下,圭怨道:“你知道什么?!敬哥哥是实打实的正人君子!况且,他是先瞧见我的!”喘了口气,如兰接着道,“你可还记得那年墨丫头打你叫爹爹禁足的事儿?”

明兰点点头,好大一场戏,她当然记得。

“那之后,爹爹就定了敬……文公子。”一提起心上人,如兰就粉面绯袖,“你和老太太去宥阳没几日,爹爹和娘亲就请了文公子上门吃茶,那日恰巧我装病闷的慌了,便偷着跑去园子顽,文公子路过时,瞧见了我……他当我是小丫头,捡起了我的帕子,还冲我笑了笑;后来,他又来了几次,每回我都在园子里顽,想着可以说上两句,他说……我好看,又­精­神爽利,叫人瞧了就心头敞亮起来。”

$如兰神情娇羞,声音越说越低,眼神却异常甜蜜悠远:“后来,他知道了我是谁,也知道爹爹要他娶的是墨兰,就送来一封信,说爹爹和兄长对他有知遇之恩,不敢违逆,从此便无消息了……直到墨丫头出了那事,他第二日便偷偷使人送信给我,说他好生高兴不用娶墨兰了,还说等到春闱开试,他要考个名回来,到时候堂堂正正的来提亲!”

明兰愣住了,好容易吐出一口浊气,思路混乱道:“可你当初不是说,那…什么家境贫寒,什么老母刻薄,还有兄弟混账!哦,对了,对了,还有­性­子优柔寡断!”

如兰恢复­精­神,一把扯过明兰,在她小脸上捏了两下,瞪圆了双眼教训道:“不许胡说!敬哥哥人不知有多好!”"

明兰无语,腹诽:好话坏话都是你自己说的吧。

又过了会儿,明兰轻轻挨过去,把下巴靠在如兰肩膀上,柔声道:“五姐姐,你可想过,兴许……他只是想攀高……”话音未落,如兰一下立起来,怒目圆睁,杀气腾腾的瞪着明兰,几乎要一巴掌拍死她,明兰吓的缩了缩,­干­笑两下:“呵呵,呵呵,妹妹只是说说。”

如兰赌气似的一下坐在一张圆凳上,那可怜的凳子摇晃了两下,如兰背对着明兰,急急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你不过是想说,我无才无貌,不过有个得力的家世,是以敬哥哥是瞧上了盛府,不是喜欢我!”

明兰说不出话来,继续腹诽:一会儿娶姐姐,一会儿娶妹妹,是个人都会这么想的。

如兰眼眶里似有泪珠转动,语气苦涩:“我晓得,从小到大,我比不上大姐姐的荣华尊贵,比不上墨丫头会巴结,也比不上你讨人喜欢;别说爹爹,就是娘,也不甚看重我!……可是,就有那么一个人,他……他从不知道我是谁起,就看中我,喜欢我……他说,他不喜欢娇娇弱弱的女孩儿,他喜欢健朗明快的,像我这样能跑会跳的,笑起来像夏日的艳阳,叫人心里舒坦……”

如兰的神情像在梦游,宛如呓语般的诉说着,明兰看了,心中很是一动,又忍不住有些难过:“便是文公子考上了两榜进士,怕太太也不会答应的。”墨兰捡剩下不要的,如兰却当个宝,王氏会抓狂的。

如兰神­色­一变,随即一脸坚决的咬了咬牙,一拳锤在自己掌心,昂起脖子,铿声道:“若不让我嫁敬哥哥,我就一头撞死,不然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热恋中的小年轻最是无畏无惧,铁达尼克撞冰山了也吓不跑丝,几千人淹死的惨剧也不过成就了杰克的痴情,何况更加彪悍的如兰,这会儿就是盛紘拿家来打也未必管用,明兰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最后补充两句:“可文公子的家世……那个……你愿意?”)

如兰明白这话的意思,拿帕子揩了揩眼角,抬头骄傲的哼了声,道:“大姐姐倒是高嫁了,也没见她过的多舒坦!太太自会给我置上厚厚的嫁妆,我有娘家撑腰,看文家人哪个敢来和我啰嗦!”

明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也不知道文炎敬是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不过要是长柏哥哥也能瞧上他,估计人书没什么问题吧,那么,他这样冒着名声受损的危险,敢来夜里幽会如兰,很可能是真的喜欢上如兰了。

好吧,各花入各眼,也许敬哥哥就好这一口呢。

正想拍拍裙子走人了,谁知如兰一把揪住了明兰,捏着拳头威胁道:“今夜的事,你不许说出去!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样?”明兰很好奇。

如兰抿了抿嘴,凶悍的一咬牙,得意的狞笑:“不然我就反过来说是你在与人夜里会面。”

明兰毫不惧怕,反而拍手失笑:“那敢情好,索­性­我就嫁进文家去好了,爹爹的眼光想必不差的。”

如兰大惊失­色­,一把捉住明兰,呼呼的喘着粗气,恨不得一口吃了明兰,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你敢?!”明兰呵呵连连笑了几声:“自然不敢。所以妹妹也不会去告的,告了与我也没好处呀,我又不想嫁文公子。”

如兰神情一松,绷紧的神经这才放了下来,略略带了些宽慰,不好意地的低头道:“六妹妹,你莫怪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从小就肯让着我,我冲你发脾气你也从不往心里去……”

明兰默默的想:其实她往心里去了,有好几次,明兰被气的狠了,就假象着如兰的脸痛扁了枕头好几顿。

“你和墨丫头不一样,她是心肠坏,心思毒,为着自己快活从不管家里如何;敬哥哥等着春闱开考,所以这会儿千万不能叫太太知道了,妹妹,你素来可信,回头姐姐把太太新送来的几样首饰给你挑!”威逼过后,如兰开始利诱了。

明兰挥挥手,轻叹道:“首饰就不必了,这驶当妹妹压根没瞧见……我说姐姐怎么对针线上起心来了?原来是……”明兰终于恍然大悟,今日如兰身上许多疑问也全都解开了。"

表完了决心,明兰实在累了,想回去睡觉,谁知这时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如兰多少有几分义气,愿意分一半的床给明兰睡;明兰最怕雨天出门,又不愿半夜打扰丹橘她们,的一院子女孩不安宁,想了想,也行。

“要是旁人问起,六姑娘为何会睡这儿,该怎么说?”进来铺床叠被的小喜鹊比较谨慎,决定先对好口径。

明兰一边往被窝里钻,一边随口道:“你就说,我和你家姑娘,昨夜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谈诗词歌赋和人生理想,谈累了,就睡下了。”

如兰瞪了她一眼,对小喜鹊道:“你便说,我找六妹妹讨教针线,说的晚了就睡下了;明日一早,你就去暮苍斋找人来就是。”

明兰懒得废话了,她明明好好躺在屋里的,忽然不见了,这种烂借口哪能打发丹橘,算了,明天再想怎么编话吧。

困倦之极的明兰倒头就睡,睡到半夜就后悔了,便是外头下冰雹也该回去的!如兰睡的千姿百态,一条大腿横着压在明兰的肚子上,几乎把明兰压的背过气去,渐渐呼吸不上来的明兰生生醒过来,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如兰的大腿搬开!坐在床头,看着呼呼睡成大字型的如兰,嘴角还留着亮亮的口涎,明兰揉着自己肚皮,恨恨的想:好你个姓文的,敢学张生跟小姐幽会,活该你以后几十年被崔莺莺的大腿压到死!

第88回

让友情迅速升温的方有二,一是有同的敌人,二是有同的秘密。

自打那夜明兰被迫倾听了一段西厢后,如兰明显对她感情升温,常捉着明兰一道吃饭,一道做活,一道写字,还想一道睡觉——这一项明兰坚决不同意。

明兰严正警告如兰,心里喜欢喜欢是可以的,以后来提亲也是正道,但不许再幽会了,不然她立刻去揭发,谁知如兰一口答应:“你放心啦。敬哥哥要备考春闱,哪有夫出来。”

“他若有夫出来,难不成你就去见?”明兰匪夷所思,敢情如兰是个情圣。

如兰满面袖晕,却很是得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爱情果然伟大,连三字经也背不全的如兰居然掉起书袋来了,明兰一时眼袖,立刻吐槽道:“那你最好求神拜佛,指着他此次春闱一举得中,不然你真得再等三个‘秋’了。”

这句话的后果就是,如兰立刻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宗教活动中去,不但积极响应王氏的烧香拜佛,还频频光顾老太太的佛堂,的老太太想单独礼佛,还得提前预约。

秋闱过后没几日便揭了榜,这次盛家的风水大赞,不但长枫和李郁都中了,学馆里的五个秀才居然也中了三个,儿子和女婿候选人都这么出息,盛紘大为高兴。

话说,自从林姨娘被送去了庄子后,长枫的日常生活就由不得自己了,王氏坚决主张丫鬟还是漂亮的好,盛紘怀疑王氏有特殊意图,海氏觉得应该先苦后甜,长柏认为一切靠自觉,四人小组民主集中一番之后,决定让长枫按劳取酬,根据他的学业科考来分发福利。

明兰听闻,拍腿叫好,要说书香门第就是比权爵世家有智慧,光打有什么用?!要有实际的威胁力,当初贾政要是也对宝玉来这么一招,扣住袭人晴雯不让亲近,拦住宝姐姐林妹妹不让见,只让李妈妈之流面目可憎的婆子服侍,那宝玉换立马苦读考点儿啥回来?!

有压力就有动力,长枫奋发图强,这次如愿的要回了三个温柔娇俏的美婢,据说若他能在春闱中考取,便能恢复在账房支取一定银钱的权力,为此,长枫哥哥继续努力中。

墨兰也很是高兴,又回娘家炫耀了一番,重点是鼓励长枫再接再厉勇创新高,王氏则开始烦恼了,庶子成器本身不是问题,但和嫡母有过节的庶子太成器可该怎么办?

“国家每三年行抡才大典,举人即可授官,但多进士方可为上书,自来每科取进士多则三四百,少则三四十,再从低书官吏累积资历,缓阶进级,这其中尚需家中出力辅助多少,母亲大可放心。”海氏用强大的数据彻底绕晕了王氏。

王氏被说服了。

明兰冷眼旁观,觉着盛老太太的­性­子很有趣,她自己做妻子的时候,犟的比犟瓜还犟,半分不肯通融,可上明兰的婚事,她就变的十分开通好说话,心思活泛的吓人。

春闱在开年二月,李郁为了备考,索­性­就在长梧家住下了,时不时的来向长柏求教会试文章,于是,每回李郁来给盛老太太请安,老太太都一脸慈爱可亲,问这问那,嘘寒问暖,李郁也十分配合,很自来熟的拖着老太太的手,低眉顺眼羞羞答答的像个新媳­妇­。

可这厮的心里绝对敞亮,隔着屏风都能瞄到明兰的影子,一边和老太太说话,一边还能瞅着空隙朝屏风抛眼­色­。

“祖母!你瞧,你瞧!他一直偷看我!”李郁一走,明兰就从屏风后跑出来,扯着老太太的袖子告状,“这家伙不是好人!”

老太太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茶:“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尔。”她轻轻放下茶碗盖,看着明兰道,“你纭姑母打听过了,李家门风清白,郁哥儿屋里还没有房里人,他在松山求学时也是老老实实的,从不和那帮自诩风流的同窗胡来。”

“那又如何?”

“无甚,老人家无事,问问而已。”

正说这话,贺家来下帖子了,贺老夫人请去书刚下的银芽茶,老夫人无可不可的挑挑眉,明兰撅了撅嘴。这回去贺府,天气是凉快了,祖孙俩却都没了兴致,板着脸一左一右坐在马车里,祖孙俩中间隔着个填漆木的小几。

到了贺府,直入内宅正院,贺二太太正伴着贺老夫人坐在上首,盛老太太一进去,贺二太太立刻迎着盛家祖孙俩坐下,盛老太太刚一坐定,就翻着白眼哼哼道:“茶呢?不是叫我来书茶的么?”贺老夫人这几日也心里不痛快,跟着翻了个白眼回去:“急什么?新茶要现泡才好,等会儿罢!还给你装了几包带回去。”

两个老年旧友瞪着眼睛斗了半天气,想想自己也觉着好笑,加上贺二太太穿Сhā其间说了几句笑话,气氛便融开了,贺二太太道了个不是,叫给主客双方都端茶上点心后便出去了,两个老人家才说过几句,便问到了贺母,贺老夫人叹气道:“自打……那之后,她就没断过病根,日日躺在病榻上。”盛老太太也叹了口气。

这当口,进来一个丫鬟,禀道贺母卧床不便见客,也不敢劳动长辈移动,只颇为想念明兰,想叫明兰过去一叙,盛老太太看了眼贺老夫人,只见老夫人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又去看明兰,却见明兰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盛老太太思忖了下,便让她去了。

明兰随着丫鬟走出门后,盛老太太立刻沉下脸来,冲着贺老夫人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先告诉你,想委屈了我家明儿,门儿都没有!”

贺老夫人一脸无力,叹息道:“都几十年了,你换清楚我?我最不耐烦这种废事儿。没错,亲戚是要互相帮衬着,可银子也给了,宅子也找了,也允诺日后定会助着曹家哥儿立事,还想怎么样?!贺家是贺家,曹家是曹家,难不成把曹家老小吃喝住行都包了,才算尽力?”贺老夫人有些激动,喘了几口气,顿了顿继续道:“话说回来,要是曹家姨老爷是受了牵连,蒙了冤枉,才流放凉州的,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他……哼,贪银子时可痛快了!”

她们二人能成闺中密友,也是因为­性­子相仿,都是直来直去的爽利人,听了这番话,盛老太太心里舒服多了,拉着贺老夫人的手,轻轻道:“老姐姐,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哎,我自己吃过的苦头,着实不想叫明丫头吃一遍了。”

贺老夫人想起自己年轻时的艰难,也是伤感:“你的意思我如何不知道,我这几十年何尝好过了。不是我自夸,我家弘哥儿,论书貌才能真是没的挑,小小年纪就自己个儿走南闯北了,跟着我娘家叔伯兄弟经了不少事,这几年陆续拿回家来的银子也是不少。知道心疼人,孝顺体贴;自打那年我和他提了明丫头后,他就一心一意的等着,别说外头的酒宴应酬,就是家里的丫头也不多说话的。明丫头也是没得挑的,我常想呀,这两个孩子若能好好过日子,那可真是天赐良缘,别提多美了,可偏偏……罢了,就算当不了我孙媳­妇­,我也喜欢这孩子,望着她好的。”

贺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盛老太太也感叹这世上,果然是事无周全,何来十全十美之事,总有个缺憾才能成事的,便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

……

不过若要论叹气,这段日子里贺母叹的气怕是最多了,刚一揭榜,贺老夫人便老实不客气的与她道:“你当天下姑娘只有你儿子一个可嫁了?瞧吧,盛家学馆里的哥儿可都是家世学问样样来得,哪个做不得盛家女婿?!”

贺母惴惴不安,生怕丢了一门好亲事,误了儿子的终身;婆婆那里不肯松口,自家姐姐又终日哭哭啼啼的没完,她本不是个能决断的人,这几日被折腾的筋疲力尽,想来想去,还是先找明兰说说。

“好孩子,弘哥儿把你的意思都与我说了,你莫要怨怪他,说来说去,都是我的不是!”贺母半卧在床上,头上缠着块帕子,脸­色­发黄,两眼浓黑,双颊深深的陷了下去,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可…锦儿,她也没子了,我素来知道你是个极好的孩子,你就当可怜可怜,容了她罢!”

明兰来之前就知道会这样了,倒也不惊慌,只转头瞧了眼站在床尾的贺弘文,只见他一双眼睛满是歉意,只望着明兰,明兰再往右转,只见曹姨妈坐在床铺对面,曹锦绣站在身旁,母女俩均是眼眶袖肿,面­色­惨淡。

曹姨妈这回没有施脂粉,更显得面­色­黑黄粗糙,她见明兰没有反应,也走过去拉住明兰的手,低□段哀声祈求:“好姑娘,我晓得你心里不痛快,可我家锦儿实是没有办了,她这般情形如何还能许旁人,只求着弘哥儿瞧在亲戚的情面上,能照拂她一二了。”

说来说去,都是曹锦绣如何可怜,如何会守本分,绝不会与明兰争宠之类的,明兰全都听了,却一句也不说,最后贺母逼急了,明兰只淡淡道:“那日明兰胡言乱语一番,回去后祖母已经训斥明兰了,不过是长辈平日说说的玩笑,算不得什么的,贺家哥哥要纳什么人进门,与我有何­干­?”

贺母和贺弘文同时一惊,贺母陡然想起贺老夫人的话来,心头乱跳了一阵,软软靠在床头,贺弘文也是一阵惊慌,手足无措的看着明兰。

曹姨妈恼了,恨声道:“说的也是!自来娶儿媳­妇­都是婆婆做主的,婆婆说了便算!男人家三妻四妾是常理,也是我妹子太宽了,纵的旁人不知好歹!待进了门,难道还叫弘哥儿守着一个婆娘不成?!”

明兰微笑听着,慢慢道:“曹家太太说的十分有理,当真其情可悯,可明兰尚有几处不明,可否求教一二?”

曹姨妈气呼呼的一摆手,明兰便问了下去:“其一,若真如曹家太太所言,那以后伯母的儿媳­妇­,是把你当姨妈呢,还是当小妾的娘呢?若只是小妾的娘,那正房­奶­­奶­高兴,便让她进门来见见女儿,赏几块碎银子,若正房­奶­­奶­不高兴了,大可以半文不给的撵出去。”

此言一出,曹姨妈脸­色­一变,贺母也傻眼了;名分这种东西没有一点好差的,这里面的区别可大了。

明兰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们,笑吟吟道:“其二,所谓妾,上头是个立,下头是个女,合起来,便是站着的女子,是服侍男女主子的半个奴婢;若曹家表妹做了妾,贺家以后的正房­奶­­奶­是当她呼来唤去的婢妾,还是金贵的姨表妹呢?”

曹姨妈看着明兰轻松的表情,恨的牙根猛咬:“妾里头也有贵妾的!我就不信了,有我妹子在,有弘哥儿在,谁敢动我闺女一根毛?!”

明兰轻轻笑了声,可笑意没有达到眼底:“曹家太太说的极是,这就到了最要紧的地方了。其三,再贵的妾也是个妾,总越不过正房­奶­­奶­去的,贺家哥哥多说两句,少瞧几眼,全凭自己高兴,不会有个姨妈来指指点点是不是冷落了慢待了不痛快了;可如今,曹家表妹上有贺伯母护着,下有姨妈保着……呵呵呵,贺家哥哥,你以后的媳­妇­可难当喽?”

贺弘文脸­色­难看之极,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明兰,明兰扭过头去不看她,该说的她都说了,她的哪有那么多,一再重复的旧话,上回桃花林消耗了她好些冲动,感情和体力都是有限的,还是省着些用好。

明兰对着贺母,一脸正­色­,语气郑重:“伯母,适才曹家太太的话也听见了,曹家表妹口口声声要做妾,可……有这样尊贵受护佑的妾吗?您将来终归要讨正经儿媳­妇­的,您可曾想过,以后婆媳夫妻乃至嫡子庶子该如何相处!”

贺母再愚蠢也听懂了,曹姨妈气愤不已,一下跳了起来,指着明兰大骂道:“你个死丫头,你­干­脆说,我家锦儿进门是家乱之源好了!仗着家世好,小贱人你……”

“姨母!”

贺弘文猛然大吼,打断了曹姨妈的叫骂,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怒视,曹姨妈也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站在那里,曹锦绣泪珠盈盈,潸然而下,哽咽着,“表哥……你莫要怪我娘,都是我不好……,我若死在凉州就好了,我就不该回来,叫你为难,叫姨母为难……”

说着,曹锦绣就跪下了,连连磕头,哭的心肝欲断,曹姨妈也惨呼一声,扑在女儿身上,哭天喊地起来:“我可怜的闺女呀!都是爹娘误了你,原想着回了京,你表哥会照看你,没想到世态变了,人家等着攀高枝去了……哪里还会理你的死活呀!儿呀,还是和为娘一道死了算了罢,谁叫你有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姨母和表哥呀!”

母女俩嚎啕大哭,贺母脸­色­苍白,瘫软在床上动弹不了,明兰面沉如水,慢慢站开些。

贺弘文气愤的捏紧拳头,脸庞酱紫一片,自从回京后,曹家一日三次的来找他,一会儿是曹姨妈不适,一会儿是曹锦绣晕厥,恨不得直接把贺弘文留在曹家才好,动不动哭喊着怨天怨地,若是换了寻常男人怕是早就动容了,可他自己就是大夫,再清楚也不过了,姨妈和表妹不过是心绪郁结,身子虚弱罢了。

他转头看看病弱不堪的母亲,再看看还在那里哭闹的曹姨妈,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愤慨,自家为曹家做了多少事,如今曹家强人所难,他一个不愿,便哭哭啼啼指骂自己呣子狼心狗肺,这是什么道理?!

正吵闹间,外头丫鬟传报,贺老夫人和盛老太太来了。

贺母挣扎着想起来行礼,盛老太太连忙一把按住了她,连声劝慰着叫她好好歇息。

贺老夫人瞥了眼地上的曹家母女,一脸不悦,对外头的丫鬟喝道:“换进来!你们都是死人哪,快扶姨太太起来,成何体统?!要脸不要!”

这话也不知是说丫鬟们没脸,还是指桑骂槐曹姨妈,曹姨妈脸­色­一袖,捂着脸慢慢爬了起来,曹锦绣也不敢再哭了,只抽抽噎噎的。

盛老太太恍若没有瞧见这一切,只把孙女拉到自己身边,笑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明兰乖巧的过去,口气一派天真:“适才曹家太太说要叫表姑娘给贺家哥哥做妾,虽与孙女无关,倒也多少听了一耳朵。”

盛老太太瞪了明兰一下,转头对贺老夫人道:“瞧我这孙女,自小常来你家玩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连这种事儿都听,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不算笑话,我是动过你家明丫头的心思。”贺老夫人满面笑容,“不过,只是说说,连名帖媒聘什么都没有呢。”

盛老太太轻轻拍打了贺老夫人一下,嗔笑道:“老姐姐越来越胡闹了,婚嫁大事也是浑说的么?”随即,转头与曹姨妈笑道,“姨太太别见怪,我与老姐姐自小一块大的,胡说惯了,姨太太可别当真哟。”

曹姨妈尴尬的笑了笑,也不知接口什么,瞅见一旁的贺弘文,已经失魂落魄,只拿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明兰,心头涌起一股气,正想要说两句恶心话,盛老太太又开口了。

“……说起来,姨太太也是个有福气的,大赦之后能回到京师,还有亲戚照应着。”盛老太太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口气悠然,一脸关怀。

曹姨妈却心头猛的一沉,盛老太太这话正是诛心之言,像曹家这样的犯官,一般来说就算是大赦了,也是要发还原籍的;偷偷回到京城的犯官家眷不是没有,没人去告就没事,若被告了,立刻就要再罚一回,轻则罚银,重则受刑。

贺老夫人凑过去,笑着道:“就你废话多,曹家有福气,那是祖宗积了德,以后自然能否极泰来,一帆风顺的。”盛老太太叹道:“是呀,多积些德,老天总是保佑的。”

两个老人家一唱一和,曹姨妈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意思来,也就是说,不论曹锦绣的事儿成不成,以后贺弘文娶谁,都和盛家姑娘可没关系,若她敢出去乱嚷嚷,盛家也有辖制的子,何况口说无凭,一无信物,二无媒妁,曹家就算出去说了,怕也落不着好。

曹姨妈恨恨的闭上嘴,看来她得积口德了;忽然间,她转念一想,瞧盛老太太这架势,莫非是不想与贺府结亲了?曹姨妈忍不住心头一喜。

“罢了,就这样吧,这茶也书了,大包小包也拿了,也瞧过了你儿媳,咱们这就要走了。”盛老太太瞧着差不多了,便要拉着明兰离开,贺老夫人也笑着起来要送客。

……

“姨母!”一声大吼响起。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贺弘文直直的站在那里,腮畔紧咬,似乎吓了很大的决心,他直直的瞧着曹姨妈和曹锦绣,沉着嗓子道:“姨母,我绝不纳表妹!我自小当她是我亲妹子,以后也是我亲妹子!”

贺弘文双目赤袖,曹姨妈颓然摔倒在地上,曹锦绣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脸­色­灰败的犹如死人,贺老夫人和盛老太太满意的微微笑了笑。

明兰却静静的伫立在门口,这……算是胜利了吗,为什么她一点也不高兴?当初司马相如浪子回头,卓文君就举双手欢迎了吗?没有捶他一顿,跪两夜搓衣板啥的?太憋气了。

第89回 天青似海碧

回程途中,明兰一句话都没说,感觉全身如同陷在了泥潭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进退得咎,胸膛里热的火烧火燎,手脚却冷的像冰块,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脱了力的疲累,想着想着,明兰怔怔的落下泪来,盛老太太坐在一旁静静瞧着她,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慈爱的怜悯,伸手轻轻的抚摸女孩的头发。

明兰觉得难以抑制的委屈,哽咽渐渐变成了小声的哭泣,小小的肩头依偎在祖母怀里,轻轻抖动着,把哭声都掩埋到老太太充满檀香熏香的袖子里。

“明丫儿呀,祖母晓得你的心意。”老太太搂着明兰,缓缓道,“可是婚嫁这档子事,求的就是一个两厢情愿,强拧的瓜不甜呀;过日子的事,不是说道理就能明白的。”

‘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少闺阁女子梦想过这样的日子,描眉脂,夫妻和乐,可是又有几个女子能如愿,都是相敬如宾的多,心心相印的少。自己这孙女素日聪明,却在这事上有了执念,叫贺弘文的许诺给迷了心窍,钻了牛角尖,只望着她能自己想明白。

盛老太太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

又是一夜风急雨骤,明兰侧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直直望悬窗外头绿莹莹的水流,想象着水顺着窗沿慢慢的流向泥土里,渐渐的雨停了,一胖胖的月亮倒轻手轻脚的从泼墨一样黑暗的天空里闪了出来,腆着一张大圆脸,隔着氤氲的水汽,慢慢折­射­出一种奇特的光泽,像水晶碎末一般,明兰睁着眼,一夜无眠。

第二日,明兰起了一个大早,顶着一对黑黑的眼圈,直直的跪在老太太面前。

“这些日子来,孙女做了许多糊涂事,叫祖母替孙女­操­了心不说,还失了脸面,都是孙女的不孝,请祖母责罚。”明兰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素来鲜妍如娇花的面庞却一片苍白,“婚姻大事原本就是长辈思量定夺的,以后明兰全由祖母做主,绝不再多言语半句!”

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头上的银灰­色­锦缎绣云纹镶翠宝的抹额闪着暗彩,她定定的瞧着明兰,目光中饱含思绪万千,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喟然长叹:“罢了,起来吧。”

明兰扶着膝盖慢慢爬起来,然叫叫老太太拉到身边,轻轻拍着手背,听祖母细细絮叨:“姑娘家大都要这么糊涂一次的,昏头过了,拧过了,闹过了,哭过了,也就清醒了,你是个明白的孩子,能有个实诚人真心待你便是万福了,莫要有执念,不然便害了自己。”

明兰含泪点头;正说着话,翠屏忽然跑进来,轻声传报:“贺家少爷来了。”

祖孙俩相对一怔,这么早来做什么?

这次见面,盛老太太完全拿贺弘文当普通的旧交子侄来看待,换好正式的衣裳,叫丫头端茶上果,明兰则进了里屋,连面都不露了。

但祖孙俩甫一见贺弘文,屋里屋外两人双双吃了一惊,只见贺弘文的眼睛乌黑两团,左颊上似是指甲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从眼下一直蔓延到耳畔,右颊则是一片淤青,嘴­唇­也破了,一只腕子上缠了厚厚的白纱布。

贺弘文低着头,四下转了一圈视线,发现明兰不在,不由得神­色­一黯,抱拳恭敬的答道:“都是弘文愚昧无知,拖累了老太太和明……”

盛老太太重重咳嗽了一声,贺弘文心里难过,连忙改口:“都是弘文无德,拖累了老太太,昨夜弘文去了姨父家里,一概说了清楚,愿意请母亲收表妹为义女,请族人长辈一道见礼,以后便如亲兄妹一般,弘文绝不会乱了礼!”

盛老太太明白了,贺弘文肯定是连夜去曹家摊牌了,结果却被姨父姨母可能还有表兄弟结结实实的收拾了一顿,想到这里,盛老太太心里一乐,义妹?这倒是个好主意!

盛老太太瞧着贺弘文青肿的面孔,终于心里舒服些了,但还有不少疑问:“你娘肯吗?”

贺弘文抬起猪头一样的脸,艰难的朝老太太笑了笑,扯到嘴角的伤处,忍不住嘶了一口凉气,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昨夜,母亲瞧见了我,颇为…气愤。”

这句话很玄妙,里屋的明兰了然,这家伙对自己的妈施了苦计,盛老太太眼神闪了闪,颇有深意的问了一句:“事儿……怕是还没完吧?”

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关键的第三招还没使出来呢。

贺弘文低低的把头垂了下去,然后坚决的抬了起来,诚恳道:“弘文幼时,母亲叫我读书考举,我不愿,且依着自己­性­子学了医。老太太但请信弘文一遭,弘文并不是那没主见的,由着人拿捏,弘文晓得是非好歹,绝不敢辜负祖母和老太太的一番心意!”

这番话说得盛老太太心头一动,再瞧贺弘文目光恳切郑重,还有那一脸触目惊心的伤痕,老太太沉吟片刻,随即微笑道:“心意不心意说不上,不过是老人家想的多些;哥儿也是我瞧了这些年的,品­性­自然信得过,若能天遂人愿那是最好,便是月难常圆也是天意,总不好一天天扛下去吧,姻缘天注定,哥儿不必强求。”

这话说的很亲切,很友好,也很动人,但其实什么也没答应,明兰暗赞老太太说话就是有艺术,她的意思是:贺少爷,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打算也是美妙的,不过前景未卜,所以就好好去努力吧,什么时候把表妹变成了义妹再来说,不过女孩子青春短暂,这段日子咱们还是要给自己打算的,所以你要抓紧时间呀。

贺弘文如何不明白,他也知道,曹家的事的确是很叫人光火,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遮掩过去的,若没有个确切的说,盛家是不打算结这门亲了,如今连自家祖母也生了气,再不肯管了。贺弘文神­色­黯淡之余,又说了许多好话,盛老太太一概四两拨千斤的回掉了,一脸的和蔼可亲,绕着圈子说话,可就是不松口,并且一点让明兰出来见面的意思都没有。

又说了几句,贺弘文黯然告辞。

待人走后,明兰才慢慢从里头出来,神­色­镇定,老太太敛去笑容,疲累的靠到罗汉床的迎枕上去,缓缓道:“弘哥儿是有心的。”

明兰缓步走到老太太身边,捡起一旁的美人锤,替祖母轻轻捶着腿,开口道:“是个人,就都是有心的。”

“怎么?”老太太看着明兰止水般的面容,颇觉兴味道:“这回你不想再争争了?”

明兰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无奈的摇摇头,答道:“该争的孙女都争了,祖母说的是,婚嫁本该两厢情愿才好,强逼来的总不好;孙女的婚事还是老太太相看罢,该怎样就怎样!盛家养我一场,即便不能光宗耀祖,也不该羞辱门榕是。”

盛老太太看着明兰苍白却坚定的面孔,有些心疼,柔声道:“好孩子,你明白就好;现下你岁数还小,再慢慢瞧罢。咱们对贺家算是仁至义尽,劝也劝了,说也说了,若弘哥儿真能成,那他也算是有但当的好男儿,便许了这门婚事也不错;若不成……”老太太犹豫了下,随即斩钉截铁道,“眼瞧着春闱开试了,京城里有的是年轻才俊,咱家又不是那攀龙附凤的,到时祖母与你寻一个书­性­淳厚的好孩子,也未必不成。”

明兰知道老太太如今瞧着李郁好,但这回老太太却是再也不敢露出半点口风了,现在想来真是后悔当初太早让孙女和贺弘文结识。

明兰眼中再无泪水,雪白的皮肤上弯起淡袖的嘴角,笑出两个俏皮动人的梨涡来,甜蜜蜜的好像渗进了心里:“嗯!祖母说的是,只要人实在,踏实自在的过一辈子也是极好的。”

长大是痛苦的过程,成熟是不得已的选择,如果可以,哪个女孩不愿意一辈子骄傲明媚的做公主,人非草木,那个女子又不希冀幸福的婚姻,没必要矫情的假装淡定和不在乎。

可世事如刀,一刀一刀摧折女孩的无邪天真,磨圆了棱角,销毁了志气,成为一个面目模糊的­妇­人,珠翠环绕,穿锦着缎,安排妾室的生活起居,照管庶子庶女的婚姻嫁娶,里里外外一大家子的忙乎,最后被高高供奉在家族的体面上,成为千篇一律的符号。

她不想变成这样的贤惠符号,每个女孩对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有过梦想,也许,这就是她对贺弘文的执念,该想开些了,田垄,山泉,钓鱼,美食,还有书本,没有男人的天长地久,多存些私房钱,好好的教养孩子,她也能过的很好。

九月下旬,明兰行了及笄礼,来客不多,贺老夫人果然打了一支上好的赤金嵌翠宝的珠簪,亲自替明兰上了髻,有这样的关系,以后若有人提及与贺家的来往,也可以没过去了。

华兰送来了一对贵重的白玉金凤翘头衔珠钗,墨兰送来了一副书画,便是许久不来往的平宁郡主也送来了好些锦缎南珠为贺。如兰特别客气,掏出压箱底的金子,特意去翠宝斋打了一副极足分量的金丝螭头项圈,看的王氏眼睛都绿了。

明兰趁人不注意,偷偷扯着如兰的袖子,低声道:“五姐姐不必贿赂我,妹妹不会说出去的。”如兰白了她一眼,也低声道:“敬哥哥叫我送的,他说我是姐姐,理当关怀弟弟妹妹;我还匀出好些料子给栋哥儿,好多做两身新衣裳!”

看如兰一脸恭惠贤淑的姐姐模样,明兰立刻对姓文的刮目相看,张生也能改良?!

此后的日子风淡云轻,李郁平均每五天上一次盛府‘讨教学问’,每回都要吃掉盛老太太半盘子点心才肯走,一双眼睛几乎练成了透视,那屏风几乎被盯出两个洞来。

说句良心话,李郁除了每次偷看明兰的时间长了些,还真寻不出什么错处,天天窝在长梧哥哥家里苦读,从不随便出去应酬,便是出去了也很规矩,凡是带,重要的是——他头上五个表姐全嫁了人,底下两个表妹还没长牙。

王氏忙着考察那些家世丰厚的年轻学子,海氏又被瞧出有了身孕,天天捧着一罐酸梅害喜,全哥儿已学步了,最喜欢绕着明兰笑嘻嘻的玩儿,张着一张无齿的小嘴流口水。

贺府陆续传来些消息,短短二十几天里,曹姨妈寻死一次,贺母昏厥了两次,锦绣表妹重病三次,曹姨父和曹表哥们还曾闹上门去,贺老夫人发了怒,不但叫家丁把人都撵出去,还立时断了了曹家的接济银子,再不许曹家人上门。

到了十月底,曹姨妈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求上贺家,满口道歉,苦苦哀求诉说自家的不是,贺老夫人不好赶尽杀绝,多少给了些银子,却依旧不许曹姨妈见病榻上的贺母。

贺老夫人算是把明兰想做而不能做的付诸实行了。

正值金秋送爽之际,顺天府发出通告,言道北伐大军大胜而归,痛击羯奴几支主力,杀敌无数,踏平敌营,还击毙羯人的三位王子和左谷蠡王,俘获战马军资无数,直杀的羯人落荒而逃,一路上追击又击死击伤敌军数万!

据说,沈从兴国舅爷打定主意要给皇帝姐夫面子,特意连夜兼程,赶在先帝的忌辰之前赶到京城,把羯奴主将的人头和众多俘获献上祭奠!

十月二十七,京城城门大开,京营兵士衣甲一新,手持袖缨枪和皮鞭铁链,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打开一道宽宽的官道来,皇帝亲率御林军相迎,摆出了十八队仪仗卫士,京城的百姓更是夹道欢迎,京城离北疆本就不远,日夜受着游牧民族的威胁度日,于他们而言,羯奴的将军可比平叛劳大多了。

到了吉时,远处传来礼炮三响,平羯北伐大军进城,甘老将军领头,沈顾二将一左一右相随,城中鞭炮轰鸣,几丈高的彩旗密密麻麻Сhā满了一路,迎风招展,百姓争相仰望,满城花彩齐舞,军队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叫好和鼓掌。

当晚,皇帝于御殿赐宴,为一众凯歌将领加封官爵。

其中,甘老将军提为兵部尚书,沈从兴赐爵扫北侯,超一书,世袭罔替,晋位中军都督佥事,顾廷烨晋位左军都督佥事,均为正二书,此二人均御赐宅邸一座,其他赏赐无数,其下军官士卒均各有封赏。

第90回

要说盛紘这四书大员不是白当的,照明兰的话来说,具有很高的政治敏感度,他在北伐大军还朝的第三天,就敏锐的感觉到自己快要忙了。

大周朝军权原都集中在五军都督府,外加京城留守司和各地卫所,五成兵马司也有一些,然后新皇即位后,连续经历了“荆谭之乱”和北伐羯奴两场大的战事,大部分能征善战的­精­锐之师都集中到了沈顾二人手中。

照惯例,大军还朝后领军之将需交还兵符印信,可是眼看都半个月了,吏部上了几回书,稍微提醒了一下,可皇帝那里毫无动静,最后,武英殿大学士裘恕于朝会之时公开上奏,结果叫皇帝狠狠申斥了一番,谓之‘僭越’。

盛紘觉着事有不妙,又素来信任老太太,一日散衙后来寿安堂请安时便说了几句,随后与长柏详细商量去了。

“可别再出事了。”盛老太太双手合十,默默念了几句佛,“祸乱战事,最终苦的是百姓,年前的乱子扰的江淮两岸多少良田歉收,只可怜了那些庄稼人,又得卖儿卖女了。”老太太多年礼佛,秉­性­行善,自年前就减免了好些佃户的租钱。

明兰拈着一枚绣花针小心的戳着一个刺绣绷子,闻言抬头,一脸茫然道:“不会吧,古往今来喜欢打仗的皇帝可没几个。”

盛老太太到底有些阅历,便沉吟道:“莫非皇上……要有些作为?”

明兰听了,大大点了点头:“祖母说的有理,登徒子捉把杀猪刀是为了强行调戏,小贼捞支狼牙­棒­是想当劫匪,皇上握着兵权不肯放,怕是要有动静了。”

仁宗皇帝待勋贵权爵十分宽厚,是以二三十年来,军权大多为勋爵世家所把持,这些家族世代联姻,势力盘根错节,军纪涣散,新皇登基后自要大换血。

老太太拧了一把明兰滑腻柔脂的小脸,见她一脸顽皮,心里高兴她又恢复了俏皮劲儿,笑骂道:“死丫头,胡说八道!朝政也是你浑说的!看不打你的嘴!”

明兰捂着小脸,拼命扭开老太太的魔爪,轻嚷道:“不是朝政呀!事关咱家大事。”

“什么大事?”老太太奇道。

明兰放下手,凑过去一脸正­色­道:“赶紧叫太太别急着给五姐姐寻人家了,待这一清算过后,再去寻比较牢靠些!”

好歹收了一个金项圈作封口费,多少也帮点儿忙;能对如兰产生正面影响的总不会太差,这年头真心恋爱一场不容易,明兰希望如兰能幸福。

其实明兰多虑了,皇帝的动作比王氏快,还没等王氏挑中女婿,第一弹劾就开始了。

于‘申辰之变’中附庸废四王爷者,于‘荆谭之乱’中与谋逆二王有所结连者,于北伐羯奴中协理军事不力者,皇帝一概着都察院众御史戮力严查,随后会同大理寺严审。

按照不该两面开战的基本军事原理,皇帝此次把火力集中在权爵世家上,一气褫夺了好几个王爵,贬斥了十几家,永昌侯府也因军中协理不利,挨了个严重的擦边球,侯爷被罚俸一年,侯府还被夺了两处御赐的庄子。

文官集团暂时安全,遂不遗余力的为皇帝献计献策,出人出力,盛紘作为都察院的小头目,尤其忙的厉害,连着许多天都半遗回来,有时还得睡在部里。

这一日,华兰带着大包小包来探望怀有身孕的海氏,顺便领着自己的一儿一女来外祖家玩,全哥儿和实哥儿没差多少日子,这个时候的小孩儿最好玩,爱动爱闹,却又翻不出大花样来,走走不了,不远,最具威力的技术依旧是张嘴大哭。

不久前,明兰替实哥儿设计了一排尺多高的木栅栏,用锦缎棉花包裹了边边角角,像搭积木一般的围在炕上,圈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地方,里头到处都是软绵绵的,随便小孩子爬起跌倒也没关系。

这个主意很得海氏的赞赏,她自从怀了身孕后,就不便再亲近儿子,常笑吟吟的坐在一旁,瞧着明兰拿小玩意儿逗栅栏里的全哥儿玩,圆滚滚的小胖墩一会儿跌个四脚朝天,一会儿扶着栅栏歪七扭八的挪几步,常逗的在旁观看的大人们捧腹大笑。

华兰瞧了,觉得有趣儿,索­性­把全哥儿也放进去,让这小哥俩自己顽,两个一般白胖滚圆的小朋友扭在一起,一会儿互相帮助,卖力搀扶着对方站起来,一会儿争夺玩具翻脸,扭缠成绞股麻花糖,庄姐儿拍手加油,众人捧腹大乐,连旁边的丫鬟婆子也忍俊不禁。

最后闹的­精­疲力竭,小哥俩哭了几声,一道倒头睡去,脑袋挨着脑袋,短胖小腿互相叠着,小声的打着鼾,呼呼直响,还流着口水。

庄姐儿也顽的累了,一手抱着明兰刚给她的机器猫布玩偶,另一手揉了两下眼睛,王氏赶紧把她安置到隔壁的暖阁里睡觉,还叫丫鬟好生看着;海氏揉了揉后腰,也觉着疲劳,老太太便叫她回去歇息了。

“唉……还是这儿好,瞧实哥儿多结实有劲儿,脾气好不说,还大方不认生。”华兰抚平了适才玩闹出来的衣裳褶皱,远远瞧着睡在里屋炕上的儿子,微微叹气,“不像全哥儿,呆头呆脑的,身子还弱。”

如兰正把玩着一个拨浪鼓,抬头便对华兰道:“嫂子常抱着实哥儿在园子里走,也不拘着他蹦蹦跳跳的,都是大姐姐太紧着全哥儿了!”

华兰脸­色­一沉,似有不悦,王氏看两个女儿又要斗嘴,连忙道:“你知道什么,你大姐姐家如何比的咱家利落,人口多,心思还说不准,你大姐姐不紧着些全哥儿,如何放心!”

华兰面­色­稍霁,语气苦涩道:“你女婿屋里那些个,没一个省心的,我何尝有一刻敢分心!还是弟妹有福气,家里都是实在人,我,哎……”

盛老太太很心疼这个大孙女儿,把华兰拉到身边轻轻搂着:“华丫头呀,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终归姑爷待你是好的吧。”

华兰看着老太太慈爱关切的眼神,心头一热,觉着到底有个娘家可以依靠,便笑道:“实哥儿他爹待孙女很好,那一屋子花花草草他也就点个卯了事,多数的日子都陪在孙女身边,一有夫就哄着哥儿姐儿玩耍!婆婆有时候拿言语挤兑我,他当面不敢顶撞婆婆,回头就禀了公爹,公爹便板起脸来数落婆婆——‘你日子过的太舒服了?!儿子儿媳和乐美满正是家中之福,你莫要无事生非,做婆婆的整日掺和到儿子房里算怎么回事?!闹得家宅不宁,你便去家庙里抄经书罢’,然后婆婆就会老实一阵子。”

华兰粗着嗓子,惟妙惟肖的学忠勤伯爷的口气,如兰一口气撑不住,笑倒在明兰怀里;忠勤伯府的伯夫人也是京中有名的糊涂虫,常惹老夫责骂,连大姑子寿山伯夫人也瞧不上她,不少亲朋好友都知道。

王氏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抹眼睛,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你爹总算没瞧走眼,姑爷是个好的!”

老太太拉着华兰的手,轻轻拍着,感怀道:“华丫头呀,你这样很好,身段要放底,道理要拿住了,也不必过于惧她,你公爹和夫婿都是明白人,不会由着你婆婆胡来!”

如兰听了,知道华兰日子过的也不轻松,心下不好意思,便慢慢站起来,期期艾艾的赔了个不是,还道:“大姐姐,你不必忧心实哥儿,大姐夫能­干­练达,小外甥定然也是一般的,将来没准就是虎虎生威的小将军呢!”

华兰抹了抹眼睛,故意打趣道:“可是,都说儿子像母亲,你大姐夫的好处实哥儿也捞不着呀!”

如兰缺乏机变,立刻卡壳了,她顺手拧了明兰一把,明兰替她救火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肚里叹气,嘴里立刻接上:“……那便是外甥肖舅,实哥儿若是像大哥哥呀,哎……”

“那便如何?”华兰笑着追问道。

明兰故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摊着两只小胖手,一脸为难道:“那就是想读不好书,考不取试,也是千难万难的!”如兰拍手笑道:“这好极了,不是小将军,就是小状元!”

屋里众人都是大乐,王氏听着心里熨帖极了,华兰走到明兰身边扭了好几把,如兰来帮忙,姐妹三个又拍又拧的,咯咯直笑。

王氏看女儿还算过的不错,想起另一个出嫁的来,忍不住问道:“华儿,你……最近可曾听说了永昌侯府的事儿?要紧吗?”

盛老太太不悦的看了她一眼,王氏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大大多于关心,太沉不住气了。

华兰摇了摇头,叹道:“唉!也是梁家太圆滑了,前头三王爷和四王爷争位的事儿着实吓人,要是最后荆王成了事,那帮着抗敌的岂非要遭殃?这才在军中多有敷衍,如今落了圣上的不虞,也是无话可说。梁家的庶长子倒是随了大军北上,虽立了些功劳,可他却是甘老将军一手提拔的;可甘老将军…升了兵部尚书,腾出军中的空位来,皇上换往里放自己的人手?!”

皇帝未即位时过的并不好,别说藩地的权贵世家没给他什么面子,每回来京中,还常瞧见那些权爵之家巴结三王爷四王爷的架势,他心里估计是不爽很久了。

王氏听的出神,结合自己最近听到的八卦,赶紧道:“如今京里头最风光的怕就是沈家了,出了个皇后不说,还有个能打仗的国舅爷;啧啧,沈家恁好的运气!”言下之意,颇为羡慕沈家的选婿眼光。

华兰如何不知道亲娘的意思,掩袖嗤嗤而笑,顽道:“我那婆婆如今正悔着呢,半年前我那小姑子文缨正式过了定,谁晓得,堪堪一个月后那沈国舅的原配夫人竟没了,如今往沈家提亲的怕是把门槛都踏破了!”想起自家婆婆捶胸顿足的懊恼模样,华兰只觉得好笑。

盛老太太轻轻摇头叹气:“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进了如此高门,也不见得日子会好过;我瞧着你夫家姑姑为人很是实在,又疼自己侄女,寿山伯府人口也不多,亲家姑娘能嫁进去才是真福气!”

华兰素来敬佩老太太的见识,连连点头道:“祖母说的是!便瞧着袁家罢,因素来门庭冷落,如今也牵连不上什么,这回皇上着力收拾有爵之家,袁家反而无事。”

明兰心下一动,Сhā嘴道:“大姐姐,你适才说,皇上怕是要在军中替换自己的人手,似大姐夫这般无门无派的,说不准还能重用呢。”

这一处袁文绍早就想到了,只是华兰不好意思在娘家夸口,见明兰替自己点破,心里高兴,得意的抿了抿嘴,谦虚道:“可不见得,要瞧圣上的意思了。”

老太太大为欢喜,道:“你姑爷得力,你在袁家的日子便会更好过些!”王氏索­性­直言:“什么时候能分家,离了你那位婆婆才能真正好过!”

老太太心里叹气,这次连和王氏生气的劲儿都没了;这的确是盛家人的同心声,可这话能当着婆婆的面说吗?

华兰何等机灵,一瞧老太太的神­色­,就知道王氏说话不当,她赶紧带开话题:“祖母,娘,两位妹妹,你们可知道现下京里最有趣的事儿是什么?”见大家一脸不知,华兰轻笑着继续道,“和沈国舅一道大军北伐的顾廷烨,大家可知道?”

明兰心头一惊,立刻镇定下来,老实坐好。

王氏一听就笑了:“怎么不知?宁远侯府的浪荡子不肖儿,如今翻身飞黄腾达了!一样和四王爷有牵连,锦乡侯,令国公,还有另三四家都夺爵毁券,抄家受审,宁远侯府却只摘了敕造的牌匾,都说是皇上瞧在顾二郎的面子呢。他又怎么了?”

华兰拿过茶碗,呷了口茶,慢条斯理道:“年前的时候,宁远侯府给顾廷烨说过一门亲事,是富安候的远房亲戚彭家,那会儿顾廷烨只身在外,并不知情;待他知道后,宁远侯府已经着媒人去说了。谁知彭家那时见顾廷烨潦倒,不肯允婚,那就罢了,还叫族里旁支的庶女顶替,顾二郎气得半死,便找了几位军中的兄弟陪着,直接上彭家回绝此事!”

王氏听的眉飞­色­舞,惊笑道:“原来如此!这事我原只知道一半,这彭家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会儿可把肠子都悔青了罢!”

“可不是?!”华兰冲着老太太笑,道,“如今顾廷烨今非昔比,彭家竟又想结这门亲了,拉上当初宁远侯府去提亲的那媒人到处嚷嚷,说什么‘早有婚约’!”

王氏鄙夷道:“这彭家也太不要脸了!”

盛老太太也听的连连摇头,沉声道:“即便如此,也不好把事情闹僵了,再怎么说,那头还连着富安侯的面子呢。”

华兰润白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嘴­唇­上,掩饰不住的笑意:“那顾二郎哪是肯吃亏的主?!他叫人送了副画去彭家,彭家人十分高兴,便当着许多人的面打开,画里头是一垄贫瘠的田地,一旁的农夫拖着犁头走开了。”

明兰一听,乐地几乎喷茶,王氏和如兰面面相觑,老太太倒似有所觉,微微含笑,如兰不敢去问别人,照旧去捉明兰的胳膊,低声问道:“什么意思!”

明兰把嘴里的茶水先咽下,才缓过气来,道:“……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

如兰明白了,笑的直拍手,王氏面带讽刺:“说得好!这会子那彭家可没脸了罢!”

华兰笑道:“顾廷烨藉着这幅画,把彭家理亏在前给点了出来,彭家也不好装傻了,找了个台阶就下了;我觉着顾廷烨似有些过了,谁知你女婿却说,如今的顾二郎可收敛许多了,若照着以前的脾气,没准会直接骂上门去!”

明兰想起了嫣然事件和被­射­成刺猬的水贼兄弟们,暗暗点头,这厮的确脾气不好。

华兰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又道:“彭家这般行径是徒惹人嗤笑,连富安侯府也不肯帮的;现下想招顾廷烨做女婿的大家子多了去了,顾廷烨这阵子一直在都督府里忙,连将军府都不曾回过,说媒的人就一窝蜂的跑去了宁远侯府,谁还记得那彭家!”

明兰默默喝茶,一句话也不说;只暗暗想着,这事也不能全怪彭家,一个漂泊不定的浪荡子和一个圣眷正隆的新贵,怎么可能有一样的待遇,如今可好了,一窝蜂的说亲人,二叔他老人家定能寻个合心意的嫡女,温婉贤淑,柔顺体贴,善哉善哉!

第九十一回 不看不知道,古代真奇妙

入了十一月,寒风似刀,呵出一口气都是白的,明兰又开始犯懒,贴着暖和的炕头不愿挪动,谁知翠屏却来叫她去寿安堂,明兰痛苦的呜呜两声,丹橘哄她下炕穿上厚实的大毛皮褂子,明兰才止住了哆嗦。到了寿安堂,只见老太太端坐在炕上,膝盖中盖着厚厚的蟒线金钱厚毛毯,手上拿着一张纸,神­色­有些怔忡。

明兰立刻收拾起懒散的情绪,走上前去,从一旁的翠梅手里接过一盏温热的参茶,慢慢放在炕几上,轻声道:“祖母,怎么了?”

老太太这才醒过神来,眼中似有惑然,将手中的那张纸递过去:“一大清早,贺家送来了这个,你自己瞧吧。”

明兰尽量把自己挨在热炕边上,展开信纸,细细读了起来——

信是贺老夫人写的,似乎很匆忙,先是说曹家在京城呆不下去了,很快就要离京回原籍,再是曹锦绣寻了死,被救活后,吐露了真话,原来她在凉州为妾的时候,被那家的正房太太灌了红花汤,已然不能生育了,因怕家人伤心,她谁都没说。

现下贺老夫人要赶过去查个究竟,下午便过来说明。

明兰慢慢撂下信纸,心里飞快的思索起来,盛老太太慢慢地靠倒在炕头的迎枕上,手中捧着一个青瓷寿桃双凤暖炉:“明丫儿,你瞧着……这事怎么说?”

明兰坐到老太太身旁,斟酌着字句:“旁的都不要紧,只里头两条,一是曹家要离京了,二是曹家表妹怕是不能生了。”

老太太闭着眼睛,缓缓的点头:“正是,如此一来,事便又有变化了。”

曹锦绣不能生育,这就意味着她很难寻到适当的人家可嫁,只有拖儿带女的鳏夫或许可嫁。如果是家世殷实的大家子,无子回娘家守寡的女儿也是有再嫁的,可曹家如今光景,哪有品­性­家好的鳏夫可嫁,这样一来,只有贺家能照顾她了。

可是,如果是一个不能生育的妾室,那于正房还能有什么威胁呢?再加上曹家又得回原籍了,这样一个妾基本等于摆设了。

祖孙俩想到这一点,都忍不住心头一动。

老太太放下暖炉,轻轻捧过参茶,慢慢拿碗盖拨动着参片:“这回……咱们不能轻易松口,不论贺家说什么,咱们都先放放。”明兰缓缓的点了点头。

用过午饭,祖孙俩稍微歇息了会儿,未时二刻初,贺老夫人便匆匆赶来,似乎是赶的急了些,端着暖茶喝个不停,盛老太太心里着急,脸上却不动声­色­,明兰照旧躲到里屋去了,隔着帘子细细听着。

几句寒暄过后,盛老太太才道:“你好好歇口气再说,哪个在后头赶着你了不成?!”

贺老夫人瞪眼道:“哪个?还不是我家那个小冤家!这回他为了你的心肝小丫头,亲娘,姨妈,亲戚,统统得罪了!下足了狠手!”

“你别说一句藏一句的,赶紧呀。”刚说不催的,这会儿就催上了。

贺老夫人放下茶碗,顺了顺气,正对着盛老太太,缓缓道:“我素来怜惜我那儿媳­妇­青春守寡,她又病弱,这些年来我极少对她严厉,便是这次曹家闹的不成样子,我也没怎么逼迫她,只想着慢慢打消念头就是。谁知,这回倒是我那孝顺的孙儿豁出去了!那次他从你家回去后,竟私下去书房寻了他祖父,我那老头子只喜欢舞文弄墨,内宅的事从来懒得理,这次,弘哥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说了,还央求他祖父向有司衙门去奏本子,将曹家逐出京城!”

饶盛老太太见识不少了,也大吃一惊,楞了半天才定定神:“这怎么……弘哥儿多少孝顺的孩子呀!怎会瞒着他娘……”

贺老夫人说的口­干­,又喝了一大口茶,才道:“不止如此!前些日子,有司衙门查核后发了通帖,勒令曹家下月就回原籍,否则罪加一等!曹家姨太太哭着求来了,可衙门的公文都发了,我家有什么法子!儿媳­妇­茶不思饭不想了几天,还是去求了老头子,老头子碍着我和弘文才忍到现在,如今见儿媳­妇­换知悔改,指着她的鼻子就是一通大骂,直接道‘你是我贺家人,不姓曹!曹家贪赃枉法,罪有应得,念着亲戚的情分帮一把就是了,他们还蹬鼻子上脸了,整日闹得贺家不得安宁,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便早该逐出去!你若实在惦记曹家,就与你休书一封,去曹家过罢’,儿媳­妇­当时就昏厥过去了,醒来后再不敢说半句了!”

明兰在里屋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好吧,她应该担心贺母的身体才对,可她还是觉得很痛快,每次看着贺母一副哭哭啼啼优柔寡断的圣母面孔,她都一阵不爽。

盛老太太心里其实也很舒服,可也不能大声叫好,便轻声劝了几句,还表示了一下对贺母健康问题的关切。

贺老夫人放下茶碗,叹着气道:“幸亏儿媳­妇­不知情,要是她晓得曹家被赶出去就是弘哥儿的主意,不然怕是真要出个好歹;接着几天,曹家一阵乱糟糟的收拾,还动不动来哭穷,我打量着能送走瘟神,就给了些银子好让他们置些田地;谁知,昨日又出了岔子!”

贺老夫人想起这件事来,就烦的头皮发麻,可是她着实心疼自家孙子,索­性­一股脑儿都说了:“曹家要走了,便日日死求活求地要把表姑娘进来,弘哥儿不肯,我瞧着儿媳­妇­病得半死不活,就出了个主意,叫她们呣子俩到城外庄子上休养几日再回来!曹家寻不到人,也无可奈何。…昨日,曹家忽然来叫门,说她家姑娘寻死了,被从梁上救下来后吐了真情,说她已不能生育了,若弘哥儿不能怜悯她,她便只有死路一条了。我吓了一跳,一边给弘哥儿报信,一边去了曹家亲自给曹家姑娘把脉……”

“怎样?”盛老太太听的紧张,嗓子眼发紧。

贺老夫人摇了摇头,神­色­中似有怜悯,口气却很肯定:“我细细查了,的确是生不了了,据说是她做妾那一年里,那家太太三天两头给她灌红花汤,药­性­霸道狠毒不说,期间还落过一次胎,这么着,生生把身子弄坏了!”

明兰对贺老夫人的医术和人品还是信任的,随着一阵心情放松,又油然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涩感觉,有些难过,有些叹息,到现在,明兰才明白曹锦绣眼中那抹深刻的绝望。

盛老太太也是久久沉默,没有言语,贺老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曹家姨太太这才知道自家闺女的底细,哭的晕死过去;后来弘哥儿赶到了,知道这件事后,在我身边呆呆站着,想了许久许久,答应了让曹家姑娘进门。”

盛老太太这次没有生气,如同受了潮的火药,口气绵软无奈:“……这也是没子的,难为弘哥儿了。”贺老夫人却一句打断道:“事儿还没完!”

盛老太太不解。

贺老夫人拿起已经冷却的茶水想喝,立刻叫盛老太太夺了去,叫丫鬟换上温茶,贺老夫人端起茶碗润润­唇­,道:“弘哥儿说,他愿意照料表姑娘,有生之年必叫她吃喝不愁,但有个条件……,便是从此以后,帮忙救急行,却不算正经亲戚了,曹家姨妈气极了,当时就扇了弘哥儿一巴掌!”

盛老太太眼­色­一亮,立刻直起腰杆来,舒展开眉头:“弘哥儿可真敢说!”

贺弘文的意思,大约只是不想让自己妻子头上顶着难的姨母,到时候不论妻妾之间,还是掌握家计,都不好处理了;不过听在贺老夫人耳里,却有另一番含义。

贺老夫人沉声道:“这话说的无情,我倒觉着好。一个不能生的妾室定是一颗心朝着娘家的,到时候曹家再来摆亲戚的谱,日日打秋风要银子,贺家还能有宁日?不计弘哥儿以后娶谁为妻,这事儿都得说明白了,不能一时怜悯弄个祸根到家里来埋着。我立刻叫弘哥儿白纸黑字的把事情前后都写下来,曹家什么时候签字押印,表姑娘什么时候进贺府!”

长长的一番话说完了,屋里屋外的祖孙俩齐齐沉吟起来,这张字据一立,便基本没了后顾之忧,曹家这种麻烦,其实并不难解决。

贺老夫人见盛老太太明显松动了态度,也不急着逼要答复,又聊了一会儿后,便起身告辞,明兰打起帘子,慢吞吞的从里屋出来,挨到祖母的炕边,祖孙俩一时相对无言,过了许久,老太太才叹道:“弘哥儿……”说不下去了,然后对着明兰道,“明丫儿,你怎么说?”

“……孙女不知道,祖母说呢?”明兰抱着老太太的胳膊。

老太太看着明兰明艳的面庞,只觉得哪家的小子都配不上自家女孩,思量了再三,她才谨慎道:“这已是最好的情形了。”

明兰的脑海里霎时间转过许多画面,华兰隐忍忧愁的眼角,墨兰强作欢笑的伪装,海氏看着羊毫每次侍寝后喝下汤药的如释重负,王氏这么多年来的折腾,以至于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明争暗斗……然后,她慢慢的点了点头。

贺家的好处不在于多么显赫富贵,而是综合起来条件十分平衡和谐,再显赫富贵的人家,如果上有挑剔的婆婆,左右是难缠的妯娌,外加一个未必铁杆相助的夫婿,那就是玉皇大帝的天宫也过不了好日子,而贺家……

这些年看下来,贺母脾气温和好说话,且病弱的基本没有行动能力,新媳­妇­一嫁进去立刻可以当家,贺家的大房二房条件更好,不会来打麻烦,贺弘文有丰厚的家产,还能自力更生的挣大把银子,不花心,有担当,会疼人,摆明了向着明兰,等到贺老太爷致仕离京,差不多就算单过了,到时候把院门一关,小日子一过,新媳­妇­自己就可以做主意了。

不用看婆婆脸­色­,不用应付四面八方的复杂亲戚,经济独立,生活自主,这种好事,哪里去找!且接纳了这个不能生育的曹锦绣,贺母以后在明兰面前估计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再说的难听些,贺母能活的日子并不多了。

在这种种的‘优点’之下,曹锦绣的存在似乎就没有什么了;也许……以后贺弘文出门挣钱时她可以拉上那位愁眉苦脸的曹锦绣一道打打叶子牌?没准赢上两把能帮助她忘记以前的不幸,阿门!

……

有好几次,明兰都怀疑自己和如兰八字相反,每次她高兴的时候,如兰总要倒霉。

这一日,明兰想着再过几日天气愈发冷了,水面便要结上厚冰的,便在给老太太和王氏请过安后,挎着鱼竿鱼篓带着孔武有力的小桃去了小池塘钓鱼;大约是天冷了,水里的鱼都呆呆的,明兰轻而易举的捉了七八条肥鱼,离开池边前,还笑眯眯的对着水面道:“好好过寒假罢,开春再来寻你们玩儿。”

把鱼儿交到厨房,指定其中三条特别大的做成瓦罐豆瓣鱼,两条特别­精­神的做成茄汁鱼片,剩下几条统统片开来,烤成葱香椒盐鱼鲞,鱼头则熬成姜汁鱼汤;小桃笑嘻嘻的塞了三十个大钱给安大娘,连声道辛苦了,大娘满脸堆笑的推辞了半天,然后拍胸脯保证烹饪质量。

正这个时候,如兰屋里的小喜鹊忽然跑着进来了,这般的大冷天,她居然跑的满头大汗,一见到明兰,便急慌慌的请明兰去陶然居。

这时安大娘正要杀鱼,明兰想凑着看看这回的鱼肚子里头有没有鱼脂和鱼籽,闻言便皱眉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五姐姐又想刺绣了?你回去说,我正与她炖鱼汤呢,鱼能明目,吃了鱼再刺绣更妙!”!

小喜鹊几乎要急出眼泪来,连连说不是,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兰瞧着不对,便跟着出去了,饶是如此,明兰还是先回自己屋子,拿香胰子洗去了身上的鱼腥味,换过一身­干­净衣裳才去陶然馆。

掀开厚厚的锦棉帘子,只见屋内一个丫鬟都没有,只如兰一人伏在桌上哭,本来她已没什么哭声了,捏着一方帕子抽泣,她一见明兰来了,立刻扑上来,一把捉住明兰高声哭了起来;明兰吓了一跳,先把如兰按到炕桌旁,然后忙问:“五姐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哭成这样?你慢慢与妹妹说……小喜鹊,快与你家姑娘打盆热水来洗脸!”

小喜鹊略放了些心,应声出去;如兰揩了揩哭红的鼻头,这才抽抽搭搭的说起来,原来适才华兰忽然来盛府,找老太太和王氏说话,还把她也叫上,开口便是要把她许配给顾廷烨!

那位立志娶嫡女的表叔很可能会变成自家姐夫?!明兰张大了嘴,不看不知道,古代真奇妙,她的想象力再丰富也撵不上这个世界的变化。

第92回

“这……从何说起?”足足楞了三秒钟,明兰才回过神来。如兰狠狠的把帕子摔在炕上,咬着嘴­唇­道:“说是顾……向大姐夫提的亲。”明兰被如兰的语逗乐了:“他向大姐夫提亲,庄姐儿还小,那就叫大姐夫自己嫁给他好了呀,哈哈,哈哈……啊!”笑声戛然而止,明兰吹着被拍疼的手背,连连甩手:“好啦,我不说笑了,五姐姐你说。”谁知如兰竟没下文了,她红着眼眶,泫然欲泣道:“你是知道的,我与敬哥哥……,如今我可如何是好?!大姐姐一说这事,我就道不愿意,娘狠狠责骂了我,我就哭着跑出来了!

明兰大是惋惜,遇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可以意气用事,好歹先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再哭不迟;但瞧如兰一脸委屈,便劝道:“五姐姐也别太难过了,大姐姐和太太难道会害你不成?敬…咳咳,文公子再好也比不过那顾廷烨,没准是桩极好的亲事呢。”如兰更是窝火,又是跺脚又是拍炕几地闹起脾气来,小喜鹊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铜盆进来,瞧见这光景,很明智的保持沉默;明兰挽起袖子,亲手为如兰绞了把帕子递过去:“五姐姐,事已至此,你叫我来有什么用?我也没法子呀。”“谁叫你想法子了?”如兰接过热帕子,按在眼睛上敷了敷,抬头盯着明兰道,“……你赶紧去寿安堂,去听听她们都说了什么?关于顾……”如兰微微脸红,不肯说下去了。明兰瞪大眼睛,连连摆手:“别别别,姐姐的婚事我去听算怎么回事?姐姐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就是了!”如兰嘴­唇­咬得煞白,直愣愣的瞪着明兰,小喜鹊瞧不下去了,走到明兰身边轻轻劝道:“姑娘您好歹走一趟吧,适才我们姑娘气急了,和大姑­奶­­奶­拌了几句嘴,把太太和大姑­奶­­奶­气的够呛,这会儿如何好意思再去?原本问太太也是一样的,可太太如何知道姑娘的心事,不见得能说到点子上,何况我们姑娘如今火急火燎的,也等不得了!六姑娘,这些年来,我们姑娘可拿你当第一等的知心人呀!”明兰很想大呼“哪有?!”,如兰已经狰狞着一张面孔要扑上来了,关节发白的手指几乎掐进她的胳膊,明兰被缠得没子,何况自己也有些好奇,便应了去。

好在女孩们的小院离寿安堂不远,明兰三步并作两步,小桃不时地拖她一把,待来到寿安堂,只见翠屏和翠梅都立在门口;明兰略略缓口气,整整衣裳,才慢慢踏进去,见正堂空荡无人,明兰便绕过屏风,直拐进次间去,只见老太太,王氏和华兰三个老中小女人,围坐在炕边说话,她们一见明兰来,立刻停下来瞧着她。

明兰给众人行过礼后,硬着头皮面对大家的目光,呵呵傻笑几声:“我不知道的,是五姐姐叫我来听听的,我晓得我不该来的,要不……我还是回去算了。”看她扭捏着衣角,说话语无伦次,神­色­尴尬,华兰扑哧一笑,转头去瞧老太太询问意见,老太太横了明兰一眼,反倒是王氏开了口:“也好,六丫头也听着些罢,如儿素来与你好,也肯听你的劝;…老太太,您说呢?”老太太当然不在乎,但还是装模作样的沉思了下,才点点头;明兰小心翼翼的端了把小杌子,坐到边上,闭上嘴,竖起耳朵,做个合格的旁听者。

华兰回过头来,笑了笑:“适才孙女说到哪儿了?哦!对了……他们说了足有一个时辰;说起来,那顾二郎与实哥儿他爹算得上半个发小,顾二郎说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当初落魄离家,您孙女婿也不曾另眼相看;他瞧不上那些来攀附的,却信得过文绍的为人,是以托他寻门亲事,我统共那么一个小姑子已定亲了,文绍便想到了咱家,昨夜与顾二郎提了妹妹,他也是愿意的。”王氏的神情很奇特,似乎狂喜,似乎忧虑,好像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猪头砸中了脑门,很想吃这块肥­肉­,却猪头下面压着一枚收紧了弹簧的老鼠夹子。老太太瞧出了王氏的迟疑,斟酌了一下用词,便问道:“要说这门亲事是我们高攀了,可这顾将军的名声……别的不说,我早年听闻他外头置着个外室,还有儿有女的,想是受宠的;你妹妹嫁过去岂不吃苦?还有,自古结亲都是父母之言,他怎么自己提了?总得叫宁远侯府的太夫人出个面罢。”老太太最近天天头痛明兰的婚事,如今考虑起婚嫁来思路十分清晰。

王氏听了连连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老太太神­色­复杂的看了掩饰不住兴奋的王氏一眼,其实还有好些不堪的传闻,她都不好意思说。华兰瞧了瞧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把手指紧紧贴在手炉上,弓着背凑过去,低声道:“这事儿得从头说起,这话可长了,我也是昨夜听您孙女婿说了才知道的……原来呀,那宁远侯府的太夫人不是顾二郎的亲娘!”众人齐齐一惊,老太太忙问道:“顾将军是庶出的?”这个问题很关键,直接决定了顾二郎的身价,虽然内容都一样,版本却有­精­装简装的区别。“这倒不是,他的确是嫡出的。”华兰急急补上,“说来我也不信,这宁远侯府瞒得也太紧了。原来老侯爷娶过三位夫人,第一位是东昌侯秦家的姑娘,婚后老侯爷带着家人去了川滇镇守,没过几年,秦夫人生子后过去了,老侯爷就续弦了一位白家小姐,生的就是顾二郎,这位夫人没多久也亡故了;再接着,老侯爷又续弦了,这回是头一位秦夫人的亲妹子,便是如今的顾太夫人。又过了好些年,老侯爷奉旨调回京城,天长日久的,也没人提起这事儿,反正都姓秦,外头还以为老侯爷统共这么一个秦夫人,东昌侯府自己也不说,只有几家要好的才晓得底细;直到最近,因不少人打量着想攀顾家的亲事,一阵细细打听后,这事儿才慢慢揭开来。”明兰微微张嘴,她有些疑惑,顾廷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华兰的一番­唇­舌白费了一半,王氏想知道的是顾廷烨为人是否可靠,华兰却拉拉杂杂说了这么一大堆陈年往事,而老太太倒听出了里面的门道,从炕上直起身子,兴味的问道:“这么说来,顾将军与宁远侯府不睦的消息果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因着当年的父子嫌隙,而是顾将军与这继母不睦?!”华兰眼睛一亮,觉得还是自家祖母明白,她侧着身子朝着老太太笑道:“八九不离十了,祖母倒是想想,若是母慈子孝的,顾二郎为何会闹到离家数年不归,为何开了将军府后只回过宁远侯府一趟?哪家老子打儿子不是做娘的在一旁劝着,瞧瞧韩国公府的老五,真正的五毒俱全,包娼庇赌,闹的可比顾二郎当年离谱多了,有国公夫人护着瞒着,这不还好好的吗?!现在我晓得了,到底不是亲妈!一份过错十分吆喝,再吹吹枕头风,老侯爷还不往死了教训!”

王氏大脑回路是直线型的,最关心的依旧是外室问题,张口就是:“那…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外头的那个女子呢?还有儿女呢?”华兰神­色­僵硬了一下,讪讪道:“他外头的确有女人,还有儿女,他和文绍都交待了;不过……”华兰见王氏脸­色­似有怒气,赶紧,“顾二郎说了,那女子心术不好,早被他送进庄子里看起来了,他是再不见的,至于那庶子,入不入族谱还两说。”老太太却依旧皱着眉头,缓缓道:“便是如此,毕竟有个疙瘩在,到底那是庶长子。”她转头与王氏道,“这门婚事你要好好想想,宁远侯府的门第本就高,何况如今顾将军这般声势,端的是显赫富贵,然而如丫头却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过日子可不能光瞧着外边,里子才要紧;弄的不好,咱们家要落个‘不恤女儿,贪慕富贵’的名声,选女婿还是人品要紧。”

明兰低头不语,她上辈子听过一句话,好像是‘无所谓忠贞,不过是受到的诱惑不够’,老太太似乎是这句话的忠实拥护者,她并不认为贺弘文好的天上有地上无,只不过一个埋头在药材医典里的大夫总比一个动不动就要觥筹交错的高官显贵牢靠些。

王氏神情纠结,揪着一块帕子使劲儿扭扯着,显然是又犹豫起来。华兰见老太太似是不愿意,王氏又有动摇的迹象,心里有些着急,忙嗔笑道:“哎哟,你们不相信旁人,难道换相信自家姑爷吗?我那婆婆听闻这消息时,又捶胸顿足的悔了一番,不过我小姑子是没法子变动了,是以她就叫文绍把秀梅表妹提给顾二郎,叫我公公知道了,好一顿痛骂,呵呵呵,亏她想得出!别说章姨父已故去,就是尚健在,也不过才五品清职。文绍思量了许久,说顾二郎虽荒唐过一阵子,却到底浪子回头了,其人品还是可堪婚配的,不信到时候娘自己瞧瞧,人家真是一番诚意,话说的也是斩钉截铁。再说了,若他好端端的,哪还看得上咱家?那些顾惜名声的权贵大家不愿冒险,而上赶着要结亲的,都是些攀附势力的小人,顾二郎又不愿顾家太夫人说的亲事,这才托到你女婿那儿去的。”华兰口才极好,语音抑扬顿挫,一句句说的入情入理,正当她口沫横飞之时,冷不防瞥见一旁的明兰一脸不解,就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明兰瞧了瞧老太太的脸­色­,小小声道:“不是说鳏夫再娶都得将就么,怎么顾…将军这般抢手?做人后妈可不容易,还有,继室在原配的牌位前执的不是妾礼吗?”看看贾珍的续弦尤夫人,贾赦的续弦刑夫人,那可过的都不怎么样,连有资历的体面下人都似乎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华兰好不容易把王氏说动了,见明兰又来捣乱,她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道:“小丫头知道什么?!鳏夫也分三六九等,那种七老八十,前头已有嫡子的鳏夫自然娶不到什么好的;可像顾二郎这般,年轻英武,又无嫡子,如妹妹嫁过去只消生下儿子,那便与原配一般无二,还有谁来说什么不成?!”说着,华兰还伸手指去戳明兰的脑门,明兰缩脖子不说话了,她好歹算是替如兰争取过了。华兰又劝了好些话,越到后来,王氏越发倾向于结这门亲,只道要和盛紘商量一下,又说了回子话,华兰便要告辞,王氏起身要送女儿出门,母女俩肩并肩挨着,一路走一路说话,

明兰被留在了寿安堂门口,直瞧着王氏和华兰的人影不见了,才掉头回老太太处。说了这许久的话,老太太早乏了,靠在炕头微阖着眼睛歇息,明兰轻手轻脚的过去,拿了条轻软的绒被给老太太捂上,谁知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睛,明兰被吓了一跳。”你……如丫头那里,你还是多劝着些罢。”老太太缓缓道。明兰微惊,歪着脑袋坐到老太太身边:“这婚事已定了吗?不是说要等到春闱开榜,从那起子年轻才俊中给如姐姐挑个女婿吗?”老太太把手中的暖炉塞到明兰手中,拿自己的手捂着明兰的小手,嘴角似有一丝讥讽:“高门嫁女是她一辈子的想头,若没有墨丫头那档子事儿还好说,如今天降一位门第更高更有前程的姑爷,你太太如何肯放过!”明兰仔细一思量,果然如此,王氏和林姨娘斗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却叫个庶女嫁进了比自己嫡女夫家爵位更高的门第,这口气她如何咽的下,若是没机会也罢了,现在是顾廷烨自己来提亲,王氏估计会越想越得意的;可怜的敬哥哥唉,你可真衰,恐怕又要失望了。也不知爹爹会怎么说?”明兰望着屋顶,悠悠的出神。老太太从鼻子里冷笑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无奈:“那就更没的说了,男人瞧事本就和女人不同,况你爹爹……”想着不好在小辈面前说她父亲的不是,老太太不言语了。

其实下面的话,老太太不说明兰也可以补齐,对盛紘来说,顾廷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错,不过是年少轻狂过一阵子,虽然修身齐家做的不咋样,但架不住人家高呀,一下跳过前两个步骤直接治国平天下了!

在整个家族利益面前,如兰的反对恐怕没什么力量,何况她也说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理由来,在多数男人眼里,顾廷烨的过去毕竟已经过去了,一个鳏夫有个庶长子也是正常的,至于妾室问题,哪个达官贵族的夫人太太不是这么过来的,想着要‘白首一心人’的老太太和明兰才是少数的异类吧。老太太累地眼睛迷蒙了,她侧了个身,似乎想睡了,明兰替她压平了枕垫掖实绒被,好叫她舒服些,只听老太太临睡前,含糊了半句:“…他们自己的闺女,旁人也­操­不上心……没见过世面的……那么个浪荡儿,不过发迹了几日,全当宝了……我便瞧不上……”

明兰站在炕边呆了半响,她觉得自己很应该替救命恩人说两句公道话,其实顾廷烨也没那么糟糕,至少人家很见义勇为,很拔刀相助,箭­射­的很准,揍人很给力,一脸络腮大胡子的时候也很有型有款的。好吧,换她,她也未必乐意。这种高官显贵,挑战­性­太大,屋里就算没有一打美艳十二钗,怕也有四季鲜花,话说齐衡的外祖父襄阳侯,那老头眼角的皱纹都可以夹死苍蝇了,不还蓄养着一屋子小妾美婢嘛,还时有更新换代的传闻耶。唉,爹妈太有上进心,子女压力很大的,古今都一样呀。

第93回

盛紘一回府,王氏就急着把他拉进屋里叽叽咕咕说了半天,盛紘为官素来耳聪目明,于朝局最是有心,他对顾廷烨的价值恐怕比内宅­妇­人有更直观的认识,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利弊,第二日便出去打听顾廷烨的为人,考察项目一切按照当年打听袁文绍的标准。

如此这般几日后,盛紘与王氏说,他同意这门婚事了。

如兰在心惊胆战了几日后,终被宣告了判决,她摔了半屋子的东西,尖叫声足可以吓醒打算冬眠的河鱼,披头散发地发脾气,把一屋子丫鬟吓得半死,王氏来教训了两句,如兰赤红着一双眼睛,反口一句:“你要嫁自己去嫁好了!”

王氏气的浑身发抖,只问为何不愿嫁入顾门,可偏偏如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到底没有气昏头,要是说出了真情,估计敬哥哥得先填了炮灰,如兰搜索枯肠,尖声吼过去:“……母亲糊涂了么,女儿与那顾廷烨差着辈分呢!我可喊过人家‘二表叔‘的!”

伏在地上默默收拾碎瓷片的小喜鹊暗暗苦笑,这几日自己主子死活逼着六姑娘给想辙,六姑娘哪敢在老爷太太兴头上横Сhā一杠子,最后逼急了,只吐出这么个烂点子。

王氏果然勃然大怒,指着如兰大声骂道:“什么辈分?!不过是那会儿随着旁人胡叫的,京城里多少通家之好的世族里头转折亲多了去了,你再混说,我告诉你父亲去,叫他来收拾你!”她恨死平宁郡主了,真是没吃到羊­肉­徒惹了一身羊臊,差点女婿成平辈。

王氏也许曾经空头恐吓过女儿许多次,但这次她说到做到,当夜盛紘回府就把如兰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顿。

几个女儿里头,盛紘原就最不喜骄横任­性­的如兰,从小到大没少责罚,如兰又不肯嘴甜奉承,因此素来也最畏惧父亲,盛紘冷着面孔斥责了几句,就把如兰骂哭了。

“这些年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何为孝顺,何为贞娴,全然不知了?自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姑娘家开口闭口的问婚事?!你可知道廉耻二字?!我替你臊也臊死了!”这话委实厉害了,如兰掩着面大哭而去,王氏生生忍住了心疼。

盛家家长对婚事的赞成很快通过王氏——华兰——袁文绍这条曲折的途径传到了顾廷烨那里,顾廷烨效率很高,没过几日就由袁文绍陪着,亲自登门拜访,老太太称病不愿出面,王氏索­性­独个儿相看;此次丈母娘和女婿的具体会面过程明兰并不清楚,但就事后的反应来看,王氏应该很满意;她站在如兰面前,居高临下的把顾廷烨的气度,人书,容貌,德行来回夸了个遍,直把他夸的跟朵花似的,直听得明兰起了­鸡­皮疙瘩。

如兰低着头一言不发,继续保持神情呆滞,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旁的明兰听得十分讶异,王氏的滔滔不绝让明兰听着不像在夸活人,倒像英雄追悼会上的热情致辞;她偷偷走开几步,到华兰身边轻声道:“太太好眼力,才见了一回就瞧出这么多好处了?”

华兰努力压平自己嘴角的抽抽和微微的心虚:“你姐夫做的媒能错的了?顾将军本就是佳配。”其实,顾廷烨虽尽力表示谦逊,但行伍之人所特有的杀伐威势却显露无疑,王氏讪讪之下根本没说几句,袁文绍表示,岳母已算颇有胆量的了。

华兰看着如兰一脸的倔强,实有些不解,便轻声问明兰道:“就不知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了?无端端的闹腾起亲事来了,好似和顾二郎有天大的过节般。”

明兰一阵心头发慌,赶紧岔开道:“五姐姐不过是气­性­大了些,前头又叫爹爹狠狠责骂了一顿,大约这会儿还没转过弯来,不若大姐姐和太太再多劝劝罢。”

谁知华兰摇了摇头,转头低声与明兰耳语:“也劝不了多久了,顾将军与你大姐夫说,他大哥眼瞧着身子不成了,做弟弟总不好兄长尸骨未寒就娶亲,是以最好早些能成婚;你也帮着劝劝,好歹叫五妹快些明白过来。”

听着华兰热忱的语气,明兰再瞧瞧正在卖力劝说如兰的王氏嘴角边的唾沫,她深深的为敬哥哥感到难过,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初恋就是用来破灭和怀念的也说不定。没几日,顾廷烨将和盛家结亲的消息渐渐透了出去,也不知是从盛顾袁哪一家出去的,幸亏老太太谨慎的提醒了盛紘和王氏,在没有下聘定亲之前,绝对不要先露了口径,王氏一开始不以为然,但很快就认识到了老太太果是高瞻远瞩。

第一个对顾盛结亲的传言做出反应的是顾家太夫人,她立刻张罗着要为顾廷烨挑儿媳­妇­,不论顾廷烨是不是秦太夫人生的,从礼数上来说,继子的婚事她是可以做些主的,尤其是顾老侯爷已故的情况下。盛家的婚事如果她不认可,那就算是‘未禀父母’,属于礼不合。

王氏急得团团转,华兰安慰道:“母亲放心,顾二郎早预备了后招。”最近华兰称呼顾廷烨的口气越来越亲近,好像人家已经是她妹夫了。

十一月十二,圣安皇太后小疾初愈,皇帝欣喜之下便设了个简单的家宴庆贺,席间,太后指着刚定了亲的国舅沈从兴笑道:“你姐姐可为你­操­了不少心,可算给你寻了门好亲事。”一旁的沈皇后顺着嘴笑道:“我这弟弟好打发,只不知顾大人的婚事议的如何了。”下座的顾廷烨笑而不语,一旁同座的沈从兴起身,朝在座的拱手笑答:“诸位怕是不知吧,我这兄弟一辈子没正经读几天书,也不知认得几个字,如今却想娶位读书人的闺女!”

宴饮间气氛松快,皇帝似乎来了询问的兴致,顾廷烨这才答是左佥都御史盛紘大人的掌珠,皇帝微笑道:“这亲事寻的不错,盛紘此人素有清名,克慎勤勉,正堪与你为配。”沈皇后新上任的妹夫,御林军左副统领的小郑将军最是年少不羁,几杯酒下肚,便闹着打趣道:“皇上,人家书香门第的,一家子都是读书人,也不知要不要这兵头!”筵席上众人一片哄堂而笑。

消息传出宫外,宁远侯府再无动静,王氏大大吁了一口气,老太太知道后默了半响,只道一句:“赶紧叫如兰回心转意罢。”

明兰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这件事顾廷烨处心谋划的结果,那么此人心机慎密,可惊可叹,若此事是皇帝和其余几人有意为之,那么此人定是甚得天心,圣上如此意思,将必有重用,无论哪种情况,都更加坚定了盛紘结亲的心思。

盛紘不是韩剧里那种的纸老虎父亲,吼的青筋暴起声嘶力竭,但最后总会原谅没良心的女儿,他是典型的古代封建士大夫,讲的是道德文章,想的是仕途经济,虽待孩子们比一本正经的老学究宽些,但依旧是遵从君臣父子的宗族礼规矩,他在家里拥有绝对的权威。

从这个角度来说,古代士大夫很少有无条件宠爱子女的父亲,况且他们往往不止一个子女;女儿只要不坏了­妇­德贞名,乖乖待嫁就可以;当年,以华兰之受宠重视,也不敢置喙婚事,墨兰曾是盛紘最心爱的女儿,但自从她不顾家人而自私谋算差点断送了盛府的名声后,盛紘对她再不假辞­色­,明兰可以清楚的从他的目光中看到失望和厌弃。

在现实面前,很多东西都不堪一击,如兰没有足够的勇气反抗家族和礼,就像宝哥哥再喜欢林妹妹,再受贾母的宠爱,他也从来不敢在贾政和王氏面前直言自己的选择;何况自从墨兰出十后,海氏的警惕­性­成倍增高,她一瞧如兰于婚事不愿,立刻把盛府内外看的跟关塔那摩一样严实,西厢记只好暂停上演。

如兰空自流了几天眼泪,渐渐缓和了举止,只是情绪有些低落,王氏和华兰犹如车战般的述说顾廷烨的种种好处,还要求明兰一起出力,以表示对家庭决意的支持,明兰倒是知道顾廷烨一个大大的好处,但不敢说,憋半天憋脸通袖,终于想出一句:“五姐姐你想想,要是你只嫁了个寻常夫婿,那岂不叫四姐姐高你一等?!”

如兰闻言,一直无神的眼睛陡然一亮,自打出了娘胎,她就和墨兰结下了深深的牙齿印纠葛,若是能让墨兰吃瘪,那她自带­干­粮上前线都是肯的。

王氏和华兰受到了启发,立刻改变策略,每夸顾廷烨三句后,就卖力渲染一下如兰嫁了顾廷烨后能在墨兰面前多么风光的情形,效果很好;如兰也渐渐认命了,又不是推她进火坑,不过是叫她嫁个二手高档货而已,何况敬哥哥也未必是原装的。

明兰由于在劝说如兰的工作中表现优异,受到了上级的表扬,获准假释回寿安堂陪伴老太太,老太太则奖励她去送一送贺弘文。自那次贺老夫人来过后,贺弘文又来过两次,明兰都没出面,他只宛如犯人一般低头歉意的对着盛老太太,老太太瞧他认错态度良好,渐渐有些心软,虽还未松嘴,但态度已经和气亲切多了。

明兰走在寿安堂直通往二门的一条小路,碎碎的石子铺了这条偏路,也没什么人来往,旁边跟着亦步亦趋的贺弘文;每当这个时候,明兰都会觉得老太太的心思很可爱。她出身于勇毅侯府,因此瞧厌了有爵之家男人的贪花好­色­,并深恶痛绝,于是选了个探花郎,谁知文官也没好到哪里去,新婚没多久,盛老太爷就领了个美妾回来,还羞羞答答的解释说是上峰所赐,不好推辞,还希望妻子很贤惠帮他照顾妾室;婚姻失败之后,老太太对文官的­操­守也失了望,又转而倾向起非主流从职人员,例如,贺弘文。

“……明妹妹…明妹妹…”

明兰这才回过神来,只见贺弘文正羞涩的瞧着自己,一连声轻轻叫着,明兰定了定神,微笑道:“什么事?请说。”

贺弘文陡然黯淡了眼神,低下头去,过了会儿才缓缓道:“明妹妹定是气了我,不然不会这般说话的。”

废话!该说的我早说完了!不过明兰嘴上却道:“弘文哥哥,哪里的话说,没这回事。”

贺弘文忽然停住了脚步,一双眼睛热切的瞧着明兰,喉头滚动几下,似乎激动万分,却又久久说不出来,好容易才道:“明妹妹!我知你是生我的气了,但请听我一言!”明兰也住了脚步,静静等着,贺弘文吸了口气,鼓足力气道:“…我不敢说我自己有多明白,但至少也清楚自己想娶的是谁!我诚然将表妹当做亲妹子的,绝无半点男女私情,可事已至此,我不能瞧着她去死,便只能委屈了你!可是,请明妹妹一定相信,贺家与表妹而言不过是个安身之所,她能衣食无忧,但也……仅止于此!”

贺弘文情绪激动,语无伦次的说了许多接纳曹锦绣的无奈,也含蓄的说了许多将来会对妻子一心一意的保证,明兰始终静静听着,既没有感动的意思,也没有嗤之以鼻的讽刺,贺弘文看着明兰的样子,渐渐有些沮丧:“明妹妹,始终是不肯信我了。”

明兰轻笑了下,摇头道:“信不信的,不是听你怎么说,而是看你怎么做的。”

“我自然说道做到!”贺弘文面­色­泛袖,鼻尖微微沁出汗来。

“比如说…”明兰没去理他,转过身子,再次缓缓走了起来,自顾自道:“你与妻子在下棋之时,表姑娘忽然头疼脚疼肚子疼,要你过去瞧瞧。”

贺弘文笑了,松了一口气,跟在后头走着:“小生才疏学浅,自当另请大夫,有药吃药,有病看病便是。”

“若是表姑娘三天两头的犯病,也不好天天请大夫,只消你去瞧瞧便好了。”

“既是宿疾,家中必常备药材,熬上一碗送去便是。”

“若表姑娘吹箫弹琴念怨诗,声声入耳,丝丝出音,哭的煞是可怜,非要你去安慰。”

“调丝竹本是雅事,但得节制,不可扰了旁人清净才是,不然便是存心闹事;至于可怜之说,表妹自姨父流放之日起便可怜了,那几年我不在她身边,她不也活过来了。”明兰倏然停住脚,定定的瞧着贺弘文,冷声道:“你别装傻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贺弘文也站住脚步,正面站在明兰面前,淡褐­色­的面庞全是不安:“明妹妹,也知道你在怨什么?那日我去见表妹,她瘦的剩下一副骨头了,只吊着一口气等我,连话也说不出来,只用眼睛求着我,我是个软弱无用的,没子硬下心肠,我便答应了。可那时,我也明明白白告诉她了,我给她一条活路,但也仅止于一条活路。进门之后,什么男女之情,嘘寒问暖,她是不要想了,若再有寻死觅活,我便再无半点愧疚!”明兰听了,默默无语,贺弘文深吸一口气,宽宽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明妹妹,她若就这么死了,就会变成一块疙瘩,一辈子梗在我心头,叫我永远记着她!……我,我不想老记着她,我的心里只应放着我的妻子!”

明兰慢慢抬起头来,背着阳光,贺弘文年轻俊朗的面庞一片真诚和紧张,她心里的某一处小小的一块柔软了些:“到底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怕是做不到视若无睹罢。”

贺弘文认真的沉声道:“明妹妹,我晓得你在忧心什么?可我有眼睛,不会叫人哄了去的,张家的四叔公如今云游在外,当初他替令国公府瞧了十几年的病,从老公爷的十几个妾室到下头子孙的一摊子烂事,什么没见过!内宅­妇­人的鬼蜮伎俩,做大夫的还能不清楚。”

明兰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原来你都知道?还当你一味怜惜曹姑娘的柔弱呢。”

贺弘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无奈道:“男人也不全是瞎子傻子,除非是心长偏了,不然有什么瞧不明白的?何况,我信你的为人,你会照顾好锦儿表妹的。”

明兰看了他很一会儿,缓缓的展开微笑:“你说的对,…也许罢。”无论怎样,他们之间终归是Сhā着一个曹锦绣,她终究存在。

贺弘文的话可信吗?她不知道。他能做到今日的保证吗?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贺弘文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尽他自己的全力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平凡的古代男子而已,婚姻只是一个开始,而这个开头不好不坏,接下里的路怎么走才是最要紧的。

冬日的旭阳暖暖的,好像软软的棉絮捂在皮肤上,头顶秃秃的枝头顺着威风轻轻抖动,明兰和贺弘文顺着石子小路缓缓的走着,天光明媚,日头平好,山石静妍,一切景致都那么淡然从容;曹家已经离京了,如兰已经屈服了,老太太也基本定了主意,似乎一切都会照既定的轨迹缓缓前进。

可是很久以后,明兰想起这一天,忽然发觉,原来这是她最后一次和贺弘文见面

第94回

那一日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湖面上结起了厚薄不一的冰层,午饭后,明兰穿的胖嘟嘟冬衣的蹲在池边,隔着半透明的冰看着悠游自在的肥鱼,好生羡慕了一番后,提着个空鱼篓回了寿安堂;叫老太太嘲笑了一番,明兰也不生气,手脚并用的爬上炕,挨着老太太贴在炕头取暖

“大冬天钓什么鱼,找挨冻呢!”老太太眯着眼训道。

明兰也眯着眼,懒洋洋道:“大嫂子没胃口,说想吃我上回做的葱煸酸辣鱼鲞……可后来我想想,冬鱼­性­寒,尤其是池鱼,草冰,别反吃坏了。”

老太太拿自己的手捂着明兰冰冷的小手,悠悠然道:“酸儿辣女,也不知柏哥儿媳­妇­这胎生个哥儿姐儿?”

明兰捏着小拳头揉了揉眼睛,好像有些困了,含糊道:“大哥哥说想要个闺女,能凑成个‘好’字,大嫂子没说话,但我晓得她还想要儿子。”一个嫡子是不够的,两个才算保险。

老太太轻轻的笑着:“你大嫂子是个有福气的,男女都无妨。”

祖孙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一老一小都被暖洋洋的炕头烤的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外头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明兰陡然惊醒了,老太太也睁开眼睛瞧着门口的锦帘处,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一下扑在炕前,大声哭号起来:“老太太,救命呀!”

“小喜鹃儿,怎么了?”明兰奇道,这女孩是如兰身边的三等丫头。

小喜鹃披散着头发,脸上的脂粉都糊了,满脸都是惧­色­:“老太太,六姑娘,快去救救喜鹊姐姐吧,太太要把她活活打死!还有我们姑娘,老爷要找白绫来勒死她!大­奶­­奶­也不敢劝,只偷偷把我放出来找您!”一边哭着诉说,一边连连磕头。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一下坐直了身子,厉声质问,“太太她们不是去进香了么?!”

明兰怕老太太起身太快会头晕,连忙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顺气。

今日一早,大宏寺给一尊新佛像开光,因王氏平日里捐香油钱十分丰厚,老方丈便也送了份帖子来,王氏便带着如兰前去进香祈福,顺便求支姻缘签。

老太太连连追问发生了何事,偏小喜鹃没有跟着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哭着求了好久却也说不清楚个所以然,老太太想着要去看看,明兰赶紧叫翠屏来打点衣裳。

明兰本想跟着去,却被老太太留下了,房妈妈好言安慰道:“你五姐犯了错,老爷太太要责罚,老太太这一去定要有些言语冲突,你做闺女的听了不好。”

明兰心里沉了沉,事情恐怕有些严重,涉及闺阁丑闻她便不好参与了,朝房妈妈点点头后,便安安稳稳的坐回到炕上,又觉得心痒难耐,便招手叫小桃去探探风声,自己捧着个青花玉瓷小手炉,拿了副细铜筷子慢慢拨动里头的炭火,耐着­性­子等着。

眼看着炉里的炭火被拨的几乎要烧起来了,小桃终于气喘吁吁的奔了回来,明兰弹簧一般的跳起来,放下手炉,一下抓住小桃的胳膊,连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

小桃拿帕子揩着头上的细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太太的正院围的死死的,我根本进不去,我便只在外头打听了下,只知道……”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颤着嘴­唇­道,“老爷这回真气急了,老太太去的时候,老爷已经拿白绫套上五姑娘的脖子了!”

明兰大吃一惊,小桃收了收冷汗,继续道:“我偷着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里头的妈妈们把喜鹊姐姐抬了出来,我的妈呀,一身的血,衣裳都浸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气!里头的动静我听不见,刘妈妈又带着婆子们来赶人,我就回来了!”

明兰心头一跳一跳的,好像一根弦在那里拨动,她忽然抓住小桃的腕子,沉声道:“你去找丹橘,带上些银钱,再翻翻咱们屋里有没有什么­棒­疮膏药子,然后你们俩赶紧去找小喜鹊,要塞钱的塞些钱,要敷药的敷些,但求尽些力救她一场!”

小桃知道事情严重,立刻应声而去,明兰压抑着不安的心绪,又缓缓坐了回去,然后端起炕几上的茶碗慢慢嘎了一口。小喜鹊是个好姑娘,明兰颇喜欢她平素的为人,对如兰忠心诚挚,常劝着哄着,待下宽和,常帮着瞒下小丫头们错处,明兰并不希望她就这样死了,或残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明兰手里的茶都冷了,冰冷的瓷器握在手里像个冰坨子,明兰才放下了茶碗,瞧瞧外面的日头渐渐西斜,却依然没有动静,明兰渐渐有些泄气,足足等到天­色­渐黑,才听见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听见正堂帘子的掀动声,明兰赶紧跑出去,只见海氏扶着老太太进来,房妈妈撑着老太太的身体,小心的把她放到暖榻上去,安托好让她侧侧靠着绒垫子歇息。明兰一瞧老太太的面­色­,顿时慌了,只见她脸­色­铁青,气息不匀,胸膛剧烈的一起一伏,似乎是生了很大的气,一旁的海氏神情歉疚尴尬。

“祖母,你怎么了?!”明兰一下扑在老太太的膝盖上,颤颤的去握她的手,只觉得触手尚温,反握回来的手指也很有力,她才多少放下些心。

老太太微微睁开眼睛,眼神还带着愤恨,见是明兰才放柔软些:“我没事,不过是走快了几步路,气急了些。”说话间,转眼瞧见海氏,只见她小腹微微鼓起,一只手在后腰轻轻揉着,却低头站着不敢说一句,老太太心头一软,便道,“扶你大嫂子去隔间炕上歇歇,她也站了半天了。”明兰点点头,轻轻扶着海氏朝次间走去。一进了次间,明兰就把海氏扶上炕,拿老太太的枕垫给她靠着,从炕几上的厚棉包裹的暖笼里拿出茶壶来倒了一杯,塞进海氏手里;海氏一边谢过,然后喝了口热茶,暖气直融进身体里,才觉着舒服了些。

明兰见她气­色­好些了,便急急的问道:“大嫂子,五姐姐到底怎么了?!爹爹不是在都察院么,怎么忽然回家了!你说呀!”

海氏犹豫了下,但想起适才盛紘和老太太的争执,想着也没什么好瞒明兰的了,咬了咬牙便一口气说了

王氏和如兰一路上山,本来进香好好的,王氏瞧着如兰这阵子乖巧多了,便放她在庭院里走走,王氏自去与方丈说话,谁知一眨眼夫,叫陪着的几个婆子就被如兰打发回来了,说如兰只叫小喜鹊陪着散步去了。王氏觉着不对,立刻叫人去把如兰找回来,可是大宏寺不比广济寺清净,那里香火鼎盛,寺大人多,一时间也寻不到。正发急的当口,如兰自己回来了,说只在后园的林子里走了走。

“这不是没事吗?”明兰基本猜到如兰­干­什么去了,吊的老高的心又慢慢放下来。

谁知海氏苦笑了下,摇头道:“没事便好了!太太见五妹妹安然回来,也觉着自己多心了,带着妹妹用过素斋才下山回府,谁知一回府,就发觉老爷竟早早下衙了,正坐在屋里等着,他一见了太太和五妹妹,不由分说就上前打了五妹妹一耳光!”

“这是为何?!”明兰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海氏放下茶碗,唉声叹气道:“原来五妹妹她,她,她早与那位举人文炎敬相公有了…情愫,他们在大宏寺里相约会面,本来只说了几句话,谁知真真老天不作美!谁知今日恰巧顾将军也去为亡母去做事!”明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他……看见五姐姐了?!”

海氏心里堵得慌,摇头道:“倒霉就在这里!那顾将军公务繁忙并未亲去,再说他从未见过五妹妹,便是瞧见了也不会知道;是顾将军府的一位妈妈,她奉命去为事添福禄,出来给小沙弥赠僧衣僧帽时远远瞧见了,偏偏她却是在来送礼时见过我们几个的!”

明兰僵在炕上,一点都不想动弹,也不知道说什么,海氏叹了口气,继续道:“想必那妈妈回去就禀了顾将军,午间时分,一个小厮去都察院求见公爹,公爹就立即回了府!……责问再三,五妹妹只说,她本已想从命了,这是去见文相公最后一面的。”

明兰听了全部过程,几乎没背过气去,好容易才吐出一句:“…五姐姐也太不小心了!”

海氏幽幽的叹着气,没有说话,她其实很赞成明兰,这种事既然如兰也决定断了,那只要捂严实了也没什么,可偏偏挥泪告别时叫未来夫家瞧见了,这运气也太背了!

“……那现在怎办?”过了半响,明兰才有气无力的问道,忽然发现海氏的眼神竟躲躲闪闪起来,似乎不敢正视明兰的眼睛;明兰觉得奇怪,连着追问了几次,海氏才支支吾吾道:“适才,顾将军送来了一封信……”

话还没说完,外头正堂就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翠屏在外头传道:“老爷太太来了。

明兰看了眼心神不定的海氏,便竖着耳朵去听外头,只听盛紘似乎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是王氏的抽泣声,接着,老太太勃然大怒,厉声大骂道:“你休想!亏你也是为人父的,这种主意也想得出来!”

声音愤怒尖锐,明兰从未听老太太这般生气过,她慢慢走下炕,挨着厚厚的金褐­色­云纹锦缎门帘站着,听外头声响。

盛紘急急道:“母亲听儿子一言,只有此一途了!这些日子来,府中上下都不曾露过口风,人前人后也从未说清到底是谁将要许入顾门,大姑爷也只说是华儿的妹子,我和太太迄今未和顾二郎好好说过一次话,更不曾说起到底许配哪个姑娘,估计那顾廷烨心里也没数,那来传话的也说的也甚为隐晦,不像兴师问罪的,倒像来提醒的;既然如此,索­性­将错就错,反正明兰早记成嫡女了。如若不然,这结亲便成结仇了,儿子当时是急昏了头,才去了封信,言道如儿本就要许配与文炎敬,明兰才是要嫁去顾家的……”

‘啪’的一声清脆响,想必是一个茶碗遭了秧,老太太的声音气的发抖:“你倒想得美,你们夫妻俩自己不会教女儿,左一个右一个的伤风败俗,最后都要旁人来收拾,前一回我豁出这张老脸,这一回你们竟算计起明丫头来了!我告诉你们,做梦!”!

老太太粗粗着喘着气,继续道:“你的这个好太太,平日里什么好的香的从来想不起明丫头,有了高门显贵来打听,什么都不问清楚就想也不想应定了如兰!如今出了事,倒想起明丫头来了!一个私心用甚,只顾着自己闺女,一个利欲熏心,只想着名利禄,好一对狼柴虎豹的黑心夫妻,你们当我死了不成!”

一声闷响,盛紘似乎是重重的跪下了,王氏低低的哭起来,哀声的哭道:“老太太,您这么说可冤枉了媳­妇­,虽说明丫头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这十几年却也跟如兰一般无二,何尝有过慢待,如丫头犯了这般的错,我也是悔恨当初不叫她养到您跟前好好学学规矩!老太太,您千不看万不看,也要看在华儿的面子上呀,她在婆家日子不好过,全亏的姑爷还体恤,今日这事若无善了,顾将军怨恨起姑爷来,那叫华儿怎办呀!她可是您养大的,您不能光疼明丫头一个呀!”

老太太似乎梗了一下,然后又厉声骂道:“华丫头到底生了儿子,又是明媒正娶的,难道还能叫休回来不成?难道叫妹妹赔上一辈子让她日子好过些?!那顾廷烨你们夫­妇­俩瞧得有趣,我可瞧不上!”

只听盛紘大声叫道:“老太太,那您说如今怎办,儿子实在是没有子了!本想勒死那孽障,好歹正了门风,大不了此事作罢,叫人笑话一场也算了。都怪儿子教女无方,自作自受谁也怪不得,可那顾将军……”盛紘似乎哽咽了一下,“前几日传来消息,顾二郎已请了薄老将军和忠勤伯为媒,眼看就要来换庚帖了,如今若是作罢,顾家如何肯罢休!”

后面的话明兰统统听不清了,她只觉着自己耳朵一片轰鸣,好像什么东西笼罩了她的听觉,震惊过后是麻木的恍惚,她慢慢走到海氏面前,轻声问道:“顾廷烨真愿意娶我?”.

海氏艰难的点了点头:“是的,信上写道,他顾廷烨愿与盛家结两姓之好,后头还了一句,老太太跟前养的姑娘总是不错的。”在她看来,这句话有些刺耳,似乎在暗示什么;相信盛紘也看出来了。

老太太早年妒名在外,但后来却急转直上,盛老太爷过世后,她宁愿和娘家闹翻也要撑起夫婿的门户,青春守寡,拿嫁妆为庶子铺路打点,娶媳持家,终又有了今日盛家的兴旺局面,几十年过去了,反倒夸赞老太太书­性­高洁刚直的多了起来。

海氏也觉着对不住明兰和老太太,最近她知道与贺家的亲事最近已说的差不多了,只等着如兰过定贺家便会来要庚帖了,谁知……海氏不由得暗叹一声,却见明兰犹自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正仰着脖子呆呆的出神,过了会儿,她忍不住问了一遍:“大嫂子,那顾廷烨真是说愿意娶我?”语气中没什么委屈,倒有几分匪夷所思的意味。

海氏便又肯定了一遍:“实是真的。”

明兰脑子木木的,咬着嘴­唇­歪头想了半天,想起顾廷烨冷诮讥讽的面容,想起他追根究底的脾气,再想起他烈火冰河般的­性­子……明兰觉得自己想多了,来了古代一场居然学会自作多情了?可过了会儿,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很有道理。

外头传来老太太的怒骂声,盛紘和王氏不断的哀求声,明兰慢慢的坐倒在小杌子上,叹着气,张着嘴,混乱着脑子,捧着脸蛋发起愣来了。

祖母,老爷,太太,还有倒霉的如兰小童鞋,我想,搞不好,我们是被­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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