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一病,竟会病这么久。间歇性的发冷,发热,呕吐,大汗,剧痛,最后到底还是被老斯和赵越送进了拉贾斯坦“最好的”医院。经确诊竟然是黑热尿病发症。待到病愈,已近一个月。
期间我没有给安谙打过电话。只是简短发过信息,告诉他,我很好,还有一点点发烧,嗓子发炎了,说话费劲,等我全好了,再给他打电话。
他回的信息也很简短:好。或者,好好养病。或者,按时吃药。
看着他简短的信息,我很难过。曾经那个在信息、MSN和电话里言笑晏晏的安谙,再也不见了。如今的安谙,他的寡言少语,让我知道,我给他的伤害,即使我们重新在一起,重新开始,也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平复。可是这一切,又能怪谁。毁坏容易,重建却很难,不独是环境。
当终于可以出院,坐在赵越开着的电动三轮车上一路颠簸地回到萨亚尼瓦的接待办,一楼大厅里,莱伊拉对我展开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塞给我一只很高很大的红色六面铁皮提手饼干筒。
我不由笑,“这是你送我的出院礼物么?莱伊拉,你太客气了!”没想到印度这么穷,居然还有卖包装这么漂亮的饼干。
“打开看看!”莱伊拉一脸期待一脸好奇又略带神秘地笑,“现在就看,程!”把我按在大厅的长沙发里。
赵越也凑过来笑道,“啊呀,我们都没准备礼物,后补成不?后补!”
我笑,“不用不用……”用力起了半天也没起开嵌着的盒盖。
莱伊拉一把抢过饼干筒,指甲别进盒盖缝,起开盒盖,再塞在我怀里。
饼干筒里,满满一筒各色包装纸包着的小礼物。
“不是饼干啊……”我笑。
“不是饼干啊!”莱伊拉道,神情愈加期待,“快看看快看看!”
“这么多……莱伊拉,我可怎么谢你……”我笑着探手进饼干筒拈出最上面一个小纸包,扭开金色包装绳,打开来,一只白色镶钻的小发Сhā映入眼帘。包着发Сhā的包装纸上写着:西安,50.6元。
我放下发Сhā,拈出第二个小纸包,打开来,是一只别致的蝴蝶发夹,包着蝴蝶发夹的包装纸上也有字,写着:南京,64.8元。
第三个小纸包,是两只可爱的樱桃发夹:长沙,22元。
第四个小纸包,流苏发簪:太原,38.5元。
第五个小纸包,一根银色发带:泰安,5元。
第六个小纸包,水绿色果冻发卡:银川,25元。
第七个小纸包,桃心珍珠发夹:西宁,40元。
……
一个一个小纸包打开来,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
那是三年前在杭州某次我跟安谙闲聊时说过的。我说我小时候特别羡慕班上的女同学有各式各样的小发卡,每天都换不一样的花款,讲究一点的女同学发卡颜色与衣服鞋子都是搭配的。可是我妈妈从来不给我买,她说那些没有用。我扎头发从来只用黑色的橡皮发圈,一只用坏了,再换一只。我还说我小时候特别希望能有一只铁皮的饼干筒,打开来,里面装满心爱的小发卡。
那时安谙说,那就买一盒铁皮饼干喽,饼干吃完,把饼干筒留着,装满各式各样的小发卡。又不贵。
我说,童年时没有,这么大再买,有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还记得。
一个一个小纸包打到最后,沙发上亮晶晶摆满一片,发卡,发Сhā,发梳,发夹,发扣,发簪……每一张包装纸上都有字,每一张包装纸上的地点都不同。有的地名,我知道。更多地名,我听都没有听过。
我没有问莱伊拉安谙在哪里。这个饼干筒又是怎么来的。我只是一个一个打开这些小纸包,一张包装纸一张包装纸地检阅三年里安谙独自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想安谙每到一处,怎样找到卖头饰的地方,以怎样的心情,给我选下这些小发卡。
赵越没有说话。莱伊拉也没有说话。他们静静站在一边望着我,望着我一边流泪一边打开这些小纸包。
最后一只小纸包打完,饼干筒里有一个颜色褪黯的红缎小布袋,我知道,布袋里一定是金玉良缘。我没有打开小布袋。如果安谙就在这里,且容我矫情一次,我希望他再一次给我戴上金玉良缘。如果他不在这里,我就等再次见到他时,让他再一次给我戴上金玉良缘。这一次,我一定不再摘下来。
红缎小布袋旁,有一枚印章。我拿起来,是在丽江四方街我们一起刻的东巴文印章。我和安谙各自的姓。他的姓,被我刺在了肩头。我的姓,他也一定刻在心里。
眼泪愈流愈多,却是如此幸福安宁的泪。我轻轻摩挲了一会印章,放在一边,饼干筒的最下一层,是一本小小薄薄的书,封面花花绿绿的很好看,歪歪扭扭的童体字写着,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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