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将眼眸望向舞台上那名神情冷艳的歌舞妓,谭雪表面上虽看似平静,若无其事,但她的脑中却早已不知闪过了多少道思绪。
因为像她义父这般的人,是绝不会只为了单纯让她来开开眼界便唤她来的!
所以他这回之所以召她来,一定有所目的,而这目的,又会是什么……
尽管双眸看似紧盯着舞台上歌舞妓的一举一动,但谭雪的脑中依然不断地快速转动着。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她的耳畔果然传来了李东锦那微微苍老,却绝不容忽视的低沉嗓音——
“对了。”
“是,义父。”一听到这声音,谭雪立即乖巧地回应着。
“我记得你上回好像提起,曾在御花园遇到过十八贝勒。”轻啜着手中的酒,李东锦望也没望谭雪一眼,淡淡说道。
“是的。”心猛地一跳,但谭雪还是镇定地对李东锦点点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径自拿起酒壶倒着酒,李东锦又问。
“祈梦与十八贝勒只有一面之缘,所以祈梦实在无法回答义父这个问题,请义父见谅。”尽管心跳是那样的急速,可谭雪还是轻轻答道,并且相当感谢自己脸上的那层面纱,可以将她唇角的颤抖彻底掩盖。
“是吗?”又一回将酒倾入口中后,李东锦若无意似有意地瞟了谭雪一眼。
只不过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眼,便让谭雪彻底明白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下回若再有机会遇到他,别忘了问问他关于那辆马车的事,老夫实在很有兴趣了解其中奥妙。”
“是……的……祈梦明白……”
想了解的,绝不是那辆马车的奥妙,而是芮聿樊。
所谓的“若再有机会遇到他”,意味着,则是有机会就去接近他。
对于李东锦的言外之意,被他收养多年的谭雪其实全明白,但她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何李东锦会突然对芮聿樊有兴趣?
是的,芮聿樊在皇室之中的存在感明明那样薄弱,他自己更对除了那些古怪发明外的事全兴趣缺缺,更不会主动参与任何权贵聚会,这样一个淡泊名利,一心只活在自己世界中的人,为何会让李东锦注意到?
但无论原由为何,谭雪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若李东锦再继续“有兴趣”下去,那结果,绝不会是她所乐见的……
回想起那日,义父对自己那若有似无,却恍若洞悉了什么事似的淡然一瞥,谭雪至今依然觉得冷寒。
是否,义父已发现了她夜里的行踪了?
是否,她曾在无意中对旁人透露了些什么?
而在义父已然抛出暗示的情况下,她往后还能来找芮聿樊吗?
若再来,会不会让人发现?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正当谭雪脑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不解、挣扎于矛盾时,她的身前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温润嗓音——
“小兄弟?”
“啊?喔!”蓦地一愣,谭雪猛地抬头望着不知何时走至自己身前的芮聿樊,她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了?”
“没事,我瞧今夜月色不错,我们出去逛逛吧!”抬头望了望月色后,芮聿樊径自向大门处走去。
“逛逛?”
傻傻望着芮聿樊的背影,谭雪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边走边向她做了一个“来”的手势后,她才连忙跳起身,朝他奔去。
这是认识三年多来,第一回,芮聿樊主动邀请谭雪出游,因此谭雪的心情格外兴奋。
跟在芮聿樊的身后,她傻傻地看着他由袖口取出一支小竹笛,轻吹了几声,虽未曾听闻笛声,但不一会儿,一辆马车边悠闲地踏月而来。
“这就是幽灵马车?”一待真正坐上那辆名闻遐迩的马车,在马车哒哒哒地开始行进后,谭雪更是好奇地睁大了眼,不断来回张望着陈内的一切。
“拉拉你座椅下的木制手把。”望着谭雪眼中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期待,芮聿樊浅浅一笑。
“好。”
二话不说,谭雪立即拉动了那个手把,那车车厢先是缓缓晃动,而后竟像是变戏法般地开始旋转。
当所有晃动都结束后,她发现,那原本略嫌狭窄的车厢一下子变得舒适、宽敞,视野变得辽阔。
“他们看不到我们?”望着街道上的人们在见到马车时忽地一愣后的古怪神情,谭雪蓦地想起了这辆无人马车的传说。
“看不到。”
“为什么?”谭雪又问。
“因为这个。”伸出手,芮聿樊指着马车上装挂着的几面镜子,“经由这几面镜子装置设角度交叉反射的障眼法,便能造成无人在车内的假象。”
谭雪却摇了摇头,“我是说,为什么要让人看不到?”
“因为我不想让人看到。”望着窗外的街景,芮聿樊又淡淡地笑了笑。
嗯!确实是很“芮聿樊”的回答,低调得像是希望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却又常无意识地做出让人很难忘记他存在的举动……
“那么……子时见喜丑见忧的传言,约莫也是人云亦云的杰作了……”谭雪喃喃说道。
“一开始自然只是巧合,但这世上穿凿附会的事本就不曾少过。”抬眼望向远处星空,芮聿樊的眼眸若有所思,“而选择相信的人,永远比怀疑、检验真相的人多。”
老实说,其实谭雪根本一点也不在意这辆幽灵马车究竟存有多少秘密,她所在意的,是今夜她与芮聿樊共同出游。
夜晚的天都街道,有着与白日完全不同的景致,而芮聿樊就静静地让这辆马车,载着他们游遍了大街小巷,游遍了谭雪自行出游时从未曾见过的繁华与沧凉,甚至是让人咋舌的红灯柳巷。
天凉如水,夜风拂面。
转了天都一圈后,静静与芮聿樊一同躺在小山丘上看星星的谭雪,忍不住发出心底的感叹——
“感觉好像梦似的……”
是的,真的就像场梦似的,那样的宁静、祥和、温馨,那样的没有真实感……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谭雪总觉得今夜的芮聿樊太过静默,虽说过往他的话本就不太多,虽说过往也常常只有她一人在自说自话,直到他偶尔想起来或忙完后才会搭上个几句,但今夜的他,却只是一直温柔微笑地倾听着她。
“生平第一回坐幽灵马车,还坐到这半山腰的地方来,这种经历,我回去非跟长老爷爷、长老奶奶们说说不可。”转头望向芮聿樊,谭雪轻轻笑言道,眼眸闪亮如星。
“你不是第一回坐。”一直望着星空的芮聿樊突然说道。
“嗯、不是第一回?”谭雪愣了愣后,缓缓坐起身望着不远处的那辆马车,喃喃自语着,“那我怎么不记得……”
“起风了,该回去了。”当谭雪努力思考着自己究竟何时搭乘过这辆马车时,芮聿樊也缓缓地坐起身。
尽管心中难免有些惋惜,但深知自己睡眠时间已到的谭雪,还是只能乖乖地坐上马车,然后在马车行至霞云观不远处时,起身准备下车。
“大学究,今晚谢谢你了,改天我再去找你玩。”
“我不会在了。”
“嗯?”猛地一愣,谭雪一脸错愕地望向芮聿樊。
这三年多来,虽说他从不跟她道“再会”,也从不对她说“欢迎”,但每当她前去乱葬岗木屋时,他总会在啊!
可他今天竟然说他不会在了,这是什么意思?
正当谭雪要将心中疑问问出口时,却又蓦地将话吞回口中。
因为她明白了,明白他今夜为何会特地让她乘坐那辆马车,也明白他为何会陪她在天都城逛了一整夜。
虽不知他是由哪里得来的讯息,但他必然早看出她心中有事,更或许早已知晓她这些夜里心神不宁的原由了。
所以,兴许是为了不让她在矛盾中挣扎,为了不让她在义父与他之间两面为难,为了不让她不得不主动开口询问那辆马车的秘密,更或许是为了不想与她义父有所牵扯,他才会直接将一切告诉她后,选择由他来避走,圆满结束这一切。
“啊!抱歉。”望着芮聿樊脸上那抹迷离的笑,谭雪真的全明白了,所以,她也勉强在脸上挤出一抹笑,“是我不懂事,我……”
话,终究是说不完全了,谭雪只能仓皇地逃下车,而这,只因她眼底那股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酸涩。
但远远地,她还是听到了芮聿樊的那声低喃——
“你没有不懂事,你就是太懂事了……”
泪,奔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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