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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亥时的梆子敲过,夜已深了,雍州城巍峨起伏的城墙鼓楼,鳞次栉比的房屋,富丽堂皇的琼楼玉宇隐入黑沉沉的夜­色­中。

大殷国虎威将军尹茂山的祖居就在雍州城里,此刻,尹府尹茂山夫人的正房中,烛火通明。

“娘,爹爹长什么样?他会不会不喜欢梅儿?”七岁的尹若梅肥嘟嘟的小身子一扭一扭,圆圆的粉­嫩­­嫩­的小脸上眉头紧皱,长睫扑扇着,大眼不安地看着尹夫人。

“你爹啊!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军才几年,就立下赫赫战功,从小卒升到二品虎威将军。”尹夫人似是沉浸到往事中,恍恍惚惚地看着烛火,眼神有些飘忽。

当年,如果……现在当上将军夫人的,就不是她了吧。

“娘,你还没说,爹爹会不会不喜欢梅儿呢?”

尹夫人回神,把女儿抱到膝上,亲了亲女儿额头,笑着道:“你爹当然会喜欢梅儿啦!我的梅儿是最美最乖巧的孩子。”

“真的吗?娘。”尹若梅滚进娘亲温暖的怀里,晶亮的大眼娇憨期盼地看着尹夫人。

“当然。”尹夫人自豪地抿­唇­一笑。她自己相貌并不十分出­色­,只是皮肤极好,女儿皮肤随了她,洁白如雪,莹润如玉,难得的是女儿相貌却不像她,十足十的美人胚子,虽然肥胖了些,可她相信,大了就会瘦的。

“可是,娘,凤兰妹妹比梅儿好看。爹会不会更喜欢凤兰妹妹?”尹若梅高兴了一会,猛一下坐起来,灿烂的小脸皱了起来。

尹夫人慈爱的笑容消失,眼里闪过­阴­冷,随后又笑了,拍了拍尹若梅,低声道:“梅儿不用担心,只有你是你爹的亲生女儿,回房睡觉去,明日我们就要起程到并州找你爹了。”

为什么凤兰妹妹不是她爹的亲生女儿?尹若梅觉得奇怪,可娘亲突然变脸,她不敢再撒娇探问,闷闷不乐地从尹夫人的膝上滑下。

从正房到她住的后园梅苑,要经过后花园,府里的仆从都遣走了,灯笼在暗夜里闪着沉闷的光影,尹若梅越走越害怕,她从没有一个人走过,往常有丫环带着她的。

还有大半的路,花丛中有簌簌声响,漆黑的树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瞪她,尹若梅腿抖得提不起来了,勉强往前挪了一步,林子里一声惊鸟哀鸣,梅若依终是被吓得跌倒地上。

不行,我要回去找娘,我今晚不回房睡了,我要跟娘一起睡。

尹若梅爬起来转身朝娘亲的正房走去。

娘亲房中灯光还亮着,那抹温暖的光晕照亮了尹若梅前行的道路。娘就在不远处,这样想着,她没有那么害怕了。

渐行渐近,她的眉头皱了起来,窗纱上映出三个人影。

那是——雅秀姨娘和孔管家的身影。尹若梅在门外停下脚步。刚才跌了一跤,衣裙肯定弄脏了,娘最不喜她在姨娘面前没有嫡女千金模样,现在还是不要进去吧,等姨娘和孔管家走了,自己再进去。尹若梅悄悄地离开房门,挪到另一侧窗户等待。

“雅秀,你这些年是装的对我恭敬?”房中传来娘亲愤怒的质问,尹若梅愣住了,娘亲最讲究风仪,平常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这是怎么啦?

“不装着对你恭敬,老夫人去世以后,你怎么会容得下我?”

“孔廷,你呢?你贫病交加晕迷路上,是我好心收留了你,又一步一步提拔你从下人做到管家,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没有孔管家的声音,传来雅秀姨娘的笑声,尹若梅觉得那声音如猫头鹰般尖锐,她颤颤惊惊站了起来,轻轻地挪过廊下一个花盆,踩着花盆趴到窗户上往里面看。

“告诉你,文秀,这位是我的兄长,从我的孩子没了那时开始,我就在计划报仇了。”

“你……”尹夫人惊讶地瞪眼。尹若梅呆呆地看着她娘亲脖子上的白绫被收紧,娘亲圆瞪的大眼渐渐翻白,然后身体软软的,在孔廷松了白绫后倒到地上。

“娘……”尹若梅大喊,她的身体簌簌发抖,她的眼瞪着浑圆,但是,她的嘴里没有发出声音,那抖缩的小身子,竟也在潜意识的指挥下没有发出响动。

“雅秀,这人死了,那个孩子就放过吧,我把她远远送走,让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行。”孔廷俯身,将尹夫人大睁着的白眼合上。

“不行,哥,你忘了我的孩子了?我以后再也做不了母亲,这个仇,只死了这个女人我不能解气,再说了,那孩子虽小,却很聪明,七岁了也记事了,我不能留下后患。”

“可是,雅秀,杀一个孩子,我们和这女人有什么差别?”

“哥,你?好!你下不了手,那我们就听天意,放火,放火如果烧不死她,从今往后我就不对付她。”

房中两人开了房门走了,尹若梅恍恍惚惚进了房间,痴痴呆呆地瞪着地上尹夫人的尸体。

娘死了么?娘再也不会笑着看她,再也不会慈爱地把她搂进怀里,寒风从敞开的房门肆意侵袭进来,纱幔在颤动,烛火随风摇曳,似乎有看不清的不明物体在悄无声息地窥视着她。梅若依觉得周身发冷,心中说不出的害怕。

“啪”地一声,在凄风里摇曳的烛火熄灭了,黑暗笼罩了尹若梅。

“娘,梅儿害怕,你起来,娘……”尹若梅颤抖着拉住尹夫人的手,张口大哭,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起火啦!”远远地有声音传来,梅苑方向,火光升腾,只片刻间,冲天而起的烈焰映红了夜空。

他们还要烧死她!不,她不要被烧死,很疼的,那次她跑到厨下玩耍,被灶里的柴火烫到大腿,很疼很疼,她还清楚地记得那疼。

市集初遇

好大的一场雪,那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下了三天,大地被冰雪封盖,朔风凛冽,天寒地冻,连呼出来的那口白气,也很快化作轻烟飘渺无踪。

雪停了,正是小孩嬉戏玩闹的最好时机,恰又是集会之日,沉寂了三天的清风镇又恢复了活力与生机,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熙熙攘攘的人流在街道穿梭,集市不远处的街道一角,一个小小的人影蜷缩在角落里,这小孩儿不过七八岁光景,瘦瘦小小,衣衫褴褛,从领口看去,身上穿了很多衣服,外头是件棉絮多处露了出来的夹袄,想必是捡的,很宽大,裤子亦然,大了,裤腿卷了好几圈,用布条在脚腕处扎住了。头上戴着顶破破旧旧的大了许多的帽子,把眉毛都遮住了。

此时,小孩圆瞪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正在嬉闹的两个孩子。

那两个小孩十岁露头的样子,长得一模一样,虽然年糼,略显稚气,然修眉俊眼,端鼻朱­唇­,姿容难得一见的秀美。穿戴也是一模一样,头上戴着束发嵌玉金冠,身上穿的是石青­色­穿花夹袄,外罩同­色­团花排穗褂,蹬着青缎粉底小靴。

“哥,我觉得白菜­肉­馅的好吃。”

“我喜欢萝卜­肉­馅的。”

“白菜­肉­馅的好吃。”

“好,你说白菜­肉­馅饼好吃,那就是白菜­肉­馅的好吃。”

被叫哥的不欲与他相争,温和地笑了笑应道。

那小的认为他是在敷衍,不满地撇嘴。跟在他们身边的­妇­人笑道:“二少爷,你再不吃,包子就凉了。”

“啊。”那做弟弟的一听,急忙往嘴里塞包子,那么大的一个包子,他一口如何吃完,只噎得脸红脖子粗。那做哥哥的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笑着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争。”

­妇­人也跟着笑,两个孪生少爷长得一模一样,­性­情却天差地别,大的安静沉稳,小的却毛毛躁躁。光看吃东西,就能看出两人的差别的,大少爷傅君悦温温雅雅,吃起来慢条斯理,二少爷傅晓楠却鲜少不噎着烫着的。

“晓楠,小心。”傅晓楠一路跑跳,差一点就一脚踩上角落里的小孩,幸得傅君悦拉了拉。

“哎呀,好臭,这小乞丐不知多长时间不洗澡了。”傅晓楠跳开几步,把手伸到鼻子底下猛扇,扇了没几下时那手像就点|­茓­了似的顿住了,看着那小乞丐一动也不能动。

那小乞丐脸上不知是灰尘还是泥土糊了一脸,看不见一寸肌肤,然那双眼睛很大,极是明净澄澈,睫毛很长很黑,笼着清泉似的眼睛,竟让人有莫名其妙的惊艳之感。

“哥,他……她……是女孩还是男孩?”傅晓楠拉住往前行的傅君悦,结结巴巴问道。

“你管人家是男孩女孩做什么?”傅君悦微笑着摸了摸傅晓楠的头,顺着傅晓楠的视线看向小乞丐,这一看,他提起的脚放了下去。皆因那小乞丐正眼巴巴看着他-看着他手里的包子。

“你……你想吃包子?”他温和地问,声音低柔,红­唇­桃瓣般鲜润。

小乞丐把眼光从包子上移到他脸上,小小的脸上出现与年龄不相衬的研判,停了有那么一会,她才点了点头。

“给你吧。”傅君悦把手里咬了几口的包子递了过去。

小乞丐拢在一起的手松开,伸了右手出来接包子,这一伸手,傅君悦也愣了一愣。那棉袄宽大,袖子也大,小乞丐小半截手臂露了出来,那小手光洁滑腻,美玉一般温润生光,周遭的一切因这截藕臂亦柔和了几分。

“哥,你怎么能把自己吃过的包子给人家。”傅晓楠不满地撇嘴,朝同行的­妇­人手一伸:“李妈,给我两个铜板。”

“来,给你,这是刚出炉的,白菜­肉­馅的,比我哥那个更好吃。”傅晓楠两手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回来了。

小乞丐咬了咬­唇­,接过包子默默地看他,一滴泪从那双大眼滴下,淌过那满是灰尘泥土的脸,无声地落到地上。

“啊!你别哭,别伤心啊!”傅晓楠吓得声音发抖,扯了袖子就要给小乞丐拭泪。

小乞丐连连摇头,不停地往后退,退到墙角再无路可退了,那双大眼张惶地看着他,那头摇得更快了。

“别怕,我只想给你擦擦脸。”傅晓楠惶恐地安慰她。

“晓楠,停下,你别吓着她。”傅君悦开口了,从袖袋里摸出一方帕子,那帕子洁白­干­净,那小乞丐更害怕了。傅君悦朝小乞丐微微一笑,把帕子放在地上蹭了蹭,低声道:“你刚才流泪,脸上的灰给冲开了,我给你补上。”

奇迹般的,小乞丐平静了下来。

“哥,为什么我要给她擦脸她不同意,你给她擦她就同意了?”一路回家,傅晓楠愤愤不平地踢着地上的小沙子。

“二少爷,你太粗心了,那小姑娘手那么­干­净,显见是爱­干­净的人,可脸却那么脏,自是不愿给人看清她的面貌,我瞧小姑娘那眼,水灵灵的,可真漂亮,可能不少人欺负她吧。”李妈年龄大,有些见识,看那小姑娘明明饿极,可傅君悦递包子给她时,却还要看了傅君悦许久,猜测小姑娘可能被不怀好意的人怎么样过。

“擦脸就算是这样,那包子呢?为什么哥给她的她就吃,我给的就不吃。”傅晓楠还是很生气。

李妈笑得打跌,这个二少爷,太也一根筋了。

“吃的,明日就吃你那个包子了,她是舍不得吃。”傅君悦摸了摸傅晓楠的头,笑着安慰他。

“为什么今天不吃非要等到明天吃?”傅晓楠不解。“她刚才只吃了你吃过的那半个包子,还没吃饱的吧?包子也要热呼呼的才好吃。”

他的问话,傅君悦没有回答。李妈也住了笑,神­色­有些悲凄。

两人回府后,先到正堂拜见了母亲孔氏,便各自回房。傅君悦住的院子叫朗月轩,他进了房后,坐到书案上呆了一下,起身打开衣柜,挑挑拣拣一番后,捡出了一套略旧些的棉袄棉裤,找出一件旧单衣当包袱皮包上,静悄悄地出了府门。

小乞丐还在那个角落里呆着,黄昏的寒风似乎更猛烈,地上的积雪在行人踩踏后,化成雪水,此时又结成寒浸浸的冰凌,气温似乎更低了,傅君悦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么冷的天,这小乞丐晚上也没地方去吧?能捱得了吗?

小乞丐看到傅君悦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长睫下的那双大眼灿若繁星,亮晶晶的极是动人。傅君悦愣了愣,呆了半晌,蹲下-身把包袱放到大腿上,柔声道:“我带了两件我的旧衣裳,虽然不合身,勉强能够御寒,你穿上吧。”

小乞丐看着包里的棉衣棉裤,眼睛更亮了,但是却没有伸手接,也没有说话,只睁大眼看着傅君悦。

不知为什么,傅君悦读懂了那双大眼要说的话,他笑着道:“放心,这是我穿过的不穿的旧衣,我娘发现了也不会责备我的,往常我也经常把不穿的小了些的衣服送人,娘从来没有责骂我。”

小乞丐伸手接过,把衣服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把衣服换上吧,快天黑了,更冷了。”傅君悦看她不动,劝道。

小乞丐没动,只把眼看了看四周。

傅君悦愣了愣,指着拐角处道:“那里有一个胡同,我们去那里吧,你在里面换,我在外面看着,有人过来我就出声示警。”

小乞丐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示意傅君悦帮她拿着。

她抱着衣服躲到胡同角落换衣服了,傅君悦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小包,小包里是中午傅晓楠给她的那个包子,外面包着一块帕子,那帕子上面绣着一树红梅,洁白的丝帕上,那树怒放的红梅傲骨迎寒,幽香清绝。虽然针法略显笨拙,那种清透灵动的美丽,仍震人心扉,让人过目难忘。

一双小手拿过那小包,小乞丐换了衣服出来了。她把傅君悦给她的棉袄棉袄穿地里面,外面仍是原来穿的那件宽大的破棉袄,衣服很宽大,领口也没有拢严,傅君悦伸手替她拉了拉领口,瞬间眉头紧皱。那张脸满是尘灰,脖子却雪白粉­嫩­,傅君悦隐隐地,觉得别人看到那雪白的脖子,小乞丐会有麻烦。他脱下身上的小褂,当围脖围住了小乞丐的脖子。

祸福相倚

衣服送到了,不知为何,傅君悦却不想回家,小乞丐似乎也不想他离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乌溜溜的大眼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研究和审视。

“我叫傅君悦,你叫什么?梅?”

小乞丐点头,又惶急的摇头。

点头又摇头,傅君悦愣了愣,问道:“是不是姓梅?不是名梅?”

小乞丐愣了愣,点了点头,张口说话,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这小乞丐,就是一年前逃离尹府的尹若梅,自那晚目睹尹夫人被杀后,她就再也发不出声音说不了话。

“梅若依?”傅君悦根据她的口型问。“梅若依,很好听的名字,我叫你依依,可以吗?”

叫梅若依,也许就可以逃避追杀。尹若梅点了点头,看看傅君悦,心里打算一番后,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祈求地看着傅君悦。

傅君悦定定地看着她,却读不出她在说什么。

“依依,你会写吗?”傅君悦伸出手指指向地面,又觉得太脏了,那手指伸出一半在空中停住,张开手伸到梅若依跟前。

梅若依拉过他的手,在手掌里轻轻地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微微的麻痒从掌心传来,傅君悦有些愣神。

手掌被摇动,他猛然回神,只见梅若依睁着晶亮的大眼满是期盼地看他。她刚才跟他说了什么,傅君悦微感懊悔,他朝梅若依微笑,示意梅若依在他掌心再写一次。

“带我回你家,可以吗?”

对啊!赠衣御寒,仅得一时,带回家给她一个安身之处才是平常长久之策。傅君悦猛地握紧梅若依的小手:“依依,你在这里等我啊!我回家禀过我娘,马上过来带你回家,别走开啊!我会回来的,我要是现在先带你回去,我怕娘一个不高兴反而不同意你留下来了……”

寒风一阵比一阵急,刀子似的,直刮得人脸颊生疼。梅若依拢拢脖子上的小褂,睁大眼看着傅君悦消失的方向。

“傅君悦会说到做到的,我今晚不用睡大街了,以后,不用捱饿受冻了,也不用给坏人欺负了。”梅若依这样想着,漆黑的大眼更亮了。她跺了跺脚,身上穿着棉衣棉裤,很暖和,那双还穿之前的烂鞋子的脚似乎更冷了。

傅君悦兴奋地往家里赶,他太高兴了,想到梅若依晚上不用在外露宿,不会挨冷,以后也不用挨饿,由不得越想越兴奋,走错了路也没有发觉了,因为走错路,他与傅晓楠擦肩而过。

与傅君悦一样,傅晓楠回房后,想着寒风里萧索的那个小小的身影,觉得不做些什么不行,他也想到要送衣服给梅若依御寒,与傅君悦挑挑拣拣找旧衣服不同,他把衣柜里的衣服全扒出来,专挑好的拣。

将一大堆衣服铺在地毯上几番比较后,他的眼睛在一件银鼠短褂和一件白狐毛斗篷上转来转去,然后他拿起那件白狐毛斗篷,蹑手蹑脚出了房间。

一样挺拔的身材,一样的略微稚气的轮廓分明的脸庞,傅晓楠出现在梅若依的视线里时,她还是一眼认出来的是弟弟。

为什么傅君悦没有来?她失望地想着,眼里的­阴­影没有控制住,直直地落在几个跑跳就到了她跟前的傅晓楠的眼里。

“你见到我,怎地不高兴?”傅晓楠觉得很恼火,不悦地盯着梅若依的眼,想从中看出为什么。

“不是的,我见到你很高兴。”梅若依嘴­唇­一开一合,虽然没有发出声音,虽然傅晓楠没有读懂,然梅若依明亮的眼光和微笑的脸,仍将喜悦与友爱的情绪传递给他了,傅晓楠的心情瞬间云开日出。

“呶,这是我带给你的,喜欢吗?”

他拍拍手里的白狐毛斗篷,献宝般递了过去,讨好的眼神看着梅若依。

那白狐斗篷皮毛柔软顺滑、光彩流转,一看就知珍贵无比。梅若依不停地摇头,怎么也不接那斗篷。

“怎么?你不喜欢?这是我最好的衣服了,我爹从并州特意捎给我和哥哥的,仅得两件,就是我表哥孔歆要,我也没舍得给,平时我都不舍得穿。来,我给你披上。”傅晓楠打开斗篷,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梅若依脖子间围着的那青­色­团花褂与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哥来过了?”是问句也是肯定句。梅若依点送头,拉开脖子上的褂子,露出里面的棉衣,她指了指棉衣,表示自己现在穿的很多了,够暖了。

“怎么?我哥给你你就收下,我给的你就不收?”傅晓楠生气了,将手里的斗篷卷起,狠狠地甩到梅若依怀中:“给你,不要你就扔了。”

他怒冲冲走了,梅若依愣愣地抱着怀中斗篷,手掌下是一片柔-软,胸膛与斗篷接触的地方很温暖,她把头埋到那一片洁白的皮毛里,感受着那份柔软与体贴。

“咦,少爷,这小乞丐手里抱的是什么?”

“少爷,这像是傅家两位表少爷的白狐斗篷,怎么会在一个小乞丐手中?”

一主两仆从梅若依旁边走过,两个仆人惊讶地叫了起来。

梅若依兀自沉溺在柔软的狐毛了,对跟前的危机恍惚不见。

“什么傅家少爷的,这分明是本少爷的斗篷。”那少爷这一声拔高了,梅若依迷迷朦朦有些清醒,抬起埋在半篷里的头。眼前赫然站着三个人,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另一个是个十来岁的锦衣少年,此时正贪婪地看着她怀里的斗篷。

“小乞丐,这斗篷是本少爷的,你偷本少爷的斗篷本少爷就不计较了,来福,把斗篷要回来。”

梅若依听得那少年如此言语,心头狂跳,两手却将那白狐斗篷抱得更紧了。

“把斗篷给我。”那唤来福的朝她伸手。

“不,这是我的,不是你的。”梅若依张大口嚷嚷,却仍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还是个哑巴呢!添福,你过去架住,来福,抢。”

那唤添福的朝梅若依靠近,梅若依情知不好,一侧身避过,撒腿就跑。她离家这两年吃了不少苦头,虽然年糼,跑起来也不慢,添福三人在后面气喘吁吁追着,口里大叫:“小哑巴,站住。”

梅若依如何肯站住,跑得更快了,耳中听得叫嚷声渐远,她刚松了口气。后面的叫骂却变了。

“小乞丐你抢我家少爷的斗篷,别想跑。”

梅若依脚下停得一停,欲要与他主仆三人理论,恍惚又知道跟这样的人讲理讲不清的,略停得这一停,背后的叫嚷声近了,梅若依急急撒足狂奔。

“小乞丐抢东西?”

“看来是的,你看那小乞丐抱着的……”

“不,我没有抢东西,这是傅家小少爷送我的。”梅若依大叫。但是人们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一人拦住了她,紧接着是两人三人。添福主仆三人追了上来,那添福来福一左一右架住梅若依双臂,少年气势汹汹伸手夺梅若依手里的斗篷。

“这是我的。”梅若依愤怒地大叫,然而谁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小子,抢东西被追到了还不松手。”少年手一扬,一巴掌打在梅若依脸上。

梅若依吃痛,手上不自禁略松,只这一眨眼,手里的斗篷已到了那少年手上。

“还我。”她扑了过去,上身挣不开,就朝来福添福两人踢腿。

她小胳膊小腿,身上穿的衣服又是宽大无比,裹得整个人臃肿不堪,根本使不来力,来福添福只当她那小腿是在给他们挠痒痒,浑不在意,猫捉老鼠般捏着她的小胳膊不松开。

便是这时,围观的人群有人说道:“你们瞧这小乞丐,那双眼那么清亮,怎么会是作­奸­犯恶之人。”

那人话音刚落,另一人也道:“你们仨个半大小子,欺负一个小孩儿作什?且松开她,让大家问问情况。”

又有一人道:“这小乞丐生得可爱,这斗篷,保不定是哪个善心人给的。”

梅若依冲着人群猛点头。那少年本来只欲抢斗篷,当下听得人们遣责疑惑,心念一转,冲两个手下使眼­色­,恶人先告状嚷道:“小贼,做错了还诬赖人,跟我见官去。”

扯着人去见官,这么说这小乞丐真的是抢东西了,那些人也不过随口说两不句不平话,见锦衣少年扯出见官的说法,唠念了几句原来是真的,便一哄而散。

梅若依冲着离去的人群大叫,只可怜什么声音都发不了。

傅家小少爷说那是他最好的衣服,他自己还舍不得穿呢!这个不要脸的。梅若依愤怒地瞪向锦衣少年。她刚才狂奔,额头布满汗珠子,此时停了下来,汗水将那张满是泥垢的脸冲洗得坑坑壑壑,很是滑稽可笑,那锦衣少年看着她大笑,两个狗腿来福和添福对视一眼,谄媚道:“少爷,把这小乞丐带回府里,让她学狗爬什么的肯定好玩。”

“唔,这主意不错。”

梅若依浑身发抖,身上的汗水似乎已经消散了热量,变得透心寒,过去一年不堪的回忆又冒出来,她拼命挣扎起来。

命如草芥

孔府后园,孔歆从添福手里要过柴枝,立定身体喘着粗气。他的面前,站着看起来比去年冬日更瘦更小的梅若依。

梅若依早先身上那件棉絮到处可见的棉衣已不见了,此时露在外面的,是傅君悦送她的棉衣,那棉衣穿到她身上时,虽不是新衣,也还有六七分新,眼下已成了一条条布片,残余的些儿棉絮由于各种各样的刑罚,上面满是褐黑­色­的污迹,好似一个个流脓的伤疤一般,肮脏可怖。

孔歆右手执树枝,左手轻抚着枝条,缓缓抬脚,朝梅若依逼近。

残忍暴虐的让人窒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梅若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啪地一声,那拳头大小的柴枝落在梅若依背上,添福和来福吸了口冷气,悄悄地向后挪动脚步。

啪啪声持续响着,沉闷,却又异常清晰地在空间回响,梅若依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抽搐着,她死命地咬着嘴­唇­,在那声音间断空隙里不时挺挺脊梁。

孔歆咬牙道:“小哑巴,你就犟吧,看本少爷怎么泡制你。”他不信,这小哑巴折服不了,这府里,没有谁敢不听他的话,这是他孔歆的战场,细鞭,木棍,柴枝……吊,拖,浸泡……他有的是手段让小哑巴像其他人那样向他臣服。

“添福,把这小哑巴关进柴房,不准给她送吃的,哪天她乖乖地听本少爷的话了,再给她吃饭。”

“是,少爷。”

添福领命,把梅若依拖起来推进柴房里,临锁门时朝梅若依翻了一个白眼,嫌恶地道:“跟着少爷有地方睡有饭吃,你傻啊犟什么?”

梅若依睁大眼瞪他,添福有些心虚,他们揣掇着孔歆把梅若依带回府,就是想找个替身死鬼给孔歆折腾。

小哑巴不会哭不会闹,只能由着孔歆变着花样折磨,他与来福本来担心小哑巴不会说话,孔歆玩几天没趣了又要来折磨他们两个,不料小哑巴极犟,那倔强模样倒引起孔歆的兴致,三个月过去,孔歆的兴致劲儿不止不减,还更加高涨了。

添福和来福两个贴身小厮很高兴有这么一个替死鬼,以往孔歆折腾他们的那些花样,现在全部施展到小乞丐身上了,不过小乞丐比他们惨,他们什么都顺着,孔歆折腾完了,无聊了,会消停一两天。小乞丐不顺从,那折磨便没有止境,有次让学狗爬不肯,被孔歆捆了手脚在地上拖着绕后园走了一圈。让她学马行给他当坐骑,小乞丐不同意,又拿布条捆着腰挂树上挂了一天。

“这小乞丐,真禁得起折磨。”添福锁上柴房门,自言自语摇头离开。

柴房里­阴­凉冰冷,梅若依看着紧闭的柴门发呆。

在孔家的这些日子,孔歆花样百出,侮辱折磨人的花招不断,她咬着牙拒绝向孔歆屈服,她恨孔歆,不仅因为他的非人折磨,学狗爬什么的,跟她在外流浪那一年经历过的,并没有更残酷。

她想起那个冬日里暖阳一样的傅君悦,他说要禀报他娘亲就来接她,她相信如果去的是傅家,她的日子会更好过些。

“怎么样,认输了吧?”跳跃活泼的声音。梅若依一震,这是送她斗篷的傅家小少爷的声音,她腾地站了起来。

透过柴扉的缝隙往外看去,那外面正在比划着的两人孩子,大些的是孔歆,小些的果是那傅家的小少爷。

梅若依大声叫嚷,然而还是发不出声音。她拼命拍打柴门,她要离开这个地方。

“孔歆,有人在拍柴房门,那里面关了谁?”傅晓楠听到了,停下了比划,好奇地问。

“不是人,家里的一条狗,最近老咬人,被我关起来了。”

“哦。”傅晓楠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又跟孔歆拳来脚去比试起来。

红日西斜,傅晓楠走了,梅若依傻傻地看着门外那个跑跳而去的身影。傅晓楠的背影不见了,孔歆朝柴房走了过来。

“拍吧,把手拍烂了也没用,那个斗篷是傅晓楠给你的吧?他真舍得,我跟他要他不肯给,却肯给你这个小乞丐。”

梅若依眼里喷火,孔歆看得有趣,他就是喜欢看梅若依被折腾得发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添福,给那个小乞丐送饭去。”孔歆大笑着离开,回房后又叮嘱添福送饭。

“是,少爷。”添福领命而去,他现在不会说什么少爷你上午说过要饿小乞丐几天的,他这个少爷,在小乞丐身上,说话就没算话过,当然就算少爷不开口让送饭,他和来福两人,为了留得小乞丐一命,也会偷偷送一个半个馒头给小乞丐的。没了小乞丐,他家少爷那些招儿全用在他们两个贴身小厮身上,他们可受不了。

从冬天到春天,园子里的花木冒出绿芽,明媚的阳光在枝头跳跃着,带来一种闲适温煦的感觉,那么像傅君悦。

梅若依搓着红肿的手掌,失望地看着门外。孔歆找到新的乐子了,自从发现傅晓楠来了以后,梅若依会发疯一样拍打柴门,会很生气地瞪他后,他每天下午都要拉来傅晓楠在柴房门外的空地上比划一番。

傅晓楠开始听到柴门震天阶响还会说一两句你家这疯狗怎么不打杀了,后来便听而不闻了。

“怎么样?服了没有?对少爷我笑一笑,少爷就放你出来。”这日黄昏傅晓楠走了以后,孔歆又开了柴房门,扬眉笑着看梅若依。

梅若依恨恨地瞪他,孔歆嘻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梅若依纯黑的瞳仁。他想,小乞丐的眼睛真好看,那么黑那么亮,小乞丐的睫毛更好看,软软的长长的,不知摸上去是什么感觉。不知不觉中,孔歆伸手朝梅若依脸上凑去。

“啊!”孔歆大叫,却是梅若依抓住他手腕,一口咬上他的手掌边沿。“臭乞丐,不识好歹。”孔歆拧起梅若衣头发将她从地上提起,朝梅若依扬手。

他手掌疼,怒极使了十分力气,虽是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因平时练武,力气也不小,梅若依一个趔趄,仆倒地上,那双手在地面剧烈擦过,刹时鲜血淋淋。到底只有九岁的孩子,再倔强也会疼,忍不住那泪珠儿滚滚而下,偏生又哭不出声音,更凄惨可怜。

孔歆抬腿本想再补上一脚的,见梅若依腮帮子肿得老高,泪痕满脸,那一脚窝心腿再也踢不下去。打不下手,骂吧那小乞丐不会说话回不了嘴,孔歆自觉无趣,捂着受伤的手掌往外走,快出门时又悻悻然回头道:“本少爷以后不打不骂你了,你也别总把本少爷当仇人看,可以么?若答应,点下头,我马上把你放出来。”

关在柴房里,每日不见天日,然放出去,只怕又是诸多花样折磨她。进了内院,亦且再见不到傅家小少爷了,更甭想离开。心上这样思量着,梅若依很­干­脆地摇头。

“装腔使­性­,不识好歹,爱呆柴房,那你就呆吧……”孔歆骂骂咧咧,看看天已近黑,再不去膳厅,母亲又要使人来催促,只得怒骂了几句离去。

各呈心机

“歆儿,你的手怎么啦?”孔歆来到膳厅,孔秦氏瞥见他的手掌上的齿痕,惊天动地心肝­肉­儿叫起来,一面大呼小喝:“来福添福,你们俩怎么照顾少爷的,去高管家那里领板子。”

“夫人饶命……”来福添福见势不妙,扑通跪了下去,眼睛看着孔歆。

“滚下去。”孔歆踢了两人一人一脚,不耐烦地对孔秦氏道:“娘,我的事不用你管,吃饭了,我饿了。”

“这么深的牙印,哪个奴才这么大胆,是不是那个小哑巴,说出来,娘饶不了她。”孔秦氏兀自唠叨着……

“我说了,不准提那个小哑巴的事,你怎么还说?”孔歆一拍桌子,恶声恶气斥责他娘。

那孔秦氏被儿子这样训斥,立刻住了口,也不生气,转了声气儿,一迭声吩咐丫头婆子上菜。

与别家儿子孝敬爷娘不同,孔秦氏因丈夫早逝,仅孔歆一个独子,娇惯得很,当下她坐下后,老妈子一样不停地给孔歆夹菜舀汤,侍候着孔歆吃完了,自己也顾不上吃,孔歆一走,她忙喊过一个侍女:“去姑­奶­­奶­家,跟姑­奶­­奶­说少爷手被咬伤了,要些膏药回来。”

孔秦氏口里的姑­奶­­奶­,就是傅君悦与傅晓楠的母亲,两家比邻而居。下人到傅家时,傅孔氏刚与两个儿子用完膳,正坐在偏厅中闲话家常。

一幅远山烟雨画屏隔出的一个­精­致的所在,与孔府的浮华大是不同,孔府下人到了此处,也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闻说侄子受伤了,要伤药,孔氏忙吩咐人找了出来,又关切地问道:“伤得重吗?怎么受的伤?”

“不重……”那下人也不敢多话,孔歆是府里的呆霸王,吩咐了不得泄露小乞丐的消息给傅家的人知道,孔氏问怎么受的伤,她吱唔着没敢说。

“不会是你家柴房里那只疯狗咬的吧?”傅晓楠好奇地问。

“正是。”那下人借势避过孔氏的问话,拿了伤药急忙告退。

“楠儿,怎么回事你知道?”孔氏与秦氏一样,对孔歆视同心肝,从下人那里问不出详情,忙问傅晓楠。

“还不是舅妈家那只疯狗,见天儿发疯,他们也不打杀了,每次我与孔歆比试练武,那只疯狗就把柴门拍得啪啪响。”傅晓楠哼道:“主人跟狗一样呆,留着疯狗也不打杀了,一关就三个月不杀了­干­净,还留着吵死人。”

“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孔氏不悦地训道。她对娘家侄子惯得扶上天,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却很严厉。

傅君悦看母亲发火,笑着打圆场道:“晓楠你说话可笑,狗哪会拍门?不应该叫刨门吗?还有,那刨门声再大,哪有吠声吵闹。你没说吠声,倒说起刨门声,你也是呆了。”

孔氏莞尔,气也消了,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的确是拍门声啊!再说,也没有狗吠声。”傅晓楠为自己辩解,说完也觉察到不合理了,挠挠头皱眉苦思。

傅君悦知自己这个弟弟一根筋,看问题也不清不楚,当下也不在意,笑着站起身:“娘,先生布置了作业,孩儿先告退了。”

孔氏含笑点头,嘱道:“课业要紧,身体也需得注意,别做得太晚了。”

“是。”傅君悦垂首领嘱。躬身行礼后退到屏风口,方转身离去。

“娘,你偏心,每次总教训我,对哥你从来都没凶过。”傅晓楠滚到孔氏身上,不平地大叫。

“你呀!”孔氏戳了小儿子一指,哭笑不得道:“娘怎么去凶你哥?先生布置的课业,向来完成得很好,先生不布置的,他自个儿看了琢磨了。”

“我也做得很好啊。”傅晓楠不服气,站起来耍了一套拳脚,那拳头使得虎虎生风,几个回旋踢腿也甚是利索。

“好了,娘知道了,你也很厉害。”孔氏笑着哄小儿子,那几下拳脚她看得眼花缭乱,不过她更喜欢儿子习文,边境不太平,傅家姑爷是虎威将军,长年征战,后来在并州驻扎下来,自家夫君送了妹子去并州,也留在并州。听说靼子不时犯境,虽不似早些年大战,小战却是不断,她一颗心着实牵挂,小儿子闹着学武,她怕儿子长大后要去从军,故而连教习先生都不肯请。

呣子俩说着话,已经告退的傅君悦却又回来了,他朝孔氏行礼后,对傅晓楠道:“晓楠,明日如果歆表哥还拉你去他家,你留意着,是不是你出现时那疯狗才拍门,你走了就不拍门了。”

“留意这个­干­嘛?”傅晓楠不解。

“你就按我说的办。”傅君悦也不解释。他想自己去观察的,只是上午学诗文策论,下午学琴棋书画,他还在自学医药,不得闲前往孔府。

傅君悦忘了交待傅晓楠,观察要偷着来,瞒着孔歆。

“喂,快点。”孔歆不满地拖起傅晓楠的手臂。

“慢些慢些,我要听听,我们过去之前,你家的疯狗拍不拍门。”

孔歆一僵,问道:“你留意这个作什?”

“我哥叫我察看的,他说,狗儿是刨门不是拍门,还有,狗会吠,孔歆,你家的狗为什么不会吠?”

“这不是那疯狗乱咬人,往它嘴巴塞了东西么,喂,晓楠,我新得了一本武功秘笈,你要看吗?”

傅晓楠照孔歆后脑勺一扫,口里大叫道:“这还用问,放哪里,快些带我去看。”

傅晓楠这天下午一直呆在孔歆房中看那所谓的武功秘笈,早把傅君悦交待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孔歆却没忘,傅晓楠走了以后,他怒气冲冲来到柴房。

“说,你还认识傅君悦是不是?”

梅若依原来耷拉着脑袋抱着腿坐在地上,听了孔歆的话忽地站了起来,一侧身越过孔歆往门外看。

“小哑巴,镇日里没个好脸­色­,是想着那傅君悦么?”孔歆越发暴怒。

梅若依伸长脖子看不到傅君悦,也懒待应付孔歆,沉着脸失望地坐到地上,把头埋进膝盖,对孔歆的咆哮不理不睬。

却说傅晓楠回家,傅君悦在厅中等着了。见面就问道:“你观察了么?有何动静?”

傅晓楠方才记起此事,讪讪道:“孔歆新得了本武功秘笈,我把这事忘了。哥,你咋地这么关心?”

“没事,随口问问罢。”傅君悦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说出心中真正所思。

年前他回家求得母亲同意,急急赶去接梅若依时,梅若依却不见了,他在镇上找了许久,夜深了才回家,孔氏在家中急坏了,后来虽给他出去找过几回,到底不乐意。

傅君悦昨晚回房后,拿起画笔绘画,不知不觉又画了一树红梅,由红梅想到梅若依,他这些日子一直寻思梅若依那天明明很盼着跟他回家的,却又不见了,只怕不是自个儿走开,而是出了什么事,然后突地想到傅晓楠说孔家的疯狗真是在拍门,又不会吠。

狗当然不可能拍门,只会是用脚刨门,傅晓楠再粗心,亦不可能把刨门和拍门搞混了。

“那柴房里,关的会不会是依依?”他这样想着,又自失地一笑,孔歆是他表哥,­性­情他清楚,不是那种有善心的人,怎么可能捡个乞丐回家?不过他心头仍有些不安,故让傅晓楠查探。

得离囚笼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暖暖的阳光从薄纱窗帘透­射­进来,落在侧躺在略带­阴­冷的赫石地面上那个小小的人儿身上。梅若依抬头看着木格子窗,忽然发觉此时的天地,比之柴房中那小小的门缝,不尽相同,却一样让人绝望。

孔歆问她认不认识傅君悦那天后,她便被捆住手脚拖到孔歆的卧房隔壁的下人房中,吃食由来福添福送进来,也不解开她手上的绳索了,要她像狗那样趴到地上从碗里舔食。

“娘,你为什么不带依儿走?傅君悦,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哥,我的连环拳耍得怎么样?”

傅家小少爷的声音,哥?会是傅君悦吗?

梅若依眼里的泪水住了,她侧身用手肘撑起身体,屏息凝神听着。

“很好,只是你也别丢了诗文,今日教的《劝戒》,明日先生要考较心得的。”

温和清润的声音,真的是傅君悦。

这声音融化了冰雪,犹如寒冬里突地春暖花开。

她将远离暗无天日的地狱。

梅若依拼命撑着身体想站起来,她要走过去找傅君悦。

手脚捆得紧,砰地一声响,她立到一半又跌了下去。

“哥,这些书没什么好看的,走,去看我和孔歆比试。”傅晓楠大声嚷道。

“是啊,君悦,你喜欢,明日让来福把这些书尽送去给你就是。”孔歆不知傅君悦为何突然来他家,傅君悦往常不耻他不学无术,从来不来的,只是节日里依礼节来给他母亲问安。隔壁刚才那声巨响,弄得他心头发毛。

“好。走吧。”

“不,傅君悦,你别走。”梅若依大叫:“傅君悦……”

还是没有声音发出。

外面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远,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跌落地上。

这是最后的一丝生机,一线脱困的希望,就因为她发不出声音,就要失去吗?

在那脚步声快消失时,撕心裂肺的傅君悦三个字终于从梅若依口中发出声音来,沙哑沉闷,如被划破鼓皮的锣鼓发出来的响声。

“有人在喊我。”

“没有,你听岔了。”

“放手,孔歆,你在怕什么?”

一阵拉扯声,然后,房门被打开了。

暖暖的明亮的阳光,照亮了逼仄­阴­冷的房间,那抹清雅的身姿,出现在梅若依的视线。

“傅君悦,救我。”梅若依只说得这几个字便晕了过去。

**

“不成,悦儿,把这小哑巴送还你表哥。”

“娘,你素常总道行善积德人之本分,眼下我们再把依依送还表哥,跟把她送入鬼门关何异?哪来公理道义。

“娘,就是的,孔歆把小哑巴折磨成这样,你还说送回去,这算什么?”傅晓楠愤愤不平道。刚才发现梅若依,傅君悦要把梅若依带回傅家,孔歆不同意,他緾住孔歆,傅君悦才顺利把梅若依抱回家的,此时自是不会再送回去。

孔氏听了傅晓楠的话,大怒起来,发火道:“娘说不成就不成,送回去。”

“娘……”傅君悦跪了下去。

“不成,娘不会答应。”孔氏更加铁了心,两个儿子虽然年糼,但大儿子一惯懂礼孝顺,什么都不忤逆她,小儿子大大咧咧,对什么都不在意。眼下两个儿子为个小乞丐,竟拼了命顶撞她,这小乞丐,她怎能留?

“娘……”傅君悦还在苦苦哀求,傅晓楠愤慨地奔了出去。

“孔歆,你去跟我娘说,你不要那个小乞丐了,让她留在我们家。”傅晓楠冲进孔家威胁孔歆。

孔歆正在地上打滚,逼秦氏去傅家要回梅若依呢。一见傅晓楠进来,腾地从地上爬起来,瞪圆双目嚷道:“你做梦,小哑巴是我的,你还回来。”

傅晓楠额角青筋暴起,骂道:“还给你让你折磨人么?”口里骂着,一拳直冲孔歆面门而去,孔歆反手全力一格,傅晓楠退了几步,只气得目眦尽裂,想不到自己只使出半分力击去,孔歆却如此不讲情义,当下不再客气,拳脚并用,使出十分力气出击。

孔歆心中一寒,两人日日切搓,互有胜负,想不到实际上傅晓楠未尽全力,他心中也是恼怒之极,当下运拳如风。两人均是全力攻击,攻守势各个不同,拳影腿风连成一片,细细密密,变化万端,只看得秦氏大汗淋漓。

孔歆虽然长了一岁,不似傅晓楠全心放在武学上,小半个时辰下来,他就支撑不住,连连后退,身上挨了傅晓楠好几个拳脚。

傅晓楠沉着脸,转眼间身形又欺了上去,右手勾拳袭向孔歆面门,左手却暗成爪势,直抓他胸前膻中|­茓­。孔歆避无可避,大骇,急切中呼道:“你住手,我把小哑巴让你。”

“你说话算数?”傅晓楠定神提气,右脚向后一撤,整个身子便转向了左侧,左手使空,右手勾拳从孔歆耳根贴过。

孔歆头皮发凉,抖着身体道:“算数算数。”

“那你自己去跟我娘说,你不要小哑巴了。”

孔歆没有挪步,傅晓楠皱眉,知他还不情愿,气得一拳击向旁边的圆桌,那实木桌面霎时间碎成几块。

孔歆呆了,他想不到傅晓楠的劲力居然会这么的厉害!

傅晓楠是无意的,自己也目瞪口呆。

孔歆是被惯出来的毛病,欺软怕硬,亦知傅晓楠一根筋通到底,无情面可讲。只得收起不情愿,跟着傅晓楠来到傅家。

“姑妈,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个小哑巴,晓楠和君悦要,就留在这边好了。”

“好了,姑妈知道了,你去顽吧。”

孔歆正准备离开,李妈领着梅若依过来给孔氏磕头。孔歆一见之下,只恼得捶胸顿足,恨不能收回刚才的话,打滚撒泼把小哑巴要回去。

原来这边为梅若依去留争执之际,那头梅若依苏醒过来,李妈与她有一面之缘,甚是怜惜她,听得正厅在争嚷梅若依的去留,李妈想把梅若依打扮得可爱些惹孔氏怜爱,然后把她留下来。忙打发了两个丫头抬来热水,让梅若依洗漱沐浴换上­干­净的衣裳。

青缎对襟衫,白绫百折裙,外罩一件胭脂­色­半袖笼衣,这半新不旧的平平常常的衣服给梅若依穿上后,虽是年糼,脸黄肌瘦,然姿貌却自不俗,风度嫣然,隐隐有仙子临凡之致,看得李妈赞叹不已。

不言孔歆看得发呆,心中又悔又恨。孔氏也呆了一呆,随即有些着恼,这小姑娘年纪一点儿,就会勾三搭四了,弄得两个儿子与侄子为她失了和气。这样想着,因看向两个儿子,却见大儿子朝小哑巴微微一笑,很快收回目光,小儿子跳过去拉过人家的胳膊让跪下见礼,只侄子迷迷瞪瞪。

孔氏脸上堆起慈爱的笑容,笑道:“好可爱的女娃儿,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可记得家是哪里的?为什么会流落在外,家里还有爷娘没有?”

梅若依刚才喝过水了,声音没那么低暗,只口齿尚不利索,亦且不习惯下跪,憋了好一会方低声道:“名梅若依,今年九岁,家哪里不记得了,娘带我去投奔亲戚时在路上病死了,自记事起就没见过爹爹,娘亲也没提过爹爹。”

“可怜见的。”孔氏叹道,想了想道:“你亦别留府里了,庄上杨头儿的闺女前年没了,我作主送你给他作养女,强似在府里做个丫头。”

做管事的女儿确实比做丫头强,只是,梅若依先前听李妈说过孔氏不想留下她,她怕孔氏在傅君悦兄弟俩面前说要把她送庄里,实则暗里把她赶走。

“但凭太太作主,谢太太恩典。”梅若依匍伏在地,朝孔氏磕头。脸孔微侧,余光瞥向傅君悦。

送给杨头儿当养女,怎么着也比在孔府强,傅君悦冲梅若依微笑点头,也不再反对。

梅若依心下着急,正寻思怎么着让傅君悦跟孔氏开口要把她留在府里,那头傅晓楠与孔歆同时嚷了起来。

“不行,娘,你自个儿认闺女,就养在咱府里。”

“姑妈,送庄里那么远,怎么行呢?要是不留这边,我就把小哑巴带回去。”

若是只有傅哓楠开口,孔氏会想也不想拒绝,孔歆开口了,孔氏微一犹豫,笑道:“留在府里,这小姑娘年纪太小,什么也做不了。”

“娘,为什么要依依做事?你认她做闺女,派两人服侍不就得了。”傅晓楠不高兴地嚷道。

傅晓楠于人情世故一毫不知,傅君悦却明白,他心知要母亲认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做女儿是不可能的,于是笑道:“娘,依依虽然年糼,绣工已经很好了,就让她到绣房学习吧。”

“认女儿也好留在绣房也行,姑妈,不能把小哑巴送走。”

有意无意

孔氏出生时娘亲难产而逝,三岁时爹也因病去逝。是兄长将她拉扯长大。大了她十二岁的兄长将她疼如掌珠,因怕嫂子进门她受委屈,愣是等到她成年许人了才娶亲,其后兄长早逝,仅留下孔歆这根独苗,孔氏对侄子加倍疼爱,当下听了侄子的话,虽不喜把梅若依留在府里,也还是采纳了傅君悦折衷的提议。

梅若依在傅家安定了下来,她对于见了孔氏要弯腰问好有些不习惯,对于府里丫鬟们之间明争暗斗更加不习惯。并且,她在傅府的生活,表面上看顺风顺水,实则是打断门牙和血吞。

两个月过去,入夏了,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枝头上绿意溶溶,这天天气微微有些闷热,梅若依拿了凳子出了绣房,坐到纜­乳­芟麓绦濉

梅若依低垂着头正自入神地穿针引线,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依依,晌午最是犯困,你怎地不回房间打个盹?绣活哪有做得完的时候,用不着这样没日没夜地绣。”

“李大娘,你来了,请坐。”梅若依听得是李妈过来了,忙站了起来,把凳子朝前挪挪,左手拿住绣架,右手摸出帕子拂了拂椅面。

李妈是傅君悦与傅晓楠两人的­奶­娘,在傅府里也算有体面的奴才,她见梅若依年貌虽小,举止言谈却不俗,由不得动了恻隐之心,生出几分怜爱。她拉过梅若依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依依,我见你没日没夜做绣活,怎么回事?有没有谁欺负你?”

“谢李大娘,没有的,只是我原是个流浪孤儿,得太太收留,自是应勤勤勉勉报答太太。”梅若依垂首,微笑着道。

李妈劝了几句走了,梅若依看着手里的绣活,心中难受之极,恍恍惚惚品不出滋味。

在傅府里,衣食无忧,只是,梅若依低头,竭力将眼里的泪逼回,暗暗咬牙拿起细针继续刺绣。

“依依,你怎么不把实话告诉李大娘。”突兀的声音响起,把梅若依吓了一跳,侧脸一看,原来是一同在绣房做事的采薇。

“你刚才就来了?”她不回答,只微笑着问道。

“嗯,依依,柳大娘一直折磨你,安排给你那么多绣活,你不想和两位少爷说,跟李妈说说,由李妈替你求情,调去两位少爷房中服侍岂不更好?”

梅若依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感念采薇的好意,只是想起那日的光景,傅孔氏分明不想留她在府的,如今有个安身之地,她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再动一丝一毫的小动作。

“依依,你别傻,你知道吗?你绣了这么些,太太和少爷们也不知道。”采薇压低声音道:“听说,柳大娘会拿一些绣品到外面偷卖。”

梅若依一愣,采薇又忿忿不平地低声骂道:“她原不过是做粗活的,因女儿拔到大少爷跟前服侍,才得了脸儿当上管事婆子……”

“这也是她命好,养了个好闺女,咱们也只有羡慕的份儿。”梅若依笑着接口截住采薇的话,她不想惹是非。

“什么命好?什么好闺女,不过是会狐媚子献殷勤儿,整日里头涂脂抹粉,依依,你若要真打扮起来,只怕这府里谁也比不上你。”采薇不屑地撇嘴道。

梅若依脸­色­一正,低声道,“快别说了,这话要给人听去了,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

采薇也自知失言,左右看了看,低声嘀咕道:“我就是看她不上眼,这还没收房呢,就猖介成那个样,真收房成了姨娘,还让不让我们这些人活,见个头脸周正些的,就容不下……”

梅若依低头刺绣,不再接言,采薇嘀咕了几句,自个儿觉得无趣走了。等得采薇走后,梅若依拿针的手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廊下的雀儿发呆。

收房,姨娘,这些对于年仅八岁的她来说,尚不能正确理解,然而那句头脸周正些的就容不下,却如重捶砸进她的心窝。

傅君悦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她见过,青霜绿翘,绿翘就是柳大娘的女儿。傅君悦使她两人给她送过一些小吃食小玩意。两人相貌都是极好的,绿翘妩媚妍丽,巧笑若三春桃李; 青霜温婉如水,蹁跹袅娜。她们的衣裳服饰皆是极好的,素常脸上薄施脂粉,淡扫蛾眉,更衬得肌肤白皙,楚楚有致,颇有大家小姐的风貌,端的与人不同。

等傅君悦略大些,就会把她们收房,那时,真的会如采薇所说般,府里略周正些的丫头都会被她们暗地里打发了?

到那时,她会不会连这一个委屈求全得来的栖身之地也没有了?

采薇不平柳大娘强压给她一大堆的绣活,其实柳大娘何止压了大堆绣活给她那么简单,梅若依拉起袖子默默看着,那雪白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小点,都是柳大娘用针扎的。

傅家两个少爷对她不错,傅君悦虽然没来看过她,可经常让青霜绿翘送东西给她,傅晓楠则三天两头跑来找她说话。她以为,两个少爷对她这么好,柳大娘还虐待她,是傅孔氏私下里吩咐的,现在看来,会不会柳大娘虐待她是个人行为?虐待她,是因为怕她长大了与绿翘争宠?

梅若依呆呆地想着,那张素净而稚­嫩­的脸平静无波,心中却已自千回百转。

她想起流浪期间吃过的苦头,想起那些暗无天日的折磨。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许许多多的人说过这张脸很美。凉薄的命运配上这张脸,她为之受了不少难言的委屈。她从来不喜自已的美,这张脸给她带来的,只有灾难。

因为这张脸,她又要再一次流浪吗?

梅若依摸起脚边针线篮里的小剪,在脸上比划着。

“依依,你在做什么?”一声大吼,傅晓楠快步奔了过来。

梅若依手一抖,那剪刀落在脖颈上,凌厉的尖端在皮肤上划过,带出寸余长的血痕。

“依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傅晓楠大声地喝问。

“难看吗?”想过要自残,真个毁容了,梅若依仍免不了心中大恸,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肯定难看,很难看,你­干­嘛要这样做?”傅晓楠憋着一口气凶巴巴问道。

梅若依垂首滴泪,心中却算计开了:府里有两个少爷,如果去服侍傅晓楠,是不是就可以逃避以后被遣出府的命运?

可是,傅晓楠身边也有两个大丫鬟的,雪晴月影,雪晴就是李妈的女儿,月影却是傅府管家傅开的女儿。月影恐怕是挤不了的,雪晴却不能也不忍,只不知能不能再增加一人。梅若依这样想着,正思量着怎么开口跟傅晓楠求情,耳中却听得傅晓楠嚷道:“娘不肯答应你到我院子来,瞧你在这里过得这么委屈,我再找娘去。”

傅晓楠已经求过傅孔氏了么?那他这一去,只怕傅孔氏更烦她了。

“二少爷,依依好疼,你帮依依找大少爷过来看看,行吗?”梅若依凄恻恻看着傅晓楠。

“哥也只是看些医书,只怕不行吧?我去找大夫。”傅晓楠往外冲。

找大夫,像她这样的身份劳驾少爷给她请大夫,只怕明日这府里就没有她容身之地了。梅若依大惊,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傅晓楠的手臂。

天气炎热,傅晓楠穿的是短打武生装扮,那上衫是半袖束衫,梅若依一抓之下,手上滑不溜手,一下子呆了,傅晓楠也呆了,梅若依松手躬身请罪时,他还愣愣地站着,停了半晌后,一手按到刚才被梅若依抓到的地方发呆。

“二少爷,依依无心的。”梅若依以为抓疼他了,急得脸白目赤几欲滴泪。

傅晓楠摇头,仍是呆呆的。梅若依忘了要避讳了,一手握着傅晓楠的手腕,一手拔开他的按在上面的手,在刚才自己抓的地方轻轻地按了按,低声问道:“二少爷,疼不疼?”

傅晓楠迷迷瞪瞪魂不守舍道:“你再按按。”

梅若依心里一紧,几乎快哭了,来来回回按了好几下,急切地问道:“疼吗?二少爷。”

傅晓楠抓耳挠腮了半晌,蹦出一句话:“不是疼,很怪,依依,你再摸摸。”

梅若依脸上一僵,抬眼看傅晓楠,他虽然稚气,然而风姿过人,秀美­精­致的五官鲜少有人匹敌,漆黑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

没由来的,梅若依脸上一红,一下子摔开傅晓楠的手。一摔之后,却又猛地发觉不妥,心思一转低声哼了哼:“二少爷,依依脖子好疼。”

“我去喊哥来吧,不了,你跟我去朗月轩找他吧,这个时候他没去学堂,是在家里看书。”

智者有计

穿过雕栏曲径,林木掩映中的一处所在,便是朗月轩。

进了拱门,红木缕空花门边坐着两个丫鬟,正是青霜绿翘,两人正做着针线,见了傅晓楠齐齐站了起来:“二少爷。”

“唔,我哥在房中吗?”傅晓楠脚下不停一径往里面走,口里问道。

“回二少爷,大少爷在房里。”绿翘答道,一面斜眼看梅若依。

“依依见过青霜姐姐绿翘姐姐。”梅若依乖觉地行礼。

“走吧,哪来这么些虚礼。”傅晓楠嫌她啰嗦,伸手拽她袖子,梅若依侧身避过,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缕花屏风隔开的书房净几明窗,墙上一幅《风雪》画图,房间中,香炉宝鼎,花梨木几案上七签玉轴书册宝卷,房中再无其他俗物。

傅君悦正站在案前临贴,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冲傅晓楠点头,张口正想问话,眸光一闪看到傅晓楠身后的梅若依。

“依依,你来了。”他轻声唤,温和的眸子有眩目的光亮,灿烂若天际的星辰。

“依依见过大少爷。”算来也仅见过几次面,不知傅君悦肯帮她吗。梅若依有些忐忑不安,一丝不苟地垂首屈膝见礼。

“跟你说过不用这么拘谨了,起来罢。”傅君悦伸手扶起她,他的双­唇­有清润的弧度,微微上挑,眉眼间隐着温和恬淡的笑意。

“谢大少爷。”梅若依中规中矩道,大宅里做下人的规矩,她进傅家这两个月学得差不多了。

傅君悦摇头失笑,那笑容在看到梅若依的脖子后瞬间僵住。

“这是怎么回事?”长期握笔的手带着薄茧,略微有些粗糙的指腹轻抚过梅若依脖颈的伤痕。

“她自己扎的……”傅晓楠大声道,将刚才自己所见一五一十说了。又道:“哥,你说这丫头傻不傻?我要是没过去,她没有错手,那剪子就落在脸颊上了。”

傅君悦脸­色­一凝,看着梅若依的眼神变得犀利。

傅晓楠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口里说着,那手伸到梅若依脸颊上比划,一面瞪圆眼道出他的担忧:“哥,你说这好好儿的脸,倘或划出那么一道口子,多难看。也不知这丫头是不是傻了。你不是看了很多医书吗?一并给她看看脑袋。”

“我晓得了。”傅君悦淡淡道,他的面容那样平静,声音却无端的有些悲凉。他没有再看梅若依,从八宝格上拿过一个青花瓷瓶,揭开了,用手指轻挑了一些药膏轻轻地抹到梅若依伤处。

药膏敷上伤口,凉滋滋的,那丝麻辣辣的疼登时少了许多,梅若依的眉头略松。

“别的地方有伤吗?”傅君悦问道。

梅若依低头,停了一会道:“没有。”

“这伤口虽是不深,泡些金银花水喝更稳妥些。晓楠,你到镇上医馆买个几两回来。”

“好,你们等我。”

傅晓楠跑跳着离去,傅君悦盯着梅若依,深邃的眸光仿佛透过表面看到梅若依的内心。梅若依一阵局促不安,本来要开口求情的话,一时亦难以启齿了。

“在绣房里,远离内宅,还有人为难你么?”傅君悦低声问,他的声音,一如他的目光,温和,却又无端地让人觉得凌厉而无以遁形。

眼前是个机会,梅若依咬了咬牙,掀起左手袖子。

“这是针扎的?”傅君悦惊跳,目光灼灼冒火,那一瞬间的狂怒让人不寒而栗。

“是。”梅若依轻轻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早些言语?”傅君悦托住那遍布红点的藕臂,眼里有隐忍的焦灼与苦痛。

梅若依心头一暖,细声道:“比之以前,依依已经很满足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这瓶药膏拿去,等会晓楠给你送金银花过去,每日里泡水喝。这事,不要再跟谁提及。”

“是,大少爷。”

暗暗期待了许久,却只换来一句我知道了,出了朗月轩后,梅若依脚下有些虚浮。

黄昏了,凉风习习,绿叶婆娑,繁花如锦,地面还残留着正午的热气,梅若依却殊无暖意,她打了个寒颤,她觉得很冷,这冷,比去年那个寒风凛冽的冬日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梅若依失落了好几日,这日,采薇给她带来一个让她特别震惊的消息——傅君悦得了不明怪病。

“听说,青霜和绿翘吓死了,不敢接近大少爷,太太可急坏了,找不到人服侍大少爷。”采薇幸灾乐祸道。

“很严重么?“梅若依低声探问。

“听说一双手肿得厉害,脸上也是,医馆大夫断不出是什么病,只告诫太太,这病会过病气。太太这两日拘着不给二少爷进朗月轩呢。”

两个正偷偷嘀咕,那头柳大娘喊道:“梅若依,去大厅,太太要问你话。”

傅孔氏见了梅若依,先夸了几句,话锋一转,问梅若依愿不愿意去服侍傅君悦。梅若依心中嗤笑,口里恭恭敬敬道:“大少爷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自然愿意。”

重重幔帐低垂,梅若依一路卷起放下,当那张红木大床映入眼帘时,她赫然看见一张肿胀得不成|人形的脸,那双温和明亮的眼睛,如今在那张浮肿的脸上见不到了,看得见的,只有一条眯成一条缝的细线。

“大少爷……”梅若依发出一声悲鸣,先时心头的怨怼刹那间消于无形,她扑到床前,悲悲切切哭了起来。

傅君悦抬手摸了摸梅若依的头,笑着问道:“我娘让你来照顾我?”

梅若依哽咽着点了点头,有些奇怪傅君悦眼里瞬间流露的欣然喜­色­。

“大少爷,服侍你,依依要做些什么?”傅孔氏一句话就把梅若依打发了来,没人带着,梅若依根本不知要做些什么。

“需要做什么我跟你说,不用慌。”傅君悦微笑,递给梅若依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接着道:“先让门外候着的扫禾照壁两人去吩咐厨下烧热水,稍后他们送来热水,你侍候我沐浴。”

刚才一路来,不见青霜和绿翘,两人走了么?梅若依想问傅君悦,寻思了一会还是住口不提。

热水送来了,傅君悦下了床,站到浴桶边,一展臂,示意梅若依给他宽衣。

梅若依微感不自在,愣了半晌,看傅君悦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等着她,只得颤抖着上前。

白­色­的里衣亵裤剥离后,傅君悦挺拔如小白杨般的身体露了出来。他的身体漂亮而匀称,像是造物主­精­雕细琢而出般,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到极点。

他脸上和手上肿得那么厉害,身上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也不过这么一闪念,梅若依被别的地方吸引了,她看着傅君悦的小腹下方愣神。

注意到她的视线,傅君悦似乎有些不自然,他迈步进了浴桶,低声道:“拿皂子给我洗头发……”

洗了头发,还有搓背……等梅若依笨手笨脚做完一切,那热水都微凉了。梅若依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傅君悦还生病着呢,洗了冷水会不会加重病情?

“大少爷,这水都冷了,你有没有不舒服?”她颤颤惊惊问道。

傅君悦低笑,摇了摇头,指着衣柜道:“找布巾出来给我擦身擦头发,拿衣裳给我穿上……”

手忙脚乱服侍傅君悦穿上衣服后,扶着他上床躺下,拉过青绫薄被盖上,梅若依开始愣神了。

“想什么?”傅君悦含笑问道。

“我在想,你下面长的和我不一样。”梅若依迷迷糊糊道,话说完了才回神,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傅君悦也自脸红,却见梅若依脸红得滴血,只得强作镇定,笑道:“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之处。”

梅若依红着脸不再说话,好半晌好奇心又上来了,瞟了一眼被子里傅君悦下腹部那个地方,奇怪地问道:“大少爷,青霜姐姐和绿翘姐姐也侍候你沐浴过,她们不奇怪吗?”

傅君悦一呆,愣了一会儿方道:“我没让她们两个侍候我沐浴过。”

“那为什么我就要,大少爷,你欺负我。”梅若依撅嘴,傅君悦待她着实和气,她随­性­了许多。

“哎,依依,我只是想让你做的活多些,周到些,我娘就不会把你调走。”傅君悦急了,原来半躺在床上的,一下子坐了起来。

“才不信呢!”梅若依眨着黑浓的睫毛,乌溜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傅君悦,她心中其实相信了。

“要怎么你才相信?”傅君悦无可奈何地问,忽地见梅若依眼中狡黠的笑意一闪,傅君悦顿悟,梅若依是故意逗他着急呢!

莫名光火

“好啊!作弄我。”傅君悦作势要打梅若依,梅若依格格笑着跳开,傅君悦下床追她。一人逃一人追,两人在房中追逐玩闹起来。

一番玩闹,傅君悦与梅若依均有汗意,傅君悦拿了汗巾子,倒了暖壶里的水湿了,拧­干­,替梅若依细细擦汗,梅若依待他擦完了,也依样画葫芦,湿了另一头替他擦。光溜溜的身体都看过了,梅若依自在了许多,拉开傅君悦的里衣,把他胸膛上也擦一擦。

“哥,她们说依依在你这里,依依……”傅晓楠的大嗓门远远传来,梅若依恰好擦过傅君悦腰部,手一抖,傅君悦亵裤的带子被她扯开了,裤子一下子掉到地上。

梅若依还没回神,傅晓楠推门跑了进来。

“依依,你果然在这里,哥,你­干­嘛?”傅晓楠前半句话还很欣喜,后半句几乎是大吼。傅君悦里衣敞开着,腹部以下是光溜溜的。

“我们……”梅若依的话被傅君悦截住了,他皱眉道:“大吼大叫什么?依依,侍候我穿裤子。”

梅若依听话地提起傅君悦的裤子,替傅君悦系上。

“哥,你怎么让依依这样服侍你?”傅晓楠的脸­色­很难看。

“什么这样那样?雪晴和月影不是这样服侍你吗?”傅君悦淡淡地反问道。

傅晓楠眉头都竖起来了,气急败坏地大嚷道:“以前是,现在都没叫她们侍候我沐浴穿衣了,再说了,依依是依依,跟她们不同,你不能把依依当下人看待。”

“哥没将依依当下人。”傅君悦也变了脸­色­,沉着脸冷冷道:“哥生病了,让依依照顾我不行么?”

傅晓楠被傅君悦堵得没法言语,憋了半天,猛一转身欲离去,他走路也不看地面,叫房间中间的浴桶绊了一下,差点一头栽进浴桶里。

“小心,二少爷。”梅若依着急地大叫。

傅晓楠一肚子气,郁闷到不行,梅若依这声着急的大喊,关怀之意甚明,他心中登时甜甜的说不出的受用,满腔怒火化为乌有。想回转身说些什么,又给傅君悦刚才噎着,脚下略一顿,还是冲了出去。

梅若依张得傅晓楠不见了,不解地问道:“大少爷,二少爷怎么好像不高兴?”

傅晓楠在生什么气?傅君悦也不甚明白,他只是下意识就不想让梅若依听了傅晓楠的话以后跟自己生分了。

“依依,往后只有我们两人时,你不用叫我大少爷了,听着怪别扭。”傅君悦转移了话题。

“君悦哥哥。”梅若依甜甜地叫道,她也不喜欢喊傅君悦少爷。虽然流浪了两年,吃了许多苦头,儿时的娇养­性­子依然存在,不过,她心中还是明白,这君悦哥哥四字,以后还是不能叫的,万一习惯了,在人前叫漏了嘴,传到傅孔氏耳里,傅府就容不下她了。

傅君悦微笑看她,点了点头,接着从床头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出塞子,轻轻地沾了沾里面的汁液,拉过梅若依的手抹在她手背上。

“这是什么?”梅若依好奇地看他。

“好东西,过会儿你的手背就会肿起来,依依,等一会我娘会叫你去问话,你要装着无意间让她看到你的手背。”傅君悦笑道。

会肿起来!梅若依呆了,因为傅君悦得了会过病气的怪病,青霜和绿翘害怕,她才得以过来朗月轩,原来,这怪病是傅君悦自己整出来的?

他这么做,是为了让她能调到朗月轩来!

“君悦哥哥……”泪水在梅若依那双明净清澈的大眼中滚来滚去,她哽咽着说不出话,为自己的误会羞愧,为傅君悦的默不作声的用心感动。

“傻丫头。”傅君悦笑着拧了拧梅若依脸颊,轻拭去她的泪珠,低声道:“在绣房两个月,我没去看你,是不是以为我把你忘掉了?”

梅若依嘟嘴,委屈地道:“怎么不是?”

“大宅里的规矩你不懂。”傅君悦忽而神­色­黯然,低声道:“晓楠什么都不听娘的,爱做啥就做啥,娘拗不过他,只能随着他。可我……”

“太太什么都拘着你吗?”梅若依站得累了,两脚替换了一下,作金­鸡­独立状,傅君悦拍了拍床,梅若依领会得,半个身子挨着床沿坐下,傅君悦又往里侧挪了挪,拍拍自己右侧,示意梅若依靠上去。

床很宽大,两人斜躺着也不挤,梅若依想起记忆里梅苑中自己的那张宽大的怎么打滚也掉不下地的床,惆然地叹了口气。

“娘对我还是不错的。”傅君悦以为梅若依在为他叹气,忙道:“只是拘得紧,也不算得什么。”

两人才说了一会儿话,外面扫禾报道膳时到了,厨下送了膳食过来了。

梅若依此时才惊觉天­色­已尽晚,室内有些昏暗,忙点起灯火,傅君悦吩咐把膳桌抬至内室,待扫禾和照壁两人退出后,他笑着对梅若依道:“坐下来,一起用罢。”

梅若依摇头,默想了一会以前在家时用膳时丫头们怎么立规矩,看看有一小钵珍米饭,一小煲梗米粥,还有一煲玉竹山药­鸡­汤,她不知傅君悦的饮食习惯,于是问道:“大少爷,你先吃哪一样?”

傅君悦不言语,抬眼看她,眸子里有一抹受伤的表情。

“大少爷,这于理不合,给太太知道了……”梅若依吞吞吐吐没有说完,她也不想当奴才立规矩,只是……

傅君悦还是不吭声,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划着圈圈,那表情犹如被主人抛弃的小狗,配着那张肿成大猪头般的脸,十分滑稽可笑。

这个模样的傅君悦,倒是有些像傅晓楠了,梅若依失笑,弯腰凑到傅君悦耳边,压低声音打趣道:“大少爷是乖孩子,好孩子,来吃饭啰。”

傅君悦那脸繃不住了,蓦地大笑,梅若依也跟着笑。傅君悦一把拽了梅若依坐下,装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又给自己装了一碗,鼓着嘴看着梅若依。

梅若依不好再推辞,坐了下去,两人你给我夹菜我给你舀汤,一顿饭吃得欢快。饭罢梅若依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再看看桌上光溜溜的菜盘汤煲,惬意得微眯的大眼一下子瞪大,着急地问道:“大少爷,这饭菜吃得这么­干­净,会让人起疑的吧?他们知道你的饭量也没有这么大吧?”

傅君悦斜了一眼饭桌,不在意地道:“这没什么,往常我如果没去膳厅与娘亲和晓楠一起用膳,送过来的饭菜也是这个份例,撤下去后青霜她们两个就吃了。”

梅若依听他提起青霜绿翘,想问青霜和绿翘上哪去了?以后还会不会回来?她能不能在朗月轩一直呆下去?脑子一转闭嘴不提,她暗自思量的是:青霜和绿翘两人听说也是自小服侍傅君悦的,只怕情份不浅,自己急急表露出来想替代她们两个,也许会惹来傅君悦的不喜,况且自己的去留,傅君悦也作不了十分主意。

招来扫禾照壁撤走饭桌盘碗,梅若依与傅君悦两人刚洗手漱口毕,孔氏过来探问傅君悦的病情了。

“娘,你别进来,小心过了病气。”傅君悦隔着纱幔道,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心情很糟。梅若依捂着嘴,眨巴着大眼钦服地看着傅君悦。

脚步声在帘幕外顿住了,外面有一刹那的沉默,约一盎茶工夫,孔氏叹了口气,道:“悦儿,听你声音,是不是有些乏了?你先安歇罢,依依,你出来,说说大少爷的情况。”

傅君悦朝梅若依呶嘴,指了指自己手背,梅若依冲他会心地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孔氏的容颜有些憔悴,平时端庄持重的人,发鬓竟有些微的零乱,梅若依心里一沉,暗暗庆幸傅君悦没有看到。

“大少爷怎么样?”孔氏和气地问道。

“大少爷晚膳用得不少,胃口还行,奴婢下午服侍少爷沐浴过了,少爷脸上身上的肿还没消。”梅若依端端正正地行礼回话。孔氏呆呆地听着,愣了一会伸手扶起梅若依,温和地说道:“好孩子,好好照顾大少爷,太太忘不了你的好。”

梅若依谦卑地垂首,道:“大少爷是依依的救命恩人,就是要依依的命,依依也决不二话。”

孔氏喟然长叹,梅若依以为她会说以后你就在朗月轩当差,如果孔氏说了,她就不想特特地让孔氏看到她手上的浮肿了。不料孔氏失神地坐了许久,眼光数次看向纱幔,似乎要透过那重重布幔看到儿子的身状况,却始终不说出梅若依想要听到的话。

“进去服侍大少爷吧。”孔氏朝梅若依摆手,一面说,一面往外走。梅若依急走几步,抢到前面挑起纱幔,右手挑着,左手拢到上面,手背正正对着孔氏,又作出一副年糼力微的样子,那纱幔并没有完全挑起。孔氏的随侍大丫鬟云霞忙上前帮忙,那手刚碰到纱幔,啊地一声低叫,触礁似的缩了回去。

“太太,你看……”

房中烛光分明,梅若依偷眼一看,只见孔氏瞟了她的手背一眼后,瞳仁一缩,脚下一个趔趄,却又很快正了脸­色­,扎挣着平静无事般朝云霞抬抬眼皮,示意她揭起另一侧纱幔。

噩梦连连

梅若依恭恭敬敬地把孔氏送到院门口,孔氏出了院门,却不急着行走,立住了看着暗夜里影影绰绰的繁花茂叶出神。梅若依悄无声息地侍立一旁,只不作声,良久后,云霞先自忍不住了,低声道:“太太,夜露凉。”

孔氏眉头微颦,半晌道:“依依,我观你虽年糼,行事却极是稳妥,就把你调到朗月轩长久地服侍大少爷吧。你的月例银子,以后比照雪晴月影,每月一两银子。”

梅若依乍一听闻,心头一阵狂跳,甚是开怀,面上却一丝不露,曲着身子恭声道:“但凭太太吩咐。”

傅孔氏与云霞的身影消失在迷离的夜­色­中,梅若依第一次觉得,黑夜如此美好。

以后,在朗月轩,有傅君悦庇护着她,她再也不用每日里担惊受怕了,梅若依往上一蹦,兴奋地转了一个圈儿。

“梅儿,嫡女千金就要有嫡女千金的行止,你怎能蹦跳呢!”夜空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梅若依本来笑逐颜开的脸僵住,娘要求她时时着意刻刻不能放松,不能忘了自己是嫡女,是尹家的千金小姐,这许多日子过去,她一直在挣扎着求生存,她早没了闺秀范儿,现在,仅仅是一个平常大户人家少爷的贴身丫鬟,一个奴才的位子,就让她如此意得忘形了。

“娘,梅儿有愧你的教悔。”

梅若依心情沉重地进了里间,傅君悦看她眼眶发红,神情悲凄,半倚的身体一下子坐了起来,急切地问道:“怎地?我娘没说让你留在朗月轩吗?”

“说了,太太还说月例银子比照雪晴月影,每月一两银子。”梅若依闷闷道,在床沿坐了下来,默默地发呆。

傅君悦哦了一声,倚倒身体不再言语,一时间,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

夜风飒飒地吹拂,梅若依愣神许久,猛抬头,只见傅君悦低着头,没有束缚的长发披散着,闪动的烛光在他脸上留下­阴­影,勾勒出不同平常的淡漠。

傅君悦异乎寻常的冷漠吓得她惊跳,那些锦绣繁华,已尽皆远离,眼前的这个奴才位置,可是傅君悦费尽心机暗中忤逆自己的娘亲才为她争得的,自己这样的表情,惩地让他寒心了。

梅若依心头这样思量着,“哟”了一声,笑着扑上床往傅君悦腰上隔吱。

“你刚才是假装不高兴骗我的?”傅君悦一面闪避,一面大声问,修眉微挑眸子亮闪闪看着她。

“就是,大少爷你真好骗。”梅若依大笑着拿手指刮脸羞羞,她本来是强颜欢笑,眼下看了傅君悦明亮的双眸,心情刹那间好转,倒是真个笑逐颜开了。

“好呀,骗我。”傅君悦笑着,伸手把梅若依按到床上,在她腰间挠痒痒。梅若依笑得喘不过气儿,语不成调央告道:“大少爷,饶了我罢!依依年纪小,不知道轻重,大少爷大人有大量,不跟依依一般见识罢。”

傅君悦气儿消了,看梅若依笑得喘不过气来,也便不好再和她厮闹,把手自梅若依腰间缩回。梅若依甜甜地笑道:“君悦哥哥真好,谢君悦哥哥。”

傅君悦笑着拧她的脸,笑道:“下次还作弄我,再不饶你了。”

梅若依举手,娇笑着发誓:“大少爷明鉴,依依再不敢了。”

她笑靥如花,红­唇­微微颤动,露出一口白玉般的牙齿,傅君悦热血上涌,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那双亮闪闪的眸子紧盯着梅若依,竟是什么都忘了。

“大少爷。”梅若依推了推傅君悦,示意他偏过身子给她起来。

傅君悦猛地回神,脸微微一红,坐起身拉起梅若依,掩饰道:“发髻乱了,我替你把头发拢一拢。”

梅若依听话地转过身去,傅君悦用手替她拢一一半,失笑道:“夜了,该就寝了,拢它咋地。”

梅若依“呀”地一声跳下地,眼睛四下看了看,从壁柜里拿出油灯,往油灯里加满了油,拿过烛火点燃,放到灯盏架上,把原来点着的蜡烛吹熄。

做完这一切,她又拿起圆桌上的水壶查看里面有没有水,一切准备妥当了,她开口问道:“大少爷,依依今晚是在房间里睡?还是回我的宿处?”

“你怎么对就寝前的一切这么熟悉?”傅君悦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梅若依。

梅若依身体一僵,随即道:“我不想呆在绣房,跟采薇打听过一些做少爷贴身大丫鬟的事。”

她小脸塌了下去,扁着嘴委屈万分,傅君悦想起她在绣房吃的苦头,自己把她救回府,却未能好生照应着,心下好生愧疚,忙笑着安抚道:“以后不用再担心了,就长久的在我房中吧。”

梅若依得他许诺,又掩饰了出身,灿然一笑,调皮地问道:“大少爷,我晚上能睡觉吗?”

“不能。”傅君悦故意繃着脸说话,却又一面说着一面下了床,从床下拖出一物事,打开了来,可不就是一张软榻,他又走到立柜前,打开顶上一隔,拿出一床被子。

**

梅若依晚上忆起亡母,虽然与傅君悦一番说笑后,心事又深深掩藏,心下到底未能尽自丢开,睡下不久,晕沉沉又回到她娘死去的那晚。

眼前一忽儿是她娘翻着白眼的样儿,一忽儿又是梅苑的冲天焰火。

“娘……娘……”梅若依闭着眼,在梦中失声尖叫。

傅君悦被响声吵醒,侧身一看,梅若依一头细密的汗珠子,脸­色­惨白惨白,身体不停地扭动着。“依依,醒来。”傅君悦急忙下床,握住梅若依的手轻轻摇了摇,低声叫道。

陷入噩梦中的梅若依恍恍惚惚听到傅君悦的声音,那火光消失了,她慢慢平静了下来,傅君悦松开她的手,回床上躺下睡觉。

温和的声音消失了,梅若依感觉自己又在孔府孔歆房间隔壁的那个下人房,依稀又回到那日,傅君悦的声音消失了,他没有带她离开。不,她不要留在孔家。

“傅君悦,傅君悦你救我……”

“依依,我在这里……”傅君悦又下了床,握住梅若依的手,梅若依在梦里长长地松了口气,流着泪道:“傅君悦,别不理我。”

“没有不理你。”傅君悦拿过汗巾,细细地将梅若依额头的汗水擦掉,擦到脖子时,才注意到梅若依衣服都让冷汗浸透了,轻轻地拉开衣领擦汗,再挽起袖子擦手,再次看到手臂上那或红或黑密密麻麻的小点时,傅君悦的心又一次被揪痛,呆呆地看了半晌后,他的眼光回到梅若依脸上。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如此会隐忍,每次受了虐待,却不声不吭。

把梅若依抱上床,把她搂进自己怀里,梅若依似有所察,低低地叫了声:“君悦哥哥。”

“嗯。”傅君悦唔了一声,轻轻地拍打梅若依背部安抚她。

梅若依没有再说什么,她还在睡梦里,身边清新的气息让她安心,有力的怀抱使她觉得安全,恶梦远离了她,她低喃了那声君悦哥哥后,就沉沉地进入梦乡。

几多束缚

寅时梅若依被傅君悦摇醒了,看到自己睡在傅君悦床上,她吓了一跳,急得一下子跳下床。傅君悦只笑着摇头,知劝也无益,并不言语开解。

梅若依僵了半晌,想想睡也睡过了,也便丢开,走到外间,扫禾和照壁两人已在外面候着,吩咐送了洗漱物品进来,服侍傅君悦盥漱梳理毕,要拿外袍给傅君悦穿时,傅君悦微一摆手,压低声音道:“这病还得再装几日,在房中养着,不穿那些也罢。你回自己房间梳洗了,把衣物收拾了过来,隔壁左侧第三间房,我已让扫禾照壁清扫了,你自己再整理整理,以后就到那边去睡。”

就到那边去睡!梅若依一呆,是以后还会再补了人进来,不用她值夜?还是青霜和绿翘还会回来?梅若依不敢细问,想着自是不可能自己一人服侍傅君悦的,她以前在家时,随侍四个大丫鬟,还有四个小丫环做粗活,傅家只是寻常大户,少爷只有两个大丫鬟两个小厮,服侍的人已经很少了。

梅若依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离家时穿的衣服早穿得破烂不能再穿了扔了,唯一一样出身的留念就是那方绣着梅花的手帕了,那是她娘画的图样,她亲手绣的。梅若依把那方帕子收进怀中,把傅府分配给她的三套衣物包起,又拿起床角的另一个布包,里面是傅君悦送她的那套棉衣服,早破烂得看不清本来面目了,进傅府后有了条件,她把棉衣棉裤洗得­干­­干­净净收了起来,眼下她看了看,到底不舍得扔了,把布包系上,就这样,这套破烂不堪的棉衣裤跟着她搬了家。

用过早膳后,傅孔氏又过来看望儿子,这次只在朗月轩门外站着,使了云霞进来喊梅若依到门口问话,梅若依还是昨晚那样的回话,云霞又瞧了瞧她的手背,出了门跟孔氏低低说了几句,孔氏离开不久,管家傅开的媳­妇­领着四个小丫头,给梅若依送来了一等丫鬟的份例衣裳饰物等物品。

“梅若依,好好侍候大少爷,这是太太吩咐给你送来的,太太说了,侍候的好,另有赏赐。”

“谢太太恩典,谢傅大娘。”梅若依忙磕头谢恩。傅开家的也不进院门,吆喝了扫禾照壁两个过来帮着梅若依拿物品,带了小丫头急急走了。

大丫鬟的份例衣裳春夏秋冬从里到外袜子鞋子一应俱全,各有四套。料子虽不是顶好的府绸缎锦,却也是难得的绫罗。梅若依先是一喜,后来又想起早先在家里那穿戴不完的各­色­衣物,又暗暗垂泪。

梅若依狠狠地擦掉泪水,用冷水扑了扑脸,暗自告诫自己,把出身都忘了罢,娘已经死了,那个爹爹从没见过面,自己即使找到爹,又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只怕反而逃不了那两个­奸­人的残害。

送来的物品还有皂子夷子胭脂水粉,脸盆浴桶。梅若依把东西分置好,忙跑到外面打水,早先在绣房,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她刚才一路观察,知道院子里还有水井,条件好了,向来爱洁净的她忙先将自己洗刷一番。

一身水葱绿的裙装,梳了两个小髻,别两朵秀雅的绢花,笨拙地抹了抹妆粉,点了胭脂,梅若依照了照镜子,感到很满意,在傅君悦身边,她不再遮掩自己的美貌,甚至潜意识里还有个想法,要更好看些,让傅君悦更喜欢她。

这么长时间过去,第一次穿新衣裳戴花儿,梅若依有些不习惯,她扭扭捏捏挨挨拖拖进了傅君悦房间,傅君悦正斜倚在窗前看书,见了她,眼光落在她身上,眼里闪过赞赏,随后看到她的脸,却扑哧一声,先是浅笑,然后是大笑,最后是控制不住的笑得流泪弯腰。

“大少爷……”梅若依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劲儿,又羞又气,小脸憋得通红。

“过来。”傅君悦笑了半晌住了笑,朝梅若依招手,拿起一面镜子凑到她跟前。

女鬼!梅若依看着镜子里那张脸吓得手一松,镜子从手里脱落。傅君悦早有准备,一伸手接住镜子。

“怎么会这样,我在房间里明明看着很好看的。”梅若依快哭起来了。

“你那边房间暗,只有屋顶的一个小天窗,看不清,去,把脸洗­干­净,拿了脂粉过来,我给你抹。”傅君悦笑着安慰她。

梅若依洗了脸回来,傅君悦呆了呆,喃喃道:“其实不擦也罢,这样就很好看。”

梅若依听他这么说,脸颊泛红,顿足叫道:“大少爷你自己刚才说要帮我抹的,你说话不算数。”

“好,算数算数,我替你抹。“傅君悦无可奈何道,略带宠爱地看着梅若依泛着红晕的小脸。

傅君悦的手长的分外好看,骨节匀称,却又分毫不纤弱,­干­净修-长,手掌宽大而温软,当他的手捧着梅若依的脸研究脂粉在那上面怎么调弄时,梅若依觉得当真是舒服极了,她惬意地半眯着脸,­唇­角微微上翘,娇态十足地等着傅君悦替她抹脂粉。

傅君悦略愣了愣神,忙调弄了脂粉,在那张素颜上温柔地点扫,指尖轻轻地推抹开……

“看看,满意吗?”也不过眨眼间,傅君悦推了推梅若依,让她照镜子。

“这么快?”梅若依迟疑着拿过镜子,一照之下,不觉大喜过望,镜子里那张脸淡雅宜人,风致天然,可不比平时更好看?

“大少爷,以后你天天帮依依抹,可以吗?”梅若依放下镜子,拽着傅君悦的袖子摇动撒娇。

傅君悦微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带着憾意道:“青霜和绿翘回来后,咱们就不得这样随意了。”

青霜和绿翘还要回来?梅若依心头一沉,她装作不经意道:“大少爷你这次得病,她们如此形恶,太太还能给她们回来吗?”

“形恶?”傅君悦一愣,失笑道:“你听了什么谣传?”

“听说她们嫌大少爷得恶疾,怕过了病气,不敢再侍候大少爷了。”梅若依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

“怎么可能?这都传成什么事,青霜老子娘去了,回家奔丧了。绿翘是因为医馆大夫说清风山中有一样灵草,可治我的病,前去找寻了。”

梅若依觉得一颗心沉到没法落地的地方,她强自控制着,假意嗔笑道:“这么说,大少爷诈病,她两个也是清楚的。”

“青霜不知道,她家去后,我寻了这个机会诈病,绿翘是知道的,连去清风山寻药,也是我跟医馆大夫事先通过声气的,要不,你以为,这么简单的伎俩,能瞒过大夫么?”

梅若依赞同地点头,心中明白了,那时听采薇说青霜和绿翘不肯侍候傅君悦,怕过了病气,她就觉得奇怪,且不说她俩从小儿服侍傅君悦的情分,单就这为仆嫌主的行为,就够傅孔氏将她们打杀了。

明儿个绿翘寻了灵草回来,也就是傅君悦病愈之时,在傅君悦这里,她为了助他帮着他圆谎,在孔氏那里,她一个弱质女子舍身进山冒险寻药草……从此以后,绿翘在傅君悦身边的地位,只怕无人能撼动了。

傅君悦让医馆大夫说寻药草之人需得心诚,还需得要与得病之人亲近的,为的是能调走绿翘,使自己身边无人照顾。

梅若依压住心头酸楚,强笑道:“等绿翘姐姐回来了,依依得多谢她呢!”

傅君悦笑着摆手,说道:“我诈病是为了让娘调你过来,她是不知道的,她想调的是她妹妹凝碧,我也拿不准娘会不会调你过来,毕竟你太小了,晓楠找娘说了无数次要把你调去他身边,娘总是不肯松口,前几日你受伤那晚,他还跟娘赌气不吃饭呢,后来娘吓他,不吃饭就把你送走,他才服软了。我知直接去求娘不顶用,只能冒险一试。”

梅若依心头酸气略散,想起柳大娘的手段,实是不愿与绿翘共事的,只是去不了傅晓楠那里,这府里,待她好的,也只有傅君悦了。

她想起一事,又不安起来,忙问傅君悦:“大少爷,二少爷那边只有两人,你这边三人,这于理不合吧?我会不会在青霜姐姐和绿翘姐姐回来后又被调走?”

“无妨,我自有打算,我这些日子学医,需一个药童熬药打下手,以后你随我上学堂,像童子一般跟着我,日常起居,还是青霜她们两个服侍我。”

不服侍日常起居,就不用值夜了?梅若依微微有些失望,她想念昨晚那个温暖的睡得香沉的夜。

谨言慎行

梅若依后来才得知,傅孔氏将她调到傅君悦身边,其实是迫于无奈。傅晓楠和孔歆两人日日纠緾着要她,孔氏烦不过,才借着这个由头,将她调到看来对她最不在意的傅君悦身边。

按傅君悦的计划,绿翘明天就要带着灵草回来,梅若依这天打点起­精­神,小心着意地留神着朗月轩的一切。扫禾和照壁两个对她态度一般,不好也不热络,院子里还有两个十一岁大的粗使丫头春桃和冬雪,负责打扫庭院,她两个对梅若依倒是很亲热,春桃送了一盒据说是她娘亲手做的酥糖给梅若依,冬雪则送了一自己纳的一双鞋底。

梅若依高兴不已,拿了礼物回房,把鞋底放下,酥糖拿在手里,进傅君悦房间时,她那嘴巴还开心得还没有合拢。

“什么事如此高兴?”傅君悦放下手里的书,笑着问道。

“我收到礼物了……”梅若依很高兴,把手里的盒子搁到桌上,净了手,拈了一块酥糖递到傅君悦嘴边,笑道:“大少爷你尝尝,春桃送我的,闻着怪香甜。”

傅君悦只尝了一块就不吃了,他不喜甜,梅若依吃了两块,盒里还有五块,她拈起一块吃了,又把盒子盖上。

“怎么不吃,你不是很喜欢吗?”傅君悦奇怪地问道。

“好吃,不过,我没什么东西送青霜和绿翘两位姐姐,就拿这糖借花献佛吧。”梅若依咂咂嘴,拿出帕子擦嘴,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个盒子。

“傻瓜,过来,我教你。”傅君悦拉了梅若依坐下,浅笑着道:“她两个送你东西,是对你示好,青霜和绿翘知道了,心中定然不喜,所以,这酥糖,你不只不能留给她们吃,还得在她们回来前吃完。”

“啊!”梅若依受教地点头,回身三两下把那糖吃个­精­光,拿起糖盒子,道:“大少爷,我把盒子也毁了罢。”

“嗯,正该如此。”傅君悦点头,看梅若依拿了盒子往外走,又叫住了她。站起身走到柜子前头,左右检点了一下,拿出两块半灰不灰的布头。

“你把这两块布头,送给她两个。还有。”他摸出腰间钥匙打开另一个柜子,拿出一个檀木盒子,从里面摸出一把铜板,递给梅若依,道:“你还没领月银,手头一个铜板也没有,这些给你放在身边,有时买点什么吃食小东西送她两个和扫禾照壁。”

“君悦哥哥……”梅若依接过,一颗心沉甸甸的,喉头酸酸涩涩堵得厉害。

“小傻瓜。”傅君悦揉了揉梅若依头发,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去吧,大气儿些,你身份在府里可是比她们高上一等。要跟她们交好,可也要留神别丢架子了。”

春桃和冬雪得了布头,感激的很,两人拉着梅若依说了好些话儿,大抵是青霜和绿翘两个欺压她们,傅君悦在家时,不准她两个进正房,梅若依听从傅君悦的教导,只微笑着听,不附和也不驳斥。

这日傅君悦用膳,梅若依也不再推辞,在桌子另一侧坐下,与傅君悦一同吃,晚间服侍傅君悦盥漱毕,傅君悦又拿过书册看书,梅若依无所事事,于是问道:“大少爷,有没有什么需要刺绣的,拿出来我绣。”

“那些活儿自有绣房,就是有,你也别做那些了,闲得无聊是吧,读过什么书?我教你临贴认字罢。”

梅若依因为娘亲要求严格,三岁就开始认字学刺绣,虽是离家时才得七岁,竟也识得千余个字,会写的也不少,那字体虽说不上多好看,傅君悦也是喜出望外了。

“不错,来,依依,君悦哥哥教你,再写的大气些。”

这一晚傅君悦也不看书了,就站在书案前看梅若依临贴,一边看一边不停地夸,梅若依越听越得意儿,写得更来劲。

亥时的梆子敲响,两人吓了一跳,梅若依急忙点上油灯吹了烛火,傅君悦看了看床下,有心开口让梅若依上床跟他一起睡,又觉得不妥,还是从床下拉出软榻,拿了被子铺开给梅若依睡觉。

夜深了,梅若依也有些害困,给傅君悦脱了靴子中衣,服侍他躺下,拉过被子盖住他肚子,自个儿也在软榻倒下,闭上眼,打了个呵欠,快睡着之际,脑子忽又一闪,想到绿翘明日就要回来了,像今日这样惬意简单,与傅君悦说说笑笑的日子就再也没有了,由于得一阵烦躁,本来很困了,当下却怎么也没法入眠。闭眼数了许久数儿,梅若依翻了两下身子,忽听得床上一阵轻微的悉索声,她刚想睁眼看看,问问傅君悦是不是想喝水什么的,一只温暖的手在也脸上轻轻地摸了一下,又轻轻地推开她紧皱的眉头。

梅若依屏息假寐,沉溺在那份若有若无的关爱中。

“怎地还是睡得这样不安稳?”傅君悦自言自语道,梅若依感到一双手从自已颈后和大腿屈膝处穿过,她被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到那张大床上。傅君悦随后上了床,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地拍打她的背部。

夏日里,他的怀里却凉凉的很舒服,清新淡雅的气息也让人不知不觉放松,梅若依很快香甜地睡死过去。

翌日寅时,梅若依还是被傅君悦摇醒的,这回她没有一下子惊跳起来,她轻快地下了床,拿过衣服给傅君悦穿上,自已再穿好了,开门招手让送了盥漱物品进来,有条不紊地服侍傅君悦洗漱梳发。

“才一天,你倒像做了很长时间似的。”傅君悦笑道。

梅若依得意地笑了笑,含着几分玩笑几分试探道:“大少爷要是觉得依依做得好,那以后就只让依依一人服侍你,可好?”

“你呀!”傅君悦点了点她的鼻子,眼里还是含着宠溺,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傅君悦没有应承她,梅若依面上也没有不悦之­色­,浑不在意地给傅君悦理了理领口,又出去招呼扫禾照壁进来把东西撤走。

做完这一切,她可以回自己房间洗漱了。回到自己房间后,梅若依没有马上动手洗漱,她呆呆地坐在床沿发呆,傅君悦刚才没有答应她,她心中很是失望。

能不能调来朗月轩,孔氏说了算,在朗月轩里,由谁服侍傅君悦,却是他说了算,傅君悦却不愿答应她,看来他虽是待她很好,然未必就盖过青霜绿翘在他心中的地位。

用过早膳后,孔氏又过来探望,梅若依规规矩矩将昨日的话又说了一遍,孔氏在院门外愣站了话久,忽地一个趔趄,险险晕倒,云霞惊叫一声,扶住孔氏哽咽着问道:“太太,要不要再找医馆的大夫来看看?”

孔氏惨白着脸摇头,愣了半晌,扶了云霞的手回去了。

小镇只有两家医馆,同一个东家,傅君悦与医馆少东家是同窗,交情颇好,事先商量好让他家大夫来看过几次病后,就不肯再来,只说会过病气,没有那种灵草,看诊也是白看,这个梅若依听傅君悦说了,此时再看孔氏神­色­,心头思潮起伏,抓心挠肺似的难受,只怨傅君悦为什么不把这个天大的人情儿送给她——去清风山寻所谓灵草的救命之举,为什么不交给她来?

所谓得陇望蜀,大概就是梅若依此时的心情。

绿翘未时回府,一副风尘扑扑的样子,脸很脏,衣服多处划伤。她才进了府门,就有人急急飞报孔氏,孔氏也等不得绿翘到正厅拜见回话了,命人传话让绿翘直接回朗月轩,自己也飞一样赶了过来,那头傅开早吩咐了人上医馆请大夫,三方人马同时到了朗月轩。

“正是这种草,不错,灵气还保留着,这水灵灵的样,大少爷一定能药到病除。”大夫很肯定地道。

“这个,大夫,仅得一棵,够吗?”孔氏不放心地问。

“够了,尽够啦,用这棵草煲一小煲水,服侍大少爷的人如果也得病了,同时喝,每人喝一小碗,明日就好好的了。”

这话,是傅君悦事先与医馆大夫说好的,他怕自己好了,梅若依因为得病却被送走。

步步为营

“春桃,这院子怎么打扫的?这里,这里,再打扫一遍,冬雪,把绳子拉上……扫禾,打两桶水送屋里去,照壁,把躺椅拿到院子里来,再去跟傅大娘领二两犀香来,就说我要的。”

绿翘吆三喝六,整个朗月轩忙开了,傅君悦的肿胀消了,朗月轩隔离用的沉沉帐幔撤掉,绿翘拉了傅君悦到院子里,要他在大树下躺到躺椅上吹风通气儿,又把房中的被套褥套拆下,命春桃送去洗衣房,把被子褥子拿把院子里晾晒,随后又捋起袖子,拿了抹布抹门窗桌椅……

她吆喝指使春桃等人做事,唯独不使唤梅若依,梅若依尴尬地看着,众人都忙着,她自是不好意思不帮着做什么,看绿翘抹门窗,她思量着自己个子小,垫上板凳只怕也够不上上面窗楣,忙拿了扫子扫地。

“依依小小姐,你这会儿扫,我擦了门窗,那灰掉下来,还不得再扫一遍?停。”绿翘笑着道。笑声很明快,语言带着调侃,似是也没什么恶意,可梅若依就是一阵不自在,她搁下扫子,揉了揉衣角,稍平息了一下心跳,低声道:“绿翘姐姐,那依依可以帮着做些什么,你告诉依依。”

“你呀!这么可爱的小人儿,姐姐怎么舍得使唤你,一边歇着去罢。”绿翘笑道。

梅若依站不得坐不得,客人一样看着一­干­人做事,心里憋屈得想哭。

“依依,过来,替我打扇子。”在大树底下躺着的傅君悦,忽地开口道。梅若依大喜,抬眼四顾,却不知扇子搁在哪里。

“扇子在左首那个立柜第三扇门里。”绿翘笑道。

“谢绿翘姐姐。”梅若依诚恳地道。

总算有一点事可以做了,梅若依卖力地扇着扇子,忽听得傅君悦扑哧一声笑,梅若依看他,傅君悦朝她招手,梅若依俯-下-身,傅君悦在她耳边低笑着道:“你再这么大力扇下去,我得盖棉被了。”

梅若依一呆,随即顿悟,这才巳时,日未过午,不热,傅君悦并不是热了让她来扇扇子,只是看她没事做尴尬,找点事给她解围。

梅若依禁不住一张脸红涨起来了,又感动又羞躁,把眼斜了斜傅君悦,微微嘟嘴撒娇儿。

傅君悦见她粉面桃腮,樱红一点小嘴翘起,不觉呆了,心内痒将起来,神魂飘荡,恍恍惚惚又不甚解。

便在此时,绿翘大声道:“依依,你别光站着,拿张凳子坐着打扇子罢,大少爷和气,咱这院子没有那么多规矩。”

她竟是给梅若依拿了椅子过来,梅若依急忙接过,感激地道:“多谢绿翘姐姐。”

“小嘴儿怪甜的,我也怪喜欢你了。”

绿翘笑着离去,梅若依暗自寻思,也许绿翘跟柳大娘不是一样心肠,这样一想,不觉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以后在朗月轩的日子,兴许会好过些。她放下凳子,坐下后转身给傅君悦继续扇扇子,却见傅君悦口角含笑,赞赏地看着绿翘的背影。

梅若依心口一堵,闷闷地竟是想吐,ρi股底下的那张凳子,变成了烧热的铁锅,灼得她很痛。

自绿翘回来后,傅君悦就没有再拉梅若依与他一同用膳,梅若依开始守着自己和傅君悦的小秘密还是很开心的,但随着绿翘回来的时间一个一个时辰过去,那心情就越来越差,人家绿翘与傅君悦的默契,比她多得多。

因傅君悦病好了,恰又学堂里例休,傅晓楠也在家,这日便没在朗月轩用膳,而是到膳厅与孔氏傅晓楠一起用膳。到正厅便不能穿便服了,绿翘也不用请示,自个儿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淡蓝袍服给傅君悦穿上,又替他挽了束发,戴上束冠。她做惯的,动作麻利,做完了拉了傅君悦站起来,理了理了衣领袍子,退后两步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笑道:“挺­精­神儿的。”

“走罢。”傅君悦也笑了,抬脚朝外面走去,竟忘了要招呼梅若依跟上。

绿翘跟在后面走了,两人都没有叫梅若依,梅若依呆呆地站着,也不知自己到底要跟上,还是不要跟上。

“依依,你怎么没跟着去?”春桃闪进门问道。

“我也要去吗?”梅若依傻傻问她。

“自然,往常青霜也去的,你也是大少爷身边的一等丫鬟,自然要跟着去,快跟上。”

梅若依忙追了出去,快出院门时一咬牙,又奔回房间,拿了团扇在手追上去。

“怎么这时才来?”傅君悦却是领了绿翘在园子里大树下站着等她。

“出来了又回去拿扇子,怕待会儿吃饭少爷你热着。”梅若依扬了扬手里的扇子。

“娘那边有,难为你想着,带上吧。”傅君悦笑道。

膳厅里欢声笑语,孔歆与孔秦氏也在。

傅君悦与舅母母亲行礼,又告了来迟之过,秦氏笑道:“这刚病好,就迟了也无妨。”孔氏也不欲责怪,拉了儿子的手,细细地检查一番,喜道:“都好了,那大夫诊得可真准。”

环顾四周的下人极有眼­色­地大声恭喜,孔氏揉了揉眼睛,垂泪不已,片刻又转了声气,笑容满面招手绿翘近前,赞道:“多得这孩子忠心为主,傅开家的,记下了,以后绿翘的月例银子提为二两,一应日常供应,按姨娘的份例。”

四周响起吸气声,孔氏的大丫鬟云英云霞先出声道:“恭喜大少爷,恭喜绿翘。”其他人也跟着一齐大声起哄,梅若依也跟着凑趣说了两声。

一片哄笑声中,绿翘却磕下头去,清晰地道:“太太,大少爷尚未行冠礼,绿翘不敢坏了规矩。”

“这个?”孔氏沉吟。

“绿翘谢太太恩典,太太如果垂怜绿翘,可否将我妹子也调到朗月轩当差?”绿翘又磕了一下头。

梅若依一阵惊跳,半抬眼看孔氏,正正与孔氏的眼光对上,她急忙垂下头,一颗心扑咚扑咚跳个不停。

“悦儿,你的意思呢?”孔氏问傅君悦。

“孩儿听娘亲吩咐。”傅君悦躬身回道,脸上平平静静,不见一丝波澜。

梅若依心口冰凉,手足僵僵的一动也不能动。

“好啊好啊!娘,你先前不说大哥那边没人服侍,才要调依依过去吗?现在把凝碧调去朗月轩,把依依调来我这边吧。”傅晓楠大叫。

如果能调去傅晓楠那边,也不错,梅若依心口一暖,身体放松了下来,眼角看了看傅晓楠,又瞄向傅君悦,傅君悦神­色­平常如昔,袖子里那双手的形状,却好似紧握成拳头状,不觉呆了。

“姑妈,你家的丫头尽多了,你把小哑巴还给我吧。”孔歆这时也憋不住开口。

梅若依咬牙,如果孔氏真把她交给孔歆,那还不如呆在绣房。

“是呀!姑太太,歆儿身边一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他喜欢这小哑巴,你就把小哑巴给他吧。”

“孔歆,你……”傅晓楠朝孔歆比出拳头。

“姑妈,我不要小哑巴了。”孔歆大叫。

“好了,都别争了,绿翘,起来。”孔氏摆了摆手,心中已拿定主意,都说玩物丧志,她虽然疼侄子,却也不想侄子为个小哑巴颠儿颠儿不要脸不要皮。“绿翘的赏,就按我刚才说的,君悦这边增加了依依,晓楠那边本来也要加个人的,就把凝碧从洗衣房调去,月例么,就看她姐姐的脸面,按雪晴月影的份例。”

孔氏一捶定音,众人也不再说什么,秦氏虽然想为儿子争回小哑巴,然而也不愿当众忤了孔氏脸面,孔歆父亲去世,家下田庄上供日益减少,孔氏的夫君却因为孔家姑爷的缘故,并州送回来的银子物事不少,孔氏顾着娘家,得了什么总忘不了往娘家捎,银子玩物四时衣料什么的源源不绝,秦氏虽是为了孔家寡居有功,对这个姑­奶­­奶­,也是不敢高声气儿的。

吵闹完了开饭,当下鸦雀无声,桌面上菜式极多,满满当当的,约有二十四盘碟,绿翘给傅君悦布菜,梅若依尚不清楚傅君悦喜好,无从Сhā手,幸而手里带着团扇,­干­脆站在傅君悦背后,轻轻地给他摇扇子,又半垂着头,眼角在众人身上不时扫过,静悄悄地观察傅晓楠身边的雪晴月影都是怎么做事。

少时饭毕,各人的随侍丫鬟出去端了水盂等物进来,孔氏等人洗手漱口了,主子们移至侧偏厅闲话。梅若依想跟过去,走了两步发现绿翘出门后一径往另一处而去,她数了数,见雪晴月影也在其中,还有孔氏身边的四个一等丫鬟并秦氏的随侍大丫鬟两个,忙转了方向跟上。

原来众人是到一侧抱厦里吃饭,梅若依把眼看了看,张得众人都坐下了,绿翘身边还有一个空位,知是自己的座次,忙轻轻走过去坐下。

梅若依开始小口小口吃,后来见众人吃得飞快,忙也急急吃起来,不过一盎茶功夫,各个便放下饭碗。

魂飞魄散

梅若依跟在众人后面回了侧偏厅,孔氏秦氏等人正说笑着,她进厅时脚步略顿了顿,慢慢地跟在绿翘身后,站到傅君悦背后。

“娘,孩儿身体好了,孩儿思量着明日接着上学堂去。”傅君悦禀道。

“不多歇两天么?”孔氏有些不放心。

“好了就别歇了。”傅晓楠叫道:“哥这几日没去学堂,先生提问题没人答得对,气得动不动就抽板子。”他伸出自己的双手,状似很疼地递到嘴边呵气。

众人笑得打跌,孔歆叫道:“是真的,君悦你快点来学堂吧,我们都盼着你来,望眼欲穿呢!”

傅君悦笑道:“我倒成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傅晓楠嚷道:“可不是,先生不见了你,茶饭不思呢,早上问你的病情,下午问一回,一听你还没病好,那脸就黑了下来,倒像你生病是我的罪过般。”

孔歆忙附和,他和傅晓楠两个倒没有夸张,孔氏听小儿子和侄子叫屈,便点头同意,又殷殷嘱道:“去便去,略觉得有不适,赶紧家来。”

傅君悦点头应下,又笑着道:“娘,孩儿学医有些门道了,过些日子孟伯伯便开始教儿子辨别药材炼药丸制剂什么的,扫禾和照壁两个不识字,孩儿这两日问过依依,她识得字,兼且会写,孩儿想带着她上学堂,跟着再听听何先生讲些功课,多学些字,以后就做孩儿的药童。”

“依依你识字?”傅晓楠惊奇地大叫。

孔歆也跟着叫道:“什么?小哑巴你竟然识字?”

孔氏眉头微皱了一下,看了看梅若依,问道:“你离家时几岁?怎么识得字?”

梅若依刚才张得众人听她识字变脸,觉得有些奇怪,心思一转,也便不敢说出是糼年时习得的,只道:“奴婢在外流浪期间,吃过一些苦头,听人说若是识得些字便能进大户人家谋个好差使,于是看着各商号的招牌上的字挨个问了好心人认下,也学着用树枝在地面上写,因而些需识得几个字。”

“哦,你去拿了纸笔过来。”孔氏唤过一个丫头让她跑去拿纸笔墨砚,丫头如飞走去,几句闲话间拿了来。

“写几个字我看看。”孔氏指着纸对梅若依道。

梅若依偷眼看傅君悦,傅君悦只淡笑着与众人闲谈,也没给什么暗示,梅若依也不知是要写得好看些,还是写得丑些,看刚才孔氏脸­色­,似乎对自己识字很意外,她却不知寻常人家女儿也只会针线丝绣,认得几个字识得自己名姓,而她年仅九岁,之前是流浪儿,却识字会写,自是由不得让孔氏对她的出身生疑。

梅若依想了想,决定还是写得好看些,她想跟在傅君悦身边去学堂。写什么呢?梅若依略一沉吟,写下了自己母亲思念父亲时常吟的两句诗。

“新蕊含香­色­艳绝,闲庭深院伴愁人。”孔氏拿起纸喃喃低语,竟是眼有泪痕。

“太太。”梅若依不知写对还是写错,吓得一下跪了下去。

“起来。”孔氏抹了泪,扶起梅若依,和气地道:“挺伶俐的丫头,明日你就随君悦去学堂,好生学着,守好本分,侍候好少爷。”

赌对了!梅若依心脏狂跳,勉强掩住喜­色­,轻轻地点头。孔氏被那两句诗勾起愁肠,一挥手让傅君悦兄弟三人和丫头婆子退下,与秦氏两个,姑嫂对坐流泪。秦氏想着姑娘虽然夫君远离,到底有个盼头,自己嫁进孔家仅三载,丈夫便故去了,由不得那泪比孔氏流得还欢快。

梅若依随着众人刚出了正厅大门,傅晓楠一把扯起她的袖子就走:“依依,你到我那里去顽吧。”

“二少爷……”梅若依着急,扭头看傅君悦,她是朗月轩的人,到哪里得先禀过傅君悦吧?

“去吧,别顽的太晚了。”傅君悦似是知道她的心事,笑着对她道。

傅君悦领着绿翘走了,孔歆跟在他们身后,梅若依很不喜这个人跟在自己身边,亦且有些害怕,她扯扯傅晓楠袖子,朝孔歆那边呶嘴。

傅晓楠呆了一下倒是很快明白了,不过他明白过来后就大声嚷道:“孔歆你跟过来做什么?回你家去,依依不喜欢看到你。”

孔歆霎地变脸,一个箭步冲到梅若依跟前,喝道:“小哑巴,你就这么憎我?”

梅若依这些日子察言观­色­,知道孔氏极宠这个侄子,本来不欲得罪孔歆的,奈何傅晓楠嚷了出来,再圆不了谎的,要她说憎,却是不敢出口,说不憎,又违心了,她咬着下­唇­,大眼看着孔歆,只不发一言。

孔歆看她清泉似的大眼含着委屈,浓密的长睫一眨一眨,下­唇­咬得发白,那责骂出不了口,忽一下转身离去。

“走吧。”傅晓楠看孔歆走了,高兴地拽梅若依,“走,我那里有好多好玩的。”

梅若依找雪晴月影,却见她两个早走远了。

她们不等着傅晓楠吗?梅若依暗自思量,觉得有些奇怪。等得到了傅晓楠居住的拂云楼,她更是大开眼界。

拂云楼门前一大片的足以跑马的空地,傅晓楠的院子里也有两个粗使丫头两个小厮,见傅晓楠回来,也不过来行礼,各人做各人的,对梅若依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也没有一丝好奇。

“来,依依,给你看看我的好东西。”傅晓楠拉着梅若依上楼。进了大约算是傅晓楠书房的房间时,梅若依几乎晕厥,地上堆满东西,有木剑、木马、木头车子、棍­棒­等等,一些盆盆钵钵刀子凿子,墙上挂着一溜儿画图,都是人物,有持剑的,有拿棍的……各种各样的姿势,看得人眼花缭乱。

“来,你看,这是我最近刚做的。”傅晓楠献宝似的从一个看似放着机密东西的木箱里拿出一座木头楼房。

“二少爷,这是你自己做的?真好看!”梅若依椋叹,这木头楼房,赫然就是拂云楼。

“嗯。”傅晓楠摸摸后脑勺,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安地拉开二楼一扇门:“你看,这里面。”

里面有两个木头人儿,梅若依笑着伸手摸了一个出来,一见之下不觉愣住了,那木头人儿,竟然是她,虽然不是多么肖似,眉眼间还是可清楚地看出是她,神情有些陌生,她想了想,也想不出哪时的神­色­。

“像不像你?”傅晓楠有些不安地问。

“像,真像,二少爷,你的手真巧。”梅若依是真的赞叹。傅晓楠接过她手里的小木头人,小心翼翼放了进去,又把里面那个摸出来递给她看。这个却是他自己,嘴巴大开,憨态可鞠,梅若依不觉莞尔,又赞了一番,拿在手里反反复复观看。

傅晓楠从她手里要回自己那个小人放进楼里,高兴地道:“这两个是要让他们住一起的,你要是喜欢,我另雕刻一个给你收着。”

梅若依觉得有些怪,一时间也不在意,笑着应下。傅晓楠很宝贝地把那小楼收起,又拉了梅若依看他那些木马木车,两个在里面腻歪了一下午,一人解说一人摆弄,玩得津津有味。

“二少爷,该洗浴了,水备好了。”雪晴在门外喊,嗓门很大。

“知道了,这就去。”傅晓楠大声应道。

梅若依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朗月轩可是没人敢对傅君悦这样大嗓子的,就连走路,也都是轻声轻气。

“依依,你这两日还侍候我哥洗澡吗?”傅晓楠问道。

“没了。”绿翘回来后就没有了,傅君悦都是自己洗。

“哦。”傅晓楠似是松了口气,梅若依正想告退回朗月轩,傅晓楠一把拉住她的手,愤愤不平地跺脚道:“依依,你帮哥洗过澡,你也得帮我洗一次。”

这是哪里来的理儿?梅若依挣开手,笑道:“哪时依依是拂云楼的人,依依就服侍二少爷洗漱,二少爷,膳时快到了,依依先回去了。”

梅若依下了楼,楼下一人本来坐着,见她下来,腾地起身堵住她的去路。梅若依吓了一跳,抬眼一看竟是孔歆,更是三魂去了七魄,“二……”她张口就想喊傅晓楠下来救命。

孔歆一手勾住她的腰,一手捂住她嘴巴,低声道:“别喊晓楠,我不凶你,我是给你带好玩好吃的来的,你别喊。”

梅若依吓坏了,怎能不喊?她呜呜哇哇哼着,两手抓着孔歆的手拼命挣扎,小腿狠踢。

孔歆比她大了四岁,又长年习武,气力大得多,梅若依如何挣得开?只一张脸被堵得紫涨,气儿也不顺,挣得几挣,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闭,竟晕了过去。

暗箭难防

梅若依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悬着大红撒花帐子的填漆大床上。

这是傅晓楠的卧房么?傅晓楠刚才发现了,救了自己了?梅若依模模糊糊瞟见红烛摇曳,啊!入夜了,会不会过膳时了?她惊得腾地坐了起来。

“你醒来了。”一人掀起帐子探进头来,是孔歆,梅若依身体一抖,尖声大叫:“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房间,小哑巴,不,依依,你别叫了,我以后不打你骂你了,你留在我这边吧,你看,我给你准备了好多穿的用的玩的……”

孔歆从床尾拉过一个大包袱打开,一样样展开给梅若依看,衣裳玩物,还有一个盒子里装着首饰,另有一个荷包,孔歆拉开口抖了抖,里面竟有几块碎银子。

“依依,你看,这里合共有二两银子了,给你,想买什么买什么,没了我再给你拿。”

他说得起劲,梅若依越听越害怕,不知他又要使出什么折磨人的玩意儿,她颤抖着问道:“你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孔歆愣住,他虽比傅家兄弟还大了几个月,也不过十二岁,于人事上还是不通晓的,亦且梅若依才九岁呢,小身板什么都没有,还引不起他的遐思。

“我想摸你的眼睫毛。”孔歆想了想,说道。他一直想摸,想了很久了。

打是打不过他的,梅若依想了想,壮起胆子问道:“给你摸了,你就给我回去?”

孔歆不想把人放回去,不过梅若依难得一回不瞪眼说话,他憋了一会,既不甘心把人放回去,又不想像以前那样逼着梅若依对他和气,只得道:“我放你回去,你每日要给我摸一回眼睫毛。”

每日摸一回?梅若依很想啐孔歆一口,看孔歆眼光光看着她,看来不答应就不会放她回去,这已点起蜡烛,再不回去……

“我也不是每日能见到你。”她推说道。

“能啊!你跟着君悦去学堂后,我们每天都能见面。”

梅若依还是不想答应,脑子里急切地想着脱身之法。

“大不了我答应你,我摸你的睫毛,不给君悦和晓楠知道,咱们背地里来。”孔歆觉得不生气的梅若依更好看,又作了让步。

梅若依颦眉,深觉不妥。

“那,要不十天摸一回?一个月摸一回?这总可以了吧?”孔歆被梅若依的表情郁闷到了。

梅若依急切间想不出脱身之计,心里又怕回去晚了,傅君悦找不到她,传到孔氏那里,不知傅家以后还能容得下她吗,遂应承了。

孔歆得她同意,兴奋得手指颤抖,那手抖了半天,愣是没摸上梅若依的睫毛。

“孔少爷,你给我先回去吧,横竖一个月还有很多天。”梅若依急得快哭起来了。

“好。”孔歆听得她半是气急半是撒娇的这声孔少爷,焉有不答应之理?

梅若依得了这一声好字,急忙冲下床往门外奔。

“你不识得路,我带你回去。”

外面月牙儿都升上来了,膳时早过了,出了孔家,梅若依远远地看到街头另一角的两个大红灯笼,蹬着小腿急奔。

“别走正门,到君悦的朗月轩太远了。”孔歆拉住她梅若依,一手勾住她的腰,几下冲跑跃过围墙落在里面。

这是朗月轩前面的花园,梅若依大喜,朝着烛影处就冲。“等等。”孔歆又拉住她。

又做什么?梅若依正止不住想骂,怀里被塞进一个大包袱。“我给你的东西,拿着。”

私相授受!梅若依想起这句话,心下觉得不妥,然顾不得了,她抱住大包袱,胡乱说了声多谢,便急急奔进朗月轩。

梅若依先蹑足回房,摸黑搁下大包袱,急急去了傅君悦的房间。

傅君悦房中烛火通明,房间正中的铜鼎熏着犀香,轻烟袅袅,桌上放着暖壶,一切井然有序。

屋里悄无声息,傅君悦没发现她失踪吗?还是?

“依依,你回来了。”冬雪从门外走了过来。

“嗯,大少爷和绿翘姐姐呢?”

“大少爷用膳回来后又出去了,听说到园里走走去了,绿翘去二少爷那边看她妹子,依依,你回来了,那我就不用看烛火了,我回房去了啊!”

冬雪走了,梅若依听冬雪没提及自己不见的事,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她不见了,傅君悦尚未发现。

傅君悦当然发现了,两兄弟为了她还吵起架。

傅晓楠下午说要雕个自己模样的木头人送梅若依,梅若依走后,他嫌去膳厅用膳耗时,命雪晴去跟孔氏说不去前面吃饭了,再到厨下要了饭菜到拂云楼里,他三两下扒完饭,找了块木头就开始雕自个的木头像。

傅君悦膳时见梅若依没回朗月轩,也不在意,用过晚膳陪孔氏说了话儿话回朗月轩后,稍停还不见梅若依回来,于是慢慢踱步一路散心到拂云楼,打算带梅若依回去,不料到了拂云楼,傅晓楠却说梅若依早回去了,两兄弟便争了起来。

“晓楠,别任­性­,娘把依依派到我那边,你不要私下留她在你这边,会惹娘生气的。”傅君悦恨不能拎弟弟耳朵,心里怨傅晓楠太不解事了。

“我跟你说了,依依申时不到就走了,你怎地不信?”傅晓楠也很生气,梗着脖子脸红耳赤叫道。

傅君悦如何相信?申时不到就走,他刚才从朗月轩过来,可是过了酉时了。傅君悦欲待大声呼叫梅若依跟他回去,却又怕闹将起来传到母亲耳里,对梅若依不利,便隐了怒火,狠瞪了傅晓楠两眼,不待他反应过来,就在拂云楼里挨个房间找起人来。

傅君悦楼上楼下找完了,傅晓楠也回过神来,那双与傅君悦一模一样的俊眉竖了起来,眼中竟似要喷出火般,扬起拳头就想揍傅君悦,傅君悦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不想娘把依依赶走,就别闹。”

打老鼠忌着玉瓶儿!傅晓楠悻悻然收手。

楼上楼下都找过了不见人,傅君悦好生诧异,又有些急了,正想详细地问下梅若依离开的情形,孔氏让人过来传话,要他兄弟俩到上房去。

孔氏斜倚在软榻上,云英云霞两个一人捶腿一人捏臂,傅君悦兄弟俩进来后,她皱眉问道:“听说依依不见了?”

什么人这么快把这事报给母亲?傅君悦心头一沉,静静地四下扫了一眼,并不见朗月轩与拂云楼的人,不觉有些奇怪。

“谁说不见了?依依在朗月轩。”傅晓楠嚷道。

“君悦,啊?”孔氏半抬头,凌厉地看向大儿子。

“娘听谁说依依不见了?好生奇怪!孩儿都还不知道依依不见呢?”傅君悦四两拔千斤微笑着道。府里规矩他清楚,梅若依若是敢私自出府或未经主子同意擅自离开,轻则打板子,重则撵出府。他思量着刚才拂云楼找遍了没见梅若依,也许真回朗月轩了,固虽然心下着急,却仍顺着傅晓楠的话拒绝承认梅若依不见了。

孔氏犹疑地看着大儿子,刚才明明得到消息,两个儿子因着梅若依不见了,在拂云楼里吵架,怎地现在又异口同声拒不承认呢?

“云霞,使个腿快的,去朗月轩传梅若依过来。”

云霞领命出去了,门外传来嘀咕声,傅晓楠烦躁地走来走去,依依下午那么喜欢他雕的木头人,他只想瞬息间就拿出一个木头自己送给梅若依,傅君悦搜拂云楼,已经搁误他雕刻,这时又一再耽搁,他心中极是火大。

“娘,给晓楠回去吧,再不给他回去,他要走火入魔了。”傅君悦笑着打趣道。

孔氏皱眉看小儿子,沉默着一言不发,傅君悦遂不再言语,走到母亲背后,轻轻地替孔氏捶背。

“悦儿,你刚病好,别累着,坐着歇会儿。”孔氏本来听得小道消息两个儿子为着个小丫鬟吵架,心头不悦,不料传了儿子来问话,却是异口同声梅若依没有失踪,梅若依还没过来,她心中已自先信了儿子的话,看傅君悦如此孝顺,又心疼起儿子来,忙拉了傅君悦的手,示意他挨着自己坐下。

见缝Сhā针

那传话的丫头到朗月轩时,梅若依恰恰刚进傅君悦房中,脚下的地还没站热呢!听得孔氏传她问话,吓得脸­色­发白,随了那丫头,如飞般来到上房。

上房门上悬着枣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摆着软榻,孔氏不似中午那样端重的穿着,只家常花青撒花裙,石青刻丝上裳,斜倚在软榻上。

虽是家居常服平和情状,然眼神凌厉气势半分未减。梅若依心寒胆颤,待张得傅君悦兄弟都在,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一半。

“奴婢见过太太,见过二位少爷。”梅若依乖巧地行礼。傅晓楠抢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瓮声瓮气道:“依依,你别跟下人们一样行礼。”

“谢二少爷。”梅若依稍稍后退半步行谢礼。

孔氏冷眼看着,心下又是赞叹又感头痛。小丫头很守礼也很安守本份,可是儿子……她半眯着眼,盯着梅若依慢慢的问道:“悦儿过来用晚膳你为什么没有跟过来?”

梅若依一僵,难道她不见了这么一会儿,孔氏知道了?她垂着头偷眼看傅君悦,却见傅君悦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作握笔状在空中写字。

“回太太,大少爷明日要去学堂了,奴婢留在朗月轩把大少爷的课什整理出来,准备笔墨本册明日要用到的东西。”

“娘,依依都来了,还问什么问?谁在那里乱嚼舌头说依依不见了,该拉出来打十板子教训教训。”傅晓楠嚷道。梅若依听得傅晓楠的话,吓得背上冷汗直冒,傅君悦这时接口道:“娘,乱传乱嚷乱报的人,那舌根子真该教训,这还只是传说个家下婢子不见,若是是传起别的,岂不是惹出乱子来?”

“云英,谁跟你说依依不见的?”孔氏坐了起来,正颜厉­色­问道。

“是厨下阿昌嫂说的。”云英忙道:“奴婢去传她来给太太问话?”

孔氏点了点头,傅君悦道:“娘,依孩儿看,也不用问什么话了,孩儿记得她有个女儿,一惯在厨下帮忙,年龄也大了,许是见娘调了绿翘的妹子去拂云楼,动了心思了。这样腌臜的人,着实可恶,娘只让傅大娘把她母女打发到庄子上,寻着哪个小子大了要配人了,直接配了打发了罢。若果传了人来对质,倒是咱家御下不严生事非了,莫的让娘不痛快。”

孔氏一听有理,梅若依就在眼前根本没有失踪,设若自己偏听偏信,没传梅若依过来对质就命撵走,可不让这起歹心肠的下人算计了么?

“云英,跟傅开家的传我的话,就是大少爷刚说的那些……厨下让傅开家的斟酌着挑个人补上罢。悦儿楠儿,你们回去,依依,好生侍候着大少爷。”

三人领命出了上房,傅晓楠朝梅若依一笑,道:“明日学堂里见面,我就可以把木头人送给你了。”梅若依勉强控制住颤抖,朝傅晓楠微笑道谢。又道:“要快,还要好看哦。”

“晓得的。”傅晓楠高兴地跑走了。梅若依待傅晓楠不见了,悄悄地伸手拉傅君悦的手,傅君悦回手握住,两人的手一样的冰凉汗湿。

“大少爷,我……”梅若依想辩解。

“回去再说……”傅君悦低声道。

两人松了手急急忙忙地走着,很快进了朗月轩,梅若依想起一事,把辩解的话倒先放到一边,问傅君悦:“大少爷,采薇的娘是看守后角门的,她会侍弄几个菜,你能不能跟太太说声,把她娘调去厨房?”

采薇娘看守后角门,一个月月钱仅得一百文,老早就想往厨房调了,厨娘每月月钱是五百文。

“这个?”傅君悦犹豫了片刻道:“现在戌初一刻,你去让她娘赶紧做最拿手的两个小菜送来。”

“谢大少爷!”梅若依高兴地跑出去,跑出朗月轩后突地停下脚步探手入怀,那里面有傅君悦给她的十几个铜钱,梅若依惦量了一会,又急忙跑回自己的房间,摸索着拿出孔歆给她的那个包袱,从里面摸出那个荷包,拿了两小块碎银子出来。

“……采薇,就是这样,你让你娘赶紧的整两个菜送到朗月轩来。”梅若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采薇先是兴奋地一跳,继而脸塌了下去。“依依,我娘手头估计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了,她每月都把她自己的月钱连同我的都买了东西孝敬管事娘子了。没银子买材料,去怎么做?”

“这个我准备好了。”梅若依摸出那两块碎银子拉过采薇的手放进她手里,说道:“眼下再到外面买只怕买不到,就是买得到,也迟了,你让你娘把这两块碎银子送给厨房管事苏大娘,就说你与我交好,要整治两个菜给我吃,贺我升了大少爷身边的一等丫鬟……”

“谢谢你,依依。”采薇高兴地握紧手里的银子,我知道了,这是要让苏大娘睁一眼闭一眼,把厨下的材料给我娘做菜。”

“就是。快些,我回朗月轩等你。”

能够帮上了朋友的忙,梅若依很高兴,回到朗月轩时,绿翘已经回来了,梅若依没了与傅君悦独处的机会,对自己失踪一事,也便住口不提。后来因种种原因,又与孔歆嫌隙渐消,倒不好意思跟傅君悦提起,傅君悦只当她一时淘气到哪玩忘了回,见她不说,也没再问起。

戌时末,绿翘催傅君悦就寝,梅若依暗暗着急,傅君悦笑道:“落下了许多日功课,我需得温习一番,今晚要迟些睡下。”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春桃的声音:“依依,有人找你。”

“少爷,采薇送来贺依依的,请少爷先品尝。”因绿翘在场,梅若依亦便只说着场面话。

采薇娘做了两个菜,一个是糟鹅掌,一个是品三丝。

绿翘眼光一扫,正想说些什么,傅君悦已笑着拿起箸子。

“不错,这鹅掌柔韧鲜­嫩­,三丝清爽可口,绿翘,把那碧玉攒丝盘子拿出来盛这鹅掌,那个红玛瑙碟子盛品三丝。依依,把这两样送太太那儿孝敬太太。”

“是。”梅若依垂首应下。

孔氏正要歇下,本不欲再吃食的,又寻思梅若依说儿子尝过后说好吃,使她送来给自己尝一尝的,这是儿子一片孝心,少不得试一试。这一试之下便赞不绝口,当下问了梅若依是采薇娘做的,即刻就吩咐云霞:“去跟傅开家的说,明日补了采薇娘进厨房,守后角门的另调人去罢。”

梅若依一夜好梦,第二天寅时不到就起床梳洗,端端正正地梳了两个两髻,穿戴完毕来到傅君悦房门口候着。她对上学堂满心期待。

学堂先生名何子蘅,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据说还曾中过会试第二十名,得封过翰林院庶吉士,做过一方县令,只因不善阿臾奉迎,为上峰所不喜,后来被寻了由头贬官,遭贬后他­干­脆回乡,也不问仕途了,只教几个学生,拿些束修度日。

因着声名在外,到他处求学的学生倒不少,学堂里除了傅家兄弟和孔歆,还有十几个学生,镇上医馆益胜堂的少东家孟夏也在何子蘅处进学,与傅君悦最是交好。

傅君悦好学上进,是何子蘅最得意的弟子,何子蘅这天见他病愈上学,高兴地拉了他进后堂补这几日落下的功课,梅若依捧着书袋子,跟在傅晓楠身边进了学屋。

上得起学堂的,家境约模都宽裕些,各人身边都跟着一两个小厮,独没有小丫头跟着的,一堆小爷们里突地来了个小姑娘家,且生得花朵一般模样,众人的眼睛都直了,梅若依见了这些狼光,不免胆怯,垂着头跟在傅晓楠身边,勉强控制着不去理会那定定盯着自己的一众人等。

“依依,哥说要你跟着听课,你先坐我这里,我去跟师娘要桌子板凳过来。”傅晓楠拉着梅若依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便跑了出去。

傅晓楠的位置就挨着孔歆,梅若依看了孔歆一眼,低垂着头不言语。

“依依,看,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果子,来,尝尝。”孔歆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皮果实。

梅若依摇了摇头不伸手接。

“很好吃的,你尝尝。”孔歆把那个果子凑到梅若依嘴边。

一­干­同窗眼光光看着,孔歆是学堂里出名的呆霸王,众人见这个呆霸王突地如此腼腆温柔,作小服低,赔身下气,由不得嘀咕开来。

俗语说龙生九种,种种各别。学堂里人多了,未免就有龙蛇混杂,也有成年经事了的人在内。当下就有一人貌似小声说话,那声音却又恰恰让众人清清楚楚听到,这人不是别人,是镇上武馆王家的少爷王瑞。他说的是:“这小娘们虽小,却风韵天然,想来给傅家兄弟都尝过了,孔歆比不过那傅家兄弟,故人家不想理他。”

梅若依不知尝过了是什么意思,却也知不是好话,不由得又气又急,一张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孔歆哪是个能忍的?素常母亲姑母溺爱,学堂里与傅晓楠傅君悦是表兄弟,一般人也不敢触逆于他,眼见在自己眼皮底下王瑞编排起梅若依,梅若依委屈得快掉泪,当下也顾不得恼梅若依不吃他的果子了,跳过去一把揪住王瑞问道:“我们一家子的人,尝没尝关你鸟事?”

始料不及

王瑞就是要惹孔歆生气与他比划,好使出手段,教梅若依对他另眼相看。当下也不闪避,右手按住孔歆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左手撩向孔歆右腋下筋骨,孔歆吃痛,左脚向后撤出,上身一蹲一扭,右手松了王瑞衣领,身体同时后退。

王瑞要在梅若依面前显摆,哪容他撤退,右拳呼地一声击出,直扑孔歆面门,孔歆不及避让,双掌横推直挡,二人拳掌相交,王瑞一击一压,霎时之间,两人各展拳法,拆了十余招。

众同窗胆战心惊看着,那书桌急挪紧撤,学堂里乱成一团,梅若依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迷迷糊糊之间一只手把她拉离战场,却是孟夏。

“怎么办?用不用去请先生来?”梅若依害怕地小声问,浑忘了拉她的人不过是个陌生人。

“不用,要给先生知道了,大家都得挨罚,待会儿晓楠或是君悦回来就完事了。”孟夏气定神闲道。

说话间傅晓楠回来了,将手里的桌子椅子往地上搁下,一个黑虎掏心拳朝王瑞招呼去,王瑞若要挡傅晓楠,就留了空门给孔歆,当下他身子略闪避过傅晓楠的拳头,双拳将孔歆击退,飞脚向傅晓楠踢去。傅晓楠长臂伸出,一把捉住王瑞扫过来的腿,把他提起来在屋子里挥舞起来。

“傅晓楠,放我下来。”王瑞大叫。

傅晓楠将他往地下一摔,喝道:“下回要比试,不准你在依依面前耍弄,吓着依依了,我不放过你。”

满屋同窗怔怔地痴望着,孟夏摊手,朝梅若依作了个看吧我就说会如此的表情。

“孟夏,依依要跟着我哥上学,你过来把你位子挪开,这里给依依坐,依依,你以后就坐这里。”傅晓楠大声道。梅若依愣了愣,忙上前道谢。

孟夏的书桌原来挨着傅君悦左侧放着,傅君悦右侧是傅晓楠的,傅晓楠右侧就是孔歆。现在傅晓楠把孟夏的桌椅挪到背后去,傅君悦的往左挪,把自己拿来的梅若依的桌椅放在傅君悦原来的位置上,恰在他兄弟两人中间。

傅君悦跟在何子蘅身后进屋时看到一排桌椅中间那个随着众人起立向先生问好的小身影愣住了,梅若依见他神­色­不对,心下不安,无措地扯衣角。

该跟晓楠先说清楚的,傅君悦暗暗自责,看梅若依惴惴不安,一时也不好说出撤掉书桌让梅若依就站在他身边听讲了。

“先生,弟子明日再补一份束修过来,请先生海涵。”傅君悦朝何子蘅行礼致歉,他让梅若依跟着来学堂,听课识字是假,怕把她留在府里受气是真,傅晓楠却给梅若依弄来这么一套桌椅正儿八经的听课的模样,倒让他颇为尴尬。

何子蘅哼了一声,心中极是不悦,学堂里来个女子,他本来就不高兴,不过傅君悦是他爱徒,听傅君悦说带个婢子一起来听课,以为傅君悦病体尚未痊愈要带个女婢照顾他,便也没有反对,想不到竟是这么个安排。

何子蘅板着脸正想发火,却见书桌后那个小脑袋半抬起头偷偷看他,黑漆漆的眼珠在对上他的眼睛后,飞快地垂下眼皮,那张小脸有些僵硬,似在强自镇定,然脸上终究隐约露出了惊惶之­色­.

何子蘅训人的话冲到嘴边后又止住了,他将不悦压下,摆了摆手道:“不用补束修,坐下准备听课。”

傅君悦躬身道谢。何子蘅心下却是这般暗自思量:罢了,过个几天再变着法子让她走,别太伤这小女娃的心,也别太失君悦面子。

这日讲的是诗词歌赋,傅君悦自是认认真真听着,梅若依挺着小身板,大眼一眨不眨看着何子蘅,何子蘅嘴里讲着,眼角不时看梅若依,愈看愈是好奇,这小女娃子坐得笔直,半个时辰下来身体也只稍稍挪挪,浑不似傅晓楠孔歆等人一副坐立不安模样,细看那眼神,竟似是听懂了。

“今日功课,以夏日风景,寓景抒情,每人学作一首七言诗。”何子蘅一语毕了,下面叽叽喳喳,悉悉索索,众人开始收拾书册。

“慢着。”何子蘅尺牍一拍,道:“今日作业就在学堂里完成,作出来了方得家去。”

“啊!”

“呀!”

……

一片鬼哭狼嚎,各人蔫搭搭的,傅晓楠抓耳挠腮,孔歆下巴抵到桌面上,手指在桌板上刨动,其他人也都是皱眉苦脸,愁云惨雾。

傅君悦看向梅若依,寻思着偷偷替她作一首,却见梅若依微微颦眉,嘴­唇­微动,竟是若有所思念念有词的模样,心头一动,也便不相帮了,研好了墨,递了一张纸拿了一枝毛笔放在梅若依那头,自己拿起另一枝毛笔,醮着墨汁一挥而就,写完了拿了上去交作业,何子蘅也不意外,接了过去随手放在案上,一双眼睛盯着梅若依不转动。

梅若依思索片刻,欲要细加推敲时,见傅君悦已交了作业,忙提笔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虽然写得慢,却也是第二个交上作业的,何子蘅瞥了一眼,身体一下子坐直。

《夏日即景》 梅若依

雨丝纤草自飘舞,流水落花意徘徊。

纷纷红紫颜­色­娇,藤萝绿树夏­阴­浓。

如果光看诗,何子蘅一定会认为这首诗是傅君悦替作的,但是看了看那工工整整的极秀气的字后,他便不作如此想法了。

“先时进学过?”他看向梅若依。

梅若依呆了呆,将对孔氏说的那番话讲了一遍。

何子蘅皱起眉头,梅若依静静站着,神­色­平静,何子蘅欲要细问,却瞧得梅若依双手微微颤动,显见心中甚是惶恐不安。

傅君悦陪着笑问道:“先生,依依写得不好?”

“哦,不,很好。”何子蘅摇头道。

小丫头在撒谎,何子衡看着傅君悦与梅若依相伴远去的背影,心中很肯定地暗暗自语。

梅若依再有心计,到底是个孩子,在宅子里在孔氏面前小心谨慎,在先生的面前却忘了要提防,她交上的作业名字也题上了,这是正正规规进学过的学生才会的,女子不上学堂,富贵人家会请了西席到府中教授功课,如果只是一个学生,先生不会特特地强调写上名字,梅若依那时与妹妹凤兰一起进学的,固要写上名字。何子蘅从这一点上已看出她出身不低,并且进学时不只一人,还有姐妹一道。

何子蘅寻思,小丫头也许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如果只是普普通通一个丫鬟也便罢了,然瞧着君悦对小丫头太着紧了,这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咱们不等二少爷么?”梅若依与傅君悦出了学屋后,见傅君悦一径前行,遂问道。

“他们一时半会出不来,我们到镇里买一壶酒孝敬先生。”

梅若依上午听傅君悦提到束修,暗暗害怕孔氏舍不得花束修银子,那她就上不了学堂了,先生说不用补束修时她放心了不少,眼下听傅君悦要买酒送先生,知是为她的事情谢先生,不觉一阵感激一阵内疚,忙把怀里傅君悦前几天给她的那十几个铜板摸了出来。

“大少爷,这个你拿了凑上,孔歆……”梅若依想告诉傅君悦孔歆给她拿的有几小块碎银子,回去后再拿出来添加,傅君悦皱眉打断了她,他道:“依依,歆表哥为人不学无术,欺压强行,你离他远点。”

梅若依到嘴边的话吓了回去,孔歆给她的银子拿了两块给采薇了,这时想退还也不能够了。她咬了咬­唇­……寻思不能让傅君悦帮她贴上补齐退还孔歆,只能不告诉傅君悦昨晚的事了。

“这铜板你收着,我这里有银子,不差这些。”傅君悦看梅若依木呆呆地不高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

买了酒往回走,路过包子摊前时梅若依停住脚步。

“大少爷,依依请你吃包子。”她怀里有傅君悦给的十几个铜板,一个包子两文,够她请客了。

“好。”傅君悦微笑看她。

“大叔,来两个萝卜­肉­馅的包子,唔,另再包一个白菜­肉­馅的。”

“白菜­肉­的是带给晓楠的?”傅君悦问。

“嗯,大少爷,来,我们先吃。”

“你怎么还记得我跟晓楠喜欢吃什么的?”傅君悦笑着问道。

梅若依随口道:“当然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乍暖还寒

两人回了学堂,傅晓楠等人也正好出来,傅君悦去给先生送酒,梅若依笑着把包子递给傅晓楠。

“怎么没我的份?”孔歆不满地大叫。

“你的份?想的美,你那样折磨依依,没给你一顿板子便宜你了。”傅晓楠把整个的包子塞进嘴里,一面朝孔歆比起拳头,一面含含混混叫嚷。

“二少爷,你慢点吃。”梅若依看傅晓楠把整个的包子囫囵吃,吓得急忙替他顺背。

“哟!傅晓楠,这小丫头是你哥的还是你的啊?或者你们兄弟俩共用?”孔歆正着恼,那头王瑞也出来了,­阴­阳怪气地大声道。

他话里藏着机锋,傅晓楠却是什么都不晓得,只是看他眼神不对劲儿,语气听着犯酸,心里自是不喜。孔歆似懂不懂,不过也很不高兴,他瞟了王瑞一眼,朝他背后看去,喊道:“君悦,你出来了。”

王瑞听得这声君悦,嗖地一声兔子一般溜得飞快。

梅若依听得孔歆喊君悦,抬头想喊大少爷,却发现眼前哪有什么人,才一眨眼间,王瑞已溜得无影无踪。

“他很怕大少爷?”梅若依感到很奇怪,王瑞那么横,傅晓楠武功比他好他都不怕,为什么独怕傅君悦,还怕成这么个样?

“当然。”孔歆用计把王瑞吓走了,在梅若依跟前很有面子,他得意地道:“君悦代表着他爹和先生……他能不怕吗?”

孔歆口沫横飞,梅若依听明白了,王瑞也是一个给老娘惯得到处欺压人的恶少,不过他老爹是个讲理的人,交待了先生严加管教,又恐先生有时疏忽了,重重地拜托傅君悦看着,傅君悦若是在他爹面前说什么,他会吃不了兜着走。故王瑞做坏事时见傅君悦,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胆寒。

傅君悦出来后,四人结伴往回走,梅若依挨着傅君悦走轻快地走着,走着走着她觉出不对劲了,一路上都是傅晓楠与孔歆在说,傅君悦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到府门外分路,孔歆回自己家,进傅府大门后傅晓楠把梅若依拉到一边嘀咕。

“依依,呶,给你。”他从怀里摸出木头人。

梅若依记挂着傅君悦不同寻常的沉默,拿过木头人本来想往怀里塞,看傅晓楠两眼睁得老大企盼地看着自己,只得细细端祥。木头人用心打磨过了,表面很光滑,雕得是真好,栩栩如生,小人儿咧着大嘴巴,眉毛上扬,梅若依扑哧一笑,捏了捏木头人的眉毛玩儿。

“喜欢吗?”傅晓楠渴切地看她,粗大的嗓门意外的有些低沉。

“好看,真好看,二少爷,再雕一个微笑着看书的给我。”梅若依笑着道。

“好,明儿个就给你。”傅晓楠高兴地蹦跳着离开。

“晓楠拉你做什么?”傅君悦微笑着问道,神­色­没有刚才那么沉郁。

“二少爷雕了木头人送我,大少爷,你看,怪好玩的,我刚跟二少爷说了,再雕一个你的样子的给我。”梅若依笑着把木头人递给傅君悦看。

“雕我的样子的给你?”傅君悦诧异地顿住脚步,下意识问道:“晓楠愿意吗?”

梅若依狡黠地挤了挤眼,笑道:“我跟二少爷说,雕一个拿着书微笑的给我。”

“你呀!人小鬼大。”傅君悦笑着拧梅若依的脸颊。

微笑着拿着书的他,傅晓楠一路啄磨着怎么雕,脑子里一想像,跳得老高的脚停下了,拿着书微笑的他,可不就成了他哥了?他摔了摔头,将这个想法摔掉,回了拂云楼后,三两下扒了中午饭,下午也不练武了,又开始雕木头人。

这天中午傅君悦也是在自己房中用膳,扫禾和照壁到厨下拿来膳食,傅君悦只用了一碗汤,小半碗米饭几箸子菜就停下。绿翘忧心忡忡看他,把手伸到傅君悦额头探了探,低声道:“不烧,正常啊!怎么吃这么少?”

傅君悦未及答言,门外月影走了进来,笑道:“在外面吃了大包子了,回家哪还吃得下?”

“大毒日头下,你怎么过来了?这时不也得侍候二少爷用膳?”绿翘笑着迎了上去,看样子她与月影很熟捻。

“二少爷早就吃完了。中午也吃得少,说你家依依请他吃包子了。呶,这是莲子羹,尝着好吃,自己也舍不得吃了,非叫我这时送过来给你家依依。”月影一把说一面翘嘴指向手里的托盘,那里面放着一水晶盎的莲子羹。

梅若依听得是送她的,急忙上前接过道谢。

“吃吧,吃完了我好回话。”月影催道。

“大少爷,绿翘姐姐,你们也尝尝。”梅若依放下托盘找小碗。

“你吃罢,我和大少爷不喜吃甜。”绿翘摆手。梅若依是知道傅君悦不喜甜点的,听得绿翘亦不喜甜点,遂不再推让,自个儿吃了起来。

吃过饭,绿翘忙准备傅君悦歇午觉的一切,换麻丝床单子,换掬花枕头等等,梅若依因为不用服侍起居,无所事事,便踱到傅君悦书案前,自个儿拿过纸笔习字。

傅晓楠等人只上午到学堂,傅君悦则下午还要去跟何子蘅学琴棋,他说要到园中散会儿步,稍后才回朗月轩歇午觉,也不叫人跟着,自个儿走了。

傅君悦在园中走了不一会后,倚到一株大树上默默地看着天空出神,浓黑画出的优雅的眉峰下漆黑的眸子微有雾意,淡淡的愁绪如水一般,从他本应是年少轻狂的俊逸的眉目间渗出。

“君悦,为师很喜欢你身边那个小丫头,你禀过你娘,把小丫头送给为师,如何?”

中午送酒时,先生竟开口跟他要梅若依,师长有所好,弟子自当遵从,娘本来就不甚喜欢依依,自己如果去跟她说何先生要依依,娘肯定是答应的。

先生当时的目光,如寒潭,如剑刃,清冷而锋利,教他一句推托的话都说不出来。其实先生品­性­高雅,师娘温柔和顺,依依在先生身边,自然不会受苦的。可是!傅君悦心乱如麻,眼前是梅若依娇憨婉转的笑颜,耳畔是梅若依清脆甜软的声音。

送不送?他自然不想送,可是,该以什么话去回绝先生呢?

傅君悦思想良久,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拒绝,回朗月轩时神情有些恍惚。

“大少爷,没哪不舒服吧?”绿翘关切地问道。

“没,暑气重了些,有点闷而已。”

“我吩咐厨下备的有酸梅汤,冰着的,大少爷要不喝一碗。”

“好!”傅君悦点头,又交待道:“多来些,你和依依也喝。”

绿翘转身朝门外走,梅若依忙道:“绿翘姐姐,我去端吧。”

“大毒日头的,你俩都不要去了,绿翘,你去喊扫禾去。”

绿翘领命出去喊扫禾了,傅君悦往床头歪倒,梅若依看傅君悦一脸倦容,忙上前替他除靴,脱了靴子把傅君悦的腿抬上床,轻轻地揉捏小腿。

傅君悦似是很受用,低低地唔了一声闭上眼。

梅若依看他舒服,也不停歇,就那样一直揉捏,后来手指有些酸麻,傅君悦没叫停,也仍坚持下去停也不停一会儿。

“傻瓜,一捏这么久,不累么?也不停停。”傅君悦突地坐起身,拉过梅若依的手在她手指上轻轻揉了揉。

他的手指真好看,匀称修长,温暖­干­净,他轻轻地捏着梅若依的手指,梅若依感觉自已的双手犹如浸润在温水里一般,惬意舒服极了。

“手腕酸不酸?”傅君悦微笑着问道。左手厚实的手掌托着梅若依小臂,右手指腹在她手腕上轻轻摩挲。似羽毛落地一样轻,像春风拂柳一般柔,梅若依半眯着眼兀自沉醉,闻言不假思索地点头。

“哦。”傅君悦的拇指食指无名指慢慢捏住她的腕关节上,轻轻打圈揉按。

“君悦哥哥……”梅若依低喃,心头莫名地有一种被宠着被疼着的感觉在荡漾,这瞬间她又舒服又难受,奇怪的情绪在胸腔里流淌,然后眼眶莫名地酸涩,突如其来极想流泪。

“依依,如果在别的地方生活的很如意,只是不在君悦哥哥身边,可以吗?”

什么?梅若依瞬间瞪大眼,惬意舒服的感觉一下子无影无踪,遍身是彻骨的寒冷。

“大少爷,依依哪里做得不好?你跟依依说,不要把我送走,可以吗?”梅若依颤抖着问,腮帮子的那抹胭红褪尽,前一刻娇憨可爱的小孩儿神­色­已不见了,取代的是一个历尽沧桑的成年人的表情,她的声音里带着哀怜求告的意味,被傅君悦捏着的手不知何时已抽离,此时紧紧地抓着傅君悦的手,惶恐地摇晃着。

“你呀!”傅君悦拧了拧她的脸颊,笑着道:“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哪就这么担心?”

“吓死依依了。”梅若依绽开笑容,半垂下头捂着心口叫道。

“等会喝了酸梅汤去歇午觉吧,下午跟着我一起去先生那边学习。”傅君悦安抚地拍了拍梅若依的手背。

梅若依察言观­色­,觉得傅君悦刚才不似开玩笑,忍了一会想问清楚,眼角瞥见门口屏风处一角绯­色­裙角,只得掩了苦楚,低低地点头答应。

百口莫辩

“来,喝酸梅汤了。”那抹绯­色­的裙角的主人果是绿翘,梅若依与傅君悦刚停得一霎时没说话,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脚步声放重了,一副刚从外面进来的模样。

“怎么去了这许久?又一头汗珠子?没使扫禾他两个去端么?”傅君悦问道。

“我怕他两个去端错了,厨下准备的还有太太的,太太的比咱们的甜。”绿翘把托盘放在桌上,装了一水晶碗酸梅汤先送过来给傅君悦。傅君悦一手接碗,一手递了汗巾子过去,道:“擦擦,一脸的汗,以后这大毒日头的,让扫禾他们去,不要自个儿巴巴儿走一趟,小心暑气。”

绿翘抿­唇­一笑,本就极是出­色­的容颜媚意横生,两手捧着碗也不松开,微微弯了腰倾身低头,竟是要傅君悦替她擦汗的意思。梅若依一呆,颇觉无趣,走到桌边喝酸梅汤去了。

沁凉的液体入喉,酸酸甜甜感觉从嘴里直到心头,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梅若依舒出一口气,那头傅君悦喝完了,绿翘侍候他漱口擦嘴了,端了碗过来,梅若依忙把给她装好的那碗酸梅汤捧起,说道:“绿翘姐姐,你请坐,喝汤。”

绿翘坐下喝汤,梅若依站在一边,准备等绿翘喝完了把碗盎送到厨下去。

“依依,去睡午觉了。”傅君悦看了她一眼道。

“我等绿翘姐姐喝完了收拾东西。”梅若依一丝不苟回道,绿翘去端汤,她自是不好闲闲地等着喝了就走人。

“送洗用不着咱们,春桃等几个,不拘哪一个都使得,你自去睡罢。”绿翘笑着推了梅若依一下:“好生歇个午觉,下午陪着少爷到学堂才有­精­神儿。”

梅若依不再坚持,朝傅君悦躬身行了一礼告退,自回房歇下。

睡梦里朦朦胧胧间,梅若依突地觉得腹部气血一阵翻涌,也不会一瞬间,仿若利刃在体内旋转般的疼痛炸裂开来。

“大少爷……”那剧痛一阵连一阵,梅若依再也忍耐不住,挣扎着爬下床,跌跌撞撞朝傅君悦的房间走去。

“快!照壁,你快去请大夫,春桃,快去禀报太太,大少爷,大少爷你怎么样?”

正房里一团乱,绿翘的声音惶急而尖厉。

傅君悦也不舒服么?梅若依眼前一黑,整个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控制,“砰”地一声无力地倒向地面。

“绿翘姐姐,依依好像也病了。”冬雪站在门边听候差遣,梅若依这一跌,把她吓得高声叫唤起来。

“依依怎么啦?”传来傅君悦虚弱的强作镇定地声音。梅若依听得这声音,犹如寒夜里看到一线火光,溺水时抓到一块浮木,霎时间觉得那疼轻了不少。

“大少爷,我肚子好疼。”梅若依哭着站了起来,抬脚进了房间,扑到傅君悦床前撒娇儿。

傅君悦躺在床上,一脸的汗水,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了,贴在额头上,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他强撑着往床边挪了挪,握住梅若依的手问道:“肚子疼?”

“唔,大少爷,疼死依依啦!”梅若依泪流满面,浑忘了傅君悦的身份是她的主子。

“不哭,乖!忍忍啊!呆会大夫就来了……”傅君悦握紧她的手轻拍安抚。

两人一人哭一人哄,谁也没有察觉到站在一边的绿翘双眸喷火,那嘴­唇­抿得死紧,牙齿咬得微微作响。

“绿翘,悦儿怎么啦?”傅孔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傅君悦霎地松开梅若依的手极快地低声道:“依依,把眼泪擦了,忍住疼。”

“太太……”绿翘迎了过去弯腰行礼,尚未屈下身子,孔氏已一把拉起她,焦急来到床前问道:“悦儿,你怎么样?”

“没大事,娘不用担心。”傅君悦微笑着道。

他脸上带着笑容,可那张脸苍白如纸,额上冷汗淋漓,孔氏伸手一摸,儿子身上的衣裳也是湿漉漉的。一时间心疼如焚,那泪止不住就掉了下来,哭道:“悦儿,难受你就叫起来,娘受得住。”

“太太,大夫来了。”春桃抢着进来禀报。

“快请大夫进来。”傅孔氏急呼,一面悄悄擦泪。

梅若依已自退到墙角,腹部刀绞般的疼此时如野火燃烧般燎原漫延,剧痛窜到四肢百骸,那腿软软的几乎站不住。梅若依死死地咬着­唇­强忍着不逸出痛呼,耳中听得那大夫惊叫道:“怎么会是中毒?快,傅夫人,派人先到益胜堂跟东家要正气丸过来续心脉之气。”

续心脉之气,很严重么?没有人理会自己,自己会死吗?梅若依心中一阵悲苦,下一刻她听到天籁之音,傅君悦没有忘记她,他颤抖着道:“娘,要两个人的份回来,大夫,麻烦你看看我的丫鬟是不是也同样病症。”

“依依也病了?怎么回事?”孔氏皱眉,声音里带了不耐嫌恶。

梅若依闻言一惊,猛然间觉得贴在身上的已被冷汗湿透的衣裳凉浸浸的,身体几乎要被冻僵了。

“哥,听说你不舒服?”傅晓楠挟着一阵风冲了进来,几下跑到床前,着急地问道:“哥,你怎么啦?”

“肚子疼,大夫说中毒了,依依可能也是……”傅君悦喘着气道,手指颤巍巍朝梅若依站着的方向指去。

“啊?依依,依依你怎么样?大夫,快,你过来看一下依依怎么回事?”

……

这病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吃了一粒正气丸,服了大夫开的一剂解毒药汤,梅若依与傅君悦便好了。

病是好了,事儿却没完,孔氏对于儿子竟然会中毒大发雷霆,大夫说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投毒,便是误食了不洁食物中毒。厨房里的人都被召到正厅,几番盘问检查,厨下的食物也验了,没发现什么。

“绿翘,君悦的起居饮食都是你照应着的,这怎么回事?”傅孔氏脸­阴­沉得吓人。

“太太,绿翘也不知怎么回事,此事虽不是绿翘所为,绿翘也难逃失职之罪,请太太责罚。”绿翘扑通一声跪下。梅若依略呆了呆,也跟着跪了下去陪着领罪。

“娘,许是哪样食物不对,孩儿以后吃食谨慎些就是。”傅君悦笑着道。虽没有直接替为求情,言下却颇有开脱之意。

孔氏乍听儿子中毒,寻思绿翘已被她许给傅君悦做姨娘,只待成年后圆房正名份,这样的恩宠,对一个家生奴婢已是天大的福气,儿子是绿翘的夫君一辈子的依靠,绿翘不可能谋害儿子的。故怀疑是梅若依这个来路不明的流浪儿,可梅若依自己也中毒了,当下又见梅若依小心翼翼地陪着领罪,心头微有恻隐之意,再看大儿子虽然想替为求情,却不敢直言,半丝不肯忤逆自己,心中就有了吓一吓把人赦了之意。

“太太。”李妈在一旁开口道:“绿翘是大少爷的跟前人,想来不会起坏心,依依对太太和大少爷感恩戴德,且她自个儿也中毒了,自然也不会是她使妖蛾子,太太饶了她们罢,只她们是大少爷身边的人,失职失察之责却不能免,两人都罚月银如何?”

孔氏也正有此意,李妈又是儿子的­奶­娘,儿子也是她疼大的,说话自是公允的,她点了点头,道:“绿翘罚没月银半年,依依罚三个月,起来罢。”

绿翘和梅若依磕头谢恩,两人站了起来,梅若依心想此事也告停了,暗暗松了口气,却听绿翘道:“太太,大少爷待人宽仁,奴婢想有人下毒的可能­性­不大,那便有可能是某些食物不能吃了,还请太太查明,奴婢以后好着意防患。”

理该如此,每一个人都在心中点头。

傅君悦午饭吃过笋­干­鹿脯,玉竹山参­鸡­汤,素炒菇,糟鹅掌,拌凤爪,稍后喝了酸梅汤。孔氏听绿翘上报后皱眉道:“这些都是家常菜,悦儿以前也吃过的,午膳撤下后,余下的菜你们吃了没?吃了,为何你没事?独君悦和依依有事?”

孔氏这话犹疑着说得很慢,梅若依心口一跳,她听着孔氏话里的意思,竟隐约怀疑是绿翘下毒想害她,不意误伤了傅君悦了。

她听出来了,绿翘自是也听出个中意味,她直直地跪了下去,平静地道:“太太,大少爷和依依吃过的东西,绿翘也一样不少吃了,并且,膳食是大少爷用完后奴婢和依依一起吃,酸梅汤是依依给奴婢装的,大少爷与依依都可以为奴婢作证。”

确实如此,梅若依出声作证,孔氏看向傅君悦,傅君悦却迟迟不作答。梅若依奇怪,绿翘说的是实情,傅君悦为什么似是很为难?

就在这时,扫禾从下人堆里走了出来禀道:“太太,奴才想起来了,中午听说的,有一样东西,大少爷和依依吃了,绿翘没吃。”

萝卜­肉­馅包子!梅若依中午请傅君悦吃过­肉­包子,且他们两个吃的一样的萝卜­肉­馅包子。

雾里观花

这么说,是误食了外头不洁食物了,不是有人故意下毒了。可是!孔氏稍一细思,变了脸­色­,厉声喝道:“梅若依,你哪来的铜钱买包子?”

“娘请息怒,那几个铜子儿,是孩儿拿给依依的。”傅君悦急忙道。

“哦,这也罢了。”孔氏的脸­色­略霁,梅若依刚松了口气,却听得孔氏喝道:“梅若依,谁允许你买外面的脏东西给大少爷吃的,半点不守奴才规矩,傅开家的,把梅若依拉下去,打二十下手心板子,再罚在廊下跪一天,责罚完后,贬去洗衣房,月银降为五十钱。”

“娘。”傅晓楠大叫:“这关依依啥事?依依自已不是也中了毒吗?你也看到了,她自个也疼得难受,无心之举,罚月银就得了,怎地还要打板子罚跪?洗衣房那么辛苦,怎么能给依依去做?不成。”

傅晓楠口里说着,冲上前将准备拉梅若依下去行刑的傅开媳­妇­狠狠地推向一边,一把将梅若依护在身后,好看的脸繃得紧紧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副谁敢动梅若依,他就跟谁拼命的模样。

孔氏气得发晕,颤巍巍站了起来,手指指着傅晓楠发抖,双­唇­颤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晓楠,这说得什么话?快跪下跟娘赔罪。”傅君悦厉喝,走过去拉了梅若依推给傅开媳­妇­,又一面推傅晓楠下跪。

梅若依本来还指望傅君悦帮她说情,见傅君悦这般姿态,心一酸,泪水掉了下来,默默地跟着傅开媳­妇­往门外走去。

“哥,你有没有良心?依依怎么会害你?谁害你都有可能,就不会是她……”傅晓楠脸上胀得通红,眼里急得火出,大声责问傅君悦,把手指都戳到傅君悦脸上。

傅君悦急得脸都白了,傅晓楠这样闹,只怕梅若依连洗衣房都没得呆了。

“娘。”他一把拔开傅晓楠伸到眼皮底下的手,愤愤地转身跟孔氏说道:“娘,先生上午跟孩儿说,他很喜欢依依,让孩儿禀过娘,把依依送给他。娘,不若依了先生,把依依送给先生罢。”

傅孔氏本来听得大儿子竟私下里拿银子给梅若依,心下着恼儿子侄子们一个两个对一个小丫头那么在意,后来看傅君悦事事孝顺为先,气儿消了大半,再听得傅君悦毫不在意地请她把梅若依送先生,那火气已没影没踪了。

傅晓楠还在呜哇大叫大嚷,那头孔府秦氏听得傅君悦得急病,忙过来探望,孔歆寻机也跟着跑来看梅若依,两人来到厅前,孔歆听得要把梅若依送给何子蘅,冲了进来也不顾一厅子的丫头妈子,倒到地上打滚撒泼起来。

“姑妈,小哑巴如果不留在你们这边,那你把小哑巴还给我……”

“歆儿……”孔氏伸手拉孔歆,被孔歆一把甩开,只急得搓手顿足,她在两个儿子面前很威严,对儿子很严厉,对侄子却束手无策。

“姑太太,歆儿想要小哑巴,你送给何先生也是送,不若就给歆儿吧。”秦氏帮着儿子说好话,这个糊涂娘是儿子说啥就是啥的人。

孔氏暗叹,侄子老大不小了,却一点形象不顾,要责骂却骂不出口,看侄子为了小哑巴不管不顾起来,心下不愿顺侄子的意把梅若依送给侄子使侄子更无法无天,遂打定主意,决定还是将梅若依留在朗月轩。她笑着安抚侄子道:“谁说要送给何先生了,先生只是让君悦问问,送不送在咱家,依依怪伶俐可爱的,自是不会送的。”

“娘,送不送都不能罚依依。”傅晓楠叫道。

孔歆来得迟,只听得要送人,还不知要罚人,本来站起来了,听得孔氏要责罚梅若依,往地上一坐又要躺倒打滚。

“不罚不罚,傅开家的,把依依放回来,歆儿,起来吧。”

厅中闹哄哄的,梅若依听得傅晓楠为她顶撞孔氏,看得孔歆这个仇人为她打滚撒泼,独独傅君悦自始至终没有开口替她求情,只觉心内空落落的,傅开家的松开她的手后,她还愣愣的傻了一样呆站着。

“依依,还不进来谢太太恩典。”李妈先时给傅晓楠闹得发晕,这时回过神来,忙朝梅若依招手提点。

梅若依领会得她的好意,强咽下泪水,走到孔氏眼前跪下谢恩,又侧转身对着傅晓楠和孔歆道:“谢二少爷,谢孔少爷。”

傅晓楠扶起她,脸上的怒­色­不见了,笑嘻嘻对孔氏道:“娘,那依依还用不用去洗衣房当差?洗衣房太苦了,你要是担心哥,不如把凝碧调去哥那边,依依调到我这边来?”

“既然不罚了,差事自然不调动,还留在你哥那边。”孔氏板着脸道。

“娘,先生那边还等着孩儿回话呢,怎么回?”傅君悦接口问道。

梅若依听他口气,竟是想把自己送给何子蘅,不由得又悲又苦,一颗心千回百转,先时感恩之心消个无影无踪,只怨恼得恨不得扑上去咬傅君悦一口。

傅孔氏怕孔歆又闹事,忙道:“你跟先生说,娘甚是喜欢依依,府里另挑个模样周正言语伶俐的丫头送给先生罢。你看着先生约摸着会喜欢谁就送谁过去吧。”

闹了小半个时辰,孔氏也乏了,亦且担心傅君悦大病初愈,今儿又中了毒,摆手命众仆散去,又吩咐绿翘好生侍候着傅君悦,叮嘱傅君悦回去安心歇着,学堂那里她派人去跟先生告了病假,无需担心。

众人出了正厅,傅晓楠拉着梅若依问道:“依依,肚子还疼不疼?要不要去我那里顽会儿?”

梅若依哪有心情玩儿,勉强笑着道:“不疼了,二少爷,我有些倦,改天禀过大少爷,再去你那里玩。”

“依依,我对你也不差,怎么对我就没个好脸­色­。”孔歆吃起醋来,不悦地冲到梅若依跟前,恶声恶气呼喝道。

梅若依虽然不喜欢他,然而对他刚才的举动心怀感激,忙扯扯嘴角,露了个笑容给孔歆。

“走罢,依依。”傅君悦瞟了孔歆一眼,微微皱眉道。

一路沉默着进了朗月轩,扫禾照壁等人留在外面各忙各的,梅若依跟在傅君悦与绿翘身后进了房间,她心中憋闷,进房后也不说话,只静静站着,那头绿翘却扑到圆桌上,嘤嘤嘤低声哭泣起来。

她哭什么?心疼那半年月钱吗?梅若依不解,想上前劝说,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心头烦扰不已,隐约觉得扫禾把中毒之事往­肉­包子上面引,与绿翘脱不了­干­系。

“依依,你回房歇会儿,晚膳时再过来。”傅君悦看了绿翘一眼,双眉微蹙,转头低声对梅若依道。

他两个要说知心话,所以要把她撵开,梅若依心口一堵,刚压下的泪意又涌了上来,她垂下头,轻咬着嘴­唇­施了一礼,慢步退出房间,出了房门外飞一样奔回自己卧房扑到床上捂着嘴巴凄凄切切地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了,这不没什么事吗?”梅若依走后,傅君悦走到绿翘背后,低声安抚。

“怎么不哭?”绿翘站了起来,转身搂住傅君悦的腰,脸埋进他胸膛纵情大哭,边哭边含含混混哭诉:“依依才来得多久?太太问话要治我的罪时,你明明想到是吃了­肉­包子的缘故了,是不是?可你为了保依依……”

傅君悦僵僵地站着,两手垂在身侧,停了半晌道:“正因为依依是刚来的,你是自小在府里长大的,咱们又定下关系了,你纵是有过失,娘也不会怎么责罚你,我才没有说出来。”

绿翘的哭声渐小,抽噎了一会道:“扫禾是怕我挨罚,才说出包子的事,你别责罚他。”

“好。”傅君悦低声应下。绿翘住了哭,搂着傅君悦腰部的手却不松开,身体半怀诱惑地蹭了蹭。她比傅君悦大得一岁,胸前已凸起山峰,傅君悦只觉软软的东西紧贴着自己胸膛挪动,心头也品不出什么滋味,僵硬地站了一会,伸手扳住绿翘肩膀把她推开,略带不耐道:“我头有些晕,先睡一会儿。”

绿翘也不再纠缠,走到床前拿起蝇帚拂了拂,放下纱帐,又问道:“晚膳要不就在院子里用罢,到前面跟太太一起用,我们几个吃得快,菜式也少,依依刚病好,小孩子家又在长身体,我怕她吃不饱饿着了。”

“好。”傅君悦含笑看她,道:“难得你这样关心她,依依还小,有不懂的想不到的,你提点着她。”

“这个自然。”绿翘笑道:“依依那么乖巧,我也怪喜欢她的,下午你不肯为我作证,她可是一丝儿不犹豫地证实我说的话。”

“你们能相处融洽,我也就放心了。”傅悦轻声道,合眼睡觉。绿翘默看了他一眼,合上帐门。转身时那张妩媚含情的脸霎地变了,嘴巴紧抿,­唇­角下垂,眼底是­阴­冷的寒光。

“梅若依,你个小­骚­狐狸,才多大一点儿,才来得几天,竟让大少爷就把你捧手心里了,名为大丫鬟,却什么都不舍得让你­干­,跟着少爷进学,回了府,习字看书,除了没人服侍,跟小姐有什么差别?连端个酸梅汤,大少爷都怕晒着你。哼!大少爷疼你怜你,如果容你继续呆在大少爷身边,待你长成后,这朗月轩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地。梅若依,休怪我狠毒,怪只怪大少爷眼里心里太着意你。”

隐衷难言

梅若依在房中哭得肝肠寸断,哭了许久后,疲乏无力正欲入睡时被摇醒了,睁眼看时,却是采薇。

“依依,你怎么样啦?我都听我娘说了,对不起依依,我不能帮上你什么,我娘当时想开口帮着求情的,可是她说她看二少爷求情都没用,就不敢再开口添乱了。”采薇内疚地说道。

采薇娘即使开口也没用的,何况这事,厨房众人也担着­干­系,她自然不敢胡乱开口求情,梅若依心中明白,她摇了摇头,哽咽着道:“没什要紧的,跟你娘说无需在意。”

“我娘说,太太本来是要治绿翘的,可恨扫禾却把责任引到你这儿,怨只怨咱们这朗月轩里面没人。”采薇愤愤不平地道。

梅若依苦笑,朗月轩里她以为的靠山,素常看来对她很好,关键时刻,一到了要选择时,就倒到绿翘那边了。

“那­肉­包子怎么可能有问题?依依,你也太傻了,太太当时要责罚你,你让她派人到街上打听一下,不就清楚明白了?”采薇戳了梅若依额头一下。

似是晴空响起霹雳,梅若依心口一紧,是啊!那包子若是有问题,吃的可不止她与傅君悦两人,镇上买的人那么多,这时早闹腾开了。

如果­肉­包子没有问题,她与傅君悦绿翘三人吃的一样,独她与傅君悦有问题,难道?真如孔氏怀疑的那样,绿翘要毒杀她,误伤了傅君悦。

梅若依觉得周身的血液冻住了,不,她不想死。

这样的事以后还会不会发生?她要不要离开傅家?

进傅府之前吃过的那些苦头浮上脑海,不!她不要离开傅家。虽然傅君悦下午的作为让她伤心,可是,可是……

“依依,要不要我上街打听了,证实买包子的人都没事,你再到太太跟前辩白。”采薇问道。

梅若依怔了一会回神,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我现在也没什么事,你别出府了,跟柳大娘告假不容易,若是偷偷出去,被发现了可不是小事。”

证实了别人没事又如何?她跟傅君悦两人在孔氏眼里,可是刚得了恶疾才好的,别人没事,他俩有事也属正常的。

采薇又安慰了梅若依几句,到底差事在身,又急忙走了。梅若依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屋顶那扇天窗出神。

事情平息了,再闹到孔氏那里殊无胜算,不过,也不能就此作罢,不然,下次有可能就真的死去了。

下午孔氏分明不想救治她的,傅君悦那时痛得说话都困难了,如果不是傅晓楠进来,硬拉了大夫替她诊脉,又嚷着要药丸药汤给她喝,也许她已经死了。

梅若依挽起左手袖子看着左手臂,那些针扎的红黑点抹了傅君悦拿给她的药膏后已不见了,傅君悦那时看到她的手臂伤情的心痛狂怒的表情浮现,就是她的伤,促使傅君悦下了决心把她调到朗月轩吧?

梅若依脑海里思潮翻滚,心中既恼傅君悦疼绿翘多过疼她,又隐约地觉得,只要让傅君悦觉察到绿翘对她不好,傅君悦就会恼了绿翘。

天窗透进来的光线渐暗,膳时快到了,梅若依抹去眼泪,爬起身梳洗穿戴齐整,她深吸了口气,拉开门准备去迎接那无声的战斗,门外站着的一人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是春桃。

“依依,你起来了。”春桃的声音有些掐媚。

“嗯,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敲门?”梅若依笑着道,尽管自己身份地位比粗使丫环高,但今天的事让她更清楚的知道,仅凭一已之力在这大宅子里是不够的,况春桃自她到朗月轩后,一直是对她示好的。

“来了很久了,怕吵你睡觉,不敢敲门。”春桃拿眼四周看着,欲言又止。

“进来吧。”梅若依把她拉进房间,又把房门关上。

“依依,你有没有听大少爷说要送谁给何先生?”春桃憋了好一会,到底说出了来找梅若依的目的。

“没,怎么?你想去先生那里?”梅若依笑着问道,心中暗暗盘算,觉得有些难办,春桃虽也生得头脸周正,略有几分姿­色­,然而言行见识平常,大概入不了先生那样清高的人的眼。

“不是的。”春桃扭捏了一会儿道:“我姐姐已经十五了,太太前些日子流露出来的意思,想把我姐姐配给苏大娘的儿子,依依你不知道,苏大娘的儿子胖得象头猪,好吃懒做……”

梅若依沉吟不语,孔氏已流露出把春桃姐姐春花配给苏大娘儿子苏贵的意思,自己如果Сhā一手,会不会惹来孔氏的不满?

“依依,你帮忙求求大少爷行吗?我姐姐这些日子一直哭,说嫁给苏贵她不如一根绳子吊死了,我娘一直呆洗衣房,每月也只得五十文月钱,连想买东西送人情托傅大娘说好话都不得够……”春桃哭了起来。

“这事不好办。”梅若依踌躇半晌道。

“依依,你帮忙跟大少爷说说,成不成我和我姐姐都领你的情,行不行?”春桃一把跪了下去。

梅若依急忙一把将她拉起来,道:“我不是不帮,只是在想着该怎么说,你也知道的,太太的意思,谁敢忤逆她。”

“我知道这事难办,左右不过试一试,成了自然高兴,不成也是我姐姐的命不好吧,怨不得谁。”

“我尽力一试,你快些回去,这事,不能告诉谁,没的。”梅若依撇了撇嘴道:“大少爷这边应下了,太太那边听到消息,恼你们不听从她的安排,就更不好办了。”

春桃千恩万谢离去,梅若依默坐了一会,到底想不出能怎么跟傅君悦开口,上次采薇娘的事,她是想也不想就跟傅君悦说了,现在心中对傅君悦生了嫌隙,突地就觉得不知如何启口了。怕傅君悦憎她多事,怕傅君悦一口回绝她。

容不得她细想,膳时到了,梅若依拍了拍了脸,揉了揉眼睛出了房间。

“哭了?眼睛红通通的。”绿翘关切地拉了梅若依坐下,笑着对正在看书的傅君悦道:“幸得我说不去前面用膳,这要是到膳厅用膳,太太见她眼睛这么红,以为她心怀怨怼,必然不喜。”

傅君悦点头称是,又道:“娘晚间或许会来看我,你去厨下要点冰过来,替依依敷敷眼睛消肿,另带上扫禾照壁,饭菜一并端过来。”

绿翘笑着应下,起身离开了。傅君悦放下手里的书册,来到圆桌前倒了一杯水递给梅若依,拉着梅若依在凳子上坐下,自己在一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道:“多喝点水,别上火了。”

梅若依捧着水杯,止不住那泪又滴了出来,点点泪滴落在杯里,一圈圈荡漾开去。

“傻瓜……”傅君悦沉沉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捧起梅若依的脸,指腹柔柔地拭去那桃瓣一般的脸颊上的泪水,低声道:“别想了,别愁有的没的,君悦哥哥不会给你有事的。”

说的好听!梅若依暗暗咬牙,心道没有­干­系到绿翘时,你不会给我出事,若是两个给你选一个了,你就会舍了我。她对傅君悦寒了心,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肆意说出来,只扁着嘴­唇­,大眼含泪委委屈屈地看着傅君悦。

“乖!别伤心了,明日中午学堂放学后,我借口先生要留我下来帮忙整理文稿,让晓楠和孔歆先回,我们不回府,我带你到镇上玩,吃你没吃过的小吃,好不好?”傅君悦柔声哄道,梅若依润湿颤动的长睫还有红通通的眼睛让他没来由的心口刺痛。

梅若依撅嘴,不高兴地道:“我今日买了包子给你吃,就弄出这样的事,太太说了,外面的东西脏,不叫你吃,咱们还吃,回头又中了毒怎么办?”

傅君悦的微笑消失了,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沉默了一会道:“依依,君悦哥哥跟你说了,你别恼,也别在谁面前露了口风,咱们中毒,不会是因为吃包子。”

梅若依听得傅君悦明明知道不是吃包子的事,在孔氏跟前却不替她辩解,气得一下子跳起来。

“大少爷,你……”她的声音尖刻高昂。傅君悦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别叫嚷,这事就此作罢,不要提起了。”

梅若依气得发抖,憋了半天那气泄了,恨恨地推开傅君悦的手不再说话。

傅君悦暗叹小孩子不懂事,欲要细细分说,这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又觉得梅若依还小,说了她也不明白。

谁下的毒,府里的人这么多,根本没法查,闹得大了孔氏确认不是无意而是有人特意下毒,第一件事将会是把梅若依赶走,傅君悦隐约看出来,他娘不喜欢他们表兄弟三人太在意梅若依,给她寻着机会了就会把梅若依送走。

步步惊魂

梅若依顾自生气,至绿翘回来,还没说出春桃所托之事。

绿翘用帕子包了冰块替梅若依敷眼,一边问傅君悦:“大少爷,我刚才在路上遇见月影,月影说太太把以前在厨房做事的阿昌嫂的闺女配了人,就是配给庄子里老严的小子,明日就得走了,阿昌嫂听说那小子身体不好,时常卧床着,请了月影托我跟你求情。大少爷,你和太太讲讲,取消这桩亲事,把她闺女送给何先生,好吗?”

啊!梅若依着急,悄悄伸手拽傅君悦袖子。其实她白着急了,阿昌嫂报了梅若依失踪的事给傅孔氏,不管是受人指使还是想为她闺女谋差使,傅君悦都不会再容情,遣到庄上去,已是他仁厚宽怀了。

“娘说出的话,什么时候能置喙?你糊涂了。”傅君悦淡淡道。

绿翘给傅君悦这么冷淡地指责,虽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也够没脸的了,不觉脸上红红白白,嘴角抽搐,什么话也不能够说了。

梅若依看傅君悦令绿翘没脸,心中暗暗高兴,勉强克制住喜­色­,绿翘帮她敷完眼后,她忙出去端水进来给傅君悦洗手净面准备吃饭。

“依依,都说了不用你侍候起居,以后这样的事,给青霜绿翘来做。”傅君悦接过她手里的木盆,带着训斥的口气道。梅若依刚绽开的心花又蔫了,无­精­打采地坐到椅子上,不让她­干­活,她就等着吃饭吧。

傅君悦无奈地苦笑摇头,眸子里是连他自己都不觉的宠溺惯纵,绿翘平静地拿了布巾给傅君悦擦脸擦手,等得傅君悦洗好了,她又静静地端了水出去倒。出了房间后,她那张平静的无悲无喜的脸变了。“砰”地一声响,她将木盆连同盆里的水狠狠地砸向院子一角。

“绿翘,怎么啦?又不开心了?”扫禾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能开心吗?刚才那小狐狸端了这么一木盆水进去,大少爷就心疼了,怕累着她,小狐狸耍脾气,大少爷也不责骂。”

扫禾也跟着骂道:“也不知大少爷怎么想的,半路上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浪儿,就这么着紧,浑忘了咱们几个是打小服侍他的,眼下上学堂也不叫我和照壁跟着了,只怕多早晚就会把我们遣到别处去。”

“正是呢!咱们几个若不连成一线,只怕都得滚蛋。”绿翘一面说一面捡那摔成几块木头片子的木盆,叠在一起递给扫禾:“你拿去给傅大娘,另领一个新的过来,这个坏了的,她若是问起,你就说是小狐狸错手摔坏的,以后咱这屋里,不拘坏了什么补领什么,都往小狐狸身上说。”

“这个?”扫禾犹疑:“对质开了,我会不会……”

绿翘冷笑道:“府里通共两个少爷,摔坏了一些盘盘碗碗盆盆罐罐的,傅大娘好意思拿出来对质?再说,以前咱这里不摔坏东西的,小狐狸来了才摔坏,她又小,就算你不说,傅大娘也会认为是她摔坏的,你也不用特特地提,只叹惜她年糼,做起服侍大少爷的事来吃力。”

晚膳后,傅君悦漱口擦嘴了,没有像往常那样往园子里去散步,而是拿了书册看书,等梅若依与绿翘吃了饭进来,方道:“依依,我要去散步,跟着来侍候。”

园子里林木葱茏,焕发着蓬勃的活力,亭阁楼台隐在在夕阳的余辉中,盘绕回旋深远盘折的鹅卵石小道似是没有尽头,傅君悦闲适地缓步前行,梅若依默默地跟在傅君悦身后,心里满是困惑苦涩。

“刚才绿翘说阿昌嫂闺女的事时,你要说什么?”傅君悦进了潋波池中的沁芳亭,拉了梅若依在柱子之间的长条石凳上坐下,微笑问道。

梅若依正不知怎么开口呢,傅君悦主动问出,忙将春桃的话说了一遍。

“先生要的是你,你不去了,他不会再要人了。”傅君悦摇头道。

梅若依一阵失望,却听傅君悦又道:“她既求到你跟前,我想法帮她一帮罢。先生这里是不成的,绿翘才说了我拒绝了,回头再弄了春桃的姐姐去,她细一思量就知是你说的情,你俩生了嫌隙,以后很难相处。走别的路子,你去跟春桃说……”

“谢大少爷。”事儿说成了暂且不论,梅若依听得傅君悦言语间满是为她打算,待她恰似是比绿翘还好,小孩儿心­性­,下午那怨怼之心一下子又消了,高兴地摇着傅君悦的手臂道:“大少爷你真好。”

“你啊!不生我的气了?”傅君悦笑着拧她的脸颊。

“唔,不生气了。”梅若依嘴角翘起猛点头,长睫下那双大眼宛如一弘清泉,满是灵动之气,傅君悦含笑看着,脑子里有些晕晕然,不饮已自醉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会儿后傅君悦看梅若依挪身子,笑问:“累了?躺我腿上来。”

梅若依真个躺了下去,把头枕在傅君悦腿上,因大腿有些倾斜,不是很得劲,她又侧过身体,脸对着傅君悦腹部,张开双手环住傅君悦的腰。

傅君悦左手揽着她的肩膀,右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鬓发,抑或在额角揉一揉。

梅若依这日先是在学堂提着一颗心过了半天,下午又是中毒又是挨训又痛哭了许久,整个人累的不行,靠在傅君悦腿上没多久,就进入香甜的梦乡。

腿上的人如小猫咪一样依恋着他,傅君悦有些着迷地看着,抚鬓发的手缓缓移动,放在梅若依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

“君悦哥哥。”睡梦中的梅若依低低地叫道。

“嗯?”醒了?傅君悦凝神细看,却见梅若依仍是无知无觉地香甜地睡着。

“小东西!”傅君悦微微笑。

大地被黑暗笼罩,月牙儿爬了出来,星星露出小脸,傅君悦觉得腿麻了,看梅若依睡得香甜,一时不舍得喊醒她,后来把头靠到亭柱上,自个儿也睡了过去。

傅君悦是被熙熙杂杂的声音吵醒的,睁开眼时远处灯笼火把映进他的眼帘,高高低低的“大少爷”的叫声顺着微风传了过来。

“依依,快起来。”傅君悦略微朦胧的双眼瞬间清明,急忙把膝上的梅若依摇醒。

梅若依眷恋地扭了扭,唔了一声后,也听到那吵杂的声音了,猛一下坐直身体,抬眼一看,月上中天,约亥时了。

月华如水,温柔多情,梅若依却觉冷月清辉照在身上,寒侵肌骨。

“大少爷,他们是在找你?我……”梅若依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傅君悦病体初愈,给孔氏知道她与傅君悦在亭子里睡着了,最轻的责罚是一顿板子教训她侍候不周,重则……

傅君悦也想到这一点,他皱眉看了看火光,指着沁芳亭另一侧急促地道:“那边没有火把灯笼,你小心些从那边走,这时都在寻人,后角门应是没人看守,你从后角门出去,右拐,到歆表哥家找他,就说你下午受了委屈,晚上在后园乱逛没有回房,现在担心被责罚,要他送你回来并替你掩饰,让他跟我娘说我们在园中散步时他把你带走了的……”

后角门果然没人看守,梅若依急急开了门往孔家而去。孔歆为梅若依多次撒泼闹事,孔家的守门人清楚,一看拍门的是梅若依,二话不说就把梅若依领到孔歆院子里去。

孔歆已经睡下了,被添福喊醒时爬下床就一个窝心腿踢去,及至听说是梅若依来找他,又换了另一个嘴脸。

披了外袍就跑出卧房。

……

“依依,姑妈太严厉了,你别回去了就留在我这边吧,我保证,以后不打骂你了。”

“孔少爷,你不愿意帮我就说不帮,依依不强求。”梅若依沉着脸,一转身朝门外走去,她已有些摸出孔歆脾气,知这个呆少爷就一欺软怕硬的主儿,对他越是没个好脸­色­,他就越老实听话。

“没说不帮,好,好,我现在就随你过去。”

孔歆揽着梅若依的腰,再一次翻墙而入,墙内人声鼎沸,两人被正在寻人的家人正正逮住。

孔氏在正厅中急得团团转,已吩咐了下人,找到人了,即刻将梅若依杖毙。

“太太,大少爷和梅若依找到了。”傅开家的进厅禀报道。

“把梅若依打死,悦儿呢?回朗月轩,身体怎么样?没有再发病吧?”孔氏一面焦急地发问,一面往门外走去。

“太太,依依刚刚是表少爷送回来的……”跟在后面进来的李妈急急道。

“什么?“孔氏脚下一顿,又怒又无奈,叹了口气对傅开家的道:“如此,别责罚了。”

儿子没出什么事,梅若依又是被侄子强行带走的,怪不到她头上,孔氏到朗月轩探望过傅君悦后,亦不再说什么,叮嘱了几句,夜深了,让傅君悦赶紧的歇息,又道明日替他告假,别上学堂去了,傅君悦点头应下,恰好明日他与梅若依还有春桃所托的事儿要办呢。

这一晚惊心动魄,孔氏走后,梅若依的手脚还冰凉冰凉,朗月轩众下人缓缓往外退时,她怔怔地看着傅君悦,那双脚被钉在地上一般不往外挪。

傅君悦暗暗苦笑,心中明白梅若依害怕了,在等着他劝慰爱抚。只是即便是在朗月轩中,也不是事事能随他的意的。他避过梅若依渴求的眼光,吩咐绿翘备热水准备沐浴。

梅若依失望,瞪着傅君悦的侧脸撅嘴,不甘不愿地退了出去。

撒娇弄痴

春桃在她房门外候着,梅若依勉强挤出笑容,把她领进房中。

春桃拍着胸膛,心有余悸道:“依依,吓死我了,绿翘说你陪着大少爷出去的,你们回来前太太气得大骂,道自你进府后,大少爷就这病那疼的,寻到人了就要把你杖毙。”

杖毙?杖毙!梅若依呆住,油灯点燃后,那手指也忘了要拿开。

皮­肉­的灼痛传来,梅若依才猛地回神,春桃没注意,兀自不停地讲着。梅若依越听越奇怪,傅君悦是她回来后,由她带着人找到的,春桃说孔氏问过守门人傅君悦没出府后,就吩咐了家仆一直在府里找,戌时就开始找的,为什么会没有发现沁芳亭里的他们?

“你们都在什么地方寻找?没人到沁芳亭那边找吗?”梅若依拿过小剪子剪灯芯,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找过的,我们到潋波池四周寻找时,绿翘说沁芳亭她开始找过没找到,我们就没有过去,后来第二次找寻过去时,月影进去察看的,同样没看到大少爷,大少爷许是后来才进去的。”

绿翘找过,月影找过,为什么都不叫醒他们?是了,如果一早找到,孔氏就不会生气了,拖得越晚,孔氏越急,那火自是越旺,她便凶多吉少了。

杖毙!梅若依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如果不是傅君悦让她去找孔歆,她现在是不是已是一缕幽魂?她们为什么能这样有侍无恐?就不怕傅君悦说他两个一直就在亭子里,只是睡着了?

梅若依没有想通其中关窍——傅君悦当然不敢说,梅若依枕着他的大腿睡觉,他两个这样主不主仆不仆的举动传给傅孔氏知道,孔氏的怒火也不会小。

傅君悦不敢说,那么孔氏便不可能得知绿翘与月影瞒而不报了,而傅君悦看似和气,实则疏离,平素除了贴身丫鬟,不与其他下人交谈的,故亦不可能得知绿翘与月影故意不说出来了。

虽是没想明白其中的机窍,梅若依还是明白,月影与绿翘是一样心思排斥她的。在这大宅子里,光靠着傅君悦对她的好还是不够的,何况傅君悦与绿翘情份也不浅,绿翘是孔氏明白说了的傅君悦的姨娘,自己要与她对抗,得加倍小心。

“依依,我姐姐的事,你跟大少爷提过吗?”春桃小心地探问。

“说了,可是绿翘也找大少爷了,要给阿昌嫂的闺女谋划……”梅若依按傅君悦教导的,没有直接说出他们已打算怎么帮忙,要让春桃觉得这事分外难为。

“什么?她们也太不知足了。”春桃愤愤地道:“傅大娘给红棉找的这个小子在府里庄子里的小子们中是拔尖的了,她母女还不知足,是不是思量着红棉去了何先生家,阿昌嫂就不用到庄里去了?”

“不是说那小子长年卧病吗?”梅若依问道。

“哪有!那小子人才真不错,许是红棉心气高,还看不上。”春桃一脸鄙夷之­色­嘲弄道:“嫌小子们是家生子,以后儿女还是奴才,想给大少爷二少爷当姨­奶­­奶­不能够了,就看上何先生了。”

“那若是把你姐姐许给老严那小子,把红棉许给苏大娘的儿子,如何?”梅若依沉思了一会问道。

春桃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猛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依依,果真能帮我姐姐说成这门亲事,我们母女仨以后听你调遣,决不二话。”

把春桃送走后,梅若依抚着烧了一小块皮的食指出神,傅君悦黄昏时只说让她告诉春桃,要春花在家下小厮里挑一个,他尽力促成。现在她要激得傅君悦想法把红棉许配给苏大娘的儿子,春花嫁给老严的儿子,此消彼长,绿翘的人失意,她的人得意。

翌日不上学堂,用过早膳后,傅君悦倚在窗前看书,梅若依站到书案前临贴,绿翘在柜橱前检点衣物。梅若依写了一会,掷笔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皱眉道:“大少爷,我困了。”

傅君悦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招手:“过来,陪我说话。”

梅若依走过去站到傅君悦背后,轻轻地替他捶背,随口扯了学堂里的事问他,后来又问道:“大少爷,王瑞说师娘总没生小师弟,先生要娶个平妻,平妻是什么?王瑞还说什么师娘说后娶的平妻如果能给先生生儿子继承香火,师娘愿意作小,依依没听明白,大少爷,这是说的什么?”

先生何时说过要娶平妻?傅君悦不解,不过他不欲与梅若依探讨这类问题,故笑道:“小孩子家问这些作什么?不困了是么?不困去习字了。”

傅君悦以为梅若依不懂平妻是什么,梅若依却是多少懂的,害死她娘的雅秀就是她爹的平妻,她听家下仆人说过,平妻地位比姨娘高得多,正经人家的女儿还多有给家境更好的人家作平妻的,一般家生奴婢是求也求不到的福分,她要引得绿翘上勾,故这般说话。

梅若依又回到书案前习字,不多会儿,绿翘在那边道:“大少爷,咱们的窗纱该换了,柜子里没有现成的,我去找傅大娘领幅软烟罗过来罢?”

“你看着办就是了。”傅君悦不在意,又道:“青霜回来后,虽不能在府里给她老子娘带孝,穿戴总要素净些,你跟傅大娘说,就说我的话,要一幅月白锦缎来,给你们三个裁份例外的两身素­色­裙装,再要一幅秋香­色­绫罗裁短褂披肩。回来时顺便去趟制衣房,那里有你们的尺寸吧?一并将衣料交给制衣房做衣裳,青霜回来后就有现成的可以穿。”

绿翘领命走了,梅若依不等绿翘走远,就急急道:“大少爷,春桃姐姐春花想去何先生那里的事……”

绿翘才走到门外呢!傅君悦不答言,停了停等脚步声远了,笑着朝梅若依招手,道:“过来,睡一会子,这事待会再说。”梅若依真个过去,身子躺躺椅上,头却枕到傅君悦腿上,使劲蹭了蹭,娇声道:“君悦哥哥,我喜欢这个枕头。”

傅君悦见她撒娇弄痴,也便由得她,只微笑着道:“待会儿绿翘回来,我喊你你便得快些起来,给她看到咱俩这样子不好。”

梅若依扭扭身体,嘟囔道:“绿翘姐姐看到也不碍事的,昨晚我们在亭子里睡觉,听春桃说酉初她去找咱们时就进过亭子,想来她看到咱们睡觉不忍惊醒,这样子睡觉她早见过了,现在也不需得避着她吧?”

傅君悦腿上的肌­肉­一下子紧繃,梅若依暗自得意,傅君悦沉默了一会问道:“先生不会要人的,春桃姐姐只能从家下小子里挑一个比苏贵好的人,我替为周全,你同她说了么?”

“说了,你说怪不怪?阿昌嫂看不中的女婿,人家春桃说我若是能使她姐姐得配给老严的小子,感恩戴德一辈子听我差遣呢!”

傅君悦似是不经意地哦了一声不言语,梅若依也不再说话,张开两手环住傅君悦的腰,头部蹭了蹭傅君悦大腿,舒服地闭上眼睛睡觉。

梅若依睡得正香之际,猛一下被傅君悦扶了起来。怎么回事?绿翘回来了么?急促的脚步声就在这时到了屏风外面。

“依依……”春桃低声叫着,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张惶。

梅若依站起来就要要往外面去,傅君悦拉住她,抚着鬓发使眼­色­儿,梅若依会意,走到梳妆镜前照了照,只见两个小髻已松了,便拿起桃木梳子回身递给傅君悦,傅君悦笑着点了点她鼻子,拔了绢花替她抿了两抿重新盘了,打量了一下,仍旧Сhā回绢花,微笑着点了点头,梅若依笑着嘟嘴儿,无声地道谢,又理了理裙子,收拾得齐整了,方起身出了屏风。

“依依,求你帮我姐姐……”春桃一头汗水,喘着粗气哭泣着断断续续道。

下人成亲也不讲文究,按主子赏下来的日子,把人领回家了,摆一桌席面吃一顿酒,晚上把新人送作堆,就算成亲了。老严今日带着儿子过来领人,不料红棉却死活不跟他父子走,后来闹到孔氏处,红棉只叫屈,说老严小子不是东西,说来说去,含含混混隐隐藏藏说了出来,却是说老严的儿子与春花有缝隙,两下私下表记来往,孔氏登时发怒,命了傅开家的去抄捡春花的房间,在春花的衣物里捡出一方光腚儿男女正亲嘴的帕子,上面歪歪斜斜绣着严歌二字,可不正是老严儿子的名字。

“也不知哪来的帕子,我姐姐与严歌只远远瞧见过,从未说过话呢,哪来私相授受的东西?太太万分震怒,眼下要把我姐姐和严歌捆了沉潋波池,依依,求求你跟大少爷讲讲让大少爷帮着说情……”

好快的动作!好狠毒的手段!梅若依暗暗惊叹。外面说话,虽是压低声音,傅君悦也一字不漏听在耳里了。梅若依回转里间时,傅君悦已穿好外袍准备外出。

“大少爷,你帮帮春桃吧。”梅若依哀求道。

傅君悦“唔”了一声点了点头,又道:“你不要跟来,跟春桃说一声,让她也别去添乱了,我自有法子。”

嬉笑无间

傅君悦午膳也没回来吃,采薇娘知道梅若依没到前面用膳,悄悄使了采薇给她送了私菜过来,梅若依心下着实记挂,勉强吃了,与春桃一起,坐卧不宁地等着消息。

掌灯时分,傅君悦还没回来,春桃娘过来给春桃报讯了。冬雪与春桃一般交好,梅若依交待了冬雪看守烛火,拉了春桃娘进自己房间。甫进房门,春桃娘便跪了下去磕头。

“大娘起来说话。”梅若依急忙拉她,“春花没事了?”

“没事。”春桃娘抹泪,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傅君悦到正厅时,孔氏已命人将严歌和春花捆起来塞进竹笼里,傅开正准备领着小子们抬出去沉潋波池了。傅君悦笑道自个身体近些日子总不得畅快,让他娘攒攒­阴­德,饶了严歌和春花罢。孔氏有几分被打动,尚且犹豫时,傅君悦又道春花坏了红棉的姻缘,问孔氏春花许人了没,若果许人了,严歌戏其爱,甚是可恶,请孔氏作主,将红棉配了春花原配,作尔戏吾爱,吾夺尔妻之意,又得两下美满。孔氏便道原本要将春花许给苏大娘的儿子苏贵的。

“红棉那小蹄子当时见太太有允可之意,急坏了,收了泪就急忙说愿意嫁给严歌,太太起了疑,自是不同意,后来不知大少爷低声跟太太说了什么,太太又要了那方搜出来的帕子去细看,这一看之下,突地就勃然大怒,也不知什么原委,连绣房的柳大娘也担上­干­系。太太原要重责的,大少爷替为求情,太太看在绿翘份上,只革了半年月银。当时就给春花和严歌松绑,又传了苏大娘的儿子过来,一面吩咐取花红唤吹手,依了大少爷的提议,教四人两对在厅中拜堂……”

梅若依原本听得心花怒放,待听得傅君悦替柳大娘求情,心里又恼了。

“虽同样是家生小子,老严那小子,比苏大娘儿子强的不是一星半点,此皆姑娘之恩……”春桃娘絮絮叨叨向梅若依道谢,梅若依无趣地摆手,示意她早些回去,别给人抓住错处了。

送走春桃娘,春桃也回了自己房间,梅若依回到傅君悦房中,遣走冬雪,自己照看灯火。

戌时傅君悦与绿翘一同回来,傅君悦脸­色­是惯常的平淡无波,绿翘则一反常态,眼眶有些儿红,进门后咬­唇­站了一会,问道:“大少爷,奴婢有些不适,今晚能不值夜吗?”

“去吧。”傅君悦点头,在绿翘躬身告退时,他又淡淡道:“你是家生子,和青霜两个自小伏侍我,不是特别大错,将来是定下来的,记住守好本分,外面怎么样我可以睁一眼闭一眼,朗月轩里的人,我不允许谁出事。”

傅君悦声调虽平静,眼神却透着狠厉,梅若依心头一颤,觉得眼前的傅君悦有些不认识。偷眼看绿翘,只见绿翘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过了会儿方低声告退。

“过来,站那么远做什么?”绿翘走后,傅君悦笑着朝梅若依招手。

“大少爷,你刚才好凶。”梅若依心有余悸,胸腔里一颗心跳得很急。

“怎么?害怕了?”傅君悦笑道,拉过梅若依的手坐下。

梅若依点头又摇头,说是怕他吧,瞧着他凶绿翘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若说不怕,傅君悦那眼神却又着实让她心尖发颤。

“小孩子。”傅君悦宠爱地捏了捏梅若依脸颊,笑道:“今晚你值夜吧,先出去吩咐扫禾照壁送了热水过来,再拿好换穿的里衣布巾过来。”

梅若依欢快地点头,出门去交待完回来后,备好衣裳,她看了看傅君悦,问道:“大少爷,要依依在里面服侍还是出去回避?”

绿翘这些日子都是回避的,候得傅君悦洗过了,方进来收拾。

傅君悦犹豫了一会,斜睨了梅若依一眼,道:“留下来,帮我搓背。”

梅若依迷迷糊糊的揉搓着,十一岁的傅君悦有着少年人的稚气,却又隐约有了成熟而­性­-感的魅力,

清澈的水流掩盖不了属于男人的平滑的弧线优美且充满力感的背部,梅若依目不转睛看着,觉得手指下的这具身体实在漂亮,无处不完美。

“大少爷,你真好看。”崇拜的有些着魔的声音,飘渺而轻忽。

傅君悦微微脸红,又十分受用,他­唇­角翘起静静地体味着背上轻柔细致的揉搓。后来他半闭上眼,看样子是舒服极了。梅若依轻轻地柔柔地揉搓着,她的手缓缓下滑揉按,无意中刮过腰侧时,傅君悦一跳,半闭的眼一下子睁开,按住梅若依的手不让她乱动。

梅若依看着他着急的样子,不由得格格地笑起来:“君悦哥哥,你怕痒?”

“嗯。”傅君悦微笑着扭头看她。

“君悦哥哥,我再试试。”梅若依觉得很好玩。手腕一扭挣开傅君悦的控制,指尖在傅君悦腰部轻挠。

“乖,别乱动。”傅君悦­唇­角逸起宠溺的笑容。

“不行,就要乱动。”梅若依耍赖,傅君悦没逮着她的手,只得两手捂住腰部,梅若依挠不到,灵机一动搔到傅君悦的腋窝处。傅君悦止不住大笑,后来自己也觉得好玩,一边扭动躲开梅若依隔吱的手,一边撩起水来泼梅若依

梅若依闪躲不过,身上衣裳都被泼湿了,傅君悦终于一把捉住她,笑道:“衣裳都湿了,进来,我们一起洗。”

“不要。”梅若依红着脸害羞地摇头。

“为什么?”傅君悦笑问道。

为什么呢?梅若依想了想,道:“以前我娘好像说过,女孩子家的身体只能给自己的夫君看。

傅君悦也不勉强,笑道:“我自己穿衣,你去洗漱了过来值夜罢。”

梅若依盥漱了过来时,傅君悦已经上床躺下了。关好门,梅若依点上油灯,吹灭了蜡烛,正想从床下拉软榻,傅君悦坐了起来,往床边一挪,手一拽,梅若依仆倒到他身上。

“今晚在床上睡,我们说会儿话,好多天不得空儿说话了。”傅君悦低声道。

他的声音如流淌着的泉水一样清润动听,梅若依不假思索的点头,寻思反正都睡过两晚了,也不用再摆什么规矩了。

傅君悦的大床铺着厚厚的褥子,柔软而舒适,梅若依在床上滚了两圈,探起身想赶蚊子放下纱帐。

“我来。”傅君悦按住她,拿起蚊帚拂了拂,放下松青撒花纱帐。

傅君悦放好纱帐躺下,梅若依便扑上去熟门熟路地勾住他的腰扭股糖撒娇:“君悦哥哥,今天春花的事怎么解决的,讲来听听。”

“说那些做什么,没的心里不舒服,我给你讲镇上有什么好吃的,你想想明日要吃什么,我买给你吃。”

“不吃东西,我要知道。”梅若依撅嘴。小手伸进傅君悦里衣里挠他腰腹,光­祼­的小脚不停地磨蹭他的大腿撒娇抗议。

傅君悦轻轻吸了口气,柔声道:“依依,乖,不要乱动。”

“我要知道。”梅若依很好奇,春桃娘说的还不是很清楚。

“乖。”傅君悦伸臂将梅若依抱进怀中,叹道:“依依,你还是孩子,这些腌臜事,能少知道就少知道吧。”

这个在这大宅里尊贵无比的大少爷,眸子里有化不开的忧愁,小小年纪俊颜上却是罕见的内敛和沉静。

君悦哥哥不想给自己知道绿翘的所作所为,是怕自己与她处不好吧?梅若依默默地想着,轻轻地点头应下,不再任­性­胡緾。

“依依你放心,君悦哥哥会好生护着你的。”傅君悦低语,手指轻轻地梳弄着梅若依的头发。

他的声音醇厚好听,他的怀抱很温暖,舒服而宽阔。睡意慢慢向梅若依袭来,她搂紧傅君悦的腰,慢慢睡去。进入梦乡前她想,君悦哥哥真好,她喜欢君悦哥哥,喜欢他像小溪流水一般温柔清沥的声音,喜欢他温暖­干­净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喜欢他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温暖怀抱,所有他的一切一切她都喜欢。

桃李春风

一袭月白的翻领薄袍,银丝线绣碎花星星点点洒于袍裾间,寻常的毫不张扬的服­色­,穿在傅君悦身上,却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

路人不时看向他们两人,梅若依嘟嘴,不满地道:“君悦哥哥,那些人一个劲儿看你做什么?”

傅君悦失笑:“我怎不知人家看我?你不看人家,怎么知道人家看我们?别理不相­干­的人,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喜欢,我给你买,逛累了我带你去吃油炸粉壳果子,很好吃的。”

“好。”梅若依高兴地点头,在市集里挤来挤去找新奇东西看。傅君悦微笑着看她,周围的人不时看他和梅若依,他自是注意到了,这些人有的看他,有的是看梅若依,他不欲说出来罢。傅晓楠讲梅若依欲毁自己容貌,傅君悦隐隐知道内中原委,他怕梅若依一个不顺意就往自己容貌上怪,故这些日子相处,夸都不夸梅若依长得好看。

今早起床后,盥漱毕,绿翘尚未过来侍候,傅君悦一时兴起,便拉了梅若依坐下,把她两个小髻松开,拢了一头黑发在手,一一梳篦,也不给她梳大人的望仙鬓坠马髻什么样的,只从中间挑分,左右两侧头发编成无数小辫,再在两侧上端归了总,编成一根大辫,找红缎结住,垂于两侧,梅若依走路时两条大辫子一晃一晃,煞是可爱

梅若依这些天虽然担惊受怕,然生活也算安定下来,每日里吃饱喝足,气­色­好了不少,小脸白里透红,肌肤润泽,再配上好衣裳,真个稚气难掩珠玉,艳­色­过人。傅君悦小心地看着,生怕一个眼错不见,梅若依便出什么事。

梅若依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钻来钻去,只觉说不出的开怀。逛了个把时辰,两个人却什么玩意儿都没有买,傅君悦细细地留神着,心下暗自奇怪,梅若依对摊子上那些东西大致只瞧一眼,看个新鲜,一眼过后,少有留恋的。

他不知梅若依糼时,家里什么东西没有?她又早没了任­性­胡为的­性­子,知自己若看中什么,傅君悦少不得买下,固连看都不多看一眼,既是看不上眼,亦是不愿细看惹傅君悦花钱。

玩的不买,吃饭总是要的,傅君悦带着梅若依吃了炸粉壳果子、粉蒸糕、粟子糖饼……花了二十文,后来还要买东西给梅若依吃,梅若依再不同意了,搓着肚子连叫饱了。

两人心满意足回了学堂,傅君悦怕梅若依累了,跟何子蘅要来一张躺椅摆在大树下,拉了梅若依过去,道:“我跟先生接着上一次教的学琴,你也听不懂,躺下睡一会儿。”

梅若依也着实累了,点头倒了下去,很快睡了过去。傅君悦怕她凉着,自己外袍下还着束袖长衫,不穿外袍也不算失礼,便将自己外袍脱下来给她盖上,就那样穿着束袖衣回去跟何子蘅学琴。

傅君悦跟何子蘅告了衣衫不整之罪,何子蘅只摆手表示不介意,开始讲授练琴注意事项。依惯常规例,何子蘅讲了要点后,让傅君悦试弹一首曲目练习。

傅君悦弹了《平沙落雁》,何子蘅越听,那脸越黑。傅君悦左手滑音许多不到位,右手指法太过随意,根本是心不在焉。

“停,君悦,注意……”何子蘅忍无可忍喊停。

傅君悦略定了定神,勉强收回心思。何子蘅暗暗叹气,暗道那个小丫头对君悦的影响如此大,只恐是凶非吉。只是他连开口要小丫鬟的话都说了出来,一时想不出有其他什么法子,把梅若依从傅君悦身边调开。

傅君悦早上来学堂后就跟他致歉,表示傅孔氏不同意送梅若依,府里另挑个伶俐的丫头送他,何子蘅当然不会要,此时想起上午找来傅晓楠了解到的这两日傅府的情况,心头更是沉重,潜意识里,他总觉得梅若依留在傅君悦身边,会伤害到傅君悦。

何子蘅成亲十载膝下犹虚,傅君悦名是他学生,实则他心中将傅君悦当亲生儿子疼爱。

梅若依睡了近一个时辰醒来,一看身上盖着傅君悦的外袍,慌忙送了过来。傅君悦笑着穿上,何子蘅有心试探,在梅若依替傅君悦理好衣裳后对梅若依道:“你跟在君悦身边,琴棋书画这些必得会一些,坐下来我教你。”

傅君悦听先生主动提起,喜出望外,忙拉了梅若依坐下。

何子蘅大致讲了讲,又弹了一遍入门曲《秋风词》,便让梅若依坐到琴前试练给他听。梅若依不知何子蘅用意,小孩子家能伪装的也不多,她先时在家时,母亲是早晚都要弹个把时辰的琴,耳濡目染,虽不是正儿八经学过,那动作起势却是错不了的。

何子蘅默默听着,心下既感概又是头痛,小丫头弹得不错,泛音柔美清晰,并且稍微迟滞就会调整自己的指力,吟猱总能保持那么一种合适的状态。看起来以前虽没学过,却是经常听的。

“先生,依依弹得怎样?”一曲既毕,傅君悦有些忐忑地问道。

“不错,很好,君悦,以后上下午你都带着梅若依一起来进学。”不能拆开,就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吧。

“依依,你真­棒­……”傅君悦眉眼舒展,眸子里透着狂喜,比自己得了夸奖还高兴。

“唔,大少爷……”梅若依往傅君悦身上歪去,小孩子家高兴了要撒娇打滚,倒到一半又忙坐直身体,怕怕地冲傅君悦吐舌头。

何子蘅悄悄地审视眼前两人,十二岁的傅君悦看着梅若依时,眸子里有着早熟的柔情。让他稍微感到安心的是,梅若依虽是隐瞒了身世,看起来也很依赖傅君悦。

也许,小姑娘有迫不得以的苦衷,一个千金小姐,沦落到当奴婢,也是可怜可叹。何子蘅这样想着,不由得将猜忌放到一边,对梅若依又疼又怜了,此即所谓爱屋及乌吧。

梅若依很是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她与绿翘表面上亲亲热热,两下相安无事。孔歆顶着傅君悦的冷脸,三不五时窜过府找她说会儿话,傅府里的下人极有眼­色­,都知两位少爷或许说不动孔氏,孔歆说的话却是孔氏也依从的,除了管事婆子,其他人现在见了梅若依,都恭恭敬敬地停下问好。

梅若依每日里随着傅君悦上学堂,回府后习字看书练琴,抑或与傅君悦下棋玩会儿,大丫鬟的衣物不用自己洗,连同傅君悦的都送洗衣房,朗月轩的粗活是春桃冬雪两个­干­,跑腿的事有扫禾照壁,侍候傅君悦起居生活是绿翘,梅若依每日里无事可忙,又没有多少小孩子的玩­性­,便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本来就有几分底子,再加倍认真,课业竟很快赶上超过孔歆傅晓楠等人,喜得何子蘅更疼她了,每日里授课时都得夸上几遍,又拿梅若依作榜样,训斥王瑞等人。

这日学堂月考,傅晓楠与孔歆交了白卷,气的何子蘅每人抽了十个手心板子,罚抄《渊史》全本一遍。第二日例休,第三日到学堂便得交上。

四人回府路上,傅晓楠垂头丧气,孔歆哦哦唉唉,梅若依捂嘴偷笑,知傅晓楠意不在文史上,亦不劝说。

下午随了傅君悦学琴回来,用过晚膳后,梅若依记挂着傅晓楠那厚厚的一本《渊史》怎地抄得完,颇有些坐立不宁。傅晓楠待她,真个没得说,好吃好玩的,哪样不先想着她?梅若依这些日子心中感念,见傅晓楠三五日便被罚抄一次功课,便有了替笔之意,暗中偷偷学着傅晓楠的笔迹,欲作急时之需。

“大少爷,依依想去拂云楼看二少爷。”梅若依找傅君悦撒娇。

“去吧。”傅君悦笑着点头应允。

拂云楼前那片空地很热闹,月影雪晴等人正在踢踘蹴。

“二少爷在楼上抄书,你自个上去找吧。”雪晴看到梅若依,百忙中朝她笑了笑道。她穿着一件花青斜襟上裳,下身是石绿长裙,脸上微有汗意,水光漾漾。梅若依微笑着点头,偷偷看了一眼月影,却见月影与众不同,乌云般的青丝松松挽了翠髻,大红对襟短衫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随着身体跳跃颤动,那份绰约风情,人所不及。

梅若依往楼里走去,突然间一阵不自在,如有芒刺在背,她扭脸看时,一人的眼光未及收回,正恶狠狠瞪着她,却是绿翘的妹子凝碧。

梅若依淡淡一笑,凝碧措手不及,梅若依那灿烂的一笑,倒教她满面愧­色­惊­色­。

情意未明

晓楠在二楼他卧房中抄书,见了梅若依满面喜­色­,又要拉她去他那个所谓书房玩儿。

梅若依笑道:“还玩?你后日交不上作业,可不得又挨罚?”

“交上的,晚上我不睡觉抄一整晚罢,你快来看,我明日就能弄完的。”傅晓楠把梅若依拉进他那个百宝房。

这次傅晓楠弄的却不是什么好玩的,而是一把小靠背椅子。

“依依,你坐下试试,有没有比学堂里的凳子舒服?”

当然舒服多了,座位宽,且有个靠背,只不过两只脚吊在半空中,不是很自在。

傅晓楠蹲下去比了比,拿出纸笔记尺寸,笑道:“我再做个小踩墩给你搁脚,就舒服了。”

“二少爷……”梅若依鼻子酸酸的,哽咽着说不出话。她个子小,学堂里的桌椅傅君悦他们的身高正好,她坐着便只露个脸在桌子上面,写字得站起来,又怕高了碍众人眼,每次都是半弯着腰,想不到傅晓楠注意到了。

傅晓楠没看她,在那里比划着,道:“椅面上还要加软垫,小踩墩还得把这个高度算上。”

“软垫做多宽?我回去做。”梅若依吸吸鼻子止住涌到眼眶的泪水问道。

“早就叫月影她们做着了,我要她们在明日交给我的,我叫她们做了两个。听说茉莉花垫子闻着香棉絮坐着舒服,叫她们里面一半棉絮一半茉莉花,一个绸面做皮冬天坐,一个纱线做皮夏天坐。后日上学时我一并带上,纱线做面的那个夏日里坐凉快。”

“后日上学堂带着?不是还差个小踩墩吗?”

“小踩墩做起来容易,我明日一天就弄出来了。”傅晓楠憨笑着道。

梅若依道了谢,又笑道:“二少爷,那我去帮你抄书吧。”

“不要,抄书那么辛苦,我自己来。”傅晓楠想也不想摇头,也没想到梅若依与他笔迹不同混不了先生的眼。

“我不帮着抄,那你后日交不上作业了。”

“交上的,我明天白天做小踩墩,今晚和明晚抄一整晚,后天准能交上。”

梅若依心中感动不已,傅晓楠不让她帮着抄,她便告辞回了朗月轩,打算暗中抄好了再拿给傅晓楠。

朗月轩只有一张书案,傅君悦在案前临贴,看梅若依坐在一旁不时看他,暗暗好笑,放下笔,看书去,把位子腾给梅若依。

傅晓楠肯定是从前面抄起的,梅若依翻到中间,从中间往后抄。

一笔一划,还要刻意模仿傅晓楠的笔迹,写起来着实不易。

“停停,一写一个时辰,不累得慌吗?”傅君悦怕累着梅若依,走过来喊停了。他脸上本来带着笑容的,在见到纸上的字后,霎地变了脸­色­。

把梅若依写下的那迭纸拿了起来一一看了,傅君悦面若寒霜,手指动处,那一迭纸被他撕成两半。

“大少爷,你……”梅若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了一个时辰的劳动成果在傅君悦手里化为废纸。

“依依,这是欺骗师长,你怎么能这样?再则,你什么时候学晓楠的笔迹的?”

傅君悦白-净的脸憋得通红,他在尽量克制着使自己平静,然而黑漆漆的眸子里波涛暗涌,那里面激怒的狂潮似是随时会将人淹没。

梅若依什么话也说不出,她一动都不能动,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堆废纸。

他怎么能这样?他是不是以为他是她的主子,就可以任意施为?

梅若依胸中燃烧起熊熊怒火。想大骂,想发火,想捶打傅君悦,最终,看着一脸不明所以朝他们走过来到绿翘,她掷下毛笔,一言不发冲了出去。

“大少爷,怎么啦?”绿翘走了过来,弯腰捡那一地废纸。

“出去。”傅君悦抓住绿翘的手甩开,将废纸纳入自己手中。

“大少爷,依依还小,有做不对的地方你教导她,或是跟绿翘说说,绿翘去提点她……”傅君悦的模样让绿翘恐惧,也让她欣喜欲狂。

“出去,我说,出去,听到没有?”傅君悦指着房门大声咆哮,黑眸中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哼,小狐狸惹你生气不舍得骂,就骂我出气。”出了房间的绿翘冷笑,欺师,模仿傅晓楠笔迹。话虽少,也足够绿翘理清情况了。“我就不信,一次又一次,撵不走小狐狸。”

绿翘朝拂云楼走去。

傅君悦死死地攥着那些纸张,他竭力要让自己平静,可身体仍控制不住的颤抖不已。

“大少爷,你为何发那么大火?”梅若依转了回来,站在门口屏风处,两眼含泪,下­唇­都咬得发白。

为何发那么大火?傅君悦问自己。

“你要觉得依依替二少爷抄书是欺骗先生,你跟依依说,依依不抄便是。”梅若依说了这两句,泪珠儿终于夺眶而出。

傅君悦心头一疼,走过去一把抱住梅若依,将她的脸按进自己胸膛,低声道:“对不起,君悦哥哥刚才失态了,我心里不知怎么的很不高兴,你别生气。”

梅若依开始进来是不甘不愿的,傅君悦刚才大声咆哮喝骂绿翘,春桃在外面听到了,绿翘走后她过去问梅若依知不知怎么回事,头一遭听到傅君悦那么大声的喝骂人,为何绿翘走出去时却是满脸喜­色­。梅若依听了一抖,强敌在侧,群狼环侍,傅君悦是她的依靠。她狠狠地责骂自己,虽还没消气,也忙赶紧进来找傅君悦和解了。

愿意不愿意承认,心里有没有那个认识,傅君悦都是她的主子。梅若依此时听得傅君悦哑着嗓子道歉,一颗心刹时变得无比柔软,又委屈又感动,那泪水流得欢快,哭着哭着气儿不顺,大嗽特嗽起来。一时脸红目赤,喘得缓不过气来。

“对不起……”傅君悦忙替梅若依抚背,本来心里气得厉害,此时见梅若依委屈得什么似的,火没了,唯余心疼愧疚,把梅若依抱坐到自己膝上,轻拍安抚,又柔声许诺赔礼:“君悦哥哥刚才莽撞了,依依,你歇着,我去照着晓楠的字迹抄,把撕坏的份数加倍抄出来赔你。”

梅若依抱着傅君悦腰部扭了扭身体,嘟嘴道:“你不是说这是欺骗先生,不可为么?”

“是不可为,不过这次怪我,以前没教过你,什么也不说明白就发火。不生君悦哥哥的气,啊?”

“你以后别凶我了,我就不生气。”小孩得寸进尺讲条件。

“好!依你,以后君悦哥哥再冲你发脾气,罚,唔,罚我抄书,可好?”傅君悦含笑将梅若依腮帮挂着的那滴晶莹的泪水擦掉。

“好!”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梅若依从傅君悦膝上跳下地,开心地道:“君悦哥哥,我替你研墨。”

“哥,你凶依依­干­嘛?”傅晓楠人未到声先到。

绿翘刚才出去,就是去找傅晓楠吧?梅若依不解,找傅晓楠过来,傅晓楠也不过是为她打抱不平罢,绿翘有什么目的?

有什么目的?很快就分晓了,傅晓楠话音刚落,孔氏的声音响了起来。

“悦儿,你们在吵什么?”

“娘,哥……”

“晓楠,少胡说。”傅君悦低声喝道,一面朝梅若依打眼­色­,梅若依会意,忙走过去拿眼看着傅晓楠——不叫他说话来着。

绿翘怎么也料不到,梅若依那样使­性­撒泼,傅君悦狂怒如斯,两人竟能在短短一刻钟之间就和好了。傅晓楠一见梅若依没有受气,草草跟孔氏行了礼回了拂云楼。两个儿子没吵架,孔氏也没什么好说,由云英云霞服侍着回去了。

绿翘这两日接二连三被傅君悦训斥,今晚行此事,皆仗着孔氏才给自己抬了脸,拼着即便惹恼傅君悦,傅君悦一时半会不会逆了孔氏之意贬了自己的,只要能把梅若依撵走,回来再细细哄傅君悦回心转意便可,不意偷­鸡­不成蚀把米,白惹傅君悦不高兴,不觉后悔莫迭,只得赶紧地想法补救。

“大少爷,刚刚你把绿翘吓坏了。”绿翘捂着胸,一副怕怕的样子。

傅君悦斜了她一眼,这一眼锋利尖锐,绿翘吓得腿一软,差点站立不住。傅君悦不欲细究,吓得一吓后淡淡道:“朗月轩里的事,我自个会解决,以后少报给娘,让娘看着,也觉得你们不中用。”

“是。”绿翘垂首应下,退了出去准备洗漱之事。傅君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的地方出了会儿神,眼里­阴­晴不定。

山野风味

梅若依个子小,写字不便,傅君悦自是注意到了,只是他不欲搞得梅若依在学堂里别竖一帜,让何子蘅不痛快。傅晓楠椅子都做出来了,他不便说什么,不过进学堂后,他让傅晓楠领着梅若依先进学屋,自己先去找何子蘅告罪了。

“罢了,就换上吧。”何子蘅既恼又无奈,反正女弟子都收了,也不差一张椅子的事。

这日讲的却是策论,何子蘅讲了半个时辰后,立了个题目,让学生休息一会后自个做文章,自己去了后堂歇息。

梅若依一个女子,又不参加科举,对策论内容也不感兴趣,听得有些烦闷,眉头不若平时舒展。傅晓楠上课时不停看她,何子蘅刚走,他拉了梅若依就往外走:“依依,闷了?我带你到外面玩。”

梅若依哪敢出去玩?不过傅晓楠力气大,她挣不过,她急忙看向傅君悦。傅君悦似乎有什么心事,低着头没注意,只一眨眼,傅晓楠已把她拽出教室。

“二少爷,不行的,你等我禀过大少爷。”

“哥,我要带依依出去玩,可以吗?”傅晓楠亮开大嗓门。

“去吧。”傅君悦­精­神有些恍惚,竟然点头同意。

“不行的,还有先生布置的作业呢?”梅若依急了,她能上学堂不容易,自应加倍珍惜才是。

“走吧,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先生布置下作业,没到要下学时不会过来的,我掐好时间带你回来就是。”

“不行的,二少爷,即便先生不在,亦不应托懒。”

“去吧,给你们两个都放假。”何子蘅不知什么时候竟来到他们背后。道:“梅若依,下午君悦要学的难度高,你也不用来了。策论作业你不参加科考,也不必做了,傅晓楠,你的明天交上来。”

“嗯啰。”傅晓楠高兴得跳起来。

傅晓楠拉着梅若依一路跑跳,很快出了小镇。

“二少爷,我们上哪?”

“进山,依依,我告诉你,这个地方可好玩了,我可只带你一人来,你可别告诉别人。”傅晓楠郑重其事道。

进了山,傅晓楠领着梅若依在山林中钻来钻去,也不走有脚印的路,如是钻了约一刻钟,有轰轰水流声传来,转了一个弯,梅若依眼前一亮,好一处所在。

眼前一股飞瀑,白虹起千雪堆浪,飞流直下,飞珠溅玉般跃向下方深潭,腾起朵朵洁白的水花。瀑布两侧是千姿百态的岩石和盘根错节的老树,淡淡的烟雾气弥漫其间,勾勒出一幅幽远宁谧的泼墨山水画。

梅若依陶醉地看着,只觉清幽之气沁人心魄。

“过来呀依依,”傅晓楠攀在潭壁,冲她招手。

啊!潭壁怪石嶙峋,青苔滑不溜手,梅若依吓得后退两步。

“你怕呀,要不我背你。”傅晓楠极轻快地跃了上来,拉过梅若依就往自己背上搭。

“不要,我自己来。”梅若依后退,一面又甩掉傅晓楠拽着她手腕的手。

梅若依憋着一口气,胆战心惊地往下爬,离潭面半米处时,傅晓楠腰一弯,一下子不见,原来那石壁下方,有一溶洞。

溶洞壁长满翠绿的苔藓,顶上挂着各种形状的石钟|­乳­,梅若依大开眼界,赞叹不已。

傅晓楠笑问:“喜欢吗?”

“喜欢,真漂亮。”

“喜欢我以后常常带你来,你等我,我去捉两条鱼,再弄只山­鸡­,我做给你吃。”

傅晓楠边说边脱衣袍,梅若依大窘,急忙转身,才想说些什么,扑通一声,傅晓楠一个猛子扎潭里去了。

梅若依好奇地打量着溶洞,溶洞约一个大人高,像个布袋子,口小洞内宽,刚才光看顶上的钟|­乳­,此时细看地面,才发现石床石凳石盆石锅石碗一应俱全,几块石头支起一个小灶,灶下尚存草木灰,竟是一个居家好去处。

石床打磨得甚至是光滑,梅若依躺了下去,觉得凉爽无比,又有山风从洞口吹进来,更感通体舒畅。

水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还有鲜美的鱼汤香味儿把梅若依从酣梦中拉醒。

“醒了,起来吧,正好可以吃了。”傅晓楠正在石灶前忙乎,笑着回头跟梅若依说话,又指着洞门口的小盆道:“那里面的水,我装了给你漱口洗脸的。没有脸巾,用我的汗巾子擦脸吧。”

暗绿­色­的石碗里盛着|­乳­白­色­的鱼汤,鱼汤上飘着几颗红红绿绿的果实,煞是好看。

“哇,好香!”梅若依舀了一口吹了吹送到­唇­边,只觉香浓可口,美味极了。

“二少爷,你怎么做出来的?这鱼汤里,还有淡淡的甜味。”梅若依赞叹不已。

“嘿嘿。”傅晓楠憨笑着,高兴地挪了石凳坐到梅若依身侧,指着碗里的那几个红绿果实道:“这是我在山里找到的野果,放在鱼汤里,不仅去腥味,还有淡淡的甜,这绿的,是咸的,咱这汤里,甜的咸的都有了,怎么样?好喝吧?喝了汤,等会儿再吃山­鸡­­肉­,可香啦。”

“唔,真香!真好喝。”梅若依顾不得烫,边吹边喝,傅晓楠端起另一只碗,拿了石勺子舀起倒下搅凉。

梅若依看他不喝,道:“你也喝呀二少爷。”

“我不喝,搅凉了给你喝。”

“我哪喝了那些。”梅若依摇头看他,这才注意到傅晓楠只穿着短­内­裤,由不得羞躁起来,低声道:“二少爷,你把衣衫穿上啊!”

“不穿,等会涮锅涮碗还得到瀑布下接水。”傅晓楠若无其事道。

梅若依一阵不自在,傅晓楠不当一回事,她也不好坚持,喝完手里的那碗汤,傅晓楠又把自己手里搅凉了的那碗递给她。

鱼汤着实香,看看锅里还有,梅若依也不客气,接过去喝了起来,傅晓楠自己装了一碗,他也不怕烫,咕噜咕噜三两下喝完,搁下碗,把石灶灶膛里的灰扒开,又夹出十几块石头,拿出一包用树叶包着的东西。

他把焦­干­的树叶扒开,­肉­香味也随即弥散开来。“来,尝尝。”傅晓楠撕下一只­鸡­腿递给梅若依。

“真好吃……”梅若依连连称赞,没想到傅晓楠手巧,弄起吃食来也这么能­干­,这­鸡­比府里厨子做的还好吃。

“你要喜欢,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傅晓楠眉开眼笑道,看着梅若依的那双眸子分外明亮。

哪有那么惬意的事?梅若依失笑,她不欲扫傅晓楠的兴,于是笑道:“好吃食要久久吃一次才香,天天吃就不稀罕了。”

“哦。”傅晓楠挠挠后脑勺,傻傻一笑,道:“你说的有理,那就依你。依依,那我们啥时再来?”

啥时再来?不知啥时能来了,他是少爷,自然行动随意,自己却是即便傅君悦同意了,也得顾虑着总出府,传到孔氏耳里惹来孔氏不悦。

“怎么不开心了?”大大咧咧的傅晓楠对梅若依的情绪却很敏感,见她低眉垂首,一下子就着急起来,伸手腕架在梅若依的肩膀上摇晃。

“没不开心。”梅若依强笑。道:“我在想,二少爷,你怎么发现这里的?真好玩,又弄了这些石器盂,不简单。还有,你怎么能把­鸡­呀鱼汤做得这么好吃?”

傅晓楠的心思马上随着梅若依的话转走了,兴匆匆说起自己发现这处瀑布和深潭,到潭里游水,又发现了溶洞,后来累了到洞里睡觉,嫌不够舒服,就弄了石床,再后来想弄野味吃,又一样样弄出那些锅碗盆。

“我整整忙了三年,才弄了这些。这吃食,做得多了,就越做越好吃了。”傅晓楠边说,边忙着给梅若依撕­鸡­翅膀。

两人大快朵颐,­鸡­腿和­鸡­翅膀傅晓楠都撕给梅若依,后来又要给她撕­鸡­胸脯的­肉­,梅若依举着油腻腻的小手不停摇,再吃不下了。

等得傅晓楠把锅碗涮净了,看看天­色­,约申时末了,梅若依笑道:“二少爷,我们回去吧。”

“好。”傅晓楠拿过衣衫往身上穿,突然又想到什么,那穿衣的手顿住,睁大眼看着梅若依问道:“依依,你帮我哥洗身,是不是见到他身体了?”

当然见过。梅若依点了点头,不解地问道:“怎么啦?二少爷。”

“那你也要看我的。”傅晓楠赌气般,把手里的衣衫扔地上,就那样穿着­内­裤展示起身材来。

“二少爷,你怎么这样?”梅若依又羞又气,看傅君悦的身体,她没什么不自在,理所当然般,看傅晓楠的,她心里不对劲。

“不行,就要你看,你不能厚此薄彼。”傅晓楠气嘟嘟道,梅若依看他还要脱小短裤,急道:“我看我看。”

跟傅君悦的完美优雅不同,傅晓楠身上的肌­肉­看起来紧致结实,肩膀很宽,窄腰线条坚韧有力、身材健壮。梅若依怕傅晓楠不依不饶,随口夸道:“二少爷,你真健壮。”

傅晓楠满意地笑了,还要追问自己的身材好看还是他哥的好看,梅若依已抢先出了洞,往上面攀爬,傅晓楠怕她摔下来,忙跟了出去,对比的话没有问了出来。

意念初动

梅若依回到朗月轩时约酉时,朗月轩与往日似乎不同,既热闹,又似是沉郁。扫禾照壁春桃冬雪等人都在屋里围坐着,梅若依开始不解,等看到众人聚拢中的一抹雪白纤巧的身影时,心里格噔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这是青霜回来了。

傅君悦也在人群中,似乎正低低地安慰着青霜。

众星捧月。梅若依一瞬间想到这个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傅君悦先发现梅若依的,眸光一闪,有喜­色­,有怒­色­。梅若依不解,众人都在场,她亦不敢似跟傅君悦独处时随意,恭恭敬敬上前与傅君悦见礼:“大少爷,我回来了。”

“嗯。”傅君悦微微点头,又转头对青霜道:“青霜,娘日前调了依依到朗月轩来当差,依依小,你和绿翘多照应着她。”

“应该的。”青霜站了起来与梅若依见礼,梅若依忙躬身行礼,口里道:“青霜姐姐好。”

厮见完毕,青霜拉了梅若依一同落座,梅若依心中暗自品度,只觉青霜容颜略为清减,比之前所见,越发出落得秀致了。

梅若依随着众人闲谈了几句,安慰青霜母丧之痛,大家拿帕子拭泪,呜咽了一会儿后,青霜收了泪道:“府里说不得这个,罢了,咱们说些开心的。”

众人也便收了泪,凑着趣儿说了几句顽话。稍停春桃等人散去,屋里只余梅若依与青霜绿翘傅君悦,傅君悦忽道:“绿翘这阵子也累了,青霜回来了,你且歇歇,以后晚间不需你值夜了。”

只这一句,绿翘脸­色­惨白惨白,青霜犹疑不定的眼光转来转去,梅若依有些不解,不就不值夜么?她也是大丫鬟,晚上也不叫她值夜呀。

“大少爷,绿翘心知这段时间行事失常,求大少爷给绿翘改过的机会……”绿翘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接连磕了几个头。

“只是让你歇息一段时间,让你得闲想想一些事,勿再多言。”傅君悦淡淡道,也不去扶绿翘起身,站了起来拂了拂袖子,对梅若依和青霜道:“青霜,你刚来,晚膳暂不需到前面侍候了,依依,你去换了衣裳,跟着来。”

梅若依此时方注意到衣裙多处蹭了绿苔,忙告退下去。

梅若依换了裙出来,跟着傅君悦往上房而去,出朗月轩后,傅君悦在园中一棵大树下忽地站住,沉着脸问道:“下午到哪顽去了?跟晓楠去的?”

梅若依一呆,傻傻道:“是跟二少爷去顽的,二少爷问了你,你同意了的。”

“我同意了的?”傅君悦皱眉。

“就是。”梅若依委屈地道:“我不去的,二少爷问了你,你说去吧,先生又说给我们放假,我才去的。”

傅君悦眉头松开,笑着拧了拧梅若依的脸颊:“好了,不生气,许是君悦哥哥在想事情,没留神。”

梅若依丢了个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表情,傅君悦笑着捏了捏自己的脸表达歉意,梅若依很快忘了他刚才的冷脸,拉着傅君悦的袖子摇了摇,好奇地问道:“君悦哥哥,你刚才说不用绿翘姐姐值夜,她为何那么伤心?”

“小孩子家好奇那么多作啥?”傅君悦却不想说,只拿话糊弄。梅若依不高兴地嘟嘴,她想着绿翘刚才的神­色­,觉得不值夜是件大事。

傅君悦拗不过她,含混着道:“不叫她值夜,就是对她不满的意思,等得我大些,若还不让她值夜,她就得出府去。”

“那我呢?君悦哥哥,我要值夜。”梅若依大惊失­色­,堵住傅君悦的去路。不值夜就要出府,她不要被遣出府。

傅君悦哭笑不得,摸了摸梅若依的头,道:“你还小,值夜睡不安稳,才没安排你值夜。”

梅若依还是想不明白,做什她不值夜是疼她,绿翘不值夜就如丧考妣般。她才想要傅君悦说明白,却见傅君悦突然怔了,直呆呆地看她,眸里闪烁着莫名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君悦哥哥,怎么啦?”梅若依伸手在傅君悦眼睛前面晃动。

“没,走吧。”傅君悦摇了摇头,拔开梅若依的手顾自朝前走,也不理梅若依了。

梅若依撇嘴,不满地瞪傅君悦的背影。

上房却与往日不同,甚是热闹,荣禧堂正门大开,吊着大灯笼。堂前摆了案台,上面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地下铺着拜毯锦褥,孔氏正在焚香祝祷,边上站满了侍候的丫鬟妈子。

今日不是什么节日啊!梅若依不解,却见傅君悦忽然间满面喜­色­,脚步轻快而急促地朝孔氏飞奔了过去,口里大叫道:“娘,我爹有消息回来?是不是我爹要回家了?”

爹?傅家老爷在世?梅若依进傅府快半年了,第一次听说,她一直以为傅君悦兄弟俩的父亲已经故去了呢。

“来信了,送了好些东西回来给你们兄弟俩,跑这么急作什?一头的汗。”梅若依走到跟前,孔氏正拿了帕子给傅君悦擦汗,眼里含泪,口角噙笑。

人家有爷有娘,独自己娘没了,爹不知上哪里寻。梅若依凄凄看着,一时傅晓楠如飞般跑了来,冲到孔氏身边,也是大叫大嚷着问这问那要孔氏讲他爹的情况。

梅若依听着傅君悦傅晓楠口里爹怎么怎么的,想起自己那从未谋面过的不知在何处的爹,两行泪止不住夺眶而去,呜咽难忍,看看傅家三口兴高采烈说个没完,许一时半会不会开膳,脚下慢慢后退,不一会退离人群,找了个旮旯地儿,悲悲切切哭了起来。

梅若依走后不久,孔氏祝祷完毕,吩咐了仆­妇­收拾香案,自己带了两个儿子进了正堂。

“这是你爹写给你兄弟俩的信。”孔氏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

“我来念。”傅晓楠一把抢了过去。

“我来,我念完了信给你保存,省得回头你一直来找我要。”傅君悦笑道,朝傅晓楠伸出手。

“君悦晓楠吾儿见信如晤……”清雅的声音响起,明堂中翩翩少年抑扬顿挫地念起父亲的家书。

孔氏含泪看着两个儿子,—样的靛蓝窄袖翻领袍子,面上犹带几分稚气,容貌清俊从容,小儿子略高些,更壮实,大儿子温和内敛,算算,夫君近三年没见到孩子了,两个孩子如此出­色­,夫君见了必是欣然的吧。

“汝等的凤兰妹妹甚好,会弹琴作诗了……”傅君悦念完了,意犹未尽地又从头念了一遍,傅晓楠待他第二遍念完,抢过信贪婪地又看了起来。

“悦儿,来,给你爹写回书。”孔氏招呼傅君悦,云英云霞熟练地捧来笔墨纸砚。“跟你爹说,家里一切都好,勿念,把你兄弟俩在学堂里都学了什么跟你爹讲讲……再跟你爹说,下回捎信回来,捎一张你凤兰妹妹的画像回来给娘看,娘想念得紧。”

孔氏边说边拭泪,傅君悦写完信,云英忙接过去吹­干­封装。傅开家的领着仆­妇­,将并州捎来的东西抬上来,一一打开给傅孔氏检视。

“这个白玛瑙瓶子、这匹云缎……这些打点好了给舅太太送去。悦儿楠儿,看看喜欢什么自己挑,云霞,使个小子去请表少爷过来,看看喜欢什么自个儿挑。”

梅若依回大厅时,傅君悦兄弟俩已挑完礼物,傅开家的命几个仆­妇­收拾妥当了,往朗月轩和拂云楼送。傅晓楠挤到梅若依身边,笑着道:“依依,有好东西,明日我带给你顽。”

“谢二少爷。”梅若依甜甜一笑,脸泛粉光,即便傅君悦心细如发,亦看不出她刚才痛哭过。

梅若依刚才去采薇房中,让采薇帮她敷粉上妆了。

孔歆和秦氏过来后,孔氏命把宴席摆在后园兰苑的灵犀亭里。

灵犀亭建筑在一处人工小山上,Сhā天的一大块玲珑山石,四面堆彻各式石块,山上不植林木,只许多兰花异草,兰花植于石块之间,异草牵藤引蔓,或垂山巅,或穿石隙,亭檐朱柱萦绕,如翠带飘飖,若轻藤漫舞,兰芬气馥。

梅若依想爹想娘,一路­精­神恍惚,傅君悦兄弟俩陪着孔氏秦氏说笑,也没注意她,雪晴看她眼睛看着前方入神,以为她被美景所迷,凑到她耳边低声叹道:“很漂亮是么?听我娘说,这是给小姐建的。”

傅府里只傅君悦傅晓楠两个少爷,哪来小姐?梅若依神思不属,也没注意到雪晴话中说了个小姐,只冲雪晴微笑,后来还是雪晴拉了她一把,才记起要站到傅君悦身边给傅君悦布菜。

这一晚傅府欢声笑语,孔氏兴致极好,用完膳命撤下席面,又摆了瓜果时鲜,与秦氏姑嫂对饮,傅君悦表兄弟三人跟前凑趣,热热闹闹过大节一般。又命另设几桌席面,家下大小丫头并那应差听差的仆­妇­人等自去随意吃喝,不用到跟前听差。

傅君悦带着梅若依回朗月轩时已亥时了,绿翘和青霜已把仆­妇­送过来的东西归置出来,笔墨纸砚放入书架书案,桌面上琳琅满目,却是各式布料手炉,床上还有衣裳披风等等。

各式物品都是上好的,梅若依视而不见,只愣愣地想着,想起早先自己家中,也如傅府一般,每次爹来信捎东西回家,娘便喜气盈腮,好些天由她玩耍不拘着她。

绿翘那边笑着问道:“大少爷,这都是皇上赏给姑爷的吧?”

“嗯,爹信里说姑父又立了大功。”傅君悦点头,又道:“去把扫禾几人都叫进来。”

绿翘脸僵住了,青霜也有些忐忑地看向傅君悦,往常傅君悦要赏下什么,都交由她们去安排,眼下让喊了人进来,这是要自己亲自打赏?

“依依,你来,这四喜如意云纹锦,给扫禾照壁每人剪两丈。云霏妆花缎给春桃和冬雪各剪一丈,另把那吉祥图案的手炉给春桃冬雪各拿一个……”傅君悦平静地吩咐,梅若依收回心神,按他的吩咐做了,青霜和绿翘在一旁站着,脸上红红白白。

春桃等人退出去后,傅君悦又道:“依依,这两幅剪去一丈两丈的,你收着,回头我要赏人时再问你要。”

梅若依点头,傅君悦接着派梅若依等三人的赏,三人都是整幅五丈的衣料,绿翘是碧霞云纹锦缎,青霜的是云霏妆花锦缎,梅若依的是镂金丝牡丹花纹蜀锦。另每人两个­精­致的黄铜镂空雕花格手炉。

青霜和绿翘拿了物什去房间放,梅若依正想抱起衣料跟着回房间,傅君悦拉住她,拿指着床上东西笑道:“过来,这三件,你看看喜欢哪一件,挑一件。”

傅君悦一一展开,一件苏绣月华锦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一件团花厚锦镶银鼠皮披风一件百花飞蝶织锦皮毛斗篷,皆是极贵重之物。

“大少爷,我不要。”梅若依连连摆手。

“不要紧的,你跟在我身边,着这个亦无碍的。”傅君悦逐件围到梅若依身上,围一件赞一件,赞道:“依依,你比一般人家小姐还衬这些华衣锦服,君悦哥哥真舍不得让你当丫鬟。”

梅若依心中酸楚,涩声道:“依依只求能长长久久在大少爷身边。”

傅君悦比试衣服的手顿住,停了停道:“你还在想值夜的事?”

梅若依垂首不语,傅君悦叹了口气道:“你还小,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君悦哥哥跟你说了,会护你周全的。”

梅若依扁嘴,傅君悦笑着拧梅若依的脸,把那大氅披风斗篷包了起来塞到梅若依怀里,自己抱了那三匹布勾起手炉。

“走吧,我给你送房间去。”

“大少爷,三件都给我?”梅若依呆了。

“嗯,你穿着好看,都给你。”

“太太见了……”梅若依有些不安。

“无妨,这三样许是爹去年得的,于我小了些,秋后,爹肯定又会有东西捎回来,我与晓楠肯定又得不少,娘见这本来是小了不合身的,便不会在意了。”

欲爱难掩

岁月弹指间,五年过去了。

“大少爷,我弹得怎样?”

一张席子铺于朗月轩大树下,古琴横于其间,梅若依坐在琴前,亮晶晶的大眼看着身侧的傅君悦。她今日穿了流彩撒花烟罗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挽娟丝梅花纱,秀发不梳小髻了,挽成流云髻,斜叉一枝碧玉翠雀吊钗,细密的珍珠流苏随着她头部的扭动轻轻地摇晃着,粉润的小脸盈盈含笑,十四岁的她,长得仿若画中仙女。

“真不错。”傅君悦赞道:“收势再注意些。”他坐到梅若依背后,把她半搂在怀里,伸手按到琴弦上。

铮铮琴音奏起,那双在琴弦间移动的手那样美好,修长洁净,指节分明,纤长­精­致。梅若依有些恍惚。

“走神啦!”傅君悦停了下来笑着弹了弹梅若依的额头。

“唔,大少爷你老是捏我的脸弹我额头,我说我怎么越长越丑了,都怪你。”梅若依摸了摸额头,不满地撅嘴。

傅君悦失笑,要长得丑了倒好,他就不用烦恼那么多了。每日里一个眼错不见,就心忧意乱担心她出什么事,学堂里那些同窗,日常间打打闹闹争着在梅若依面前卖弄,何子蘅有所察觉,跟他说过过完年梅若依十五岁了,虽是婢子,也不能再给她去学堂了。这些日子他总在忧虑着怎么两全,不把梅若依带在身边,他着实不放心。

“大少爷,午膳备下了。”青霜过来禀报。她这几年更加温婉文静了,一袭藕粉­色­的翠纹织锦上衫,配着同­色­的百摺罗裙,外面罩着一层湘妃­色­掬花纹薄丝罗纱,雪白的一双手,迭放交握于半腰处,眉眼间的笑意恬淡娴静。

傅君悦淡淡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右手朝梅若依伸了出去,梅若依搭着他的手掌使力站起身,傅君悦蹲下去替她捏了捏小腿肚,问道:“麻不麻?”

“好了,不麻了。”梅若依答道。傅君悦又替她理了理衣裙,这才朝屋里走去。

梅若依跟在傅君悦身后进房,青霜弯腰收地上的古琴,那眼光却­射­向梅若依的背影,温婉恬淡的双眼充了怨毒。

五年的时间,傅君悦从开始的若隐若现,到现在的无处不宣示,他在向朗月轩里的所有人昭示着他对梅若依的宠爱。

她刚回府时,听说绿翘已经由孔氏的口,明面上许给傅君悦做姨娘,心头万分难受,虽然她只要不出错,将来也出不了能成傅君悦的姨娘的,可总是落在绿翘后头了。

后来傅君悦吩咐了由她一个值夜,她虽然不解傅君悦为何作此安排,却喜不自禁。她跟绿翘同岁,那年已经十三岁,来葵水了,她娘亲在世时也教导了她男女之事。大宅里争来争去,开始争的是爷的宠爱,后来要依靠的,还是子女。她跟绿翘都明白,等傅君悦略大些,通了人事,她们跟在他身边值夜,就免不了有肌肤之亲,若果在少­奶­­奶­进门前能产下一子半女,后来即便进门的是个悍­妇­,她们也没被弃之忧了。

不料傅君悦只让她值夜了两个月,就取消了丫鬟值夜的惯例,不需她值夜了。她很快明白,傅君悦那时让她值夜,起意是要用她压绿翘一头。那时起,他就有了不让丫鬟值夜的念头了。

大家都不值夜,机会均等,她虽感失意,也还能自我开解,只是!青霜狠狠地咬住下­唇­。她跟绿翘都是有心人,傅君悦三年前就通了人事,她们拾掇床单被褥时就发现了,这以后斗酒唱曲,投怀送抱,两人各施手段,傅君悦却无动于衷,若真是无动于衷也罢了,晚间就寝后,他留梅若依在他房间说话儿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

**

梅若依跟着傅君悦进了房,与绿翘两个侍候傅君悦用过膳,青霜愣神间坐到席子上了,也忘了要进屋,梅若依与绿翘准备吃饭时,扭头见青霜没有跟进来,忙又到外面喊她。

“来了。”青霜抬头笑道,温婉可人。

绿翘这五年受傅君悦冷待,将利爪藏了起来,青霜比她更识趣,梅若依不是会找事的人,朗月轩表面平静和睦,倒比傅晓楠的拂云楼和气许多。

三人围坐小饭桌前吃饭,绿翘似是无限感慨,叹道:“还是咱们在大少爷身边好,二少爷那边,听说这几日……唉!”

绿翘说了一半不说,梅若依笑了笑,舀汤喝,并不接口。青霜笑道:“怎么?又在愁你妹子?”

“可不是。昨儿听我娘说,月影和雪晴口角,二少爷不知在摆弄什么,嫌她们啰唆吵着他了,大声嚷嚷着要把她们都送走。”

“咱们这位二少爷,一时风一时雨,你不用愁,横竖有太太呢!”青霜笑着安慰她,梅若依也递上一个浅浅的笑容,三人看起来,倒真是和乐融融。

饭毕盥漱后,梅若依进书房找傅君悦,片刻傅君悦带着她走出了朗月轩,两人又到后园散步了。

青霜与绿翘两人呆呆地看着两人渐远的背影,许久后,绿翘垂泪道:“长此这般下去,咱俩只怕没法在大少爷身边呆下去了。”

大户人家少爷公子三妻四妾,原本即便傅君悦喜欢梅若依,她们服侍傅君悦多年,长大后少不得收房的,只是……

青霜咬了咬­唇­,低声道:“亦不尽然,你是太太发话了的。”

“太太发话的!”绿翘发狠拍桌子,恨声道:“不信你没看出来,大少爷稍与咱俩亲密些,小狐狸那眉头就皱起来,大少爷就不敢与咱们怎么说话了。太太发了话又如何?总不能捆着大少爷与咱们……”

傅君悦这些日子一直刻意与她们保持距离,青霜亦正有此忧虑,叹了口气点头附和。

绿翘又道:“你不是家生子,还能攒够身价银子出府,我只能等着随便配个小子了。”

青霜打了个寒颤,出府!她家原穷得叮噹响才把她卖进傅府,这些年家里的嚼用,还要她拿了月例银子接济,她在傅府里名是丫鬟,寻常人家的小姐的吃穿用度还及不上她们,让她出府嫁人,能嫁什么人家?一般人又如何有傅君悦的人才?

“咱们……”青霜咬牙。绿翘接口道:“咱们是该一条心的时候了。”

“可是,即便咱俩一心,大少爷狠劲儿护着,咱们也没法寻到缝隙错处报给太太。”青霜皱眉。

“报给太太亦不顶事。”绿翘冷笑道:“前年,小狐狸跟着二少爷进山玩,迷路了三更天才摸回府,月影报了二少爷失踪给太太,太太要责罚小狐狸的,表少爷一个打滚,还不是那­棒­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依你说无机可寻了?”青霜沉默半晌问道。

“有,表少爷很着紧小狐狸,寻个机会,把他们送作堆便成了。”绿翘咬牙切齿道。

“大少爷把她看得太紧了。”

“看得再紧,可不还是允许她每月与二少爷进山玩儿一天两天么?这便是机会。”

梅若依浑不知绿翘与青霜在算计着她,她跟在傅君悦又进了沁芳亭。亭子四周清水盘旋,放眼望去,波光荡荡,耀眼迷离,池中荷叶田田,微风吹过,清香扑鼻,沁人心脾。

傅君悦靠着亭柱在长石条凳上坐下,拍拍大腿,梅若依熟练地躺到石凳上,把头枕到傅君悦腿上蹭了蹭,双手环着傅君悦的腰,两人又开始睡午觉了。

傅君悦­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着梅若依的鬓发,梅若依睡着后,他那手移到梅若依脸上,掌心温柔地摩挲着。

从什么时候起,午后这短暂的相依,便成了惯例。

梅若依迷迷糊糊间觉得傅君悦把她的头朝外面移动,这样不是很得劲,她往里蹭,连着几次,她靠里,傅君悦又挪开她的头。

“君悦哥哥,这样我不舒服。”她闭着眼嘟囔,傅君悦终于不再推开她,可是没一会她又不舒服起来,她趴在傅君悦腿上的那边脸颊给一个硬硬的东西硌着了。“君悦哥哥,把东西拿开,硌着我了。”梅若依不满地低喃,傅君悦没说话,梅若依不高兴地伸手抓了要往一边扔。

那东西奇怪的会动,在她手里里极快地跳了一下。

虫子吗?不像,二少爷带她玩的虫子都是软乎乎的。梅若依使劲握住确认。

“依依,别动,松手。”傅君悦吸了口气,呼吸有些急促。

“好,你拿开。”梅若依低声应道。她松开了手,傅君悦突地伸手扣住她刚放开的手,低低地呻吟起来。

他握得很用力,那呻吟声痛苦而压抑。“君悦哥哥,你不舒服吗?”睡得迷迷糊糊的梅若依一下子惊醒过来。

“没有,依依,睡着,别起来。”傅君悦跳了起来,把梅若依的头放到石凳上,半蹲在她面前,梅若依眼前一暗,眼睛被覆盖上什么东西,傅君悦的手随后探到她后脑勺,把那东西转了一圈扎紧。

“君悦哥哥,­干­嘛?”梅若依伸手要去扒掉,傅君悦一只温热的手牢牢的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一只手从她颈窝穿过,将她的头托了起来,她被压进傅君悦宽阔的胸膛。

黑暗中梅若依感到耳边的那颗心剧烈地跳动着,傅君悦周身散发出快把她烧融的热力,他的鼻息与以往的温和平静不同,粗嘎而急促,梅若依身体微微颤抖,脑子里有些眩晕。

“君悦哥哥。”她低喊,娇艳的红­唇­轻轻颤动。

“依依。”传来傅君悦艰难的吞咽声,而后,有温热柔软的东西轻轻地覆到她的­唇­上,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

什么东西?梅若依脑子被烧成了一团糨糊,这是?君悦哥哥的嘴­唇­吗?梅若依伸出小舌轻舔。

“啊!”傅君悦低叫,勾着梅若依脖子的手抖地收紧,抓着她小手的另一只手松开了,来到她背部,隔着软软的薄薄的衣料使劲揉搓。

梅若依愣住了,僵僵地一动也不敢动,模模糊糊中觉得,两人这样子,跟平时不一样了。

傅君悦的大掌游移向下,在梅若依的腰侧流连。后来他的嘴­唇­离开了梅若依的­唇­,一口咬住梅若依的肩膀。

“疼。”梅若依低哼。傅君悦顿了一下,咬得更用力了,动作急切而粗暴,带着着魔般的味道,一只手顺着梅若依的侧腰往下,在臀部摩搓,突地往她两腿间一刺……梅若依一个激灵,猛一下把傅君悦推开,跳起来气咻咻嚷道:“君悦哥哥你­干­嘛?”

“不­干­嘛。”傅君悦喘息着道,用力将梅若依往前一拉,狠狠地揉进怀里。

慒懂迷糊

“不舒服,君悦哥哥你放开我。”梅若依被闷得透不过气来,不满地挣扎起来。

“别动,依依你别动。”梅若依后脑勺一痛,傅君悦把她重重地压到亭柱上,他整个人贴着她,粗重地喘息着,而后突然周身抽搐颤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闷响。

君悦哥哥不舒服?

梅若依托在傅君悦胸膛上的小手轻轻移动,缓缓地来到傅君悦的背部,一手勾着他的腰,一手在他后背轻抚。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君悦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身体也不再颤抖。

遮住梅若依眼睛的东西被解开了,原来是他的腰带。梅若依伸手想从傅君悦手中接过腰带替他围上,傅君悦已猛一下转身。

“回去吧。”他低声道,声音沉暗,前行的脚步凌乱而急促,与他平时的优雅从容大是不同。

“大少爷,你哪不舒服?歇一会再走啊!”梅若依着急地追了上去。傅君悦走得很急,梅若依小跑着才赶上。

“没哪不舒服。”傅君悦一把拔开她,似是颇不耐地又想往前走去。梅若依又忧又急,傅君悦温润白-皙的脸通红,额头遍布细密的汗珠子,哪是没事的模样?

“别走,哪不舒服我瞧瞧。”梅若依拉起傅君悦的手腕把脉。突然间视线在傅君悦袍子下方停住了,他那袍子胯间位置有一块湿渍。

“君悦哥哥,你……小遗失控?”梅若依大惊。

傅君悦身体一僵,无法答言,只苦笑,抹一把汗暗暗叹气。见梅若依把完脉后眉头紧皱一筹莫展,知她担心,只得掩下羞­色­,温言开解,道不相­干­的。

脉像没问题,梅若依也自不解,寻思傅君悦医术在自己之上,许真的不甚要紧,遂稍稍宽了心。

“大少爷,你在这稍等,依依回去另拿一件外袍给你换。”

傅君悦正欲点头,猛一下发觉,梅若依腹间裙子竟也微有湿意。他暗暗自责,这个样子若是给有心人见到,只怕又少不了嚼舌根。

“一起走。”傅君悦亦不解释,拉起梅若依疾行。

幸得是午间,丫头妈子们许是偷懒歇觉或磕牙去了,一路上没遇上谁。

进了朗月轩后傅君悦吩咐备水洗浴。青霜出去喊扫禾照壁备水,傅君悦斜倚到躺椅上,脑子里急切地想着用个什么法子让梅若依去把裙子换下。

那头绿翘却已注意到了,笑道:“依依,你的裙子脏了,去换一袭罢。”

没哪脏啊!梅若依不解,却不欲分辩,笑着回房换裙子了。绿翘拿了换穿衣裳搁到屏风后,呆站了片刻,走到傅君悦身边蹲了下去,抬手替傅君悦捏腿。

“不用了。”傅君悦下意识看向房门,一手去拔绿翘的手。

“大少爷,绿翘是太太允许的过了明路的,大少爷何必忍耐呢?”绿翘拉了傅君悦的手按到自己胸前山峰处,另一手按上傅君悦湿润的地方。

绿翘每日里都细细妆扮的,今日着的是一身水红的薄纱罩裙,侧髻别着一朵­精­致的绢花,脸上薄施脂粉,胭脂淡染,身上的香气醉人心弦,撩人魂魄,恰似一朵娇艳欲滴芳香诱人的玫瑰。

傅君悦才要把手拿回,绿敲已俯身压了上来,也不知是不是衣裳本就没系好,傅君悦才微微一挣,绿翘雪-白饱涨的胸脯跳了出来。

**

梅若依换了裙子回转,远远地见青霜在房门口徘徊,不觉诧异。

“青……”她刚启口,青霜竖起食指冲她嘘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别说话别进去,大少爷在宠幸绿翘……”

傅君悦在宠幸绿翘!梅若依顿时愣住,僵僵地站着,恍恍惚惚也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绿翘是孔氏明言过的傅君悦的姨娘,甚至青霜,她自己,她听采薇说过,在少爷身边侍候的人,只要不出大错,总是收房做姨娘的。虽然于人事上一丝不知,她也隐约知道宠幸一词就是亲热,至于怎么亲热,虽是不知的,大约也知道,亲热过后,关系就不一样了。

啪地一声响,随之是绿翘尖锐地啊地一声,青霜透过屏风往里面探头,梅若依恍惚间也要往里面看,青霜一把拉着她往外走。

“咱们走远些,别扫了大少爷的兴。”

两人来到院子中站定,青霜笑着拉了梅若依坐到秋千架上。

“绿翘这算是过了明路了,终身有靠了。”青霜似是无限感慨。梅若依勉强压下涌到喉间的酸涩,微笑着点头附和。

青霜笑着勾过梅若依的肩膀,知心大姐般悄声道:“依依,大少爷晚间总留你在房中,你们……嗯哪……了吧?你为什么一直没喜?姐姐告诉你,着紧些,趁着大少爷现在宠你,在大少­奶­­奶­进门前产下一子半女,你就终身有靠了……”

啊!梅若依圆瞪双眼,张大口看着青霜,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有喜?产下一子半女?她?少­奶­­奶­?

“怎么?害羞啦?”青霜笑着摇了摇梅若依,梅若依僵僵地笑了笑,脑子里乱糟糟的。

青霜又絮叨了很多,梅若依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眼眶里涩涩的,却又流不出泪来。

“依依,大少爷在喊你。”青霜推了她一把,梅若依兀自愣神,一个趔趄差点扑到地上。“快,愣什么呢?大少爷喊你好几声了。”

内室水汽氤氲,傅君悦头发湿淋淋的,仅着白­色­薄绸里衣亵裤,薄绸掩盖下的身体匀称修-长,完美无双。梅若依愣呆呆看着,突然间发现朝夕相处的人很陌生。傅君悦的里衣没有拉拢,领口敞开着,锁骨处还有几滴未拭净的水水珠,似是在邀人品尝,梅若依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傅君悦斜了梅若依一眼,俊脸微微发红,递了布巾给梅若依,问道:“刚才去哪了?我喊了许久也不进来。”

进来作什?搅了你的好事,不定明日就得滚了。梅若依接过布巾,愤愤地擦起来——把傅君悦的头发揉得一团乱了。

“怎么啦?”傅君悦握住梅若依乱揉的手,诧异地问道。

梅若依咬­唇­,心中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傅君悦看了她半晌,突然低声道:“你放心罢,别愁有的没的。”

放心什么?梅若依眼眶发红,心中似乎有些明白,却又更糊涂了。

“我刚才赏了她一巴掌。”傅君悦突然道,眼睛定定地看着梅若依。

什么意思?他刚才不是在宠幸绿翘吗?梅若依呆呆看他。傅君悦手往里一缩,他本来拉着梅若依的手的,梅若依朝前一扑,堪堪倒进他怀里,下意识地伸手环住傅君悦的窄腰,傅君悦托住她臀部,把头靠到梅若依额头,柔声道:“依依,君悦哥哥会等你长大的。”

梅若依慒慒懂懂,迷迷糊糊中却又觉欣喜异常,不由地便冲傅君悦绽开笑容。傅君悦以为她懂了,心中柔情万千,把人搂进怀里,那手放到背上又是一番揉搓。

梅若依却突然又恼了,一把拔开傅君悦的手。

“怎么啦?”才刚笑了,这怎么突然又恼了。

“脏!”梅若依哼道。

“你呀!”傅君悦哭笑不得,低笑着道:“不扇她一巴掌,她还不知进退,你怎么能嫌脏?”

“你没有?”梅若依呆呆看他,他没有与绿翘亲热么?

“当然没有,不是跟你说我扇了她一巴掌么?”傅君悦含笑捏梅若依的脸颊。

“可是青霜姐姐怎么说……”梅若依喃喃。傅君悦的脸­阴­了下去,冷冷道:“人家说的你就信?我说的你就不信?”

梅若依这些年被傅君悦捧惯了,哪受过他的冷脸,眼下见傅君悦­阴­着一张脸,不思自己说话让他不痛快,倒怪他拿脸­色­摆架子了,心中一酸,凄凄想道:自己若是千金小姐,与他地位均等,便无须看他冷脸了。

心念转动间,突地又想到,自己本来就是千金小姐。若果自己认回亲爹,是不是就能与傅君悦平起平坐了?

梅若依这日下午也不理傅君悦了,魂不守舍呆坐着,傅君悦几次欲与她说话和解,梅若依视而不见。

这天下午绿翘一下午不见人,梅若依亦没注意,用晚膳时方见到绿翘,半张脸肿得老高,看来傅君悦那一巴掌毫不留情,使了十分狠劲了。梅若依稍为回神,想起下午那啪地一声响,估摸着就是傅君悦打绿翘,青霜明明探头看了,却不告诉自己实情,心中又是万分烦恼,暗恼傅君悦勾三搭四,嫌隙又生。

轻举妄动

梅若依动了认爹的念头,那心便如放在油锅里煎一般,难受极了。

要出去找爹,不能让人知道,那怎么出府便是个问题了。傅君悦这么年拘得她紧紧的,除了每月给她与傅晓楠进山里玩个一两天,平时便是同窗之间外出游玩都得带着她,片刻不离身的。

学堂里因何子蘅人到中年始得千金,放了一个月假,医馆那边几日才去一日跟着孟夏父亲学医,这时恰是外出的最好时间。

可是,上哪去认亲爹呢?娘说为尊者讳,当时连她爹的名讳都不提,先生教认字时也没说过她爹的名字,她逃离家门前外出的次数寥寥,也不认得回家的路,只依稀知道家在雍州城里。

回雍州城去找吧,至于怎么出府?梅若依正寻思着,不意冬雪来找她托她跟傅君悦告假。冬雪不是家生子,卖身的,爹娘家在清风镇东面的磨盘山上。梅若依机一动,找了傅君悦替冬雪告假的同时,又道自己要跟着冬雪进山玩。

“不行。”傅君悦想也不想拒绝。

府里哪个下人每月不得几天假?就是家生子如绿翘也时常告了假去跟爷娘团聚,独梅若依因是孤儿,傅君悦又看得紧,从未告假过,梅若依本来以为一说一个准,料不到被一口回绝,由不得又怨又恼,她这些年被傅君悦捧得没上没下的,不高兴了便嘟嘴使­性­子,站到书案前,字贴一描就一个时辰,也不跟傅君悦说话了。

傅君悦无奈,用过晚膳后没回朗月轩,陪孔氏说了会儿话,觑着孔氏心情愉悦了,笑道:“娘,孩儿需得进山找药草认药草,清风山差不多走遍了,孩儿想到别的山野去,恰好院中的冬雪家在磨盘山,孩儿想到她家住几日,在山里四处走走看看。”

孔氏皱眉,瞪了儿子一眼,道:“你一个主子少爷,到下人家住?这话也说得出来?”

傅君悦脸一热,低头领训。孔氏又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丫头?喜欢了收房就是,回头娘再另挑了人补过去,再给拔两个丫头妈子使唤着。”

“娘你想到哪去了。”傅君悦红着脸摇头,分辩道:“只是要进山认药草,娘要觉得不妥,孩儿就不去了。”

“要进山认药草?也不是难事,让小厮们跟着,再叫两个壮实的守院子的跟上,只不得去丫头的家,没的掉架子。”孔氏不以为然道。

傅君悦低声应下,晚上回了朗月轩,看梅若依没个笑脸,少不得依了,只再三叮嘱,别荒野里乱窜,仔细猛兽。梅若依喜笑颜开,点头如捣蒜,傅君悦说什么就依什么。

“你喊她进来,我嘱咐两句。”傅君悦又道。梅若依点头应下,猛一下又回神,傅君悦要喊冬雪进来嘱咐呢。

“我会乖乖的。”梅若依滚进傅君悦怀里撒娇。哪能给他嘱咐冬雪,她根本没打算去冬雪家,也不打算跟冬雪通气。她怕冬雪不敢领这差事,回头找傅君悦告密,她的如意算盘就拔打不成了。

“我不放心,还是得叮嘱她两句。”傅君悦忧心忡忡道。

“唔,大少爷,我偷偷出去玩,你却搞的这么大阵仗,冬雪都不敢给我去了。”梅若依使出看家本领撒娇,搂着傅君悦的腰部贴着他磨蹭扭动身体。

傅君悦身体一僵,猛吸了口气,将梅若依搂紧,哑声道:“好!依你,不找冬雪了。别扭了,咱俩说会儿话。”

两人坐到软榻上,梅若依倒到傅君悦腿上,傅君悦抚弄着她的鬓发,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不过是傅君悦叮嘱进山了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梅若依一一应下,傅君悦又问去几日,梅若依自个揣度着时间越长越好,找到爹的机会越大,日间替冬雪要了半月假,道是今年再不告假了,傅君悦问起,她便答:“半个月。”

“什么?半个月?不准。”傅君悦变­色­,一下子推开梅若依。

“怎地?上午我替冬雪告假时,你不是允了么?”梅若依拽着傅君悦的袖子猛摇。

“太久了,三日罢。”

“不行,大少爷你厚此薄彼,冬雪得半月假期,我同去了就只得三日。”梅若依蛮不讲理耍起赖。

傅君悦暗叹,往日里偶而许她跟晓楠进山一天,自己还牵肠挂肚,看梅若依不高兴,没奈何又祭出其他玩意儿作交换,梅若依却不稀罕,这些年傅君悦有的都掏了出来给她,就是没的,见着新鲜好玩的,也想了法子变来给梅若依玩儿,此时再想不出哄人的新鲜招儿了。

晚间两人厮緾到子时梅若依方回房,临别跟傅君悦道了明日不过来辞别,横竖没几天就回转。她急着去找爹,半个月在她想来一眨眼,心里还美美地想着这趟要能认回亲爹,再回傅府时要怎些摆小姐架式呢!

梅若依回房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时想自己的爹不知是什么模样,不知肯不肯认自己?一时又想着杀母的两个仇人不知有没有在爹身边,自己该怎么瞒过这两人跟爹相认。一时又想着那时爹不在家,这许多年过去,不知有没有在雍州家中……辗转翻侧思虑个没完没了。

天不亮梅若依就起床,点了小油灯洗漱毕,把这些年攒下的银子拿了出来清点打算带上作盘緾。

她这些年得傅君悦宠着,打点府里的婆子丫头的东西如布头银锞子等物,皆是傅君悦给她的,自个的月例银子动都没动过,年年节节还有依例的打赏,倒攒了不少银子,有五十两之多。

梅若依把银子分装成三份,二十两的放里衣暗袋子里,十两放袖袋里,二十两放荷包里,拉上荷包带子系在裙带上,放到裙子里边去。

换穿衣裳捡了两套,临走前梅若依又把唯一从家里带出来还细心保存着的那方梅花帕子带上。那方梅花帕子上面画的梅树就是她家梅苑里的那棵老梅树,梅苑原先是她爹住的院落,听娘说娘与爹成亲时搬到上房住,他爹去从军临行前留的话,梅苑以后给她娘生的孩子住。这梅花图是她娘亲手所绘,也许他爹能认出来。

窥着冬雪出门了,梅若依捏着傅君悦写给她的批假条也出了傅府。她在傅府这些年跟在傅君悦身边上学堂上医馆,傅君悦外出都带着她,虽然年纪不大,见识却有些。出府后她直接去了车马行。

“上雍州?你一个人?”马车行掌柜上上下下打量梅若依,同样的话问了又问。小姑娘若是年纪大些,他会是以为哪家的逃妾,若是穿戴差些,他会以为是哪家的逃奴,偏小姑娘言语大气,穿戴­精­致,连他走南闯北之人见了也大赞,更兼那粉润的肌肤,晶亮的大眼,绝好的样貌,看来是大户人家小姐,却为何出远门,身边婆子丫鬟一个亦无。

“掌柜,少东家喊你。”掌柜的正欲推托,内室一伙计喊他。

梅若依惴惴不安等着,深怕掌柜不肯租马车给他。

掌柜的出来后,又打量了梅若依许久,问道:“你真个要租马车上雍州?”

“是,劳掌柜行个方便,车马费我有的。”梅若依探手入袖袋摸银子。“掌柜的,我到雍州城住个几天,还要回转的,掌柜的请计上双程的银子。”

“还要回来?姑娘家是清风的?”掌柜的听得梅若依道还要回转,似是松了口气。

“是的。掌柜的,来回多少银子?我先付定金。”

“不急,回来再计,只是姑娘,你单独租一辆马车,我们不好算银子,刚好有客人要到雍州,两人搭伴同乘,如何?”

同乘?梅若依皱眉。掌柜的又道:“与姑娘同乘的,是震山堂的武师。”

震山堂?就是王瑞家的武馆。梅若依对王瑞没有好感,不过一听是他家的武师,多少算是熟悉之人,遂点头应下。

“姑娘听说过震山堂?”掌柜的看着梅若依问道。

“嗯,震山堂的少当家,与我哥是同窗。”梅若依胡诌道。

掌柜看了梅若依一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梅若依浑不察觉,只问掌柜的来回车马费多少银子,她没坐过马车,怕身上带的银两不够。

“合乘省不少,来回十两银子即可。”

梅若依大喜,先付了五两定金,随着掌柜的进了后院。

“就这一辆,姑娘请上车。”伙计已站在一边候着了,地上还放了一个小板凳踩踏上车。

梅若依上了车,只见同乘之人坐在一角,戴着一个斗笠,脸整个遮住了。

“大叔好,一路上请多多关照。”

那人身体动了动,却不出声,梅若依也不在意。

马车缓缓驶出清风镇,往西行约十里地,梅若依开始觉得不舒服了,胸腹间翻江倒海只想呕吐,勉强撑了不多久,她便喊驾车伙计停下来,下了马车蹲到路边吐了起来。

梅若依直吐得周身酸软无力,勉强直起腰时,眼角余光扫到与她同乘的那人出了马车,正往她这边张望,心头突地一紧。

那人已摘了斗笠,哪是什么震山堂的武师!分明是——王瑞。

焚心似火

也是一宿没睡着的傅君悦,捱得天亮后,禀过孔氏,道要进山采药草认药草,带上扫禾照壁,喊了府里守院子的壮汉傅五赶马车,这个时候恰出了傅府,朝磨盘山而去。

梅若依若是去两三天,傅君悦还能捱得,可她坚持要走半个月,傅君悦等不得了,他思量着自己也去磨盘山,在半路上接上梅若依与冬雪,这些天就带着梅若依在山里玩,只晚上把她送到冬雪家睡,自己回府。

冬雪是步行回家的,傅君悦的马车虽是迟了一个时辰出府,也还是在出了清风镇几里路后看到了路边独行的冬雪。

为什么只有冬雪一人?

傅君悦叫停马车,左右四顾。方圆一里地内,不见第二个人影。

“大少爷好。”冬雪听到马蹄声扭头,停下脚步朝傅君悦行礼问好。

“唔,走得这么早?一个人?”傅君悦强作镇定,攥着车帘子的手在发抖。

“嗯。家里人没来接我。”冬雪道。

“依依早上没送你吗?”傅君悦一阵昏眩,背上冷汗直冒。

“没啊!”冬雪有些奇怪地看傅君悦。

“嗯。”傅君悦淡淡道,冲冬雪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夏日晨间的微风轻轻吹过,凉爽怡人,傅君悦却觉得寒浸肌骨,每日里见惯的太阳此时也分外刺眼,那夺目的亮光­射­得他眼睛发痛。

他出府前去过梅若依的房间,房中空无一人。

依依出事了?不,没有,冬雪提都不提梅若依要跟她去她家的事,再细思依依昨晚撒娇装样不给他叮嘱冬雪,傅君悦肯定,梅若依是主动离府的。

你要做什么不能跟君悦哥哥说?君悦哥哥还有什么不能依你的?为何要瞒着我?这样悄悄离开,身边又没人跟着保护着,万一有个好歹,不是要君悦哥哥的命吗?

梅若依独自一人在外行走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在傅君悦脑中一个个闪过,傅君悦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爆炒,痛得无法呼吸。

“大少爷,坐好。”傅五拉起缰绳准备驾驭马车前行了。

“不走了。”傅君悦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平静地道:“调头,不去磨盘山了,回府。”

也许依依是跟着晓楠进山玩了,自己拘得太紧了,她才撒谎骗自已,傅君悦这样自我宽慰,僵僵的手脚慢慢能动了,进府后他直接去了拂云楼。

“哥,有事吗?依依在忙什么?我做了几个人偶,可以唱戏玩耍,你让依依有时间过来玩。”傅晓楠在他的百宝房里忙碌着,抬头看了傅君悦一眼,又急忙做他的玩意。

傅君悦腿软软的,扶着门框勉强稳住身体,涩声问道:“又弄什么好玩的?怎么不去找歆表哥比划?依依这些日子跟你说了什么吗?”

“还不你拘的。”傅晓楠抱怨:“山里多好玩,可你就不让依依跟我进山,我只能弄这些在家里能玩的玩意儿,没的闷坏依依。孔歆不是跟着舅妈回他姥爷家了吗?上哪找他?依依从不跟我要玩的,哥,我说你自己老头似的啥都不玩,别老拘着依依也不给她玩……”

傅晓楠还在那里埋怨,傅君悦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深一脚浅一脚回了朗月轩后,在房门口顿了顿,他来到梅若依的房间。

床上被褥迭得好好的,衣柜里衣裳整整齐齐,他给的历年来的衣料用不完的还码在那里。傅君悦呼出一口气,暗道许是恼了,不想被自己拘着外出玩儿了,晚间便会回来的。

虽是这样一遍一遍开解自己,那颗心终是再放不下。午膳胡乱喝了一口汤,菜饭无法下咽。青霜讨好地关心起梅若依的去向,他也懒得回答,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晌午是什么也做不成,书固然看不进去,想临贴,提笔便恍惚见梅若依走了过来要替他磨墨,及至摸上琴弦,心头更是乱成一团。

正不得劲之际,孟夏来了。

“君悦,梅若依呢?”

“上街顽去了。”傅君悦强笑道。

“哦,我白担心了。”孟夏拍胸膛。

“你担心什么?”

孟夏接下来的话,激得傅君悦的心跳忽地停止了。

他说:“我以为梅若依被王瑞带出清风镇了呢。他家中午找王瑞吃饭,找来找去,说是今早一早坐着他家车行的马车出镇了,车马行的掌柜的说什么他相中一个小姑娘,扮了武馆的武师跟人家小姑娘出城去雍州了。你知道的,他娘虽说惯着他,他爹还是管着他的,听说他胡作非为,掌柜的也不劝阻,气得要辞退掌柜,那掌柜再三再四求情,道是那小姑娘与王瑞认得的,是同窗之妹,咱们同窗几人,可不只有我有妹妹,王瑞爹担心我妹妹被王瑞胡来了,跑我家来打听,我妹妹好好儿在家呢,我这不想到梅若依……”

孟夏说了许久,傅君悦只静静看他,一言不发。他方才心急跑来的,渴了,拿起桌上水壶,自己倒了水,咕噜喝了一大口,笑道:“我真是无事忙了,回头梅若依又该取笑我了。”他喝完水顺过气来了,自个儿拿了扇子扇风,扇了半晌,方觉出不妥,他刚才说了那许久,这会子又喝茶又扇风,这老长时间过去,傅君悦竟是一语不发,身体纹丝不动。

“君悦……”孟夏定睛一看,傅君悦眼珠子直直的,拿手在他眼前来回摆动,傅君悦眼睛动也不动。

“傅君悦,你可别吓我。”孟夏着慌起来,一头热汗,满脸青白,颤抖半晌用手摸了摸傅君悦脉门,一丝脉象亦无,只吓得几乎要大哭,抖抖索索伸手在傅君悦人中使劲狠掐,直掐得血珠子冒出,傅君悦竟还是动也不动无知无觉。

“我的天爷,傅君悦,你要有个好歹,我还不得被你家梅若依给埋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孟夏真吓得哭起来。

“孟夏,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气息全无的傅君悦在听到梅若依三字时,却又突然清醒过来。

“你松手,我说。”孟夏甩掉傅君悦死掐着他的手,颤颤惊惊把刚才的话慢吞吞又说了一遍,边说边紧盯着傅君悦,生怕一转眼眼前的人又不会动了。

“孟夏,帮我一个忙……”傅君悦死死地掐住孟夏的手腕。

“好,只是,王瑞会武,你要不要带上晓楠?”孟夏听完傅君悦的话,本来青白的脸变得更白。

傅君悦默思了一下,摇了摇头。

两人出了傅府,不多时孟家一辆马车驶出,车里面坐着傅君悦与孟夏。他们出清风镇不久,孟家一个家仆到傅府禀报孔氏,说他家老爷子发现一宗疑难病症,带了傅君悦一同出诊,哪时回来不定,请孔氏勿挂。

**

车轮在路面每压一下,就像在傅君悦的心脏压一次,他觉得马车走得太慢,简直是在爬行,他很想开口让驾快些,可是他心里又明白,这是正常的行驶速度,再急急不来的。

“君悦,王瑞窥觑梅若依日久,这都几个时辰过去了,你说梅若依会不会?咱们现在赶去,来得及吗?”

傅君悦斜靠在车厢壁上,直直地看车厢壁顶,沉着脸不接口,孟夏叨念了几句,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少爷,前面路边有一辆马车,看标记就是王家车马行的车。”驾车的孟家家人突然勒住马。

马车周围没人,掀开车帘,里面也没人,傅君悦腿一软,一头栽倒地上。

“君悦。”孟夏大叫。

“我没事。”傅君悦从地上站了起来。

车厢坐垫平整地放上,没看出打斗挣扎的痕迹,角落里有一个小包袱,傅君悦拿过打开。

“这是梅若依的衣裳。”孟夏认出来了。

“嗯,我们在附近分头找找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傅君悦反而冷静下来,现在他只求,梅若依还活着。

路左侧是缓坡,及膝高的山草随风摇摆着,一觅无余,方圆看得见的地方不见人。右侧是密林高山,三人对视一眼,点点头进了密林。

密林里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傅君悦本意是三人分头找寻,孟夏担心他,孟家家人担心孟夏,故一人跟一人,竟是三人一路。

在密林中走了约五里地,既不见人影,亦不见里面哪个地方凌乱。

共君沉醉

傅君悦与孟夏在密林中搜索寻找梅若依的时候,王瑞与驾马车的伙计也在密林里寻找,此时,梅若依已离开他们搜索的地方三十几里地了。

王瑞对梅若依不怀好意,学堂里的同窗都门儿清,梅若依自己却一无所察,皆因傅家兄弟与孔歆将她看护得牢牢的,王瑞从不敢轻举妄动。

虽是没觉察,然而因为生得好,逃家在外流浪那一年,梅若依被不三不四之人狎昵畏亵过,在这方面上警惕­性­极高。明明相识的,王瑞一开始同乘却不露面,梅若依隐隐觉得不对,她沉思了一会,弯着腰又­干­呕了一阵,然后气息恹恹跟马车夫说道请稍等她,随即慢吞吞进了路边的树林。

王瑞与马车夫以为她要进树林小解,亦不在意。

梅若依进了树林后左钻右钻,回头看看外面的人看不见她了,便撒足狂奔,也不知奔出几里地了,眼前一条小溪阻了去路,溪流湍急,深不见底。梅若依毫不犹豫跳下水,顺流直下猛拔清波。

梅若依这几年跟着傅晓楠进山玩,玩累了都去瀑布下的溶洞歇息,在傅晓楠的揣掇下下了深潭学游水,会游了,每回进山就都下深潭里游水玩,学的泳技不错。

一鼓作气游出十几里地后梅若依游不动了,见溪边有浣纱的­妇­人,便出声求助。后来花银子从­妇­人那里买了一套粗布衣裳换过,听得此处离雍州城与清风镇均是三十里路,便不欲半途而废,又雇了­妇­人家的骡车,一径往雍州城而去。

夜­色­深沉时,梅若依进了雍州城。

家中不知是什么情形,梅若依不敢贸然前往,当晚住进了客栈。

翌日一早起床,从傅府穿出来的华衣晚上已晾­干­了,梅若依的眼睛在华衣与粗布衣裳上转了转。

穿哪一套?穿得好看些,惹父亲怜爱?

梅若依最后决定穿着买来的粗布衣裳,先打听情况。

雍州城,她的家乡,浪子归家,记忆深处那些早已模糊的景象霎忽间就回到了眼前。抬眼四顾,入目之处,整个雍州城似乎并没有多大改变,依然记忆中的繁华。

梅若依越走,脚步越慢,这里是她的故乡,可她却感到分外陌生。她想起熙熙攘攘的清风镇,傅君悦带着她在街上漫步,每一处景象都是美好的,那里,就连擦肩而过的行人,也是亲切的。

在城里转了许久,梅若依根本找不到家门,后来还是想起娘说过爹是二品虎威将军,灵机一动,走进一个轿行。

“到虎威将军府尹府。”

“你?雇轿子?”年轻的伙计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一件靛蓝小短衫,同­色­阔腿裤,腰间系着半新不旧的汗巾。“投亲的吧?劝你别白花银子了,尹将军从军后还没回乡过,尹夫人六年前带了尹小姐前去边关,至今也没回过,府里就剩一个看门的老苍头,你去找谁去?”

“尹夫人?尹小姐?”梅若依失神。

“是啊!你是投靠尹夫人的?怎么?不知道尹府好几年都没人吗?”伙计很好奇地问道。梅若依生得好,虽粗衣陋装,伙计也有些着迷,问个没完了。

“尹夫人不是去世了吗?”梅若依喃喃问道。

“哦,你说的是尹大夫人啊!当时两个夫人同时与将军拜堂,尹老夫人本就言明,谁先产子谁为正室,大夫人死了,自然二夫人就扶正了,听说赴边关后,又给尹将军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尹将军甚是宠爱儿女,与夫人夫妻恩爱,高官厚爵,却连妾室都不纳了……”

甚宠儿女!夫妻恩爱!

那她娘算什么?她又算什么?

那两个­奸­人总得报知她娘亲亡故的消息吧?八年多,那个爹竟然连一次也没回来拜祭她娘!

忽然之间,长久的埋藏在心中的企盼就这样被无情的打碎了。

梅若依不知道自己拖着两条腿在城里转了几圈,一个玩耍的小孩从她身边擦过,差点跌倒,孩子的父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恶声恶气骂她不长眼。后来她甚至一脚踏上小贩扔掉的烂菜叶子,有一股馊味传来,她恍若未闻,鞋子底下粘粘的,每走得一下,便得使劲提一下鞋子。

从早晨到晌午到黄昏,梅若依终于走不动了,她靠到街角处,倚着墙慢慢滑□体。

夜­色­暗沉时,梅若依回了客栈,心累加上身累,晕晕沉沉睡了三天,客栈掌柜怕出人命,每日膳时便命伙计送了膳食过来,梅若依不辨滋味,送来就吃,吃了就睡,昏天暗地,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不愿去想。

傅君悦在密林中没有找到她,后来遇到也在寻找她的王瑞,知梅若依已脱身,既然她一开始的目的地是雍州,傅君悦便带着孟夏直奔雍州,到雍州后,画了梅若依的画像,逢人就问,每日疯子一样在街上到处打听,客栈、车马行、路人,没一处一人不问,如果不是孟夏强制着吃喝睡,倒真有可能疯了。

累到极处,痛到极处,三天后,梅若依慢慢清醒过来。

罢了,自此后,只当自已真个是梅若依,尹若梅这三个字,再不要去想了。

洗嗽沐浴罢,拿起傅府穿出来的衣裙一一穿好,梅若依打量了自己一下,蓦地苦笑,除了身份,自己在傅府里,吃穿用度,与小姐无异了。名为大丫鬟,却什么都不用做,其实就是陪着傅君悦进学,陪着傅晓楠玩儿,间或按孔氏的嘱咐劝戒孔歆。

“有一人跟这画像很像,不过,身份不像,那是一个乡村……”掌柜的说到这里,嘴巴突然张得老大。

二楼下来一个女孩儿,锦绣双蝶钿花斜襟上衫,翠纱烟罗裙,腰束垂着珍珠流苏的嵌玉绸带,浓密的青丝挽了垂云髻,戴着­精­致的海棠珠花,耳间挂着碧玉耳坠,缓步轻移下楼,绮丽中别有一份飘逸。

这是?几天不露面,住店时一身粗布衣裳一头乱发的那个村姑?

好臭!浓浓的汗臭味,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咸酸味儿,梅若依捂住鼻子,皱眉道:“掌柜,你这大堂怎么……”

梅若依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柜台边站着的一个人吓得她腿软头晕,大少爷?那是她家温雅的大少爷吗?胡乱扎起来的头发,一身粘满黄黄绿绿不知什么东西的认不出本来颜­色­的绸袍,脸­色­青黑,看向她的眸子却亮得吓人。

她家大少爷不应该在清风镇吗?怎么会在这里,看那样子,竟像是在找她。

完了!完了!梅若依转身往楼上跑。

“梅若依,你再跑一步给我看!”背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大少爷,我……”把人带进房间,梅若依两腿发颤,抖抖索索说不全话。

“你啊!”傅君悦从狂喜狂怒中冷静了下来,长叹一声,把人拉到眼前,摸手摸脚检查了一遍。

“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

“我吓死了。”捧着脸,看着那双魂萦梦绕的大眼,傅君悦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下回不可再自作主张,有什么事跟君悦哥哥说。”

“嗯。”梅若依很乖地点头,看傅君悦不生她的气了,她捏着鼻子道:“大少爷,你身上臭死了,快去沐浴。”

“臭?”傅君悦此时也终于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了,俊脸涨得通红。

“羞羞……”梅若依拿手指在脸上刮羞羞。

“是谁害的?你还好说。”傅君悦颇有些恼羞成怒,急切间想也没想,把梅若依拉进怀里。“都是你害的,一起臭。”

“唔,不要……”梅若依不满地哼哼,身体扭动挣扎。

“啊!依依,别扭。”傅君悦不知自己为何野兽一般,就这几下磨擦,下腹一阵阵情动的抽搐,他那个物-事,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硬了。

那东西硬硬地顶着梅若依腹部,梅若依略愣了愣,伸手去抓:“君悦哥哥,你藏了什么?”

“依依,放手……啊……别放手……”

是要她放手?还是不叫她放手?梅若依呆了,手里的东西隔着薄薄的布料在剧烈地跳动胀大,吹气一般膨胀得厉害。“君悦哥哥,这是什么?”

“这是……听说……能让你我舒服的东西……”傅君悦一阵晕眩,情不自禁地咬住梅若依雪白的脖子,急切地需索着,伴随着越来越急的粗嘎的喘息。

“君悦哥哥……”梅若依仰着脖子,憋着气喘息道:“君悦哥哥,你­干­嘛?你弄得我又麻又痛。”

“要我放开你吗?”傅君悦哑声问道。他咬完她左侧脖子,又来到右侧,那啃咬越来越轻,勾-挑的意味越来越浓。

“君悦哥哥……君悦哥哥……”梅若依身体颤抖,她一直叫着君悦哥哥,再没其他言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好怪,一种全然陌生的渴望在身体里流窜,她喜欢他这样对她,甚至,希望他更用力更粗鲁更野蛮。

“依依……我好热……好难受……”他在她耳边难耐地低哼,他轻咬着她的耳垂,吞-吐着,后来他猛地一下子扒开她的斜襟上衫,连同她的里衣拉到手肘处——恰恰把她想遮挡的手束缚住。

白面小馒头似的山峰露了出来,梅若依羞愧地叫了起来:“君悦哥哥,不要……”

“不要?”傅君悦捧起她快埋到脖子底下的脸:“依依,看着君悦哥哥,告诉君悦哥哥,你愿意的,咱俩从小就知道,君悦哥哥是你的,你也是君悦哥哥的……告诉君悦哥哥,你愿意,你是君悦哥哥的……”

共君沉醉

“不要?”傅君悦捧起她快埋到脖子底下的脸:“依依,看着君悦哥哥,告诉君悦哥哥,你愿意的,咱俩从小就知道,君悦哥哥是你的,你也是君悦哥哥的……告诉君悦哥哥,你愿意,你是君悦哥哥的……”

他的眸子深晦如海,他在她耳边反复地低沉地诉说着,一遍又一遍,下魔咒一般,梅若依脑子里一片空白,沉溺在那双深眸的柔情中,只知道顺着他的引诱低吟:“我愿意……我是君悦哥哥的……”

“嗯……君悦哥哥也是你的……”傅君悦喃喃道,嘴­唇­轻轻落下,羽毛般轻刷过她的樱­唇­,慢慢落在她的锁骨,轻咬,向下移,含住了她颤动的红梅,饥渴地啃咬,吮吸。

“君悦哥哥……”梅若依颤抖着扭动身体,奇怪的电流从傅君悦啃咬的地方烧起,而后在身体里面流动向下传递,她两腿间那个地方变得好痒好湿。

……

“依依,喜欢君悦哥哥这样亲你吗?”傅君悦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双眸沉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不知道……”梅若依软软地倒进他怀里。

“依依,你快点长大吧……”傅君悦把梅若依搂紧,下巴抵在她的额发上,低低地叹气。

“客官,热水来了。”小二送水来了,还有孟夏临时买来的一身衣裳。

“再送一桶来,还有,送四菜一汤饭菜到房间来。”

一桶水怕是刷不­干­净的,还有,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傅君悦这时觉得肚子好饿。

“为什么瞒着我到雍州来?”傅君悦笑着问道。

“在府里无聊,听说雍州好玩,就跑过来玩。”梅若依低声道。以前没说出自己的身世,现在没有认回爹的可能了,还是不说吧。

“只是过来玩?”傅君悦的手不自觉地攥起,失望从心底漫起,胸腔里熄灭不久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嗯,只是过来玩。”梅若依咬­唇­。

傅君悦僵硬地站着,突地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他担忧得快发疯了,可是那个小人儿连实话都不肯对他讲。

“大少爷……”梅若依怕怕地看他,她不想隐瞒,可是!

傅君悦默默地背转身站到浴桶边,冷冷地道:“侍候我沐浴。”

颤抖着把那臭哄哄的衣服脱下来,按傅君悦的指令扔到门外去,喊伙计收拾了扔掉。洗发,搓背……一大桶水污浊不堪,傅君悦站了起来进了另一个木桶。

穿衣,擦­干­头发,用膳。傅君悦一言不发,梅若依胆战心惊,食不知味。

傅君悦这四天根本没合过眼,吃过饭开门喊来伙计,道:“告诉与我同来的人,今晚在此歇息,明日再回。”

“好咧。”伙计领命离去。傅君悦关门上闩,看也不看梅若依一眼,脱了外袍上床睡觉。

梅若依在床前呆站着,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跟傅君悦说。傅君悦出现在雍州,形容狼狈,不用问也知他这许多天是怎么样的焦心忧惧。她想跟他说自己的委屈,说她想娘,说她伤心亲爹不要自己了。

然而,她什么也无法说出口。她托庇于傅家,当初的借口就是自己是孤儿,现在再突然说自己原来有个威名赫赫的爹,傅家还能容下她吗?她不敢赌不敢搏,跟那个没见过面的忘了她娘俩的爹相比,她更舍不掉的,是傅君悦,是傅晓楠,是熟悉的傅府,甚至清风镇。

傅君悦又累又困,躺到床上后,却又睡不着,房中那个心尖上的人儿­干­站着不动,爱怜慢慢地将心头的怒气淹没。

默默地叹了口气,傅君悦坐了起来,朝梅若依张开双臂。

“君悦哥哥。”梅若依爬上床,扑进傅君悦怀里流泪。

“这次到雍州作什,你不想说,君悦哥哥也不问了,只是,以后再不可这样,要作什么?即便不想我同行,也让我知道,让我安排人保护你。”

“好。”梅若依含泪点头。

轻轻地将梅若依白玉般的小脸上晶莹的泪滴拭去,把人搂紧,傅君悦放下心事,连日奔波,倦极累极,很快沉沉睡去。

**

“君悦,王瑞那边,你看怎么办?要告诉他爹让他爹教训他一顿?还是让晓楠揍他一顿?”坐在马车上一路往清风镇赶,孟夏问道。

傅君悦摇头,沉声道:“我会给他教训的,依依私自到雍州这事,千万不能给晓楠知道。”

晓楠那暴­性­子,知道王瑞对依依心怀不轨差点……还不得立马跑去打王瑞?这事嚷开了,依依少不得受他娘亲责罚,虽说有孔歆顶着,可是,傅君悦握紧拳头,孔歆那对依依献殷勤的模样越来越让他厌恶。

两人不是同时离府的,回府也不能同时回府,傅君悦需得在孟家再住个一天两天再回府。临别前少不得又交待梅若依,自已不在府里,小意着意些。

“我不放心,依依,要不你这两天跟晓楠进山吧。”

梅若依本来没心情玩儿,听傅君悦再三再四叮嘱,跟傅晓楠进山,确也比呆在朗月轩与青霜绿翘两个装模作样扮和睦舒心,便点头应下。

傅君悦先将梅若依送到后角门,自己与孟夏坐着孟家的马车又走了。一路上,孟夏笃笃笃手指不停敲击着车厢壁,傅君悦再挂心,也注意到那声音了。

“担心回家你爹训斥?放心,我的事,我去找孟伯伯领罪。”傅君悦笑着安慰他。

“得!我是担心这个吗?”孟夏斜了傅君悦一眼,不满地道:“我爹除了医书就是病人,从来不管我,我娘忙着照看医馆,哪来心思管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烦恼什么?”傅君悦瞟了他一眼,不解道。

孟夏吸了口气,忧郁地看着傅君悦,叹道:“我是在为你烦,君悦,你的心思我尽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不反对梅若依与晓楠来往?”

傅君悦一怔,呆呆道:“做什要反对依依和晓楠来往?晓楠又不会害依依。”

“你啊!”孟夏叹息,摇头晃脑道:“晓楠何止不会害梅若依,君悦,晓楠对梅若依的好,可不比你差。”

傅君悦愣住,半晌道:“依依对晓楠,没有那个心思。”

“你怎么知道?我怎么觉得,梅若依跟晓楠在一起,笑容更灿烂。”孟夏不赞同地摇头。

梅若依刚回朗月轩不久,傅晓楠就来了。

傅晓楠这几天弄了一套小人偶,两根木棍­操­纵着,人偶便动起来,他自己再变着各种声音说话唱曲,倒是好玩又热闹。

“二少爷弄的这挺好玩的。”青霜和绿翘凑趣道。

“去,不是给你们玩的,看什么,出去,出去。”傅晓楠不客气地轰人。

傅晓楠要拉梅若依去拂云楼,梅若依懒待动,她不想去拂云楼,月影每次看她,那刀子一样的眼光扎得她不舒服,还有雪晴,每次见了她,都跟她诉苦,道傅晓楠老喝斥自己。绿翘的妹子凝碧则一副亲亲热热的好姐妹模样,让她感觉很别扭。

傅晓楠见她不肯去拂云楼,也不勉强,拉了她进了傅君悦的书房。

“依依,来,你也试着唱,我唱男声,你唱女声……”

傅晓楠兴致高昂地说唱起来,梅若依不忍拂他好意,也学着唱几句。

梅若依与傅晓楠在书房里嘻笑玩耍,绿翘与青霜坐在廊下谋划算计着。

“难得大少爷不把她带在身边,可惜表少爷不在,要不,弄点儿药,让她与二少爷成了事?”青霜低声道。

“糊涂,你不想在府里呆下去了?”绿翘摇头道:“二少爷在咱们这里与小狐狸成了事,月影第一个饶不了咱俩,傅大娘看女婿被咱们弄没了,还不寻机觅缝把咱俩打发了?”

“大好的机会就这么白费了?况且,二少爷兴许与大少爷心肠不一样,不至于有了小狐狸,别的就一个不要了。”青霜有些不甘心。

确是机会难得,绿翘咬牙思索,青霜把嘴附到绿翘耳边,低声嘀咕:“……让扫禾把梅若依当成你……”

“啊?”绿翘变脸,皱眉叫道:“这,于我的声名有碍。”

青霜淡笑,道:“随你,我呢横竖大少爷还没与我撕破脸。”

绿翘捂脸,那挨打的半边脸经过这许多天,红肿消了,想想傅君悦打人时那个狠劲,罢!傅君悦一点脸面不给她留,她也便将脸撕掳开来,横竖有孔氏的发话,傅君悦想打发她也不易。

就这么办罢,孔歆好赖是个主子,扫禾只是个小厮,这事成了,也是毁了梅若依一辈子。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这回绝不做没十分把握的事,且,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青霜。

“大少爷会不会把事情捂下,只是遣走扫禾?依我们这位爷对小狐狸那个着紧模样,倒很有可能。”

“大少爷要捂,咱俩也可以不让他捂,你放心,我不会袖手旁观独善已身,这事出了,咱俩一起去禀报太太。”

“好!配药一事,也交给你来。”绿翘道。

“好,只不过,我觉得只给扫禾下药即可,小狐狸跟着大少爷学医,医术有几成咱们没底,别弄了药反给她识破了,横竖扫禾若是用强,她也扛不住,扫禾那里,就靠你了。”

晚膳时傅晓楠被月影找了回去,道是孔氏命到前面膳厅用膳。傅君悦没有回府,朗月轩里各人都是无­精­打采,晚饭对付着吃过,梅若依刚想去找采薇闲谈,绿翘一把拉住她,扑通一声,竟是跪了下去。

“依依,求你在大少爷面前,帮我美言……”

“绿翘姐姐,快起来,依依担当不起。”梅若依哪敢承绿翘的跪礼,急忙欲拉她起来。

“依依,你若是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绿翘拭着泪,玫瑰带泪,海棠含露。

绿翘如此相逼,梅若依无奈,答应替为求情,绿翘却还不起身,道是这些年傅君悦身边,一等一的人应该是梅若依,她占着朗月轩里大丫鬟的宿处最好的房间,心中有愧,情愿与梅若依调换房间,以表感谢之情。

梅若依如何肯受?论资排辈,绿翘青霜都在她之上,况且傅君悦不在府里,焉知这会不会是圈套。

“这事等大少爷回来决定吧。”梅若依再三推辞不掉,推托到傅君悦头上。

两人一人坚持要让,一人坚决不受,推托许久,青霜进来了,笑吟吟道:“依依你不要再推辞了。大少爷那么疼你,哪有不允之理?我呀,刚才领着扫禾照壁两个,给你们把东西都调换完了。”

“这?”梅若依急得搓手,青霜冲绿翘使了个眼­色­,挽起梅若依的手,笑道:“走,我带你去看新房间,我刚才把纱帘子也替你换上了,上好的茜霞纱,可美了,看看去。”

青霜拉着梅若依走了,绿翘从地上站起,冷笑一声,拿起桌上刚才青霜搁下的一个小纸包走了出去,她在院子里刚站了一小会,扫禾就过来了。

“大少爷不在,这轩里你最大,怎么还不开心?”

懒蛤蟆想吃天鹅­肉­,绿翘暗骂。扫禾喜欢她,这事,傅君悦不清楚,青霜却看出来了,下午青霜在她耳边嘀咕的,就是让她勾引扫禾,约扫禾到她房中苟且,另一头她们却换了房间,让梅若依去住她的房间当她的替身。

当然,扫禾进房后若是发现里面的人是梅若依,只怕没有那个胆子胡为,这便得用到药物,青霜让她给扫禾下药,到得那时,扫禾欲-火焚身,就算发现人错了,也忍不住了。

这事闹开了,青霜替她作证扫禾是明知梅若依与她换房间的即可,即便于她的名声有毁,可是,她也帮月影除了心腹大患,傅大娘自会帮着她在傅孔氏跟前说情,她可保无虞。以后没了梅若依,她的相貌也是极好的,兴许傅君悦能分一二分宠爱给她亦难定。

照壁那里,这些年他对梅若依夺了他跟在傅君悦身边的机会从爷的贴身小厮变为粗使小厮已极为不满,不用说什么,也是站在她们这边的。

青霜拉着梅若依说话,梅若依勉强压下心头焦躁,陪着她说话,后来实在撑不住,便假意打哈欠。

“困了?困了就睡吧。”青霜体贴地伸手替梅若依脱衣裳。

“谢青霜姐姐,我自己来罢。”梅若依蹬掉鞋子,也不脱衣裳,歪倒头,闭上眼,很快地呼吸匀称。

青霜吹熄了油灯,蹑足关门走了。

梅若依听得脚步声远了,慢慢睁开双眼。绿翘的房间有好几扇窗户,依稀有月光照进来,梅若依也不点灯,悄悄摸到门边,她要Сhā上门闩。

没有门闩!奇怪!梅若依后退几步,打算挪房间中间的圆桌去顶门。她的手在扶到圆桌桌沿时顿住了,借着月光,她挨个摸了摸窗户,靠着院子前面廊道的三扇窗户,竟全没有Сhā梢。

月影疏窗,暗香浮动,梅若依扶着窗户的手微微发抖。

半晌,她拿了凳子来到房间的东侧,这一边有一扇窗户,她垫了凳子,翻过窗户。窗外是朗月轩的院子,院子里没人,梅若依挨着墙根慢慢挪动,院门还没关,她一闪身出了朗月轩。

作者有话要说:内流满面……感谢伊伊的地雷,感谢gao1373346869的地雷,感谢两位的厚爱……下午要出去办事,也不知明天能回家吗,先更出来吧,明天就不更新了。故人的完结古言穿越文:

共君沉醉

“没有门闩,窗户Сhā梢也没有,这没什么啊!你看我以前住的房子不就什么都没有吗?”采薇不以为然道。采薇以前睡的是梅若依睡过的大通房,绣房里的丫头们挤在一个屋子里,一人一张床。她娘进厨房后,单独分的有一间屋子,她禀过柳大娘,搬来与她娘同住。

一间房屋,中间拉了一块布帘子,采薇睡里面,采薇娘睡外面。

“叽叽喳喳什么,小心些总没坏处的。就是没事,依依难得来一趟,小姐妹亲热也无不可,来,依依,多吃点。”采薇娘见梅若依过来,特意悄悄地炒了两个菜端回来给梅若依吃。

梅若依这晚跟采薇挤一张床睡觉,没有回朗月轩。

晚上翻来覆去总不安稳,想不通绿翘与青霜是要怎么算计她,急急忙忙跟她换房间,难道不怕她起疑?

绿翘与青霜当然怕梅若依起疑,只是难得傅君悦不在,孔歆去了外祖家未回,实是治死梅若依最好的机会,只要拂云楼那边约好了,不让傅晓楠知道,梅若依没了三大护身符,自然­性­命不保。

**

“依依,出事了,怎么办?”梅若依迷迷糊糊刚入睡,采薇娘尖锐的叫声吓得她差点滚下地。

“娘,你鬼叫什么?”采薇被吵醒,不满地嘟囔。

“依依,出事啦,外面现在可热闹了,都往朗月轩涌去,听说,青霜与绿翘一大早去把太太喊醒,请太太治你与扫禾私通。”

厨下要备主子们的膳食,寅时不到就上工。采薇娘早早去上工,听得外面人声喧哗,一打听是这般如此,吓得忙跑回来找梅若依拿主意。

“啊!她俩又找什么碴?”采薇尖叫:“依依,你去找太太申冤去。”

梅若依呆呆地看着采薇娘,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这种事,怎么说得清啊!”采薇娘急得团团转。

“怎么说不清,大少爷对依依那么好,依依以后总归是大少爷的人,光凭这一点,就可证明依依看不上扫禾一个小厮了,再说,就扫禾那模样,怎么配得上依依?亏她俩想得出。”采薇愤愤不平道。

“你懂什么,这种事,有嘴说不清,唉!依依要还是清白的,那还可以请有经验的嬷嬷来验身证明。”

“娘,你这说的什么话?依依当然是清白的。”采薇气得周身颤抖。

“娘不是说依依跟扫禾不清白。”采薇娘气极,戳着采薇的额头骂道:“娘是说,若是依依没跟大少爷好过,还是清白的女儿身,就能证明自己。”

“咋叫好过?”梅若依犹疑着问。

采薇娘愣住,看看梅若依,把嘴巴附到梅若依耳边。

“……”

“啊?”梅若依惊奇地捂嘴。

采薇娘是过来人,看梅若依惊异不已,当即明白过来。

“依依,太好了,穿好衣裙,大娘陪你,咱们找太太辩白去。”

“不,先不忙找太太。”

外面很多人涌去朗月轩!青霜和绿翘这是要让傅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她俩这样有侍无恐,只怕另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花招,不只是嘴上污蔑她。

“大娘,把你的衣裳找一套我穿,再烦你帮我梳个你这样的髻。”梅若依镇定地道。她要先去看个究竟再想想怎么应对。采薇的衣裙基本都是她送的,也是极好的,只能穿采薇娘的。

穿上褐­色­斜襟短襦衫,系黑­色­襦裙,梳一个­妇­人的后侧髻,粗看不容易认出,只是小脸粉光水润,眼光扫上就能认出来。梅若依走到屋外扒了泥灰往脸上擦,涂匀了用手搓掉上面粗粗的那一层,反复多次,那泥就将本来的肌肤掩盖了。

朗月轩院子里挤满了人,众人交头接耳,低声交谈着,孔氏还没来,梅若依低着头挤进人群中,瞥见照壁站在左侧下人房一个房门口,梅若依眉头一跳,她注意到照壁站的是原来绿翘的那个房间门口,而那个房间,房门竟是落锁的。梅若依四下看了看,想找春桃问问情况,却不见春桃。

“太太来了。”人群里有人低声嘀咕,孔氏由云英云霞挽扶着过来了,后面跟着傅大娘李妈等人。青霜和绿翘跟在最后面,两人发鬓绫乱,眼眶儿红红的,一副悲痛莫名的情状。

“朗月轩的人呢?”孔氏扫了一眼,皱眉道。

“回太太,扫禾……和梅若依在房间里,奴婢恐她羞愧自绝,因而把房门锁了令照壁看管着,冬雪前些日子告假了,春桃晨间还见的,这会子跑哪了奴婢也不知道。”绿翘挤到前面弯腰禀道。

“太太,依依自来规规矩矩安分守已,这事恐另有别情,未可早下决断,太太还是把闲杂人先遣走慢慢问。”李妈许是得了消息急急跟来的,发髻有些乱。

“太太,梅若依受主浓恩不思回报,□府宅,该当众问责,已儆效尤。”傅开媳­妇­道。

孔氏皱眉,有些拿不定主意。

梅若依静静看着,心中暗暗奇怪,绿翘说她在房中,这是什么话?为什么扫禾也在房中,她倒很想看看,这到底唱的是什么戏。

“大少爷回来了。”人群中有人低声叫道。

“大少爷回来得可真快。”有人接口,等着看好戏的口吻。

院门外一人冲了进来,正是傅君悦。

“娘。”傅君悦冲到孔氏跟前,草草行了一礼。

“你急的什么?”孔氏皱眉道。梅若依这时也注意到,傅君悦的头发是胡乱用布巾束起的,外袍竟是穿反了,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光洁的额头滴下,胸膛起伏不平,喘息甚是急促,拉风箱一般。

他是得到消息赶回来的!是了,春桃为什么不见了,定是以为她出事了,跑孟夏家找傅君悦回来救她。

“娘,把人遣走再细问,这事肯定另有别情。”傅君悦喘着气,急切地道。

“是啊!太太,依依平时最是乖巧懂礼的,决不会作出这般不顾廉耻的事。”李妈急忙跟着道。

梅若依鼻子一酸,差点流泪,孔氏正在气头上,李妈却还能一再帮她求情。

“太太,这等­淫­奔无耻之人,最是不能惯纵,太太应当当众问责,杀­鸡­儆猴。”傅开媳­妇­却又出声反对。

“正是。”绿翘的母亲柳大娘附和道。

“事情尚未问明,谈什么问责?说什么杀­鸡­儆猴?”傅君悦厉声喝道,目眦尽裂。也不等孔氏发话,转头看向围观的众下人,冷声道:“府里原来养了这许多闲人么?都没差事做很得闲?”

他眸­色­深沉,锐利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被他盯着的人,不由自主打寒颤,人群朝门外退去。

君悦哥哥回来了,自己要不要现身?

梅若依犹豫着,朝傅君悦看去,也就在此时,傅君悦的眼光扫过她移向下一个人,又极快地移了回来,定定地看她,深眸闪过狂喜,整张脸刹那间光华流转灿烂夺目。梅若依嘴­唇­微张,傅君悦朝她几不可察地使了个眼­色­,梅若依闭上嘴,半垂下头不言语了。

“都很闲啊?那就留下来,学学规矩。”傅君悦冷冷道。

那些快退到院门的下人僵住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娘,这是怎么回事?孩儿怎么听说事关依依?”傅君悦回转头朝孔氏行礼。

“青霜绿翘,你俩来说。”孔氏­阴­沉着脸道。

青霜本来站在绿翘前面半步的,此时却悄悄地后退了半步,紧闭着嘴不出声。

傅君悦先是撵人突又留人,众下人面前就问起详情,绿翘心下打鼓,嘴­唇­一开一合,竟不敢再说话。

“怎么?不是你俩去找太太报讯的吗?”傅君悦­唇­角微微上挑,声音很平静,面容甚至是和蔼可亲的,可青霜跟绿翘却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地上。

共君沉醉

“照壁,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傅君悦微笑着看向守房门的照壁。

照壁两腿打抖,半晌才挪到傅君悦面前,颤抖着跪了下去,低声道:“听绿翘说她早起发现自己有一样东西落在原来房中,想回房拿,敲门里面没人应门,她试着推了推,门没上闩,她以为梅若依起来了,便推门进去,谁料房间地上一堆衣裳,床上……床上有两个人……”

照壁开始说时,人群便鸦雀无声,他的声音虽小,众人也听了个清清楚楚,傅君悦却道:“大声说,我听不清。”

“就是……”照壁又说了一遍。

傅君悦哦了一声,道:“我糊涂了,这间房,不是绿翘的么?梅若依的房间,不是在北面么?”

照壁吱吱唔唔看向青霜绿翘。

“大少爷,昨日依依侍宠,非要我跟她换房间,我……我只好答应。”绿翘抖着身体,可怜极了。

“你跟他们说过话没?”傅君悦话峰急转,问道。

“没有。”绿翘犹豫了一下答道,心内暗觉不安。

孔氏皱眉看了绿翘一眼,嘴­唇­微动要开口,傅君悦已接着开口问话了:“早起你几点回房的?房中有灯吗?”

绿翘一呆,结结巴巴道:“寅时不到回房的,房中没灯。”

灯油烛火易燃,府里有规矩,下人房中不准点灯火过夜,这个她没法撒谎。

傅君悦哦了一声,冷笑道:“寅时不到,天未放亮,没说过话,你一瞥之下,就知床上是梅若依与扫禾?若说房间是梅若依的房间,据推测一人是她,这也还说得过去,另一人,你又怎知是扫禾?这房间本是你的房间,昨日刚换给梅若依的,为何昨晚就有人摸了进去行苟且之事?”

傅君悦字字诛心,个个问题尖锐刻薄,绿翘听得傅君悦言语间竟是指向她与扫禾苟且,扫禾或是摸错房间,或是与她合谋毁人清白,自己竟无一言可辩解,急得脸­色­惨白,向青霜看去,指望青霜助她,青霜却匍匐地上不言不语,装呆作死了。

“太太,大少爷处处护着梅若依,指责绿翘,是与不是,开了房门便知,绿翘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死。”

绿翘无法自辩,泪流满面呜咽声声扮悲愤。

梅若依好生奇怪,自己明明不在房中,绿翘到了此时,却还以房中之人作杀手锏,却是为何?

傅君悦也暗暗思量:房中难道有人?

不能给房中人活着攀赖依依。

“开了房门便知么?你说我偏怛依依?”傅君悦冷笑一声,对孔氏道:“娘,房中若真是有人,不拘是谁,与人苟且,­淫­奔不顾礼仪,请娘将人赐死。”

“啊!”李妈惊喊:“大少爷,这事还需问个明白。”

“有什么可问的,趁着大少爷不在府中与人苟且,这等事若还不重惩,以后傅府……”傅开家的刚才给傅君悦冷喝,不敢言语,柳大娘却不怕死的开口了。

“不用说了,云英。去把我防身用的那毒烟管拿来,照壁,待会你往房里吹毒烟,把房中的贱人闷死。”

云英走回去拿药,四周静悄悄的,嗒嗒嗒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踩在梅若依心上,梅若依垂着头站着,手脚僵僵的失了知觉。

毒烟杆拿来了。

“点燃,吹。”

照壁点上火,揍到窗前。

“太太,求太太大发慈悲,依依只是个孩子……”李妈失声哭了起来,跪到地上扑通扑通磕头。

“李大娘……”一声哭喊几乎要冲口而出,梅若依想冲出去扶起李妈,傅君悦已弯腰去扶李妈,眼睛却往梅若依处看来。

那是不让她动的眼­色­,梅若依捂着嘴,勉强将哭喊吞了回去。

“只是个孩子就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再大些,岂不是……”柳大娘冷讽。

“太太,求太太……”李妈还想再说,傅孔氏冷冷道:“不用再说了,这毒烟吹了这个时间,人早死了。照壁,不用再吹了。”

人群悄无声息,连喘气呼吸都竭力地压下。时间慢慢过去,约一刻钟后,孔氏比了个打开门的手势,绿翘站了起来,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门。

“把人抬出去,扔清风山喂野兽。”孔氏拂了拂袖子,站起来往院外走去。

“啊!”朝房里探头的绿翘发出一声惨嚎。

“嚎什么,不就两个死人吗?”柳大娘走过去喝道。

“娘,是……是凝碧……凝碧……”绿翘悲叫着扑进房间。

傅孔氏前行的脚步顿住,转身朝房间走去。

梅若依被人群拥挤着前行,看到房中的情景时,梅若依几乎吓昏过去。

房间很乱,桌椅分成几片了,纱帐扯下来了,与片片衣裳碎布一起散落地上,床单到处是沉暗的血迹,

两个光溜溜的人重合在床上,虽是一眼瞟过即移开视线,梅若依还是看到,底下娇小的那具身体遍布伤痕,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傅孔氏也吸了口气,傅君悦呆了一下,走上前弯腰拉起床上的人探脉。下一瞬,傅君悦站了起来,攥紧拳头,利刃一样的眼光­射­向绿翘青霜照壁三人,那眼光,生生要将她们分尸碎骨。

青霜绿翘照壁三人吓得扑地一声跌倒地上,又急急爬起来朝傅君悦跪下。

傅君悦冷盯了青霜照壁一眼,朝绿翘一步一步逼近。

“大少爷……”绿翘吓得步步后挪,傅君悦忽而住了脚步,神­色­平静下来,对孔氏道:“娘,这个房间本是绿翘的房间,凝碧却出现在这里,且与扫禾苟合,孩儿猜测,凝碧本就与扫禾不清不白,绿翘从中拉纤保媒腾了自己房间给他俩,昨日因刚换房间,凝碧不知,仍旧来此苟合。绿翘行止不端,孩儿轩中,决不敢再留这样的人,请娘将绿翘打发了。”

“不,太太,决无此事,是梅若依与扫禾苟合,只不知她怎么陷害我妹子的,昨日换房间,扫禾还帮着梅若依搬东西,青霜可以作证。”绿翘磕头匍匐而行到孔氏脚边,凄凄道。

“青霜,你说。”傅孔氏喝道。

青霜抬头看向傅君悦,傅君悦冷冷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太太,我什么都不知道,早起绿翘来跟我说发现依依跟扫禾在房中苟合,拉了我一起去太太那里的……绿翘,你别赖我……”

“青霜,你……”绿翘愤怒地扑过去抓打青霜,柳大娘凑过去帮女儿,孔氏气得发抖:“反了反了……”傅开家的忙带着人过去拉扯,一时乱哄哄的,傅君悦就在这时朝房门口看来,下巴微微使势。

梅若依会意,趁乱悄悄地后退,出院门时,也没人注意到她。

“依依,怎么样?没事吧?”采薇娘俩在房中来回踱步,正急得控制不住要前往看情况时,梅若依奔了回来。

“没事了。大娘,你去朗月轩,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跟大少爷禀报道我昨晚临睡下突地不适,过来找你,你怕我有个什么,留我在你这里睡,现在还昏睡着,跟大少爷告假一声,道晚间稍好些我再回朗月轩听差。”

采薇娘去了不久,很快回来。

“怎么样?大少爷没说什么吧?”

“孟少爷来了,大少爷正和他说话,也没跟我多说什么,只说要我好生照顾你,晚些再回无妨。”

朗月轩里,砰砰……傅君悦将书房中整张书案掀翻,拿起椅子奋力砸过去,一时见一侧的珐琅镏金大花瓶,抱起高举狠狠地砸了……许久还不解气,将纱幔扯了下来,两手死命扯着,一张脸憋着紫涨。

孟夏从没见他这样,呆呆地看着,半晌颤抖着夺了他手里的纱幔扔到一边,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劝道:“好了,梅若依没事就行,你还气什么?”

傅君悦仰头把水喝了,将杯子扔了,怔忡了许久,脸­色­从紫涨变为惨白,忽地抱住孟夏,双肩抖动,无声地哭了起来。

共君沉醉

“君悦,怎么啦?不是说依依没事吗?”孟夏也傻了,呆呆地抱着傅君悦,半晌方迟迟疑疑地问道。

“这回侥幸没事,下回呢?”

傅君悦勉强止住饮泣,咬牙切齿道:“孟夏,你知道吗?强-暴致死!绿翘的那个妹子是被强-暴致死!……”

扫禾是脱阳致死!脉象显示扫禾吃了大剂量催|情药,凝碧反抗过,表情极痛苦,嘴巴大张,显然过程中曾大喊。

“你是说,吹毒烟之前,两个人已经死了?”孟夏整个身体发抖,颤声道:“昨晚,你的朗月轩里,惨叫声响了许久,可是没人前去过问。春桃是去跟她娘睡觉不在轩中,可轩中还有青霜绿翘照壁三人,那凝碧牙齿被打得没剩几颗了,喊出来的声音走调了,她们都以为,那是梅若依……所以……然后,早上却还跑去跟你娘说……”

“是。”傅君悦推开孟夏,双手抱头坐到地上,嘶声道:“我只以为,她们争风吃醋,总是于我有情。她们自小服侍我,按规矩以后是要收房的,我不能将她们收房,是我有负于她们,满心想着慢慢查访,有品貌端正的良家子弟,求了我娘,厚厚地给她们妆奁嫁出去,没想到……她们如此狠毒……”

“你……”孟夏愤愤地来回走着,憋了半天骂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是这样,为什么不说出来,绿翘说什么请你看在她曾进山寻灵草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将她留在朗月轩,你为什么要答应,狗屁的救命之恩,亏她敢说,她明明知道,那灵草……”

“那所谓的灵草救命是假的!”傅君悦苦笑,躺倒地上,直直地瞪着屋顶,涩声道:“她在要胁我,如果不保她,不留下她,她就要跟我娘说出我那时诈病的真相,她固然是想调她妹子来朗月轩,我却是为了调依依。”

“难道就这样放过她?还有另外那两个,心肠如此歹毒,你也不打发走?”孟夏坐到傅君悦身边的地上,狠命摇傅君悦手臂,恨恨道:“能打发一个是一个,留着这些人,梅若依早晚出事。”

“今日情形,若是连着她两个也打发,她们一定会异口同声嫁祸诬赖依依,只能暂时忍下,再寻机打发。”傅君悦缓缓道。

青霜等人,要打发掉,只需时机恰当,无错处,他也会造一些机会让她们犯错。把他们打发走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让他心寒胆颤的,却是他母亲的态度,今日不审不查,连见都不见,就命点毒烟毒死人,若那里面是梅若依,岂不一线生机也无?可恨可悲让他心惊的是,他设想过,若是房中是梅若依,他能怎么扭转,却竟然是束手无策。

“对了,君悦,绿翘的妹子怎么会到那个房间的?依依怎么知道要离开?不会真的是依依设计绿翘那个妹子的吧?”孟夏静坐了一会,自言自语般开口问道。

“怎么可能?”傅君悦摇头:“依依去怎么设计了绿翘妹子去那个房间睡觉?她会离开是自然的,她小时流浪受苦,警惕­性­极高,虽没害人之心,防备戒惧之心却极重。”

孟夏叹道:“往常你说要把她俩嫁人,我还想着劝你都收房了,想不到她们如此歹毒,好在你有识人之明。”

傅君悦苦笑道:“她们在我跟前,一味的温柔和顺,至多耍些小心眼争宠,我哪来的识人之明?若果有识人之明,还不早打发了?不收房,是依依不让。她虽不懂情之一字,那醋劲儿却不小,素常我和她们略多说两句话,她那笑容就不畅快了。所以我寻思着,即使收房只是给个名份,也不能的。”

“啊!孟夏张大口,半晌呆呆问道:“梅若依醋劲这么大,那以后你成亲了正室进门了怎么办?”

“依依……哥……依依怎么样?没事吧?”傅晓楠的大嗓门远远传来,不过眨眼间,他已冲了进来。“哥,我怎么听说你这里出事了,依依呢?”

傅君悦侧过身体,飞快地将眼里未­干­的泪水拭去,坐了起来笑道:“依依没事,在采薇那里休息。”

“我去找她。”傅晓楠转身就往门外跑。

“回来。”傅君悦喝住他,道:“自个儿不要去,喊春桃去叫。”

“春桃,你去采薇那里喊依依回来。”傅晓楠出去了,在门口大声吆喝。

傅君悦趁机站了起来,飞快地整理了一下仪容。

“哥,等会依依回来了你给她把把脉看看有没有哪病了,昨晚咋睡的那么早。”傅晓楠嚷道。

傅君悦顺衣领的手一顿,笑道:“你的拂云楼离得那么远,怎知依依昨晚睡得早?”

“怎么不知?我昨晚吃了饭,才陪娘说了会儿话,过来找她,绿翘就说依依睡下了,堵着院门口不给我进来。哥,听说她妹子死了,跟我无关吧?我昨晚虽是踹了她一脚窝心脚,可踹得不狠,关了拂云楼的大门赶她走,也没想着她就会恰好昨晚死了。”

傅君悦摇头叹道:“是不是她姐姐堵住院门不给你进来找依依,你回去了就找她撒气?”

“是,都给你说中了。”傅晓楠挠了挠头,有些赧颜。

傅君悦与孟夏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明白了,凝碧被傅晓楠赶出拂云楼,跑来找她姐姐诉苦,绿翘刚换了房间她不知,梅若依那时又走了,她等她姐姐未回,便倒头睡觉,夜里扫禾进去,方有了后面之祸,只是不知扫禾为何吃那么大剂量的催|情药,又怎么偏进了那个房间,这些,青霜和绿翘肯定知道的,只是肯定问不出来。

梅若依很快回来了,傅晓楠拉着问长问短,许多天不见了似的。

“依依,换房间是怎么回事?”傅君悦笑着问道,不动声­色­地将梅若依从傅晓楠手上拉到自己身边。

“用过晚膳后,突然就说要跟我换房间……”梅若依把昨晚的事说了。

孟夏道:“这是作恶自受了,梅若依是从窗户离开的,她俩也不知道,青霜说依依睡着了,绿翘怕晓楠进来吵醒依依,坏了她们的计划……”

傅君悦点了点头,看梅若依恹恹的无­精­打采,脑子一转,笑道:“孟夏,你那里不是新得了本人体|­茓­位图吗?拿给晓楠看。”

什么新得的?那|­茓­位图是家传的,早八百年就在他家了。孟夏愣了一下,忽地就明白,傅君悦这是要支走他跟傅晓楠,他暗暗叹息,认命地站了起来:“晓楠,去我家看|­茓­位图。”

“好。”傅晓楠是武痴,高兴地答应,又对梅若依道:“依依,我先走了,回来再找你玩。”

孟夏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傅晓楠后面,转过屏风后又悄悄退回一步往房里看,果不其然,里面的两个人已经抱成一团了。

“君悦哥哥,我害怕。”

怀里的人在发抖,傅君悦何曾不害怕?

“君悦哥哥,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我做错什么了?”梅若依想起早晨见到的惨状,她忍不住想大叫大哭,那些污浊与丑恶让她愤怒,也让她害怕。

如果自己昨晚没偷偷离开,那上面躺的,就是她了。

“你没错,乖,别想了,错的是君悦哥哥,是我,是我没有好好护着你,让你担惊受怕了。”傅君悦心如刀绞。

“君悦哥哥,我以后不想见她俩,我没法再装。”梅若依哽咽着道。

傅君悦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点头道:“嗯,不用再见她们,你放心,三个月,至多三个月,君悦哥哥就把她们打发了。依依,你问下采薇春桃冬雪她们几个,府里谁与她们交好,心地实诚,把人名报给君悦哥哥。”

“好。”梅若依低声应下,又道:“君悦哥哥,那个房间死过人,我不想住,我想搬回原来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gao1373346869的地雷(投掷时间:2012-05-20 15:43:35),内流……感谢厚爱……很想知道你在留言中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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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上已发话了,绿翘搬回去了,不过,依依,你以后都别回房睡了,以后,夜里都在君悦哥哥这边值夜吧。”

梅若依高兴地唔了一声,昨晚一宿没睡,现在见了傅君悦,心安神松,很快困得睁不开眼,靠着傅君悦睡了过去。

傅君悦把梅若依抱到自己床上,看着她微微发黑的眼眶,心疼地亲了又亲。

暂时不能把人撵走,可也要处置的。傅君悦开了门,门外绿翘和青霜白着脸站着等候听差,傅君悦冷冷地扫了一眼,淡淡道:“你俩早起吓着了,下去休息些日子,没有传唤,不用过来侍候了。春桃,过来。”

“大少爷。”春桃小跑着过来了。

“青霜和绿翘这些日子累了,要歇歇,你到我房中来侍候着,院里的粗活,暂且让你娘抽时间过来帮着做做。”

“是,大少爷。”

“现在在门外守着,我要歇息,太太来了喊我,其他人来了一概打发了。”

“是。”

这是,没打发走,也闲着她俩了。青霜绿翘凄切切地喊道:“大少爷……”

傅君悦斜了她两人一眼,回身关门,突然又拉开门,对着已走了几步要离开的绿翘冷声道:“绿翘,你妹子在吹毒烟之前就死了,是被扫禾折磨致死的。”

绿翘呆了,傅君悦又补了一句:“扫禾为什么会那么发疯,那是因为,他吃下的药过量了。”

绿翘朝青霜扑过去,两人互相抓打起来。傅君悦冷笑着关上门,心中明白了,药是青霜给的,有意抑或无意,他不想再追究,这两人,他必要尽快打发掉。

朗月轩里再补进来的人,他要细细挑了,男男女女,都必须对依依忠心,对他没有企图。

**

孔氏的上房,傅开媳­妇­正在请示孔氏:“太太,扫禾凝碧死了,朗月轩要补人,太太看赵二的小子怎么样?拂云楼也要补个人过去……”

“补人之事,等悦儿决定吧,暂且搁着。楠儿那边,暂时不补人了。”孔氏淡淡道。

傅开媳­妇­退了出去,云英云霞忙上前服侍盥漱,吩咐备早膳。孔氏只用了半碗粥,心烦意乱地搁下饭碗,歪到榻上皱眉想心事。

傅君悦气恼傅孔氏不查不察,问也不问就命吹毒烟毒杀人,其实在他轰人又留人,当众问详情时,傅孔氏便已猜到,梅若依不在房中。她命往房中吹毒烟,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是想保梅若依。

绿翘说梅若依在房中,梅若依却已脱身,那么房中如果还有人,扯来扯去,最不利的是梅若依,一个不好,没有与人苟且,却也变成使­奸­害人。孔氏当时就决定,将房中人灭口,事情就此完结。

孔氏这些年冷眼看着,三个孩子对梅若依的心思,她心中有数,傅晓楠大大咧咧,粗心,自己还不曾察觉。孔歆虽是每日围着梅若依打转,然梅若依对他从没好脸­色­,他不敢造次。

孔氏暗暗叹气,小姑娘行事大气,进退有度,小心谨慎,不骄不宠,­性­情是极好的,听说在学堂里,课业什么的只比大儿子略差些,其他人都是望尘莫及的。更兼那模样,越长越娇艳,不止傅府里的丫鬟们及不上,只怕在外面也不易找到更好的。

可惜的是只有那一个,分不出三人来给她儿子侄子,孔氏心中已拿定主意,正室也罢侧室也好,梅若依是必定要配给孔歆的。

她这个侄子,梅若依来前,镇日里胡作非为,斗­鸡­走狗,不时跟这个打架跟那个互殴,府里的丫头虐待死过好几个,三两个月就要把身边侍候的人折磨得哭求要离去,这些年在梅若依的规劝下,竟是收敛了许多,她不用再到处给人赔礼道歉赔银子赔物品了。

孔氏留着这个心思却没有说出来,一来梅若依还太小,二来她怕名份定下来了,梅若依反而不敢怎么规劝孔歆,她想再等个几年,孔歆在梅若依劝告下全心学好了再明言。三来她以为,大儿子是懂礼守规矩之人,在名份定下来之前,不会把梅若依怎么样,然而今早发生的事,还有大儿子的表现,却让她动摇了。

朗月轩里的人合谋,要构陷梅若依,梅若依脱身了,凝碧误当了替死鬼,孔氏略一思索,便理清了一切。她早上没有重责遣走绿翘青霜,是因为,她需要细细思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绿翘青霜两人,暂时还需得留在朗月轩牵制大儿子与梅若依,使他俩不至太随意,小小年纪便……

孔氏烦恼不已,心知若是随梅若依自己的意愿,只怕小丫头挑的不是大儿子就是小儿子,绝不会是侄子。孔氏闭眼思索许久,忽一下坐了起来,喊道:“云霞,让傅开写一份卖身死契,日期就写大渊十五年冬月十五日,卖身女孩年八岁。”

大渊十五年冬月,那是五年半前,卖身女孩八岁。这是?给梅若依准备的卖身契!

云霞一路默默思量,傅开写好契约后,她拢在袖子里,往回走时越走越慢,后来她四下瞧了瞧,往厨下走去。

膳时快到了,灶房里菜香一片,几个厨娘见云霞进去,齐声问好。云霞笑道:“太太今日有些郁闷,午间加一味清凉消暑的汤,味道淡些,别油腻了。”

管事苏大娘忙点头应下。云霞又笑道:“邹大娘做的糟鹅掌可有,我馋了,想尝尝。”

邹大娘就是采薇娘,忙应道:“有的,姑娘请尝尝。”转身去端糟鹅掌,云霞慢慢踱了过去,尝了两片,赞了声好吃,放下箸子后,突然捏了采薇娘的手一下。

采薇娘怔住,云霞平时与她没什么私交,这是?

“几位大娘忙着,我先走了。”云霞笑道打了招呼出了灶房,采薇娘略愣了愣,嗽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下料少了,我再去洗一些。”

采薇娘出了灶房,行得几步,果然云霞站在转角处。

“你赶紧的,让你姑娘去告诉大少爷,太太刚准备了一份卖身契……”

采薇听了她娘的话,急忙往朗月轩赶,春桃守在房门外,却不让她进去。

采薇急得顿足,嚷道:“我有……”

“作死啦这么大声。”春桃捂住她嘴巴,把她往外拉,离得房门十几步,方松开她,悄声道:“别吵,里面……这会子。”她努了努嘴,红着脸挤了挤眼。

采薇跟春桃同岁,都比梅若依大,今年十七岁了,又有亲娘教导,自也懂得不少,闻言不觉涨红了脸,转念又急道:“我这是有急事,需得赶紧地禀报大少爷。”

春桃撇嘴,低声道:“你听听,听了你还敢开口,那你就喊。”把采薇拉到房门口,示意她贴上门缝。

采薇贴上去,听了半晌,摇头,张嘴就想敲门喊人,那手伸了一半,被点|­茓­似的顿住了,有声音,她听到了,很细的呻吟声,还有沉闷暗哑的男声“喜欢吗?依依,喜欢君悦哥哥这样亲你吗?”

采薇羞得脸孔通红,春桃促狭地笑了,拉着她离房门远点,挪了一张凳子给她坐,示意她耐心等着。

“这多久了?不知多时停下?我这可是急事。”采薇低声问。

“我听到的有半个时辰了,多早晚停下,谁知道呢。”春桃捂嘴笑。

“可我这事急。”采薇有些着急。

“再急?能急过人家亲热?等着罢。”

作者有话要说:内流满面……很激动,非常感谢bagu160,感谢小尼尼,感谢岑今沧海,感谢厚爱……bagu16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05-21 16:57:37gao13733468697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05-22 07:27:46bqf245831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05-22 22:53:36

共君沉醉

梅若依被傅君悦抱上床后,心绪不宁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间感觉傅君悦上了床,把她抱进怀里。

温暖宽阔的怀抱,淡淡的使人感到宁静的清新气息,君悦哥哥就在身边,这个认知让她安心,她甜甜地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时梅若依难为情地不敢睁开眼,傅君悦在她背上摩挲着呢,梅若依僵僵地一动也不敢动,突地就想到采薇娘晨间问她的话,采薇娘问她,傅君悦的那个东西有没有进到她里面去,她迷迷瞪瞪看采薇娘,采薇娘又说,就是男人腿间有一个东西硬硬的,戳进女人的双腿间小解那处,女人的清白就没了。

君悦哥哥腿间哪有硬硬的东西?她开始不解,雍州那天帮傅君悦搓背是背对着没看到,可小时她侍候傅君悦沐浴见过,那里两个­肉­袋子沉甸甸的,垂着一个软软的­肉­东西。哪有什么硬硬的东西!

后来她突然就想到沁芳亭那次,硌着她脸的那个东西,还有雍州客栈里傅君悦腿间硬硬的热­棒­子。

“君悦哥哥,这是什么?”她当时问。

“这是,听说能让你我舒服的东西。”傅君悦当时喘息着道。后来……后来……

梅若依回想着,身体里竟涌起一股说不清的躁动与渴望。偷偷抬头看,视线间是傅君悦平滑紧实的胸膛,那样完美­精­致,梅若依有些儿痴了。

“醒了?”傅君悦微笑。

“嗯。”梅若依羞躁不已,把头埋进傅君悦怀中当鸵鸟。

“睡得舒服吗?”傅君悦把她往上抱,左手从她脖颈抽出,双手捧着她的脸含笑问道。

“舒服。”梅若依低声哼哼。

“因为睡在君悦哥哥身边吗?”傅君悦定定看她,眼角眉梢满是笑意。

“嗯。”梅若依轻轻点了点头,小脸已微微发红。

“君悦哥哥也睡得很舒服。”傅君悦低声道,温和雅致的脸慢慢朝梅若依靠近,满满的他的气息包围了梅若依。

下意识的,梅若依闭上眼睛。

柔软温热的双­唇­贴上她的­唇­,君悦哥哥要做什么?梅若依呆呆的,由着傅君悦轻轻地来回轻摩,吮-吸她的­唇­瓣,后来,他的舌头伸了进去,卷起她的舌头,纠-缠厮-磨……

这一回不像沁芳亭那次浅触即止,梅若依脑子里迷乱不已,身子软绵绵的,“君悦哥哥……”她在心底狂乱地喊着,她喜欢他这样子对她,她喜欢他的吮吸和亲吻,喜欢他急切地喘息着喊她依依。

“喜欢吗?依依,喜欢君悦哥哥亲你吗?”傅君悦低喘着问道。

“喜欢……”梅若依低声道,羞红着脸问:“君悦哥哥,你喜欢吗?”

“当然!”傅君悦低笑:“当然喜欢……”他捧着她的脸,热烈的,反复吸吮着她的­唇­舌,□紧贴着她,磨-蹭着,碰-触着,硬硬的东西顶着她。

这就是采薇娘说的男人的那东西,梅若依颤抖着,伸出小手轻轻握住。

“啊!”傅低悦低叫,放开梅若依­唇­舌,喘息着道:“依依……你别摸那里,君悦哥哥会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就会怎样?”手里的东西在跳动,它好神奇。梅若依好奇地问。

傅君悦没有回答,他低吼一声,一个翻身,将梅若依压在身下,下-身紧贴着她磨擦耸动。

君悦哥哥要对她做采薇娘说的那种事吗?梅若依脑子里一阵混乱,直到,直到胸前一麻。她的上裳已经被扒开了,傅君悦的脑袋伏在山峰上,他在——他像上次客栈中那样,亲吻啃咬吮吸含弄着她小小的ru尖

“君悦哥哥……啊……”梅若依胡乱叫着,感觉身体好像是别人的一般,根本不是她的身体,她的身体随着傅君悦或轻或重的动作繃紧放松,忽高忽低,忽冷忽热,有一股热流在身体各处流窜,奇怪而陌生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

“依依,君悦哥哥想要你。”傅君悦抬起头,灼灼的眸光紧紧盯着她。

“我……我害怕……”梅若依低喃。

“你不想给君悦哥哥吗?”

无限失望的声音,梅若依心口一软,蹙眉道:“你想要……就要吧……”

“我的宝贝真乖。”傅君悦轻咬她的耳垂,柔声道。

他轻轻地脱了她的裤子,梅若依慒慒懂懂地任他动作,后来,她感到他在盯着她那处。

“君悦哥哥……”梅若依羞得满面通红,下意识地并拢双腿。

“怎地?我的依依又不愿意了?”傅君悦俯下-身,轻吻梅若依的­唇­角。

“羞死人了……”梅若依细声哼哼。

“君悦哥哥也给你看,就不羞了。”傅君悦闷笑一声,站起来要脱裤子。

这怎么一样呢!梅若依又羞又恼,粉拳朝傅君悦捶去。傅君悦却知她不好意思的,脱裤子只是哄她不害羞,梅若依那小拳头落空。

“啊……”梅若依低叫,一个疏神间,傅君悦拉开她双腿,他,他在舔她那处。“君悦哥哥,不要……啊……”

傅君悦没有回答,他按住梅若依要拢回去的腿,嘴­唇­用力吸吮着那小小的鲜­嫩­的­肉­瓣,舌头不时伸进去,勾挑抵弄……

似有万千蚁咬,梅若依浑身颤抖,弓着身体,两手无力地抓着傅君悦的头发,口里迷乱地喊着“君悦哥哥……君悦哥哥……”

……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若依浑身绵软虚脱时,傅君悦终于放过她,他将梅若依勾进怀里,温柔地摩挲着她酡红的脸,哑声问:“喜欢君悦哥哥这样亲你吗?”

“喜欢……”梅若依羞涩不已,搂着傅君悦的腰,把脸埋进傅君悦怀里。

他刚才怎么没把他的东西放进她身体里?自己这算是君悦哥哥的人了吗?梅若依心里有无数疑问,却没好意思问出来。

两人刚才一番亲热,都是汗津津的,傅君悦搂着梅若依摩挲了一会,问道:“困吗?还要睡吗?”

“快膳时了吧?不睡了。”梅若依摇了摇头,推开傅君悦想起床。

“不睡也再躺一会,我让照壁送热水过来,你洗一□子。”傅君悦把她按住,自己起身下床。

在他房里沐浴,这不好吧?梅若依想说什么,傅君悦笑着亲了亲她,把她要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傅君悦拉开房门刚想张口吩咐,看到远远坐着的春桃和采薇,略一思想,便知是自己刚才搞出声音了,不觉脸红。

“大少爷……”采薇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傅君悦开门出来,腾地站起来跑了过来。

这个样子,难道又有什么事?傅君悦侧身,把采薇让进门,又把门关上。

“……大少爷,就是这样。”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采薇。”

卖身死契!他娘在打什么主意?

“大少爷,这怎么回事?”梅若依在里面听到了,采薇走后,她惶急地问道。

梅若依那年进傅府,不是卖身为奴,因是孤儿,当时孔氏留下她,也没想过要她签卖身契约。傅君悦此时才想起,依朝廷律例,梅若依现在还是自由之身,随时可以离开傅家呢!

那卖身契决不能签。

母亲不知何时就会拿了卖身契让梅若依签,若是不签,只怕即时就会被遣出府。自己身边虽有些许银子,然而一旦安置在外边,孤身一人怎能放心?少不得还要买一两个家人照顾侍候着。虽然以后日常开销银子,他可以现在开始想办法赚,可若是不能离家同住,不能日日相见,又怎受得了?且不能在身边照看着,总是寝食不安牵肠挂肚的。

“依依,快,穿上衣裳,不沐浴了,我带你去孟家。”

傅君悦带着梅若依赶到孟家时,孟家一家人正在用午膳。大家熟不拘礼,事情又急,傅君悦领着梅若依直接进了膳厅。

“君悦,梅若依,一起吃……”孟夏率先站了起来。

“依依,快过来。”孟夏的妹妹孟心琪拉了梅若依坐到自己位子上,招手喊丫鬟添碗箸座位。

“君悦,坐,一起吃。”孟母施氏热情地拉了傅君悦落座。

“师父,师娘,我有急事……”傅君悦冲孟父孟祥宗和孟施氏行礼。

“什么事吃过饭刚说。”孟祥宗眼皮都不抬,淡淡道。

“傅君悦,你在我家吃过这么多次饭了,不知道我爹的规矩吗?”孟心琪朝傅君悦挤眉。

孟家的家规——食不言

好不容易一餐饭吃完,还好,这期间傅府没人来找他们回府,傅君悦稍松了口气。

饭毕移步客厅,孟祥宗慢悠悠喝了口茶,方问道:“何事?”

“恳请师父和师娘认依依为女儿……”傅君悦跪了下去。梅若依呆了,孟夏兄妹俩对她很好,孟祥宗与夫人却对她不冷不热,有时甚至­阴­阳怪气的,要他们认她为女儿,怎么可能?

孟祥宗胡子颤动,几乎要把手里的杯子砸向傅君悦,认一个婢女作女儿,他倒不是多介意,只是,他当年答应教傅君悦医术,是有原因的。傅君悦品貌出众,他与夫人甚是喜欢,那年有了要将女儿许给傅君悦的意思,因孩子还小,便没有明白提出来,却隐隐约约透露过,傅孔氏也表示许可,不然,他怎么可能将传子不传女的家传医技教授给傅君悦?

不料这几年,傅君悦将梅若依带在身边,捧着宠着,不瞎眼的过来人都能看出来傅君悦是什么心思。他寻思着,即便傅君悦宠着梅若依,一个婢女,满不过也就是通房姨娘,且梅若依看着心地纯善,不是­奸­恶之人,与女儿相处也极好,也便忍了下来。

可!傅君悦现在却求他认梅若依为女儿,虽是义女,可那身份也大不一样了,以后自己的女儿嫁给傅君悦,梅若依若是也嫁给他,最不济也得是平妻之位,这口气,教孟祥宗如何咽得下去?

孟祥宗半晌不哼气,傅君悦一直跪着,梅若依不安地绞着袖子,孟夏看不过去,笑道:“君悦你也有糊涂的时候啊!先生一直很喜欢依依,你想让依依认个爹,怎么反不认先生呢?”

让梅若依认何子蘅为父,傅君悦自是思量过,只是何子蘅刚得女儿,家里一定很忙乱,这时再去添乱,有些……给梅若依抬出身,又是刻不容缓,他只能来求助孟祥宗了。

一直沉默的孟施氏突然笑道:“老爷,依依这么乖巧,认为女儿,那是咱们的福份。”

“太好了,我有妹妹了,依依,来,快给爹娘磕头行礼。”孟心琪跳了起来,拉着梅若依下跪行礼。

共君沉醉

孔氏歇过午觉,刚想让人传了梅若依过来签卖身契,下人来报,孟施氏到访。

“姐姐,这是……”孔氏看着鱼贯而去抬着大箱子的孟家下人不解。

“妹妹,姐姐刚认了个闺女,请你瞧瞧。”孟施氏捂嘴轻笑,对门外大声道:“心琪,领着你妹妹进来拜见傅伯母。”

孟心琪笑嘻嘻拉着一个女孩儿走了进来,那女孩着淡粉浮白绫纹饰的锦缎交领对襟衫,一袭牡丹水烟逶迤曳地长裙,两臂拢着云丝薄纱披带,身段袅娜,娉娉婷婷移步间,万种风情尽生。

“好可爱的人儿,抬起头来给伯母瞧瞧。”孔氏笑道。那女孩抬起头,孔氏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收不回去。

女孩乌黑如墨的长发盘成时新的芙蓉归云髻,斜Сhā一枝点珠步摇,晶莹的珍珠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眉若青黛,不描而翠,肤若凝脂,白腻如雪,丹­唇­一点,嫣红欲滴,红玛瑙项链在玉颈间晃动,翠玉镯在皓腕上比划着,柔美的眉眼间,亦有高华流转其间,那通身气派,竟让人不敢直视。

女孩是——梅若依

“见过太太。”梅若依屈膝弯腰行礼。

“什么太太,该改口叫伯母了,妹妹,你说是不是?妹妹,你不会怪我夺人所爱事先没跟你商量吧?”孟施氏扶起梅若依,笑着问孔氏。

“不会不会。”孔氏僵笑着,孟施氏是儿子的师母,认都认了,她能说什么?

“妹妹啊!我这个闺女,就是可人疼,你看,我说了给你送份大礼,以后把她留孟家了,她非不同意,说是妹妹你于她有天大的恩情,一辈子为奴作婢报答不完,好好儿的小姐不当,非得还回傅家来……”

孟施氏说了很多,孔氏脸上肌­肉­抽搐,摆着笑容不停点头,两手死死攥着,只怕一个控制不住,就朝孟施氏扬手打耳光。

她的计划全被打乱了,那卖身契没法再让梅若依签了,梅若依有爷有娘了,以后在梅若依的婚配上,她无法作什么决定了。虽然梅若依顾念着傅家对她的恩情,还是要留在傅家当她大儿子的丫鬟,可是孟家却给她配了两个丫头送过来,那两个丫头的月例银子,由孟家付,孟施氏还说,自个闺女的日常用度,不能让傅府掏,以后梅若依的月例银子是不要了,吃食请孔氏在朗月轩里给她另开小灶房,孟府送一个厨娘过来。

这算哪门子的事?孟家的小姐在傅家当丫鬟,然后由孟家养着!偏孟施氏口里道理一套一套,孔氏根本无法驳回,还得附和着赞孟施氏的闺女梅若依不是负恩忘义之人。

强咬着牙摆着笑脸送走孟施氏与孟心琪,孔氏烦躁地挥手,示意傅君悦带着梅若依回朗月轩。

“这算什么事……”人走后,孔氏终于愤愤地骂了起来,一丝儿风度不顾。

云英低声道:“早上孟少爷来过,是不是有关系?”

云霞接口道:“梅若依跟着大少爷,经常出入孟府,许是孟老爷孟太太很喜欢她,早就有了认闺女的心,只是碍着她是咱府里的人,不好开口,早起的事吓着他们了,这才通气一声都不来,就先认了闺女,派了孟家的人过来服侍,显见的是怕梅若依出事。”

有道理,孔氏叹了口气,连小灶房都搞出来,显然是怕梅若依吃大灶房的饭菜出什么问题,自己这傅府,早上出那样的事,又给孟夏知道了,这脸,可真是丢尽了。

都是绿翘三人搞出来的事。孔氏恨恨不已,想起春花严歌那次的事,那个羞人的绣帕,用的绢,还有绣线,明明就是府里绣房的,寻常婢子,哪有那么好的丝绢。当时大儿子替柳氏求情,她又想着绿翘刚救了儿子的命,便没有追究,此时件件桩桩加在一起,再容不下了。

“云霞,去跟傅开家的传我的话,撤了柳氏绣房管事的差使,贬去庄子上做粗活。”

“是。”云霞应下,又问道:“太太,傅大娘若是问绣房管事的差使派给谁,怎么说?”

“绣房里现在谁做的活计最好?”孔氏问道。

“绣房现在都是丫头,没有上年纪的大娘,若论活计,是邹采薇,太太前些时生日穿的那件金银丝百花飞蝶绣纹礼服,整件都是邹采薇一人绣的。”云霞禀道。

“邹采薇么,就跟傅开家的说,提邹采薇做绣房管事,月例银子,因她年轻,暂不按管事的份例,按大丫鬟的份例来。”

“是。”

“还有,朗月轩的照壁不是家生子吧?让傅开媳­妇­把他的月钱结算了,也不需他赎身了,即时遣出府。你跟着去趟朗月轩,看着傅开媳­妇­把人撵走。再问问悦儿,要补谁进朗月轩,不需禀报了,直接让傅开媳­妇­补人过去。”

“是。”

**

孟施氏回府时,孟祥宗没有去医馆,还在厅中坐着生闷气。

“夫人,你应了君悦认那丫头做闺女也罢了,何必又较真儿了,给那丫头那么风光的脸面。”

“糊涂,呆子。”孟施氏一指戳上孟祥宗的额头,道:“我问你,梅若依认咱们做爹娘和认何先生作爹哪个更有脸面?”

孟祥宗愣住,停半晌道:“何先生这时是虎落平原,虽是一个私塾先生,谁敢轻看他。”

“正是,你道我为什么乐呵呵认了梅若依作女儿,正是这个理儿……”孟施氏缓缓道来,孟祥宗不停点头,对夫人又一次佩服得五体投地。

梅若依若是认的何子蘅作义父,何子蘅朝中故交同年不少,多有身居高位的,日后一旦起复,只怕作平妻的就是孟心琪而不是梅若依了。

还有,自个儿子对家传医术没有兴趣,老大不小了,连草药都认不全,益胜堂的招牌,以后少不得要靠傅君悦发扬下去。

儿子对医道没兴趣,只能从仕途上谋出身,这些年,因连年征战,皇帝忙于筹粮征兵,连科举都取消了,现在出仕,走的是荐举,儿子走仕途,傅家便是他的晋身阶梯。傅家姑爷现在是皇帝最倚重的人,傅君悦的父亲,听说也已升了虎威军帐下司同知,正五品官员,孟家与傅家的交情,靠的是两家孩子的交情,傅君悦有求于他们,自然不能推托。

“送佛送到西,既然要认,就要让君悦欠足咱们的人情,还有。”孟施氏道:“老爷,都说三岁定终身,你看着,那梅若依,可是出身寒门?”

孟祥宗摇头,有些恍惚道:“观那气派,只怕不只不是出身寒门,还不是一般府第。”

“正是呢。”孟施氏点头,道:“我听琪儿说过,君悦很宠她,给了很多上好的衣裳料子首饰,可那丫头不愿太招摇,平素都是尽量低调。素常看着就不是一般孩子,今日那华美的裙装着上,连我都吓一跳,那气派儿!啧啧!还有,你看她在傅家当了这许多年丫鬟,平时坐行,却是仪态端重,不卑不亢,这教养,那是自小儿学的,再装不来的。”

“你是说?”孟祥宗问道。

“实话说,咱们琪儿,比不上她,我寻思着,君悦如此宠她,只怕心里容不下第二个人了。咱们没必要非把琪儿许给君悦。”

孟祥宗叹了口气,心下着实惋惜。

孟施氏笑道:“认了女儿,这个女婿少不得还是你的,叹什么气?”

“琪儿呢?这孩子一点心机也无,我本想着,君悦心实,必不会亏待琪儿,这若是不嫁给君悦,别的人家!”

孟施氏闻言,也沉默了。

**

梅若依随着傅君悦回了朗月轩,脸上殊无喜­色­,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傅君悦命春桃领着孟家送来的丫环檀香、橘红,还有厨娘阿宽嫂去收拾房间安置,派定完毕回房,见梅若依眉眼萧瑟,心疼地把人抱坐膝上,亲了亲额头,笑道:“今日认了爹娘,身份不一样了,怎地还不开心?”

“不开心。”梅若依摇头,恍恍惚惚道:“君悦哥哥,你今日为了我,背负了孟家天大的恩情了,以后,是不是什么都得听他们的?”

“傻瓜。”傅君悦点了点梅若依鼻子,笑道:“君悦哥哥有数,总之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情愿自己受委屈,也不会让她受委屈。梅若依心口酸酸,勾着傅君悦的脖子,想说谢谢君悦哥哥,却什么也没不出来。

两人依偎在一起,绮昵亲密,忽听得外面春桃禀报,傅大娘云霞姑娘来了。

照壁越早遣走越好,只是傅君悦还来不及挑人呢。他沉思着,手指在椅把上敲击,眼角看云霞,云霞却沉默着一言不发,不推荐人选。傅开媳­妇­早晨遭傅君悦喝斥,眼下也不敢荐人,垂首候着。

傅君悦思索了一会,道:“听说严歌不错,就把他从庄上调过来罢。”

自来少爷跟前服侍的,再没有已成亲的,不过孔氏发过话,由傅君悦自已作主,傅开媳­妇­也不反对,点头应下,又请傅君悦再挑一个。

“把他夫妻俩都调来,不用再调别的小子了。”傅君悦沉思了一会道。

傅开媳­妇­告退往院外走,云霞也不停歇,跟着往外走,傅君悦默看着,云霞出院门时略略回头,傅君悦冲她弯腰,重重地施了一礼,云霞抿­唇­,微微颌首,表示受了。

共君沉醉

“奴婢替奴婢姐姐姐夫多谢大少爷恩典。”傅大娘云霞走后,春桃激动地跪下谢恩。在庄上要下地,严歌自小做的,倒没什么,春花却吃不消,调到朗月轩做粗使,活儿比在庄上轻得多,虽说月例银子一样的五百钱,可离主子近,年年节节赏赐比庄上多得多。

“这也没什么,早起难为你了。”傅君悦笑道。

“谢大少爷。”春桃磕了个响头,大声道:“春桃多得大少爷和依依恩典,自是不敢忘本。”

傅君悦点头,微微一笑道:“只要你心里处处想着依依,我自是不会亏待你,来年年纪大了,要配人时,自己留意着,喜欢谁跟我说,我可以替为周全,决计让你不被胡乱指配。”

“谢大少爷。”春桃欣喜地又磕了一个头.

傅君悦笑着扶起她,转身进了房间。

“大少爷你多虑了。”背后,春桃低低地自言自语道。傅君悦刚才那话,既是施恩,也是警告,警告春桃别妄想当姨娘。

春桃弹了弹榴红缎子裙,摇头道:“我傻了才会想跟依依争宠。”

不只不会争宠,还会竭尽所能帮梅若依固宠。她母女看得清,梅若依念故,­性­情仁善,为人大方,凡对她好的,必加倍还回去。

这些年梅若依得傅君悦宠爱,衣料什么的得了不少,送了不少给她和冬雪采薇,现在几人身上穿戴的,再不是依例做的粗布衣裳了,都是绸缎织锦。

傅君悦弹压了春桃,看她没有惹事生非的心,感到很满意。只是朗月轩一等大丫鬟的差使,却没法给春桃冬雪两个的,一等丫鬟讲究美貌,她两个都是姿­色­一般,孔氏那里,过不了关的,还需得细细挑选。采薇容­色­倒还过得去,只是,傅君悦不会补她过来,自来少爷未成年前身边的人,惯例是要收房的,他怕到时因为梅若依与采薇交好,反不便遣走。

傅君悦这样思量,不久采薇兴高采烈跑来告诉梅若依,自己荣升绣房管事,傅君悦也松了口气,这样最好,依依就不用担了不提拔好友的不是了。

晚上傅孔氏心情不好,亦没传唤儿子去陪着用膳,朗月轩的小灶房还没弄好,傅君悦吩咐厨下加份例了,春桃自领了檀香等人在下人房用膳,傅君悦与梅若依在朗月轩中用膳,没了青霜绿翘在跟前,况且梅若依现在身份不同,两人也不避耳目,同坐吃饭。

饭毕与往常一样,到后园中散了会儿步,回房后一人习字一人看医书,不觉戌时,春桃送了热水过来,傅君悦自个沐浴,那头檀香橘红两个也给梅若依备了热水,梅若依自回房盥漱。

梅若依洗漱毕过来,傅君悦坐在床沿,看着空中,神­色­有些郁郁。

“怎么啦?君悦哥哥。”梅若依心头一紧,小心探问。傅君悦站了起来,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额发上,闷闷道:“依依,咱俩这样子了,我现在却不能给你名份,你会不会生气?”

梅若依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为难。”

傅君悦把人搂紧,摩挲了一会,叹道:“师娘那边,不管是情面儿还是什么,下午提出让你住到孟府,这是最好的安排,只是君悦哥哥舍不得你,一时见不到都难受。”

“依依也舍不得君悦哥哥。”梅若依低声道,下午孟施氏说把她留在孟府,她吓了一跳。

傅君悦心头郁郁不欢,隐忍着没有将忧虑说了出来,轻轻脱了梅若依罩衣长裙,把人抱到床上去。梅若依红着脸任他动作,温顺地依进傅君悦怀中,一手勾着傅君悦的腰部不言语。傅君悦心疼得几欲流泪,梅若依年糼,没有亲娘教导不懂,他却是明白的,两人这样子相处,若是以丫鬟和少爷的身份来看,没什么不妥,他以后将梅若依收房作姨娘便是,可是,若不是姨娘而是正室,这样子相处,却大是不妥。

孟施氏下午言下之意,将梅若依留在孟府教养,稍等些时日,让他娘上孟家提亲,这样,梅若依就是正室夫人的身份而不是什么通房姨娘了。

但是,孟祥宗夫妻不是喜欢梅若依才认为女儿的,他心中明白,让梅若依住在孟府,寄人篱下,他怎么放心得下?且,这许多年过去,两人朝夕相处,怎堪分离?

他当时衡量了一下,到底没法跟梅若依分开两处,便有了梅若依作为孟家女儿,却在傅家做丫鬟的这一怪怪的安排。

还有,亲女儿与­干­女儿到底不同,傅君悦心中隐隐明白,梅若依纵是抬了出身,他娘亲也不会同意他娶梅若依作正室夫人的。

以后怎么办?傅君悦的身体不知不觉紧繃。

两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感受到傅君悦的异乎寻常,梅若依偷偷抬头看他,只见傅君悦眉宇间充满冷冽与凝重,儒雅温和亲切不见。傅君悦上床后抱着她却不亲她,梅若依本就心下忐忑,见他这样子,心下更是惶恐。

“君悦哥哥,你不喜欢依依了?”

“傻瓜,怎么可能不喜欢?”傅君悦回神,捧起梅若依的脸,含笑凝眸看她,温暖的指腹在梅若依的樱红的小嘴上摩挲。

他的眸光炽烈狂热,梅若依稍稍安心,羞涩地低声道:“那你今晚怎么不亲我?”

她半抬眼看他,清泉似的大眼柔柔媚媚,眸里有爱恋有依赖,当她羞涩地垂下眼帘时,浓密纤长的睫毛眨呀眨,莹白柔­嫩­的脸颊微微发红,身体轻轻颤抖着,那如枝头含苞待放的蓓蕾般纯洁的羞涩,勾得傅君悦一颗心又麻又痒。

“君悦哥哥真想现在就要你。”傅君悦幽然长叹,不该把依依留在身边值夜的。

“白天,你不是已经要过了吗?”梅若依低声哼道。

“宝贝,白天要了,不表示晚上就不想要了,这个,只要跟你在一起,君悦哥哥随时想要的。”傅君悦低笑,有些儿无奈,更多的是满足。自个儿的小宝贝什么也不懂,想着什么都是自己教给她的,那份自豪让他分外陶醉。

其实他懂的,也只是一些皮毛,都是孟夏说的,孟夏已经收了通房,有时跟他显摆自己做男人的滋味,傅君悦才能略知一二。

白天那样的要不算要,想到什么是真正的要,傅君悦心口发紧,只是,他暗自告诫自己,依依还小,一定要忍住。

梅若依半抬眼么了傅君悦一眼,羞红着脸细声道:“君悦哥哥你想要就要吧。”

那比清晨含露花朵还娇美的人儿在邀请他,傅君悦心魂俱醉。把人抱起来,淡粉­色­的里衣缓缓挑开,轻轻地从手臂滑落。

梅若依脸上红晕遍布,妩媚醉人,□出来的肌肤有着白玉般柔润的光泽,纤腰柳条儿般细软,胸前的小馒头似乎比雍州客栈那天见到的略大些了,rufang光洁滑腻,顶端的樱红在轻轻颤动。

“我的依依真漂亮,哪里都好看……”傅君悦艰难地吸气,喉结上下滑动。

他的手指轻轻地在樱红上摩擦,梅若依身体颤栗,顶端温柔的碰触带来麻痒的电流,低低的呻吟从红­唇­间控制不住逸出。

傅君悦的手指加快了磨擦,梅若依两颗粉红樱桃颤抖着站了起来,显得美味无比,引诱着傅君悦采摘。

把自己那东西放进依依身体里面,会是什么感觉?依依会不会比现在更舒服……傅君悦心头闪过无数狂乱的想像,这样的想像几乎粉碎了他的理智,他突地松开梅若依的红樱,猛地翻身上去把她娇软的身体紧紧的压住,他低头堵住他的宝贝的嘴,粗暴地撷住她柔软的红­唇­,舌头迅猛地侵入她的口腔,挑引她的­唇­舌与他交缠起舞。

“……啊……”梅若依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融化了,强烈的攻势让她喘不过气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饥渴在她和他­唇­齿间弥漫开来,热浪席卷了她全身,她觉得周身起来越无力……

结束了这一吻之后,傅君悦艰难地撑起身体,喘息不已。

“君悦哥哥……”梅若依低吟,声音柔媚入骨……她的发髻不知何时扭散了,柔软黑亮的长发披散在霞彩梅花织锦软枕上,长睫轻眨,上面泪珠儿闪烁,双颊绯红,嘴­唇­被吻得红红的,娇艳得像要滴出水来。

傅君悦双眸幽深,只觉得体内的躁动更加难以忍受,胯-间的物事胀痛得厉害,叫嚣着要寻求解决。

“依依,君悦哥哥很痛,很难受……”他侧身躺下,搂紧她,喘息着低喃。

“君悦哥哥,我也好难受,好热……好痒……”梅若依闭着眼呻吟,抓着他窄腰的手在发抖。

“痒?哪里痒?”傅君悦不是很了解,微微有些发急。

梅若依羞涩地扭了扭身体,下腹贴上傅君悦。

傅君悦忽有所悟,自己是痛,依依是痒。

“这里吗?”傅君悦把手探-进梅若依裤子,在入门处轻轻地勾挠。

“嗯……啊!”梅若依低呼,傅君悦的手在她那里每动得一下,她的身体就抖一下,奇异的感觉从羞人的地方源源不绝传到脑海中。“君悦哥哥……啊……君悦哥哥……”梅若依惶然地不停喊着。

……

傅君悦咬牙强忍,耳边娇媚渴切的呼叫激得他只想狠狠地冲撞,不行的!不行的!依依还太小了。可是,真的很痛!要爆裂开的痛。

“依依,君悦哥哥出去一下,一会再回来。”傅君悦推开梅若依起身下床。

他为什么要出去?梅若依瞬间周身冰凉,猛一下坐起来扑过去,死死地抱住傅君悦。

“乖,依依,君悦哥哥只是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来。”

他要去找青霜或是绿翘吗?梅若依悲愤得想捶打他想痛骂他,他前一刻才说他喜欢她,他在她身上胡作非为,下一刻他就要去找别的女人!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做,她默默地松开傅君悦,回转身边轻轻地倒回床上。

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开门声响起,傅君悦真的出去了。

往日里青霜绿翘,还有采薇春桃等人的一些言语在脑子里响了起来,梅若依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傅君悦不是她一个人的。这些年绿翘和青霜名为大丫鬟,却近不了傅君悦的身,潜意识中,她已将傅君悦当成她一个人的。

梅若依的双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皮­肉­,想哭,却哭不出来,痛到极处,悲到极处,心麻木。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这一章节本来是下午四点更新的,今天要出去办事,提到上午更了,下午就不更新啦……以后还是大约下午三点半更新,四点钟前一定更出来。

共君沉醉

月华如水,静静地流泻在大地上,夜深了,暑气已经消散,夜风吹到身上,有些微凉,傅君悦深深吸气缓缓呼出,竭力要把体内的躁动压下。

以后每晚把依依留在身边,自己能克制多久?依依似乎也想要了。傅君悦摇头苦笑,突地,他感到了不对劲,思绪还没理清楚,他的脚已果断地往回迈。

怎么这么快回来?连脱衣的时间都没有吧?梅若依默想着,侧着身脸朝里装睡不言语。

床上的小人儿听到他回来也不打招呼,他只走到院门口就回转的,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睡着了!傅君悦恍然顿悟,自己刚才的不安从何而来。

爱吃醋的小东西,想歪了吧?傅君悦偷笑,脱了外袍上了床,贴上梅若依背部,自言自语叹道:“你倒睡着香,君悦哥哥白担心了,刚才想到园子里走一走的,还怕你一人在房中害怕呢。”

不是要去找绿翘她们!梅若依刚刚死去的心又一下子活了过来,也不装睡了,转过身嘟嘴道:“三更天了,你散什么步?”

“不是我要散步,是给它散步。”傅君悦低笑,拉了梅若依的手按上自己胯-间物-事,那里刚才有些消退,这会子又胀大了。“它憋得难受,我不敢要你,只能出去走走让它老实。”

“上午都要过了,怎么这会又不敢要?”梅若依红着脸低声道,抬手去勾傅君悦的头,下-身轻轻扭动——示意傅君悦像上午那样要她。

“宝贝……”傅君悦轻叹,把梅若依搂进怀里,轻轻吻了吻她额头,低声道:“夜深了,睡吧,不要了。”

“是你不要的。”梅若依抬头斜了他一眼,委屈地道。

“嗯,是君悦哥哥不要的,你放心,君悦哥哥决不会在外面乱来。”傅君悦含笑看她,举手作发誓状。

靠在傅君悦怀里,梅若依很快进入香甜的梦乡。软玉温香在抱,却只能闻不能吃,傅君悦真个痛不欲生,胯-间的物事一夜没软过,痛得他一整晚没法合上眼。

天亮后盥漱毕用过早膳,傅开带了工匠过来彻灶房垒灶台了,严歌和春花也一早到来应卯。傅君悦嘱咐了几句,大意就是梅若依最大,什么都要听她的,还有好好守着不能给梅若依出什么事。

严歌春花早听春桃娘叮嘱过了,傅君悦梅若依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忙不迭地点头。

傅君悦安排好一切,这日便打算到益胜堂去坐堂诊脉。

他的医术已得孟祥宗真传,孟祥宗以前提过要他到益胜堂坐堂诊脉,他那时以学堂里有课业为由推托了。现在他却打算主动前去,梅若依猜得没错,孟氏夫妻给了梅若依天大的恩情,傅君悦虽不能说粉身碎骨回报,却也不能再置身孟家家事之外了。

孟夏不学医,孟祥宗一人,既要坐诊,还经常出诊,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每日里累得不行。傅君悦没答应去医馆坐堂诊脉,皆因医馆鱼龙混杂,梅若依一年一年大了,他怕带在身边遭人窥觑,亦且医馆里还要经常出诊,梅若依跟在他身边不便,留在府里又怕她出事。

现在梅若依身份不一样了,母亲那里不会再责罚她什么,朗月轩里,照壁遣走了,绿翘两个被他拘住不给到正房,有檀香橘红守着梅若依,还有春桃春花严歌,想来他不在府里,也不至于出什么事。

他去益胜堂坐堂诊脉,既是谢孟祥宗夫妻恩情,也是要给自己实诊的机会,医术得到提高,以后有什么事,才不至于连谋生出路都没有。

梅若依听说傅君悦要到孟家医馆坐诊,把她一人留在府里,只急着泪汪汪,口里不说话,小手却拉着傅君悦不让他走。

他一时不在身边,梅若依便如此惶恐,傅君悦一颗心疼得打结,更下定了决心,需得尽早独立,让梅若依有依靠。

“乖,依依,君悦哥哥只是白天出去,晚上还回来的。”傅君悦把梅若依搂进怀里轻吻安抚。

“君悦哥哥,我不想跟你分开。我跟你一起去,好么?”梅若依哽咽着道。

“宝贝……”傅君悦很为难,他何曾不想把人带在身边,抬眼就能看到,伸手就能拉到。

君悦哥哥往常什么都依着她的,这时却许久不答应,梅若依想起昨日的事,心下难受,她不欲傅君悦为难,遂强笑着推开傅君悦,为他理服饰,正衣冠,将刚才两人搂抱弄出来的折褶细细抹平。

傅君悦深深看她,看着她如此懂事,欣慰之余,一颗心更疼。

梅若依抹了又抹,再多折褶也抚平了。

“我走了,依依。”傅君悦浅笑道,长身玉立的他,神采灼灼,丰姿秀美。

“嗯。”

“不用送我了。”傅君悦低声道。

梅若依低低地唔了一声,傅君悦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转过屏风出门而去,稳健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又突地回来……他大跨步转了回来,走进了梅若依脉脉相送的目光。

“依依。”他走近来,拉起梅若依的手,用力一握,温软緾绵的眸光投­射­在她脸上,梅若依展颜一笑:“君悦哥哥,去吧,我在家里等你。”

这一次,是真的开怀,傅君悦微笑,终于安心了,他其实也是紧张不安的,这毕竟,是两人第一次,也会是无数次短暂分别的开始,梅若依安心,他才能放心。

“大少爷,二少爷来了。”春桃在外面大声道。傅晓楠的大嗓门随后传来:“依依……”

傅君悦眉头一跳,随即又释然,依依什么都顺着他,显然心里根本没有晓楠。

不过眨眼间,傅晓楠走了进来。

“哥,你要出去啊?”傅晓楠看了他哥一眼,随口问道。

“嗯。哥先走了,依依,我走了。”傅君悦笑着微微点头,眸光移向梅若依,犹如春风细雨般的緾绵情意从眼角眉梢轻轻地流进梅若依的心里。

梅若依抿­唇­看他,傅晓楠没什么心眼,摆手道:“哥你去吧,依依,来,我们还玩前日的人偶,唱人偶戏。”

梅若依目送傅君悦离去,三魂去了七魄,这日也没什么心思玩人偶戏,傅晓楠摆弄许久,见梅若依闷闷不乐,以为是昨日凝碧扫禾的事让她心情不好,心头对绿翘青霜讨厌更甚。中午陪着孔氏用完膳说话儿时,恨恨地跟孔氏道:“娘,我哥院里那两个不要脸的女人,怎么还不赶走?”

孔氏心情也很不好,昨夜一宿没睡着,愁得不得了,侄儿如果知道没指望得到梅若依了,不知要闹成什么样,会不会比以前更不服管教。傅晓楠撒气,她沉着脸道:“你哥院子里的事,你­操­的什么心?”

“哥院子里的事,我才不­操­心呢!可是那两个女人让依依不痛快,我怎能不管?”傅晓楠跳起来愤怒地大声嚷道。扬手比了比拳头,道:“娘,哥什么都听你的,你不叫赶,他就不敢赶,你知不知道,依依今天一上午没露过笑容,话没说几句。那两个女人太可恨了……”

傅晓楠竹筒倒豆子,把他听到的孟夏与傅君悦分析情况的话,一字不漏讲给孔氏听。

孔氏越听,那眉头纠得越紧,到最后只气得周身颤抖。

强-暴致死,下过量催-情药致行为失控,这些隐情,她昨日早晨根本没有察觉,如今乍一听闻,怎不满腔怒火?让她更感心寒的是,大儿子明察其间隐情,却因怕祸及梅若依,连她都不说,呣子竟离心到这般地步。

“娘,把那两个女人赶走吧。依依……”傅晓楠接着说了什么,孔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娘,你是听没听我说话啊!”傅晓楠不满地嚷道。

“听着听着呢。”孔氏回神。打发嫁人,太便宜了,竟然敢下催|情药,竟然任由嚎叫声响许久不闻不问却还来恶人先告状,把她这个当家主母当杀人刀子使?当他大儿子这个主子不存在?

怎么处置?孔氏一时没想到又狠又不失傅府脸面的办法,不过,人是不能再留在朗月轩里了。补什么人进朗月轩?这回得依大儿子的意思,多少挽回大儿子的心。亦且,最好能补过去国­色­天香,把梅若依比下去,这样,大儿子的心不在梅若依身上了,也许还有机会把梅若依嫁给侄子。

“云英,传我的话给傅开,找牙婆子买女孩,年十二至十七,要绝­色­,­性­情和顺,身价银子不拘,身家清白即可。”

孔氏吩咐买绝­色­女子的消息,很快有人传话给绿翘。

“……你以为,保全自己就没事吗?”绿翘去责骂青霜。

她们失了傅君悦欢心,现在孔氏那里也没指望了。还能怎么着?

“还不是你糊涂,发现房中不是小狐狸了,小狐狸没事了,就该马上顺着大少爷的话改口,把水泼你妹子身上去,这样大少爷或许还会容怜你我……”青霜也是一肚子气,恨骂道:“你怪我下药重,怎么不想着,我下药难道要对付的是你妹子?”

绿翘无言以对,咬牙半晌,道:“咱俩就等着被遣走?”

“不被遣走又如何?”青霜反问。

“就这样便宜了那小狐狸,一人独宠?”

“不走?她就不是一人独宠了?”

两人咬牙恨骂许久,青霜突地道:“横竖遣走了,也没有什么活路,不若搏一搏。”

“怎么搏?”

“大少爷只不让咱们去他的正房,又没禁足,你去跟月影要她养的小猫雪儿过来,咱们这样……”

“啊!这要出事了,月影也担了­干­系。”绿翘惊叫。

青霜冷笑道:“就是要她也担­干­系,到那时,傅大娘为了保她,少不得连咱俩也保了。府里除了月影,还有谁的容貌强过咱俩?留不了大少爷这边,就是能去二少爷那边,也是好的,去不了二少爷那边,再拖些时日,表少爷回来了,咱们使些手段,不行就去表少爷那里。”

“二少爷身边,只怕是没指望的。表少爷那个­性­子?”绿翘踌躇。

“表少爷那­性­子又怎么啦?有了姨娘的名份,吃喝穿戴舒适日子少不了就行,什么都顺着他即可。你想想,要嫁个小厮,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当了姨娘,自来宠妻灭妾的不在少数,表少爷­性­子暴介,正好利用。”

绿翘呆了半晌,低声道:“你不喜欢大少爷吗?”

“喜欢又怎么着?”青霜泪流满面,泣道:“咱俩从小服侍他,他一惯的冷冷淡淡,我只以为­性­子如是,可,你也看到了,自小狐狸来后,那冰便化了,成了火。咱俩从来没上过这位爷的心,又何必再留情。”

**

傅君悦申时回府,先去了上房拜见母亲,讲讲这一天的事,孔氏看傅君悦还是早上离府时那身装束,知没回过朗月轩,心头稍稍舒服些,呣子闲话了一会,孔氏说起买女孩补进朗月轩的事,又道:“绿翘与青霜,多早晚要遣走,你看怎么处置?”

母亲昨日没想着遣人,今天突然改口!傅君悦心思一转,将凝碧与扫禾的死因详细地说了出来,又道:“如此污秽不堪的事,出在孩儿院中,是孩儿治下无方,昨日怕母亲愤怒伤身,孩儿不敢说出来,母亲既问到她两人的去处,孩儿只能实说了。青霜不是家生子,好说,一句话打发了,不要赎身银子了。只是绿翘是家生子,却不好办了。”

孔氏点头,傅君悦这一解释,她心里万分受用,想想大儿子素常就极孝顺,看来瞒而不说,是怕自己气恼伤身,不是为护着梅若依了。

家生子若是要遣出府,少不得要脱了奴籍,不只不是责罚,反而是恩典了,留在府里,下人之间又是枝枝蔓蔓各有各的交情,只怕她再三再四生事。

“孩儿治下无方,让娘烦恼了,此事孩儿来想办法吧,娘不要再忧心了。”

“嗯。”

呣子俩又说了会儿话,膳时到了,傅君悦也不回朗月轩盥漱,就在上房中由云英云霞服侍着洗脸洗手,陪着孔氏用膳毕,方回了朗月轩。

梅若依已用过晚膳,春桃橘红檀香陪着说话,三人见傅君悦回来,极有眼­色­地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依依……”

“君悦哥哥……”

慢火煎心,不堪忍受的时光总算结束了。才一天,恍若千年。傅君悦张开双臂,梅若依朝他奔了过去,衣袂翩翩,裙裾飘扬。

下一瞬间,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分别也不过几个时辰,却有许多话要说,只是谁也舍不得开口,两人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对方的气息,痴痴地感受着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炽热空气,倾听着彼此时轻时重的心跳声。

许久,傅君悦松开梅若依,双手捧着她的脸,将­唇­贴在她的额头,轻轻地亲了亲,低声问:“今天都做些什么?”

“今天就做了一件事。”梅若依酸酸道。

“什么事?”

“想你……”

一瞬间,傅君悦感到整个世界被粉碎般的冲击——今天就做了一件事,想你!

情感的喷礴只需要这么一句,勃发的冲动就在睁眼闭眼间,心底欲-火瞬间燎原,毁天灭地……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完全表达我的心情,很激动,很感动,谢谢将离!谢谢niuniu!感谢你们的厚爱!感谢朋友们对故人的鼓励和支持!将离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05-25 18:02:49niuniu122011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05-25 20:55:38niuniu122011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05-25 20:59:53

共君沉醉

心底的火焰熊熊燃烧,他想狠狠地占有,粗暴地摧毁,他想把她揉进自己的体内,与自己骨­肉­相融。

“君悦哥哥,你想我吗?”

“当然……”傅君悦低低地道,含笑看着她,深邃的黑眸里是炽热欲望——要把她焚烧的欲-望。

那眼神!梅若依白腻腻的小脸腾地红了,身体微微一抖,随后两手勾住傅君悦的脖子,仰起头闭上眼。

“宝贝。”傅君悦低声呻吟了一声,托住梅若依的后脑勺,嘴­唇­狠狠地压了下去,温柔地火热地密密实实将她吞噬……

口-舌交-緾,摩-擦,吮-吸……不够,只有这些远远不够,傅君悦把梅若依压到柱子上,猛一下拔开她的衣襟,粗-暴地揉-搓小小的山峰,低头咬上她的脖子。

梅若依跟他同样急促的喘-息着,她仰起脖子方便他啃-咬,她低-吟着,迎-合他……

“依依,君悦哥哥想要你……”嘶哑地含混的哀求:“依依,君悦哥哥痛得受不了了,想要你,给君悦哥哥好不好?”

他不是在希翼她应允,他知道,只要自己想要,依依不会拒绝。他只是在不停地喝止自己,喝令自己不要失去理智。

梅若依说不出任何话,他的舌尖他的牙齿时而温柔时而狂野地舔舐着她的颈项,他似灵巧又似笨拙的­唇­舌挑弄得她焦躁难熬,她酥软得站不住了,她羞人的地方在痉挛抽搐,她也想要……她按下傅君悦的头,示意他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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