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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蕊

世上没有不挨打的小孩。

从小到大,我都一直这么认为。

我妈徐刘氏是比较传统的中国女­性­,她坚信着祖辈们传下来的教子秘方——“黄金棍下出好人”,所以自出生起我就没少挨过打。记得有一次她告诉我说,其实你小时候挺乖的,都不犯什么错,可惜就是老爱打嗝。哎呦那打的可叫一个厉害呀,连气都喘不过来。我瞅着你这娃娃实在可怜,就跟你爸说:“给她一巴掌!”然后你爸立马甩开手抽你ρi股,等你痛的放声大哭,也就自然忘记继续打嗝了……

直到现在,我都还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时母亲脸上那洋洋得意的神情——她认为自己发明了一种省时省力的新潮小儿打嗝治疗法。不过后来当我怀着满腔的悲怆把这事告诉阿晋时,他立刻心有余悸地表示其实自己也曾遭受过这种非人的虐待。

然后我们俩小儿执手相看泪眼,终于无语凝噎。

后来渐渐长大,家长打人的手段也随之升级。我妈惯用的武器是毛衣针,体积小,便于携带,杀伤力也够大。每逢我脾气倔要和她顶嘴时,一道道耀眼的白光便在瞬间向我袭来,“啪啪啪”准确无误落在我的大腿和手臂上,痛地我满地乱跳,最后只能跪地求饶。

很多年后,我终于找到一部武侠作品,居然可以如此贴切地描绘出当时我妈那登峰造极的招式,它的名字叫——

流、星、蝴、蝶、剑。

不过我徐安安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常常几句话便可以把大人气到要吐血,甚至为此而失控。那时我人小,鬼灵­精­,吵了几句后马上跑到卧室里把门反锁起来,独留下我妈一人在外跳脚——想打又打不到。记得最夸张的一次,她叉着腰在门外大声吆喝:“徐安安,你给老娘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拿斧头把门给砍了!”

我心想这才分到房多久啊,你舍得吗?于是充耳不闻照样躲。

我妈在外面继续狂喊,三令五申:“老娘今天真要劈了这道门……”

接着我听爸爸开始劝,估计是说一些身体财产比较重要之类的话,心里一得意,索­性­跳到床上准备睡大觉。嘿嘿,看你能把我怎么办?

可惜小儿终究还是小儿,见识短浅。因为后来我忽然听到门“哗啦”一声闷响,墙壁上的白漆也立刻剥落一大片。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我妈她,真的拿着斧头来砸门了。

结局没什么好说的,基本上所有的小孩都斗不过大人。我乖乖出了门,挨了顿好打,然后我妈得意地说:“这才叫乖么——”

那天晚上我忽然想到离家出走,因为这是当时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示威方法。然后等吃过了晚饭(没办法,实在怕饿着),我往兜里揣上全部的两块二毛五分钱财产,悄悄摸出了家门。

去哪里呢?机关大院里的每一家都相互熟地不得了,绝不可能收留我。于是我实在无处可去,只好躲到大院附近的一条小河边。

十月的夜已长,风太凉,我开始打起喷嚏。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往这里走过来了。

“安安?”那人唤我的名字——原来是阿晋。

“你怎么在这里?”他好奇地问。

“我离家出走了。”我气鼓鼓地说,“我妈打我。”

“又挨打了啊?”他走到我旁边坐下,啼笑皆非,“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儿?”

“嘿!怎么说话的你!”虽然我徐安安虎落平阳,但在他面前依然要保持气焰嚣张,“你张大眼看看我手上的这些红块儿,我妈也太狠了呀!”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涌出来了。

“喂,司徒晋!”我第一次叫他全名,语气凝重,“你妈和我妈那么熟,那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我是不是亲生的?!”

他本来还在笑,这下立刻呆住了 。

“呜呜……”我开始呜咽,用手背胡乱抹眼泪,“我就怀疑自己是拣的……要不然她怎么能这么狠?”

他完全傻了,过了一会儿才慌忙安慰我说:“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有出生一百天的照片吗?”

“那你说会不会是医院抱错了,他们知道后心里嫌弃?”我抬起苦脸望他,皱巴巴活象刚吞了一颗黄连。

“……喂,我说徐安安,你就不能往好处想一下吗?”他哭笑不得。

“哼。”我冷哼了一下,别过脸没吭声。

河边的晚风刮地更猛了,我和他都裹紧了衣服,冷地直打哆嗦。

不知这样凄惨坐了多久,阿晋忽然开了口:“明天《圣斗士星矢》要大结局了。”

我心中一动,眨巴了下眼睛。

“听说卫视台后天重播《魔神英雄坛》,就是有‘米格米格希米格——’的那个。”他又平静地说。

我觉得自己快顶不住了,赶紧低下头。

“哦,还有,中央台的《西游记》,已经演到印度公主出来啦!”他一脸的正经。

我“唰”地一下抬起头来,恶狠狠瞪向他——­奶­­奶­的,这些全部,全部都是我当时爱到要死的电视节目啊!

他算准了我的反应,立刻转身望着我,无辜地笑。

“……不回去!”我一狠心,咬牙切齿道,“反正我爸妈都要守那什么《渴望》,根本没我的分!”

“起来吧,起来!”他拉过我的手,轻轻摇晃着说,“等回了家,明天我请你吃娃娃头的雪糕,好吗?”

“真的?”我立刻欢欣地仰起脸,“五毛一支的那种?”

“真的。”他点点头,认真地回答,“五毛一支的那种。”

于是我没再嘴硬,乖乖跟着他回了家。

以前我一直坚持认为,徐安安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但到后来,我终于恍然发现--其实童年的那点儿小倔强,远远敌不过几部好看的动画片。

或者,一只五毛钱的,娃娃头冰­棒­。

***************

星期四的晚自习,阿晋没来上课。

我找了各种借口频频回头朝他的座位上望,秋水都快望穿了也没见着半个人影。倒是他的同桌“大傻”以为我暗恋上他了,一个劲儿朝着我害羞狂笑,差点儿没把我给恶到喜玛拉雅山上。

放学的时候,我只好一个人独自回家。分手时甘露叮嘱我:“四中附近那块儿最近挺乱的,你小心些。”

“一四七”是我们市里面最好的三所重点中学,其中四中以擅长外语教学和择校费奇高而闻名。想当年小升初的时候,我妈和司徒妈一致认定该校官商子女太多,攀比现象严重,为了不让纯洁的孩子被玷污,商量后决定把我们送到了离家稍远一些的七中——该校以硬件设施和教学质量成畸形反比而著称。

路过四中的时候,我稍微提了一下速。

甘露是消息灵通人士,和那些所谓的“社会人士”也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她的话,应该是没错。

我边走边向四周望,心里祈祷着今天可千万得平平安安,不然回家就宰死那叫司徒的。

路过昏暗的街道口时,我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哼。

心里猛的一激灵——我知道自己应该目不斜视地继续往下走,应该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但脖子它不听使唤,我终于还是转过了头,往里一看。

然后我就呆在了那里,脚步沉得,再也迈不开。

以前我常常喜欢对司徒晋叫嚣一句话——老娘不是被吓大的。因为我觉得,自己看多了港片武打片,早已对“黑社会”的那一套有了长足的认识。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发生在中学生身上。

而且就在我面前,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血,以及——活生生的刀。

我看见十来个少年,正围殴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他们把他推倒在地上,然后不停地拳脚相加,肆意践踏。

年轻男人的脸破了,额头上汩汩往外冒着鲜红的血,他无力反抗,只能蜷着身子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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