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喂!大学究,大过年的事情多,所以我今天先回去准备了,改明儿个再来找你玩。对了,别忘了吃饭,还有参汤也别忘了喝。”
将温热的食物放至埋首于书册中的芮聿樊身旁不远处,再将地上的凌乱收拾收拾后,谭雪踩着脚上的飞靴,灵巧地在房间与廊柱间七转八绕,最后“咻”一下地向那道自动开启的木门飘去。
“小兄弟,请问今天是大年初几?”
身子刚滑出门的谭雪,难得听见了向来连“再会”都不多说一句的芮聿樊的嗓音由小院内传来。
“正月初八。”
对于芮聿樊那只要一头陷入思考与发明中,便不知今夕是何夕的习惯,谭雪早已司空见惯,因此她头回也没回地高声应答后,在听到院内难得传来的一声长长叹息时,整个身子早已飘向乱葬岗,飘向天都的青石板路。
不过,谭雪在望见霞云观的大门时,突然身形一转,小心翼翼地左右观察了一下后,才快速绕至观后一间无人居住的小木屋,翻起地板,跳入其中,再拉上地板,飞下十阶台阶,进入那窄小,直通霞云观柴房的秘密地道中。
这个地道,其实是十二岁时的她偶然发现的,而在发现那时起,她便开始悄悄地由这里出没,在每个深夜里,穿上男装,在大部分都熟睡时,在无人的街道上闲逛,好奇地想象着街旁那些店铺在白日里是如何的热闹,好奇地想象着那间挂着“书苑”的屋子中,在白日时,那些与她同龄的人们,在里头做些什么,又学些什么。
谭雪睡得很少,一天只需一个时辰,所以当众人纷纷陷入沉睡中时,她反倒清醒得很。
深夜的天都,少去了日间的纷纷扰扰,总让谭雪觉得轻松自在、悠然自得,只可惜,夜晚总会过去,白日总会来临,所以她格外珍惜黑夜,特别是在认识了行事有趣古怪,对人温文有礼,但有礼中却又带着一份淡淡疏离的乱葬岗大学究之后。
老实说,尽管认识三年了,可她依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也不知晓他平时在做些什么营生,真正居住在什么地方,但这些都无碍于她喜爱上他那儿玩的念头。
毕竟在他那里时,她可以忘却自己的身份,忘却白日里的心力交瘁,并且拥有一个如师如友,独属于她的真正朋友。
是的,在谭雪的生命里,除了梦族七长老与她的义父外,她几乎不熟识任何人,尽管她在白日里会见到各式各样的人,但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她的朋友,也不可能成为她的朋友,因为那些人都只是她义父李东锦的权贵友人罢了。
是的,谭雪是李东锦的义女,因为在十三年前,五岁的她与族人遭受到他族迫害,几近灭族,若不是李东锦的相助,救起了她,还有年迈的梦族七长老,给了他们一个栖身地,并提供毫无工作和生存能力的他们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梦族或许早已无一人幸存。
而身为梦族的唯一子嗣,谭雪不仅继承了梦族的特异才能,更在梦族七长老的细心教导下,成为了一名相当出色的“祈梦者”——
为心有所盼的人祈梦,而后替那些获得梦兆之人解梦。
但或许是她的工作着实做得太尽责、成功率太高,更或许是愈权贵之人的“雄心壮志”便愈发强烈,因此,在她声名大噪、求教者络绎不绝之后,义父不得不将她悄悄迁往霞云观,并在她居住的四周布下重兵,一方面隔绝一些闲杂人等的骚扰,一方面保护她的安全。
“保护得也太滴水不露了……”一想及自己的处境,谭雪不禁喃喃说道。
是啊!保护得她不愁吃、不愁穿,不愁工作也不愁睡,一辈子都不为生活琐事操烦,更几乎以为天下的人都与她同样无忧无虑,而勒琅国日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
老实说,她并不想这样不懂感恩,毕竟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拜义父所赐,因此只要义父开口,她几乎不会说出一个“不”字,就如同今日一般——
明明是皇家新春团拜,明明只要求皇家身份者出席,但由于几位后妃娘娘、皇子皇孙有事相询,所以,她不得不穿上那一身令她无法自如活动的衣裳,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站在这儿任人品评,然后听着四周那些充满虚伪、造作,公式化的问候话语。
回想着芮聿樊的那声叹息,连谭雪自己都想叹息了,因为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聚会,但她却会出席,因为她的义父希望她出席,而她永远也不会违逆他……
在那间焚着檀香的精致宫室“祈梦宫”中一一回答过人们的问题过后,谭雪悄悄避开人群,溜至皇宫花园想松口气,正当她一人信步闲逛之时,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宫女聚集地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声——
“鬼啊!”
鬼?大白天的皇宫花园会有鬼?
听到这声尖叫声后,谭雪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眸。
“呸、呸!大过年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就是,秽气!”
“真的……刚刚我在后花园……真的看到……看到——”就见那名见鬼的小宫女花容失色地直打哆嗦,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看到他了是不是?”就在此时,一名老宫女打断了小宫女的话,并伸手往前一指。
移过眼,谭雪好奇地跟所有宫女一同往老宫女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那阴暗的树丛间飘过一个穿着黑色盖头斗篷的影子。
“是、是,就是……他……”
望着那个飘忽不定的身影,小宫女更是吓得与其他宫女一起蹲地抱头,然后听见耳旁传来老宫女的一声轻啐——
“少见多怪,那是幽灵贝勒!”
“幽灵贝勒?”小宫女缓缓抬起头。
“就是那辆名闻天都的幽灵马车的主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五弟的独子,袭承皇沐贝勒头衔的现任十八贝勒芮聿樊。”
听到老宫女的述说后,谭雪这才终于明白,自己口中那“大学究”来“大学究”去的男子,竟就是天都城民口中的“幽灵贝勒”芮聿樊!
真想不到那乱葬岗大学究居然会有如此出人意表的身份哪!
更想不到这乌烟瘴气的皇室竟也有这样一个出淤泥而不染,根本不在意所谓名利与权势,更不懂花天酒地,对世事永远一派云淡风清的成员。
难怪了。
难怪在得知今天的日期后,他会发出那声无奈的叹息了,毕竟向来喜欢在半夜出没的他得起这么早却是有些痛苦,更别提还得跟这么一大堆皇子皇孙贝勒们一起行礼如仪了……
“他是……人吗?”
就在谭雪恍然大悟低头冥思时,她又听见小宫女怯生生地问道。
“大胆!人家贵为十八贝勒,当然是人!更何况当初出生时,还是我接生的呢!”听到小宫女的话后,老宫女开始倚老卖老、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不过也怪了,当时的他明明是个软绵绵、热呼呼,可爱得不得了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几年不见,却成了这副阴阳怪气、古里古怪的模样……”
当发现芮聿樊是人,并就是那位名满天都的“幽灵贝勒”时,一旁的宫女们也纷纷站起身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我听我家主子提起过,他那间宅邸不管什么时候,都像没人住似的破败、阴森,弄得宫里的人一个个连靠都不想靠近。”
“这算什么!说起他那辆“子时见喜丑见忧”的幽灵马车,才真叫邪门,明明没人驾驭,却满城的跑,更诡异的是,见过的人都只见窗纱不见人。”
“不邪门,哪叫幽灵马车啊!”
“我二大娘的三大叔说,有一回他真的在子时见到了那辆马车,第二天,他那原本医了半年都没好的病竟真的全好了。”
“那算什么,我娘的四大爷的五大叔也见过,只不过是在丑时见到的,第二天,他的铺子就给人半夜搬得一空,什么都没剩。”
“对啊、对啊!我三叔的二姨的八舅母……”
这什么跟什么啊?会不会太夸张了点啊?
听着那些宫女一个比一个离奇的故事,谭雪都不知道该哭还该笑了。
不过,若芮聿樊的那辆马车真那么神奇,那么下回她也许可以开口要求试坐看看也不一定……
正当谭雪脑中浮起这个念头时,又听到宫女们此起彼落的惊叫声——
“啊!他不见了,一下子就飘不见了,他真的是人吗?是人怎么能用飘的?”
他当然是人啊!只不过穿上了他的飞靴,外加身上那件斗篷又太长了点而已嘛!
在心底又好笑又好气的嘟囔声中,谭雪悄悄朝着芮聿樊所在的树林方向奔去,在发现那一下出现、一下隐没的身影后,轻轻一飞身,一把拉住他身后飘飞的斗篷。
“嗯?”
当斗篷后摆被人扯住时,芮聿樊有些意外、有些诧异的一回头,望着一身雪白华贵,脸上还戴着绣梅白色面纱的谭雪。
“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认不出我啦?”望着芮聿樊眼中浓浓的睡意,以及万分诧异与不解,却依然温文尔雅的神态,谭雪边轻笑边对他眨了眨眼。
“抱歉,请问姑娘是……”莫名地觉得谭雪的声音很熟很熟,眼眸很熟很熟,所以白日里脑子总有些停滞的芮聿樊着实有些纳闷自己何时认识了这样一位显而易见出自名门、气质高雅、灵气迫人的婀娜女子。
是哪位娘娘的异族远亲吗?
芮聿樊之所以如此判断,是因为她身上穿着的与宫中人有些不同:一袭青春又高雅束领的顶级棉质及膝白裙,一件尽显她玲珑身段的滚金紧身紫色马甲,一双衬得她双腿那样修长的黑长靴。
除此之外,她身上散发出那股淡淡异香,不仅让人闻之心旷神怡,而她脸上的那袭轻纱,更衬托得她的眼眸大而晶亮,小脸神秘而又绝美……
“我啦!你的小兄弟。”偷看了一下四周,在确定没有闲杂人等在附近后,谭雪轻轻解开脸上的面纱。
唉!他又几天没睡了啊?瞧瞧他眼下的黑影都成什么样啦?
此外,虽说他对外界事物向来无动于衷,对她有时男装有时女装的装扮也常常视若无睹,依然日日以“小兄弟”称呼她,但也不至于连她的声音都认不出来吧?
“我的小兄弟?”凝望着那张绝美的小脸,再凝视着那双眼眸半晌后,芮聿樊原本惺忪的眸子缓缓浮现出一抹淡淡笑意,“啊!是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唉!跟你一样的原因啊!”叹了一口气后,谭雪拉着芮聿樊坐到大石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十八贝勒。”
“你还是跟着别人一样叫我幽灵贝勒好了。”听到谭雪对自己的称呼,芮聿樊有些无奈地抬头望天,浅浅笑着。
“我才不,我偏要叫你乱葬岗大学究!”谭雪说着说着,突然一低头,望向芮聿樊的脚,“咦?今天你脚下蹬的是什么玩意,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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