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覃这天上班迟到了,她到公司的时候,陈红梅已经在办公室里看当天的证券报。
侯峰昨天半夜匆匆走掉后,小覃到窗前去看他的背影。
小覃的家在一个小镇边上,父亲是农民,母亲出生在教师之家。她小时候的同学和玩伴都是镇上的居民,她常到这些小朋友家里玩,言行熏陶得和他们没有一点差异。后来到县里读高中,跟她很铁的同学又是县城有钱人家的孩子,经常送些漂亮衣服给她。她穿上那些衣服觉得自己就是县城里的人。这种好感觉使她能够抬起头来做人,脸上经常是神采飞扬。
小覃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她不想再复读,便一人来到这座大城市。到这儿的第二天,她就在一家大饭店里做了服务员。饭店里包吃包住,每月还有几百元工资,自食其力和好的环境,让她的脸上看不到忧愁,常常显出一种清纯与平和的美。大概就是这些吸引了侯峰的眼球,使他突发奇想要她去读书。
小覃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答应侯峰由他先垫付昂贵的学费。她开始以为侯峰一定是别有用心,也有作出牺牲的心理准备。在她不讨厌侯峰的前提下,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是值得的。但侯峰将她送进学校以后就很少再跟她见面。小覃只有隔一个月去拿生活费时,才能见他一面,而见面的地点都是在茶室或者餐厅。
大学期间,有不少男同学围着她转,她都不去理会。在她的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侯峰的人,也就是把自己出卖给了侯峰。没有主人的同意,她怎能跟别的男人接触呢?昨天夜里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单独待在一起——他们都没把醉死了的柯小姐当做一个活人。
小覃望着侯峰远去的背影,眼泪忍不住酸酸地流了下来。她今年已经23岁,这在家乡几乎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年纪。父母这两年越来越担心她的婚事,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小覃无论怎么解释,他们都认为自己的女儿在城里有男人,他们要见这个男人。小覃交不出这个男人,他们就一致认为这个男人是有家有室的,也就是自己的女儿甘愿给别人做小。小覃回家一次,就和父母为这事争吵一次,这使得小覃越来越不想回家了。
小覃才认识侯峰的时候,把他当成一个为富不仁的坏蛋。侯峰给她钱读书,她接过钱的同时也就把自己出卖给了这个坏蛋。侯峰当时如果有那方面的要求,小覃是不会拒绝的。头两年,小覃一直在等侯峰来找她。两年以后,她发现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再以后,她渐渐改变了对侯峰的敌意,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坏蛋。
小覃在窗前站了许久,当她感到手脚冰凉的时候已经有些头晕。她去厨房烧热水,茶壶的响声惊醒了柯小姐,这醉醺醺的女人跑进厨房要水洗脸。小覃只好让她先洗。等她用上热水的时候,伸进热水里的脚已经不知道是谁的了。
小覃和柯小姐挤在一床被子里。她习惯单独一人睡,跟别人盖一床被子非常不舒服,也就翻来覆去怎么都不能入睡。她睁着一双发胀的眼睛到后半夜才睡着。
小覃早上醒来时柯小姐已经离开了,她感到胸部有些隐隐的疼痛,脑袋像被别人充了气一样难受。她看看时间已经8点多钟,于是赶忙挣扎着爬起床,胡乱洗过脸就往公司跑。
小覃到公司已经9点多,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她跟看报纸的陈红梅说声“对不起”,就去找抹布做清洁,可她在房里转了两圈以后就一ρi股坐在沙发里起不来了。
逃庄 四(2)
陈红梅将看过的证券报丢在桌子上,从黑皮子的坤包里拿出黑色的股票机。这个东西是春节前九州证券益都营业部送给海益公司的礼品,上面可以看到金融信息台发出的即时股票行情,并能作传呼机用。她在《金江财经报》上刊登的寻人启事留的就是这个股票机的传呼号。
陈红梅在股票机上按下显示键,看到显示的时间是9点25分。她再按一下菜单键,在私人信息栏中还是一片空白。袁非一定没有看见她登的广告。陈红梅用桌上的电话给《金江财经报》广告部联系,要他们连续再登两期寻人启事,并说立即派人过来办手续。
陈红梅放下电话,对着门外叫了声“小覃”,门外没人应声。这女孩子第二天上班就无故迟到半个多小时,看她那没睡好觉的熊猫眼睛,昨天夜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陈红梅走出办公室,看见小覃斜靠在沙发里两眼无神地望着自己,嘴里还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她忙过去摸小覃的额头。烫手的额头吓了她一跳,她急切地问道:“小覃,你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快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小覃在陈红梅的搀扶下站起身,她摆着手说:“陈老板,我……没关系,不耽搁您,不去,不去医院……”
“小覃,听话。”陈红梅回办公室拿上坤包,护着小覃乘电梯到停车场,开车送小覃去医院。
根据日程安排,侯峰今天该去成都办理200万股林韵股份的场外交割。他在早晨醒来以后觉得这样安排不妥,应该先把对倒过来的那200万股搞定,因为这些股票的价格比议定的价格要高一两元,这种差价必须在去成都前扣出来,要不然可能会被金恒公司长期无偿占用。侯峰在电话里给桑老板说明了这层意思,桑老板“哈哈”笑着说可以理解,同意了侯峰暂时不去成都的提议。
侯峰到天牛公司时,钱晓康和董正华正在跟老周联系,他们准备在集合竞价的时候对敲3万股林韵股份。钱晓康看见进门的侯峰有些意外,问他怎么没去成都,侯峰把他拉到另一间办公室对他说了早晨的想法。钱晓康按着额头说,我刚才在跟老周打电话时也觉得有问题,可就是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天上证指数跳低开盘,林韵股份却被钱晓康他们对敲到元高开。侯峰昨天下午想做这只股票的收盘价受到海翔集团的无情打击,今天就不想再参与对敲股票。他跟高晓丽联络,问她见到金恒公司的人了没有。高晓丽说正在打铁巷营业部跟他们办理股票交割,她们那边约的客户还没有到。侯峰说不着急,跟客户搞好关系,不要让客户有担风险的感觉。他还说他现在去办理划给海益公司的1500万,减轻一下她们的工作量。这1500万全在天牛公司打进了10%保证金的账户里,这些账户必须客户自己去开户的证券营业部办理转户手续,整个过程需要几天才能办完。
侯峰随后给海益公司打电话,电话响了七八次也没人接听,他觉得不对头就打了陈红梅的手机。陈红梅告诉他,她和小覃正在市第一人民医院,小覃发高烧度。侯峰说,我马上赶过去。
今天上证指数低开低走,下午在跌了50多点以后便开始强劲反弹,收盘时只跌去10多个点。袁非袖手旁观了一整天,他不认同下午见到的1956这个低点,认为昨天那根大阴线太长,大阴线第二天的长下影线往往只是下跌抵抗,明天还会继续下跌。别的经纪人忙着进货的时候,他在闭目养神。
逃庄 四(3)
袁非在收市以后立即关上电脑,他已经有几年不做收盘作业了。刚入市的时候,他每天都要在收市以后将一天的走势描绘下来,回家以后再把它转录到条形纸上,晚上再拿出来对照以前的记录,研究第二天的走势。这样几年下来,袁非对大盘的走势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完全用不着去看各种技术指标,大盘上午开盘一刻钟后,一天的走势就在他的大脑中延伸下去,收盘时回过头来对照,误差不会超过10%。任何一件事物,你只要数年如一日地跟它交流下去,都会熟能生巧,巧能生精。说玄一点,就是一块石头你也可以和它渐渐沟通,最后和它心心相印。
袁非打开电脑台的抽屉,拿出一个黑皮子的公文包,包里装有两篇文稿。他10年前在报社干过一段时间经宣工作,那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现在在《金江财经报》做证券版的编辑。该报每个星期天有一版股民园地,主要刊登一些股票知识和股民文化。这位编辑朋友约袁非写一点股市中的小品。
袁非有一张文科的自考大专文凭,曾玩过一阵子文学,有一点文字功底。他春节期间闲来无事想起这位朋友的重托就信手写了两篇,久不动笔,想不到写起来比过去还顺畅一些。袁非上午已经跟这位编辑约好,下午收市以后将稿子送过去。
袁非坐月票车来到城中心,《金江财经报》在这里的一幢气势宏伟的大厦里。他站在大厦前像看天一样望着楼顶,心里想着这里的写字间租金一定不菲。
《金江财经报》创刊只有几年,发展如此迅速真是令人惊叹。3年前,那位朋友调进这家报社的时候,袁非还劝他三思而后行。本市有《晨报》、《晚报》在先,《财经报》能有多大发展空间?稍不留意就会沦为一份小报,永无出头之日。谁能想到它现在会如此红火。
传媒这个行业的可塑性真是太大了,怪不得四川电器被成都商报间接收购时,它的股价很快便翻了一番有余。炒作这只股票的一家机构赚得眉开眼笑,钱袋子装不下了还不撒手。可一年以后,这家机构想把1000多万股筹码成捆打出来,市价18元的股票喊价12元都没人敢要,其中一个原因是别的机构怀疑他们不只有这些筹码,认为这只股票的控盘程度起码在80%以上。
想着钱袋子的事,袁非乘坐的电梯到了他要的楼层。走出电梯,他看见一个女人正往旁边的下行电梯里走。这个女人的背影触动了袁非的某根神经,他晕乎乎地看着电梯关上门,一时间呆在了那里。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如果刚才进电梯的女人真是陈红梅,如果陈红梅是自己开车来的,他还有机会在大厦的拐角处拦住陈红梅的车。
袁非跑楼梯到了大厦外边。他站在拐角那儿,看见一辆别克轿车缓缓从地下停车库驶出来。袁非看见驾车的确实是陈红梅,陈红梅也看见了他。她把车靠在路边,从车里跨出来望着他,眼里泛着泪光。
袁非走上去拉起她的手,激动得一时没了语言。陈红梅拍拍他的肩,拉他往自己身前靠。她用脸轻轻贴了一下袁非的脸,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你猜我今天到这儿来做什么?猜中有奖。”
袁非不习惯这种亲密方式,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退后半步看着陈红梅。他说:“红梅,你看我的脸上满是沧桑,你却一点都没变,真是富贵养人啊。”
逃庄 四(4)
陈红梅柔柔地笑了起来,说:“我的好朋友,男人就要有沧桑感才有魅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呐,这个问题非常有趣。”
袁非重视起陈红梅的提问,他思索一会儿说道:“我刚才只是在电梯口看见你,不知道你去的是哪个部门。我猜想,你作为一个商人到这儿来,一定跟钱有关,这样就排除了副刊部跟体育部等与经济无关的部门。你来这儿不外乎三种情况:第一,来广告部给公司打广告;第二,去新闻部联系无偿或有偿新闻——我不知道现在报社还敢不敢做有偿新闻;第三就是找朋友聊天。我知道你是忙人,现在是下午的黄金时间,闲聊的可能性不大。我猜你到这儿来是打广告,而且普通的商业广告用不着你亲自出马,你到这儿来打什么广告?”
陈红梅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一定想不到我来这儿打什么广告!”
袁非嘴唇战抖起来,他含着热泪说:“我知道你来这儿是打什么广告了。红梅,你是来打寻人广告,你是在找我!”
陈红梅的鼻子也发酸,她虽然不爱袁非,可她确确实实喜欢他。这5年里,她在一人独处时经常想起他。陈红梅明白袁非对她的感情,她也知道袁非心里的痛苦,可她无法给他爱情。如果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她也许会牺牲自己成全袁非,可她不是,她有自己的誓言,她必须轰轰烈烈地走这一次人生。
陈红梅18岁高中毕业后,有一次陪父亲去一家大型国有企业教育处联系课桌椅业务,教务处一位50多岁的王处长私下里要她第二天中午单独去他办公室。陈红梅为了父亲的这笔可观的业务,偷偷答应了他的要求。在王处长的办公室里,这位老男人肥厚的大手摸遍了她的全身。她现在想起来,胸脯上还有被捏得生疼的感觉。从那恶心的一刻起,陈红梅就发誓要赚钱,这辈子要有一百万、一千万……
陈红梅用手掌替袁非轻轻抹去眼泪,引着他离开路边,上了别克车。她说要带他去海益公司看看。
陈红梅从拥挤的公路上缓缓将车开到益都大厦,慢慢驶进停车库,下车关车门时叫袁非下来。可她叫了两声这人也没反应,她看见袁非在那里发愣,于是上车去推了推他。
袁非回过神来,激动地说:“红梅,我感觉我们10年后一定会成为一家人。”
“为什么?”陈红梅奇怪地问。
“因为那时候我们都老了,也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敢要你。”袁非认真地说。
陈红梅一脸苦笑:“我不知道十年以后还能给你什么。而且时过境迁,那时候我们也许是天各一方,就像这几年一样杳无音讯……袁非,你这几年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直不来找我?”
“你不要为音讯的事担心,该重逢时自然就会遇到一起。红梅,我们今天不在《财经报》见面,也一定会在这儿碰上的。”袁非的声音在发抖。
“在这儿?”陈红梅莫名其妙。
“红梅,我们真的有缘。你知道这座大厦和我们的关系吗?我在这儿工作已经三年了,而现在,你也来了。”袁非望着陈红梅,眼里满是泪水。
“你真的是在这栋楼里?”陈红梅睁大眼睛问道。
袁非拿出名片,郑重其事地递给她说:“我是九州证券益都营业部的股票经纪人。”
陈红梅激动起来,她说:“真是天意!袁非,我的公司就是这家营业部的客户,我登报找你就是要你过来帮忙……这事说来话长,到公司再跟你慢慢说。”
逃庄 五(1)
袁非跟陈红梅重逢的时刻,侯峰正搀扶着弱不禁风的小覃走出医院急诊部,在大门外搭上一辆出租车。小覃在医院里吊了大半天点滴,精神状态比上午稍微好一些,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将沉甸甸的头靠在了侯峰的肩上。
小覃上午躺在观察室的病床上,看见侯峰出现在门口时,眼里的泪水立即就涌了出来。她从被子里伸出纤弱的小手,战抖着想拉住他。侯峰看着脸上烧得通红正在受苦的美丽的小覃,心里不由得一阵绞痛。如果不是陈红梅在身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地疼爱她。侯峰当时只能过去握住她的小手,轻轻把它放回被子里。小覃对侯峰的爱意在脸上充分流露出来,侯峰真后悔那么快就丢开她的手。
小覃在出租车里时不时地咳嗽几声。侯峰给她小心地抹着背,满脸都是关切之情,真是恨不得自己替她咳嗽。小覃看着侯峰,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出租车来到小覃的住处,侯峰将她扶出小车,一口气把她抱上三楼。小覃双手搂着侯峰的脖子,侯峰将她的脚放下地,她也没有松开手。
小覃依靠着侯峰,把钥匙递给他。两人进屋以后,侯峰帮着小覃脱掉鞋子,还有外套和长裤,然后要她躺在床上,给她盖上冰冷的被子。他问小覃有电吹风没有,小覃指指床柜。侯峰找出电吹风Сhā上电源,给她被子里输送热风。小覃躲在被子里哭了起来,侯峰问她怎么了,她说:“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侯峰说:“你是病人,对你好是应该的。”
侯峰进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用脸盆端到小覃床前,拧干热毛巾给她洗脸。小覃不好意思让他替自己洗脸,挣扎着坐起身接过了热毛巾。
侯峰给她换洗脚盆时加了一些热水,水稍微烫了一点,小覃不敢下脚。侯峰蹲下身去,小心地将水浇在她的脚上。他没有用手去接触那白生生的小脚。
小覃重新躺回被窝。侯峰看时间快6点了,便问小覃想不想吃什么东西,小覃说肚子不饿,要侯峰自己去吃饭不用管她。侯峰问她要了钥匙,说很快就回来,要她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觉。小覃望着他不再说什么,乖乖地合上了长长的眼睫毛。
侯峰在小巷口的小食店吃了几两热水饺,心慌的感觉逐渐消去。中午,陈红梅不知在哪个路边小店给他买的盒饭又凉又不卫生,他一点食欲也没有,胡乱吃了两口就丢掉了。如果不是抢着吃了陈红梅买的几袋桃片、桃仁、桃酥,他刚才肯定没有力气抱小覃上楼。
陈红梅中午买来充饥的小吃,大部分让侯峰吃掉了,连她最喜欢的椒盐桃片也在劫难逃。她中午在医院附近找来找去也没有看见吃得下去的饮食,只好在小店里买了些小吃,顺便在路边的小饭馆给侯峰带了盒盒饭。
侯峰吃水饺的时候,陈红梅正和袁非在一家羊肉馆吃北京涮羊肉。她像大姐姐一样把烫好的羊肉片夹到袁非的碗里,叫他快些吃,好好吃。袁非刚把碗里的东西送进嘴里,她又给他倒上一杯啤酒,还拉着他的手臂说:“来,老朋友,为我们今天的重逢和未来的合作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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