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挂与枝头,撒了一池清辉耀眼。
池边,冰冰身着粉色曳地衣裙,不盈一握的纤腰以云带约束,发间一只白玉流苏簪。随着身体的舞动,衣袂蹁跹,流苏摇晃。嘴角一抹浅笑,手中的剑更是舞得优雅至极。
“眼与心合,心与气合,气与身合……”
池水之上,一身雪衣的玉竹公子面朝明月,缓缓念道。
小鹿眼眨了眨,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笑。剑柄翻飞,无骨般柔软的纤腰随后一仰,千万青丝坠地之时,手掌霍然击出,瞬间,击碎一池清辉,水花贱了两丈高,形成一个圆形的水墙,将那一抹雪衣重重包围。
收剑,提气。冰冰笑眯眯地瞅着一身湿衣的玉竹公子,笑道:“明天放假一天!”
说完,也不等玉竹公子回答,便蹦蹦跳跳地准备离开。刚刚走了十来步,就感觉到身后的气息猝变,一阵疾风吹起耳边垂发。眼里露出一丝无可奈何,动作却是极快的,凌空一跃,轻易就避开了那凌厉的一章。
玉竹公子紧追不舍,雪衣化身为燕,又是一掌飞出。冰冰急了,眼看着再无处可逃,眼睛瞄向池水,身体如灵蛇般滑腻,从玉竹公子的掌风中直线下滑。
只闻得“噗通”一声响,刚刚恢复平静的池面,再次起了层层涟漪。玉竹公子看着那水面,却不急于动手,只是静静地关注着。
隔了半晌,池子对面探出一颗脑袋,湿淋淋的发丝,紧紧贴住精致的芙蓉面,眼眸眨了眨,嘴角上扬,得意洋洋地朝玉竹公子笑了笑。二月的水,依旧冷的刺骨,冰冰却似乎毫无察觉,甚至,来了个鲤鱼翻身,在池子里游泳。
玉竹公子严师的神态再也维持不住了,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更像赌气的孩子般,一跺脚道:“随便你!”
说完,气呼呼地扭过头。
原本以为玉竹会多少说些什么的,没想到他真的生气了。冰冰讪讪然耸耸肩,道:“好了师父,别生气嘛!我不是一直很努力吗?你看,你刚刚才教我的口诀,我就学会了,反正明天我会抽时间练习。”
冰冰的话酥酥软软地传来,玉竹公子无声一叹,兀自摇摇头道:“你可知,我早晚要离开……”
离开?为什么?冰冰急了,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从水里飞跃而起,落到玉竹公子眼前,“为什么?不是说好了,要让我变得比你强,你才离开吗?为什么突然说要走?走哪儿去,回月南山吗?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玉竹看着冰冰的模样,突然失笑,伸出食指,宠溺地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道:“我说着玩儿的!”
这才有点儿像平时的玉竹公子,冰冰马下脸,不高兴地叫道:“耍我很好玩啊?!”
玉竹公子很无赖地耸耸肩,无辜极了,“我耍你吗?是你自己怕我走而已。”
“谁怕你走?我巴不得你现在就走,最好能走多远走多远!”
这个人,如果一天没和他吵,他就不高兴。而且,一定要说的狠,冰冰一度怀疑,玉竹是个心理有缺陷的人。因为,正常人不会自找人虐!
玉竹公子当然不是正常人,正常人可以几年都不会变吗?模样不变,声音不变,连该死的喜欢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样,若不是一身雪衣干净整齐,真怀疑他是不是一辈子就穿一套衣服。
当然,对于这些,玉竹公子不说,冰冰也不会问。人人都有秘密,连她也一样,她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虽然看起来,她从来都不会尊敬玉竹,其实,心里,到底也是把他当作亲人了。
玉竹公子还是那副无赖样,瞅着冰冰吊儿郎当地道:“我明天正好也有事儿,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要让你爹爹知道.”
说完朝冰冰眨眨眼,师徒二人,脸上同时露出贼笑。
“何事不能让我知晓?”身后突然传来晋王爷低沉的嗓音。
冰冰与玉竹相视一眼,玉竹敛了笑,冰冰俏皮地吐吐舌头,转身,两人异口同声地道:“没重要的事儿,真的。”
深邃犀利的眸子越过玉竹公子,落到冰冰身上,停留了两秒钟,立刻别开,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声音暗哑,“回房换身衣服,也不怕染了风寒。”
会吗?可是冰冰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啊?无辜地眨眨眼,疑惑地皱皱眉头:“爹爹,该不会你还没有学会逆转丹田吧?”
学了逆转丹田,就算不穿衣服呆在冰室里也不会觉得冷啊?何况,虽然现在是初春,但夜里的气温也有一两度,怎么会觉得冷呢?
晋王爷当然不会承认他那心法练得不如冰冰,只是,湿淋淋的衣服穿在冰冰身上,那玲珑有致的身材一览无余,这是其次,何况冰冰只穿了两件衣服,由此可见,这穿与不穿之间的差别了。
想到她和玉竹公子单独待了那么久,而且也不知她是何时弄湿了衣服,晋王爷的心情由原来的不自在,晋升到生气,嫉妒,心慌。
玉竹公子注意到晋王爷的神色后,特意看了一眼冰冰,连忙道了晚安,风一样地跑了。说实话,他玉竹公子是真的现在才注意到,冰冰此刻的模样有多么诱人。玲珑有致的身材一览无余,加上精致的脸上,无辜到极点的表情,怎么看,都会叫男子心潮澎湃,气血倒流。
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留着他那大徒儿经受折磨吧!想到这儿,玉竹公子笑起来,狐狸一般的眼里,有几分得意。
而冰冰,无辜的眼神,变了,有点儿像家长教训自己的孩子,双手叉腰,“爹爹,不是我说你,我也知道你很忙,可是,武功总该要学的吧?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都跟着你,万一遇见像玉竹这样的高手,你可怎么办啊?”
说完,深深地“哎”了一声。完全没注意到,晋王爷下巴紧绷,身体僵硬。
他克制着没有去看冰冰,然而,努力到冰冰罗嗦完一大推话后,他再也克制不了了。扭头,目光灼热,似要将女子身上的湿衣烘干。
嘴巴干咳,全身炙热,这些来的突然的感觉,即便晋王爷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但作为二十八岁的大男人,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变化?
只是,他对面的少女,似乎根本就没留意他饿狼一样的眼神。还在继续着训话:“爹爹,只要你每天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早就超过玉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吗?要不,我改天进宫给皇爷爷说说,让他别派那么多事儿给你做。”
说完,亮晶晶的眼与晋王爷对视,眨巴几下,好奇地问:“爹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说着,温软滑嫩的手心覆上他的额头,手指不经意从他脸上划过,似是挑逗。丧失的理智重新回到体内,晋王爷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匆匆脱了自己的外衣,罩在冰冰身上,道:“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
那声音,沙哑透了。
冰冰怔怔地看着晋王爷宽厚的背影,直到那背影被树影掩盖,那双无辜的眼才逐渐染上狡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其实吧,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冰冰依稀记得,在她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还有人不穿衣服就只穿肚兜。
嘻嘻,哈哈……冰冰回到房间,泡在浴池里,嘴角还挂着傻笑。躺在软榻上,用被子捂住脸,依旧忍不住傻笑。
爹爹,原来爹爹对她还是有反应的嘛!
那一夜,冰冰带着一脸傻笑安然入梦,那一夜,晋王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最后索性披了衣服起来,在院子里舞剑直到天蒙蒙亮。
枝头桃花绽开三两片花瓣,鸟儿安省了一晚,早起见晴空万里,忍不住唱起歌谣。
冰冰便是被这一阵又一阵清脆的叫声吵醒了,美梦终究有醒来的时候,若要美梦成真——冰冰,你可要加油啊!
小雾将冰冰一头青丝绾了个简单的流云鬓,额前的发丝用簪子束好,只留了两缕薄蝉耳发。看着镜子中的冰冰,问道:“小姐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有吗?”冰冰扭头,“看上去有那么明显吗?”
小雾点头哂笑道:“是啊,不知小姐愿不愿意和奴婢分享一下你的好心情?”
冰冰神秘地笑了笑,没有说话,拿起胭脂要小雾帮她抹一点。昨晚高兴的得意忘形,很晚才睡觉,今天早上又破例起来的早,脸色看上去自然有些不好。
小雾一边点胭脂,一边道:“是因为要出去玩,才这么高兴么?”说着,眼睛一亮,暧昧地朝镜子中的冰冰眨眨眼,神秘兮兮地问,“是不是黎贵妃娘娘给你找到合适的人选,约好今天见面的?”
冰冰只是笑,没有回答,小雾便以为自己猜对了,连忙道:“带上奴婢吧,奴婢也去看看!”
“你当真要去?就不怕我告诉吴忠,说你朝三暮四,心里没他。”
小雾没好气地一瞪眼,羞涩连连,别扭极了,“小姐,以后可别这么说,人家,人家都没提亲……也不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他还不急?”冰冰霍然站起身,同仇敌忾地站在小雾这边,豪气干云地道,“好,今天就带你出去,气死他!”
虽然,这些从小为奴的婢女都不会过早成婚,可小雾也已经二十有二了,也算是过了那个年纪,何况,自从冰冰出现在晋王府,这王府好多规矩都改变了一些。以前是不许府里的小厮丫鬟通婚,不过已经由小九破了例,当然这件事也是冰冰一手凑合的。
她习惯了小九和小雾的陪伴,若是成了婚离开,冰冰会不舍。之后,小雾和吴忠看对了眼,冰冰便极力撮合他们两个。反正,她冰冰是没打算离开王府,离开爹爹,所以,这些人也就不用离开了。
再说吴忠,长得确实不咋地,但人比较忠厚老实,对小雾自然是不必说了。可是,为什么他不急呢?冰冰现在都急了。
冰冰的模样,惹得小雾失笑,“好了,六皇子早早就来了,这会子正在前厅等着您,你快用了早膳去吧。奴婢就留在家里,做你喜欢吃的银杏糕,别太晚回来,否则纸包不住火的。”
小雾连推带劝地赶冰冰出了房门,面带微笑目送她离开,才转身回房间收拾整理。神色却黯然下来,冰冰还不知道吴忠要回老家的事儿,更不知道,是因为她舍不得冰冰小姐,才一直不肯答应吴忠的提亲。
离愁爬上眉梢,小雾深深叹口气,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冰冰和六皇子出了王府大门,就瞧见一身劲装的何倩倩,牵着一匹棕色马儿停在晋王府门口。
何倩倩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杏眼浓眉,一身玄色劲装,托出几分英气来。身高比冰冰略微高一点儿,身材看上去没有那么纤细,然而,站在一大推大家闺秀中的话,她绝对是最凸出的那一个。
几年了,何倩倩虽然不会像小时候那般直言不讳地讨厌冰冰,然后,还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她看一眼冰冰,冷哼一声道:“是去赛马又不是选秀,有必要穿的那么隆重吗?”
隆重?冰冰一点儿也不觉得,她练功的时候都是这么打扮的,也不见的会手脚不方便啊。大清早的,冰冰也不想因为这点事儿和何倩倩闹得不愉快,影响一天的心情,便没有理会她,从她身边走过。
何倩倩在城里骑着马招摇过市,冰冰却乖乖地坐在轿子里,她不想刚刚去了野外,一个时辰不到,王爷爹爹就来把她追回去。
忍忍吧,反正坐轿子的好处也很多,不用消耗体力。
出了城,冰冰便从轿子里出来,迎面就瞧见颜如薇含情脉脉的眼,直直盯着睿王爷的侧面。身后一众侍卫小厮,还有两名丫鬟。再看看颜如薇的装扮,比冰冰不知隆重到哪里去了。
她穿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曳地裙摆足足拖了三尺长。
冰冰朝何倩倩挑挑眉,何倩倩自然知道冰冰的意思,别扭地别开脸。不过,冰冰很快发现自己的到来实在是太多余了!
如果睿亲王和颜如薇没有来,三个人感觉好很多了,可是,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就她一个人落单,心里着实别扭的紧。
何倩倩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嗤笑冰冰一番,可惜,她还没开始笑,睿亲王和六皇子都围着冰冰了。
睿亲王道:“你当真要接近东门信?我们对此人了解甚少,若是……”
“他就一商人,家族世代从商,赚了大把的银子,拿出来一点儿也不算什么。”六皇子大咧咧地道。
冰冰连连点头,问睿亲王:“你还有办法吗?如果真的有办法,那大批难民也不会朝京都涌来了。”
“当真来了也是没什么事儿,大不了我们免费施粥。”何倩倩趁机说道,说完鄙视了冰冰一眼。
三人原本不想理会何倩倩不禁大脑的话,岂料她又戳戳逼人地道:“难不成冰冰就是做作样子,当真来了,也就舍不得银子了?”
“你以为难民只有一百两百吗?是成千上万,你有多少粥给他们喝,又能喝多少天?”冰冰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后面的道理都懒得和她讲。
何倩倩脸色刷的变得很难看,又不甘示弱地准备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言辞。就算何倩倩考虑的不多,但他爷爷是左相,就算偶尔听爷爷提起一点,也能明白一些的。只是,她潜意识里就想反驳冰冰,就算想到一块儿去了,也要弄得与她相反。
特别是当六皇子在场的时候,若是她不这么做,六皇子根本就不会注意她!
“父皇让我与三哥一同处理这件事,今天三哥去宫里了,好像查出了什么要禀报给父皇。”睿王爷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这两年风不调雨不顺,但也不至于将国库掏空,除非……
“冰冰,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些事儿?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何倩倩凉凉地说。
面对何倩倩,冰冰懒得给她好脸色,切一声道:“我喜欢,我乐意,如果你觉得没意思,你就走啊。”
何倩倩当然不会走,她白了冰冰一眼,率先跃上马背,示威地挑挑眉道:“我们比赛,谁先到达子午山顶。”
说完,也不等众人答应,一拍马屁,马蹄撒开飞奔而去。
冰冰的坐骑是一匹血统独特的汗血宝马,浑身黑色鬃毛,唯独四只马蹄是雪色,故而被取名叫做踏雪。名字虽然有些秀气,跑起来的时候,与白毛狼的速度不相上下。当然,这也只是冰冰的感觉而已,白毛狼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消息,派出去打听的人也没传任何消息回来。
每每看到爱驹踏雪,冰冰总会想起那头绿色眼眸的狼。
万物开始复苏,野草冒出嫩芽,天空很蓝,白云很白,四匹马儿载着各自的主人,如风一般,翱翔在山野之间。
颜如薇自然是不骑马的,她坐着轿子,跟在后面,倒也不慌不忙,甚至颇具兴致地掀开帘子,一路欣赏着早春的景色,缓缓而行。
她到底比何倩倩聪明些,知道什么时候该跟着睿王爷,什么时候该留一些空间给他。不比年幼不懂事任性为之,她有他的方法让睿王爷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她。
芙蓉面,眼眸含笑,美丽动人。准睿王妃已经具备了一位贤妻的风范,当然,这些面子上的功夫,她驾驭的非常娴熟。
子午山其实并非一座山,只是地名而已。所谓山顶也不过是一出稍大的土丘,后面是一片阔大的平原,到了放纸鸢的时候,这里会聚集许多城中贵族小姐。
如今尚且没有到放纸鸢的时候,这地方就显得空荡了。四人勒住马绳,早一步到达的依然是冰冰,她亲昵地拍拍马头,“踏雪每次都好乖,今天回家给你加料!”
踏雪似听懂的主人的话,长嘶一声,兴奋地提起前蹄,又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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