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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提灯看刺刀 > 38

38

然而眼下的情况又比不往常,试图在这条大船上凿一个口子的不是一般人,是龙纪威。

龙纪威眼下在北京的分量前所未有的重,甚至比他两年前睡过去之前还重。尤其是这段时间,就算所有世家门阀的老人们都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也不得不跟着嗯嗯几声当捧场。

韩老司令跟这个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儿子解释了一下利害关系,叹了口气说:“你大哥的能力一般,位置本来就不大牢靠,恐怕只要龙纪威出手,搞掉他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不过我觉得你大哥暂时还不值得他亲自动手,我又是个即将退居二线的老头子,真正要对付一个家族,首先就要对付这个家族的有生力量。”

“有生力量?”韩越愣了一下,“——我?”

韩老司令沉默不语。

“这个预感我有。”韩越爽快的道,“这两年我确实升得太快了,明年又要升副厅级。我那天把跟咱们交好的几家人都排在一起数了一遍,发现没人冲得这样快,我成出头的椽子了。要说大哥被龙纪威盯上这档子事情,搞不好还是因为我才惹出来的。”

韩老司令大概觉得这样对二儿子不大公平,忍不住劝道:“你也别……”

“没关系,反正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只要保存了有生力量,等过了这一关,以后不论如何都是能翻身的。”韩越顿了顿,说:“明天我就去上边说放弃明年升副厅级的计划,最近确实要更低调一点。只要我下去了,龙纪威应该没兴趣在大哥身上浪费时间。”

韩老司令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不过就是……有点委屈你。”

韩越笑起来,说:“跟自己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

韩老司令心里清楚,本来韩越就不同意安排老大进军需部门的事情,是司令夫人一意要求他才勉强答应的。眼下韩强在军需部门搞得乌烟瘴气,不仅仅给他老子丢了脸,也弄得韩越很难做人。

韩越明年升副厅级的事情本来是去年就开始计划的,但是韩强在总军需处的所作所为实在过分,为了躲避龙纪威的锋头,也为了让韩家不太显眼,韩越不得不暂时搁置这项计划。

司令夫人一向宠爱老大,凡事都首先为这个啃老的大儿子打算。虽然天下父母心都是偏的,但是这样做对二儿子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韩老司令脸上难得露出不忍的神情,又低声劝了一句:“韩越,爸知道你是为了咱们家,不过你没事也得为自己想想……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连个家都不成,上次我说给你置个院子结婚你都不要,那份儿家产本来就该是你的啊!……当然了,父母不是在催你结婚,我跟你妈都是黄土埋了半截脖子的人了,总希望在活着的时候看到你家庭和睦,安安心心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谁知道刚才还一脸大公无私的韩越突然脸一板,正儿八经的退后半步,给他父亲鞠了一躬。

“你­干­什么?”韩老司令吓了一跳。

“爸,我还在青岛的时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给我介绍了个王副市长家的姑娘。”韩越顿了顿,貌似十分哀戚的叹了口气:“据说那姑娘有才有貌还贤良淑德,但是儿子不孝,这辈子是不大想结婚了。”

韩老司令差点把一口水喷出来:“你说什么?不想结婚了?”

“是的。我已经找到能跟他过一辈子的人了。”

“……”韩老司令张了好几次嘴都说不出来话,半晌才试探­性­的问:“……就是那个被你打得胃出血住院的工程师?”

“我不是故意的!”韩越一下子炸了,低声吼道:“我是真喜欢他!”

作为一个父亲,韩老司令从没见过这个桀骜不驯、独立自主的儿子对什么人这么固执,他一下子就被韩越的反应给惊住了。

搞了半天刚才这小子大义凌然的放弃明年升副厅级,原来是为了现在跟父母讲条件——老爷子你看为了韩家我连前途都放弃了,你总不能再为娶妻的事情为难我了吧。

韩老司令额角抽搐了两下,想拿出一家之主的威风来,但是看看长得比自己都高了的儿子,那威风还没鼓起来就一下子泄气了,半晌只得叹了口气问:“你倒是想为他不结婚,但是人家愿不愿意跟你过一辈子呢?两年前你在北京休假结束,回部队的时候耽搁了半个月,人就是那时候被你弄上手的吧?听裴家那孩子说,你当初可是拿着枪把人堵在了家门口,后来那工程师也不是心甘情愿跟你的……”

“不是心甘情愿又怎么了,只要人还在,以后总能慢慢补回来。再说我这不是在改好吗?”韩越举起一只手,像模像样的发誓:“我保证以后再动手打人就天打五雷劈,从今以后一定改掉脾气,好好过日子,天天孝顺您二老。”

韩老司令盯着儿子看了半天,低声问:“——你真心的?”

“绝对他娘的真心。怎么,您老人家接受不了?不会吧爸!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早就……”

“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老子接受不了?!”韩老司令一声冷哼,声音低了下去:“当年打仗的时候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今天没明天的,部队里什么没见过……你这样儿的,哼,太小儿科了。”

这回换成韩越一下子惊住了。

“能找到真心喜欢的人,那是种福气。但是要说一辈子长长久久的过下去,那可就难了。想当年我们军打越南的时候……”韩老司令沉默了一下,很久才突然叹了口气,疲惫的道:“你要是真想,就哪天抽个空把人带回来吃顿饭,给我跟你妈也认识认识。总是在外边不见家人,到底不算个事。”

韩越知道他老子一向开放,但是没想到开放到这种程度,顿时大乐:“那行!没问题!您可得先跟我妈打好招呼,这星期天我就把人带回来!”

21

21、第三滴血 ...

虽然父子俩谈到很晚,但是那天韩越仍然执意回楚慈家睡。他到家已经深更半夜了,卧室里亮着一盏橙黄|­色­的小灯,楚慈往里侧卧着,被子从肩膀上滑下来,露出一段光洁的后颈。他的身体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平静而安稳,让人一看就有股温馨感从心里油然而生。

韩越脱了外衣,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上,尽量不压动床垫的躺下来。

他本来没有睡觉前一定要冲澡的习惯,毕竟在部队里一帮大男人混着,只要身上不爬老鼠就撑得过去。但是楚慈绝对讲究床铺卫生,上床前一定要冲澡,把身上的异味和灰尘都冲得­干­­干­净净之后才能睡觉,否则他就跟得了强迫症一样全身难受。

韩越在原则问题上不让步,生活细节上是愿意迁就的。只要晚上回来时楚慈醒着,他一定尽量抽完烟之后刷牙,洗完澡之后才上床,免得楚慈大半夜睡不着觉全身发痒。

但是如果他回来时楚慈已经睡着了,那么一洗澡就会把他弄醒。楚慈是个一旦惊醒就很难入睡的人,韩越不想弄得他第二天头疼,所以有时脱了外套直接上床,反正楚慈睡着了不知道。

韩越躺在楚慈身边,看着他耳朵后一小块柔­嫩­的皮肤,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楚慈的头发。在橙黄|­色­的暖光下,柔黑油亮的头发映出软和的微光,就像微凉的绸缎一样从粗糙的手指上滑过,挠得人心痒痒。

窗外映出深夜都市的霓虹灯,窗口半开着,温和的晚风拂动着布艺窗帘。远处隐约传来马路上车辆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里就仿佛潮水一般,渐渐的远去了……

韩越心满意足的凑过去亲了亲楚慈的头发,正准备关灯睡觉,突然楚慈动了动,低声问:“……韩越?”

韩越只要被叫一声名字就觉得很幸福,轻声回了一句:“嗯,睡吧。”

谁知道他还没幸福完,楚慈接下来的话就足以兜头泼他一盆冷水:“洗澡了吗?”

“……不会吧这都几点了!乖,将就一下啊。”

楚慈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拎起枕头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韩越吓了一跳:“你上哪儿去?”

“睡书房。”

韩越一骨碌爬起来:“差不多得了啊你!行行行,我去洗澡,洗澡总行了吧。­操­,大半夜的回来还不给老子上床……”

韩越一边嘀咕着一边草草去浴室冲了一把,速度快得像打仗,三分钟之内搞定,全身上下带着水珠冲出来。他衣服全在浴室里脱光了,只剩一条浴巾围在腰里,身上肌­肉­­精­悍结实,腰侧和背部有几道暗暗的弹痕。按理说韩越脱了衣服是非常有料、非常赏心悦目的,偏偏楚慈已经背过身去躺下了,连正眼都没给。

韩越迅速爬到床上去,连人带被子把楚慈往怀里一抱,问:“这下行了吧?”

楚慈紧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就你事多。”韩越嘀咕了一句,又笑起来,低声说:“对了,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今天跟我爸说起你,他叫我把你带回家看看,就这个星期天,你看怎么样?”

楚慈有刹那间什么反应都没有,紧接着猛地睁开眼睛。

韩越从身后抱着他,当然看不见他脸上什么表情,只见他半天不动,还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句:“啊,怎么样?这个星期天跟我回趟家吧?我家老爷子老太太,还有老大跟他媳­妇­都在,没外人。”

楚慈沉默了很久,久到韩越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才听他低声说:“好。”

“……啊?同意啦?”韩越大喜过望,“同意去见我家老爷子啦?”

楚慈伸手啪的一声关上灯,明显不想再多说一个字。这拒绝的态度并没有影响到韩越的好心情,他摸黑在楚慈脸上亲了一口,愉快的说:“行,睡觉!”

卧室里一片黑暗,静寂犹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入。黑夜犹如长河一般,远远传来马路上车辆驶过的声音,仿佛河岸飘渺的微光一样朦胧不清。

不知道什么时候楚慈睁开眼睛,盯着黑暗中某片看不见的灰尘,安静了很久很久。

韩越对楚慈跟他回家的事情感到很愉悦,导致他连续几天都心情不错。这罕见的好心情甚至让他那帮狐朋狗友都深感诧异。

星期六那天晚上裴志打电话来叫韩越出去打牌,没想到被一口拒绝了:“不行,我得在家做几个菜。”

裴志大吃一惊:“没菜叫饭店送几个就是了,再不行你带着楚工出来,我请!”

“晚饭早吃过了,这是明天带我家去的。没办法啊,明天媳­妇­儿上门见公婆,要表现表现。”

裴志还来不及思考这跟韩越在家做饭有什么关系,就先被楚慈上韩家做客的事情搞懵了,半晌才问:“……你打算怎么把楚工弄去你家?铐起来绑车上?”

“去你娘的,老子是土匪吗?上我家这事儿可是人家自愿的,我可没强迫他。”

裴志沉默半晌,才咳了一声,喃喃的道:“很好,很好……愿意跟你回家了……那你可要好好对他,凡事都顺着点,别再张口就骂抬手就打的了……”

韩越刚想反驳说老子也是会改好的,裴志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韩越从小就会自己弄吃的,又天生擅长厨房里的事情,做起饭来可唬人了。那天晚上楚慈都上床睡觉了,还能听见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碗筷声,夹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一阵阵勾人的浓香。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一看,餐厅桌子上放着四个大食盒:一个是各种菇类山珍和猪­肉­软骨的杂炒,那香菇一朵朵肥­嫩­透亮,软骨已经渗透了汤汁,一块块儿鲜脆酥软;一个是红烧小山羊腿,这种东西做法很复杂,先炸、再煮、最后红烧,最后出来­肉­质脆­嫩­,浓鲜微辣,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家常美味。再一个是西安羊­肉­汤,熬得极浓,汤汁纯白,大骨头里满满的都是骨髓;最后一个食盒里是一摞葱油饼,采用苏式烙饼那种酥脆千层的做法,烙得金黄油亮,一打开就一股扑鼻的葱香。

韩越一边换鞋,一边说:“待会儿进家门的时候你拎着,就当是你做的。”

“……为什么?”

“买的东西不是不好看嘛,老爷子他们又不缺那个,每天要什么东西都直接开了单子让后勤人员去买。两手空空的又不好看,还不如自己弄几个菜带去,又稀罕又贴心。”

楚慈指着那几个食盒,脸­色­都僵硬了:“韩越,你当你父母都是傻子,看不出这是他们亲生儿子做的吗?”

“他们哪看得出来!我从来就没在家做过饭。”韩越本来都伸手去开门了,突然又把门一关,转身板着楚慈的下巴亲了一口:“宝贝儿,我从生下来到现在,也就伺候过你一个!”

楚慈猛的把他一推,韩越也不在意,哈哈笑着拍了拍楚慈的脸。

司令夫人一大早起来就在家里坐立不安,一会儿起身看看自己的打扮有没有乱,一会儿又去看看餐桌上的摆设还差什么。韩强和他媳­妇­都被母亲紧张的情绪感染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桌边当隐形人;韩老司令倒是很放得开,一到点就端端正正坐在餐桌前,挺直着腰板看报纸。

“还看什么看!马上人就要上门了,还看!”司令夫人看看大座钟,终于急了:“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不行,我还得给韩越打个电话去。”

“你就坐下来吧!”韩老司令把她按回椅子上,叹了口气:“你着急也没用,今天这场硬仗迟早会来的。要怪你就去怪你生的好儿子,黄花大闺女看不上,自己搞乱七八糟的事情还强迫人家跟他一起搞,真是造……”

“造孽啊”三个字没说完,一个警卫员在外间敲了敲门,低声道:“报告首长,韩副团来了。”

司令夫人豁然起身,还没迎上前去,就只见韩越哗啦一下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笑,看上去竟然还挺高兴。

一个相貌生得相当不错,气质却极稳重的年轻男子跟在后边走进餐厅,错开韩越大概两步远。这人表情淡淡的,眉目却相当俊秀,穿着枪烟蓝的衬衣、黑­色­西装长裤,打扮得十分正经肃穆,透出一股知识分子的书香气儿来。

虽然他没摆出个笑脸,却也没有失了礼数,进门先对司令夫­妇­点了点头,又放下手里的一个大塑料袋。

保姆紧赶两步接过来,司令夫人眼神一溜,往袋子里扫了一眼,只见是几个满满当当的食盒,想必是在家做了菜带过来的。

不管是岳母看女婿还是婆婆见儿媳,会做饭总是赢得长辈欢心的决定­性­因素。且不说这菜做得好不好,总之只要会做,就说明这孩子听话懂事,会­操­持家务。

可怜司令夫人没想到,楚慈在家基本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非要上赶着做饭的是她那脾气暴躁、位高权重的儿子韩越。

“那,介绍一下啊,这是楚慈,在冶金科研所工作,我们在一起有两年多了。这是我爸,这是我妈。”韩越指了指韩老司令,又指了指司令夫人,对楚慈说:“叫伯父伯母就行了。”

楚慈伸手跟司令夫­妇­分别握了一下,沉声道:“韩司令好,韩夫人好。”

韩越脸­色­顿时黑了一下。

楚慈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天生心­性­就比人稳重,个­性­极其沉静。良好家教的作用能从一个人的眼神、表情、动作和举止上透露出来,楚慈就是个一举一动风度极好,举手投足都恪守礼仪的典范。

韩老司令跟他一握手一说话,就立刻认识到这个年轻人不是个攀附权贵的主儿,十有八九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看他礼貌而疏远的表情,又觉得今天上门来吃饭的事情估计是韩越在一厢情愿,这人八成不想来。

韩老司令叹了口气,难得慈祥的道:“快坐快坐,别站着了,千万别拘束。”

韩越他妈刚才转到厨房里,偷偷检阅食盒里的菜去了。这一看不要紧,养尊处优几十年的司令夫人对楚慈的做菜水准惊叹了一下,心里顿时亲近了几分。

她倒不觉得韩越会真跟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最多也就这几年在一块处处,该结婚时还是要结婚的。如果他结婚前这几年的伴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还会做饭,还懂得照顾人,那么是男是女其实都不重要。最多等韩越结婚时多给他几个钱,打发掉就得了。

所以司令夫人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脸上也带了些慈祥的暖意,微笑着招呼楚慈:“来来,快坐快坐,马上就开饭了。”

楚慈点点头,沉默不语。

韩越又指指他大哥夫­妇­俩,对楚慈笑道:“这是我们家老大韩强,这是我嫂子。我大哥平时不好出门,你大概没见过他。不过他就喜欢跟人打牌,你们八成是有共同话题的。”

韩强的妻子小若从楚慈进门起,就一直偷偷打量这个传说中跟男人混在一起的楚慈。对于同­性­恋这种事她是非常不能理解的,脸上肯定会带出一些不以为然的神­色­。不过她到底是高官家庭出身,毕竟见过世面,就算心里再怎么着,表面上也不会太给人家难堪。韩越介绍她时她稍微起了起身,盈盈微笑着招呼楚慈:“你好!”

谁知道楚慈却没有回答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从韩越说“这是我们家老大韩强”开始,他的目光就钉在韩强身上,有刹那间他甚至整个人都无法动作,全身肌­肉­都绷紧得发痛。他甚至无法抬起手,因为血流速度过快而产生的轻微麻痹感从指间弥漫上来,一点一滴的蚕食心脏。

他无法呼吸,也说不出话。血流一阵阵冲击着大脑,让他的太阳|­茓­突突直跳。

……那样多的血­色­,那样触目惊心,他的视线被大片大片染红,甚至看不清其他东西……

“楚慈?楚慈!你怎么了?”

楚慈一个激灵,扶了一下额头,低声道:“刚才有点晕,……抱歉。”

韩越有点担心,皱着眉问:“昨晚没睡好?”

楚慈摇摇头,伸出手去跟韩强握了一下,微笑着低声道:“不好意思我愣了一下……韩强先生,幸会幸会。”

作者有话要说:先上第二更,看俺今晚能不能码出第三更来……

俺会努力滴,但是不敢保证,俺今天才后悔为什么自己是个百字党……= =

22

22、韩老司令 ...

这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

这有点出乎韩越的意料,他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如果楚慈在餐桌上当面对他发难的话,他就把人一扛直接回家,等以后再跟司令夫­妇­解释。

谁知道整个吃饭的过程中,楚慈都表现得无可挑剔。虽然他还是不多话,但是只要韩老司令问了,他都立刻很有礼貌的回答,没表现出半点不清不愿的样子来。

甚至当司令夫人笑眯眯的问“你俩谁先追的谁呀”这个问题的时候,韩越差点以为楚慈会当场掀桌而起,谁知道楚慈只是顿了一下,随即淡淡的道:“记不清了。”

韩越猛的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擦擦冷汗,就只见韩老司令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目光极其责备。

总体来说这顿饭比较沉闷,但是非常安全,没发生什么冒火星子的事情。吃完饭后司令夫人有点倦意上来,说要去小睡一会儿。她刚离开餐桌,就只见韩老爷子站起身,冷冷的瞥了韩越一眼:“你来我书房一趟,现在!”

韩强夫­妇­都一声不吭,只当自己不存在。

韩越迟疑了一下,看了楚慈一眼。楚慈正低头喝茶,连眼角都没施舍给他。

“老爷子你当着人面给我摆威风啊……”韩越打着哈哈抱怨了一句,一看韩老司令的脸­色­,立刻立正站直:“行行行,我这就去,这就去啊。”

韩老司令知道韩越现在满心都是餐厅里的小情人儿,一直到书房里坐下,韩越还一脸心神不定的样子。

韩老司令猛的一拍桌:“你想什么呢?!”

韩越倒抽一口凉气,正­色­道:“想楚慈。”

“你想人家,人家想你吗?”

“……”韩越僵了一下,笑起来:“老爷子您这样说就没意思了……人家当然是不想我的,但是他想不想又关我什么事呢?我又不是求他爱我,我就指望跟他好好的过日子,亲亲热热的过一辈子,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一年才三百六十五天,十年才三千多天,几十年功夫一眨眼就过去了,哪有什么难的呀……”

韩老司令哼笑一声,问:“你真觉得没什么难的?”

“……怎么?”韩越迟疑了一下,“爸,你不会今天又要给我来什么思想道德教育吧?”

“老子教育你都没用,你早就长偏了。韩越啊,你真是……”韩老司令顿了顿,随即重重的叹了口气:“你以为我看到你跟男人混在一起,就觉得伤风败俗了,就觉得你这样做不对了,还想跟你妈两个处心积虑的拆散你们,是不是这样?韩越我告诉你,你愿意跟谁过一辈子就跟谁过一辈子,是男是女我都他娘的不关心。你老子我打过仗,杀过人,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到老了只求个儿女平安。只要你跟人家都两厢情愿,你们爱过多久过多久!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孩子幸福,不希望孩子长大了,反而恨上父母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韩越迟疑着点点头,说:“我还以为你要阻止我……”

“我确实要阻止你。”

韩越一惊,只听韩老司令打断了他,问:“你还记得你郭叔吗?就是以前经常来咱们家,还跟你妈对桌打麻将的那个?”

“记得啊,前年不是去世了吗?”

“你知不知道他一辈子没成家?”

韩越摇摇头。他从十八岁起就很少回家了,家里的一些老战友老关系他也不大交往,很多熟人都只存在于印象里,其他的知之甚少。

“我跟你郭叔叔曾经一起在越南打仗,我是师长,他是政委,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他早年刚参军的时候我们也一起,他跟我们团的一个战友好上了,两人真是好得……真是能为对方去死的那种好。”

韩老司令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过。

“我还记得那战友长什么模样,真是周正得很,笑起来特别爽快……那时候部队纪律严,我还经常给他们打掩护,他就请我抽烟,飞马牌卷烟,三毛钱一包……”

韩越想问后来怎么样了,但是他心里隐约能猜到,那位郭叔后来一辈子没成家,开追悼会的时候连个亲属都没有,八成是当年的战友后来出事了。

“我本来以为他俩能一辈子好下去的。当时中印战争就要爆发了,局势紧张得很,谁都不知道一旦战争爆发,我们当中会有多少人战死沙场,又有多少人能幸存下来。我当时就想着,人这一辈子,也就短短几十年,要是能在活着的时候找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哪怕只在一起过一天,就算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韩越忍不住问:“当时你们驻守在西藏吧?”

“西藏山南克节朗河谷,我那个战友,就是战死在那里。”

虽然有心理准备,听到时候韩越还是沉默了一下,心里微微有些下沉。

“当时老郭很伤心,……很伤心。后来他就一辈子没结婚,组织上给他介绍对象,他也都回绝了,还去找熟人开了张身体有病不能生孩子的假证明。别人都说他是不想耽误人家闺女,但是我跟他几十年的老战友了,只有我知道,他是没忘记当年死去的爱人。”

韩老司令沉默了一会儿,深深的吸了口气:“——韩越,你现在口口声声跟我说你有多喜欢人家,你要跟人家过一辈子。但是你不知道,一辈子太长,有很多你完全预料不到的事情在前边等着你。你永远也不能断言他就能跟你白头到老,你能把握住的只不过是今天,是当下而已。”

“……这个我知道,我会珍惜的……”韩越脑子有点乱,忍不住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但愿你真的知道珍惜。”韩老司令重重的叹了口气,说:“但愿你不要有一天,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楼下餐厅里的气氛有点沉闷,虽然看上去所有人都在专心致志的看电视,但是实际上看进去了多少,只有各人心里才知道。

这个时候韩强口袋里突然传来一阵手机铃,他摸出来看了一眼,匆匆道:“我有个电话。”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小若虽然想知道丈夫的电话是什么,但是这个家毕竟不是她能随意做主的,因此只有眼睁睁看着韩强往庭院那边去了。

这个时候庭院里没什么人,大家都知道司令夫人在午睡,家里到处都是静悄悄的。韩强接起电话,有点不耐烦的低声说:“喂?”

那边隐约是个娇柔的女子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韩强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更加明显了。

“不是跟你说我不可能离婚的吗……什么?打掉!给我们家老爷子知道了可怎么办……行行行,我知道了知道了,就你们女人多事……什么?怎么会呢?我过两天回去看你的。……最近实在是忙啊……”

这时候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韩强立刻捂住电话,屏声静气的等了几秒钟,只听楚慈的声音响起来:“韩太太,上哪里去?”

紧接着就只听小若勉强笑了一声:“没什么,随便转转。怎么,楚先生您……?”

“我去院子里抽根烟。”

“……这样啊……那、那不打扰了……”

韩强一阵火气上涌,这女人又偷听自己跟人说话!他匆匆对手机那边说了声:“这会不方便我过一会打给你。”紧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韩强回头望走廊上一看,只见楚慈站在屋檐下的扶栏边,微笑着说:“韩先生很不走运嘛。”

韩强一看老婆已经走远了,才讪讪的笑起来:“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唉,女人家就是多事,我打个电话她还……”

“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听见。”

韩强松了口气,脸上也自然多了,心照不宣的笑起来:“那是那是!唉,男人在外边不就那点破事嘛,她就爱­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哎!我发现你这人还挺义气的,这次真是多谢了哈!”

楚慈一摆手,说:“应该的。”

他态度这么温和并且爽快,韩强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说老二这次找的人竟然还挺上道,还挺有眼­色­,实在是难得……这种朋友倒是值得交一个,聪明人啊!……

楚慈似乎能看见他的想法一般,对韩强点了点头,微微的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键盘敲得爪子发麻……o(>﹏ 23

23、人格障碍 ...

自从那次回韩家后,韩越就发现楚慈跟他大哥的关系异乎寻常的好起来。

韩强不是个喜欢出头露面的人,相比韩越来说他的应酬真是不多。他的娱乐活动大多是打牌、喝酒、跟女人泡在一起,除了他那帮二世祖朋友之外,他很少接触外人。

现在韩强出去打牌的时候基本都叫上楚慈一起,有一次甚至把牌桌摆到楚慈家来了。据说楚慈打牌很有一手,他往那一坐,韩强就总打顺风牌。有时候打完牌几个人一起喝杯酒聊聊天,楚慈为人温和耐心,口风又极紧,是个很好的聊伴儿。

韩越为此纠结了很长时间,有种两人世界被破坏的感觉。

韩越是个热衷过两人生活的人,本来楚慈没朋友没家人,下班之后更没有应酬,他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就能看到楚慈,一天起码有十几个小时是腻在一起的。而现在韩强老叫楚慈出去打牌,有时候晚上甚至都不回家吃饭,周末更是占用了大量时间,搞得韩越十分欲求不满。

如果整天把楚慈叫出去打牌的是赵廷之流,韩越早就踹着手枪踢人家门去了。但是现在那是他大哥,他要想踢人家门,首先就上韩家去。

他有一次就抽空跟韩强抱怨,说:“老大啊,你看我好不容易回北京长住一次,你­干­嘛总叫我相好的出去打牌呢?你一叫他出去,家里就剩我一人了,独守空房啊这是……”

韩强反驳他:“我可没老叫楚工出来打牌,一星期就一两次,每次还都跟你打招呼了。再说你看你那叫养相好的吗,你那叫拘禁!人跟赵廷说两句话你都要发火!你就不怕人家以后恨上你吗?”

韩越一下子没话说了。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说,楚慈偶尔出去玩玩都是件好事。适量交际和户外活动能缓解抑郁症状,跟韩家人来往有助于增强楚慈和韩家的感情,何况打牌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运动,总比喝酒赌博玩女人好。

韩越感到很苦恼,就去找自称大学辅修心理学满分的任家远商量。任家远一听这情况,就问:“你觉得楚工这段时间心情好一点了呢,还是比以前更坏了?”

“……不清楚,他就是那样儿,闷得很……”

“人际交往和玩乐对抑郁症患者来说比药物治疗还管用,再说只要人在你手上,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任家远沉吟了一下,又说:“其实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正好我有这方面的朋友……”

韩越一声嗤笑:“我?我需要看什么心理医生?老子又没得抑郁症!”

“你确实没有抑郁症,但是你不觉得你脾气太坏了吗?已经超出正常人情绪波动的范畴了。你看上次楚工就跟赵廷多说了几句话,你就能把人打成急­性­胃出血……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韩越,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当时跟楚工发火的时候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吗?你确实脑子是清醒的吗?”

韩越愣了一下,半晌说:“我……我记不清了。”

“你记不清了,因为你当时是没意识的,骂人是顺口就骂了,打人是顺手就打了,你当时没有多余的理智来控制情绪。韩二啊我跟你说,这就是心理状况有问题的表现。一般有理智有自控力的正常人,有哪个会因为老婆跟朋友多说了两句话,就举拳头打人的?”

“……跟你说我不是……”韩越顿了顿,嘶的一声抽了口凉气,“总之我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什么心理有问题什么没有自控力的。你看我在部队里这么多年谁说我心理不正常了?要真去看医生,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就跟我真得病了似的!”

身为一个崇尚科学­精­神、信奉唯物主义的从业医生,任家远简直要被韩越的陈旧思想给惹毛了。讳疾忌医!观念古板!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心理问题,这都什么年代了啊还把看心理医生当成进­精­神病院!

“我跟你说韩二,你爱听不听!反正那是你相好的又不是我相好的!你要是再这么下去,下次这种情况你还会打人,而且打得更狠!别说什么你会改的你一定会改的,家庭暴力这种东西会让人上瘾!你看那么多男人平时都挺疼老婆的,结果一喝酒就打女人,打完了酒醒了再下跪赔罪,有用吗?告诉你那没用!心理问题不根除,下次喝多了照样打!”

韩越一下子懵了,还没来得及说话,任家远气咻咻的扔下一句:“你就等着有一天把楚工活活打死吧!”说着就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韩越半宿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思考问题。

结果他翻身动作太大,把楚慈迷迷糊糊的弄醒了,半梦半醒间烦躁的问:“大半夜的你­干­什么!”

韩越凑过去拍拍他的脸,低声问:“楚慈,那天我生日的时候打了你……你当时什么想法?”

楚慈皱紧眉头,用枕头蒙住脸,不愿意答话。

韩越孜孜不倦的拍楚慈的背,又对着他耳朵吹气,折腾半天之后楚慈终于不耐烦了,冷冷的说:“我恨不得你去死!”

韩越猛的愣了一下,久久没有动静。半晌他才低声“哦” 了一句,慢慢的躺下不动了。

任家远还以为那天摔了韩越电话,韩越肯定是要找他麻烦的。谁知道没过两天,韩越竟然亲自跑来找他,请他帮忙介绍个心理医生。

任家远简直惊悚,问:“你这两天又打人了?”

“没啊。”

“……又跟楚工吵架了?”

“没啊。”

“那你怎么突然……”

韩越脸­色­一变:“非要叫我来看医生的不是你吗?怎么我来了你又问东问西的,搞得好像不欢迎我似的?”

任家远心说我这不是怕你惹祸么,你主动要看医生我欢迎还来不及。医生以悬壶济世为己任,我这是天下医者父母心啊!——靠,老子简直是个圣父!

按照韩越的要求,他倒不在乎心理医生权威不权威,他只要求足够隐秘,别传出去让外人知道。任家远给他再三保证了医生保护病人隐私的职业道德,然后给他介绍了一个资格权威的医生朋友,还亲自把人给领上了门,约定好一个星期来一次,每次都由任家远亲自陪同。

韩越去看了三次以后,那个心理医生朋友约见了任家远,直截了当的说:“韩二少有点爆发型人格障碍。”

任家远早有心理准备,点点头说:“我看也像,只是不严重。”

“是的。你看他经常因为一些小事而发火,行为冲动并且完全不考虑后果,事后虽然强烈后悔,但是又无法保证下次不再犯。他是典型的希望自控,却又缺乏自我控制能力。就像他告诉我他当时打那个工程师,他说那是顺脚踢过去的,但是‘顺脚’实际上就是情绪无法控制、暴怒时冲动不计后果的表现。要是再这样下去,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他还会动手打人的,而且随着暴发型人格障碍更加深化,他会打得比上次还狠,事后又会比上次更后悔。”

任家远吃了一惊,“他这脾气都好多年了,从小他就那样,难道……”

“这个我从他的叙述中能听出来,他小时候十分缺乏父母和家庭的关爱,可以说他是在完全不挂念家庭感情的情况下长大的。亲情、友情、爱情是塑造一个人感情世界的几个基本外界因素,他不缺乏友情,但是在亲情和爱情上都相当失败。这个人格障碍可能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不断加深,至于为什么没有爆发,只是因为缺少暴发的契机而已。”

“契机?”

那个医生朋友耸耸肩,“你应该看得十分清楚吧,韩二少这么多年来都没跟家庭发生什么冲突,第一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少回家,没时间跟家人发生矛盾;第二是因为他从小所受的教育塑造了一个‘男人必须要承担家庭重担’的意识,在这个意识的指挥下,他对家庭存在着一种天然的责任感。他跟我说这么多年来他都没谈过恋爱,虽然以前有过伴儿,但是心理上都不亲密,最后也都分手了。也就是说他以前那些伴儿并没有给他造成心理危机,也不能成为触发他心理问题的导火索。真正让他产生严重不安全感的,是他上次打的那个工程师。”

任家远不自觉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更加全神贯注的听着。

“我从你这里也了解到一些情况,据说那个工程师并不怎样……咳,中意韩二少。这种反抗和拒绝的态度让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心理危机,他害怕失去爱人,害怕被抛弃。他上次生日时打人的事情明显表现出了他无法控制的心理恐惧。可能他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没有体验过这种危机感,结果一下子就把他情绪冲动、无法自控、暴躁易怒的人格障碍给激发出来了。”

“……我­操­,那他还有得救吗?”

那医生朋友一口茶水喷出来:“拜托了老任,又不是你们外科手术,还有救没有救的?没救就直接送­精­神病院去了!这种事情只能慢慢做心理疏导,配合系统脱敏技术,顶多了做点催眠。放心吧,韩二少这么多年混下来都没出过大问题,短期内不会杀人放火­精­神失常的。”

任家远松了口气:“脱敏治疗不是问题,反正他最近几个月都在北京,一个星期来看一次得了。”

“一定要叫他来。”那医生朋友坚决的嘱咐:“脱敏治疗虽然很痛苦,但是也很有必要。如果有一天他能从潜意识里接受那个工程师跟他分手的事情,那他的暴躁型人格障碍也就好了大半了。”

任家远回去以后,把那哥们的话添油加醋的跟韩越重复了一遍,又说:“人家说了,楚工虽然是你心理原因被触发的契机,但是却远远不是这个问题的终止。如果你不解决这个问题的话,以后跟司令和夫人、跟你大哥大嫂、甚至跟你过命交情的兄弟们都会产生很大矛盾的。不想以后孤家寡人的话,就老老实实去做心理治疗吧。”

韩越沉默良久,低声道:“你跟那个医生说,我以后每个星期三晚上过去一趟。”

任家远点点头,正准备去打电话给那个医生哥们儿,突然听见韩越自言自语的低声道:“不过没用的,我一辈子也接受不了他可能跟我分手的事情,哪怕只是假设……”

任家远一惊,抬头望去,只看见韩越叼起一根烟,啪的一声点起了打火机。他低着头去凑那个火,香烟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脸。

24

24、龙纪威 ...

那天楚慈下班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竟然是韩强打来的,劈头盖脸就问:“晚上有空吗?请你出来吃个饭?”

楚慈看了手表一眼,“抱歉不行,下次吧。韩越他……”

他就说了半句话,后半句咽了回去,语气间微弱的厌倦让人感觉十分微妙。

韩强对他弟弟几乎变态的独占欲心知肚明,尴尬的哈哈一笑:“那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有什么事电话里说也一样,我现在边上没人。怎么了?嫂子又出什么事情了?”

“唉,你是个明白人,我也不瞒你……你嫂子整天在家里疑神疑鬼的,搞得我出门办点事情都不方便。你记得上次那个阿玲不?她怀孕已经五个月了,据说是个男孩……”

“怎么,不好安置?”

韩强叹了口气:“我想在三环外弄套房子安置她,但是最近偏不得闲。你也听韩越说了吧,最近老爷子拼命叫我们低调,加上你嫂子她又好搞特务工作,我实在是不方便自己出面去弄。你知道的,我身边那么多朋友,没一个像你一样谨慎细心,口风又严,办事又稳妥。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了……”

楚慈皱眉笑道:“不就是秘密置办一套房子吗?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举手之劳而已。”

韩强大喜,一叠声的夸他:“好哥们!够义气!真是够义气!韩越果然没看错人!”他激动之下没想起韩越是硬逼人家上手的,还没反应过来话就已经出口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由得尴尬了一下:“那个,你也别多心,事成之后我一定重重的谢你!”

“没什么。你到时候问问未来儿子的妈,看她有什么地段和布置上的要求,别到时候我找了房子你们又不满意就行了。”

楚慈答应得如此爽快,实在是出乎韩强的意料。毕竟看房子是个体力活,给女人看房子又尤其麻烦,一般人都是不大愿意做的。何况这事还要极为机密才成,韩强的老婆虽然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但是万一被她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场家庭战争。

韩强又千叮万嘱了一番,绝对不能让韩越知道这事,阿玲的存在千万不能透露给其他人知道,漏了口风的话怕有人想害了他没出世的儿子……絮叨了半天才挂了电话。

楚慈慢慢的把手机丢到副驾驶席上,也不发动汽车,也不踩油门,一动不动的盯着空气中某片漂浮着的灰尘,仿佛在默默的想着什么。一直到下班的人群都走光了,车库里几乎连最后一辆车都开走了,他才缓缓闭上眼睛,浮起一点冰凉的笑意。

这时候已经接近八月底,楚慈的生日就要到了。

为了准备这个生日,韩越可谓是煞费苦心。严格来说这是他第一次陪楚慈过生日,前两年这时候他恰巧都在部队,根本走不开身,去年因为保密条例的缘故连打个电话都不行。为了讨得楚慈的欢心,也为了洗刷他在生日宴上把人打成胃出血的恶劣表现,韩越决定把这次生日搞得隆重而浪漫,经典而难忘,争取让楚慈那颗比冰山还难以融化的心被他彻底感动。

首先他在围场农家乐包了一座超豪华型四合院,又让人在庭院中搬来大盆大盆姹紫嫣红的掬花、牡丹、大山茶,还临时挖了一口喷泉,装了彩灯、彩条等,夜幕降临的时候把烟花一放,合着彩灯辉煌、流水淙淙,绝对是人间仙境。

韩越的计划是白天带楚慈去草原上骑马,为此他还特地挑了两匹毛­色­纯正脾气温和的骏马;晚上回到四合院里放烟花,放完了就在院子中架一丛篝火烤全羊吃。那全羊选的是上好的阿勒泰羯羊,从农家乐牧场里现宰现烤,绝对的新鲜肥­嫩­,那­肉­都被油滋润得金黄焦­嫩­,好吃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韩越还准备了两瓶上好的米酒,等野餐完毕就差不多深夜该睡了,反正头天晚上喝了酒,第二天可以懒洋洋的睡到下午再回去。

韩越觉得这个计划简直堪称完美,他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在楚慈生日的前几天去卡地亚订购了一对LOVE螺丝白金男士对戒。多聪明的办法啊,你看那戒指往无名指上一戴,显然就是已有家室的表示了,还有哪个不识相的敢动楚慈的心思呢?

楚慈生日的前一天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韩越就兴致勃勃的爬起来准备东西。直到一切停当可以走人了,他才坐到床边上去拍楚慈的脸:“起来起来,咱们准备走了,开车得老远呢。”

楚慈烦躁不安的坐起身,揉按了半天眉心,才懒洋洋的起身去洗漱。

他对这次庆祝活动的态度是无可不可,出去玩一天当然很好,但是如果同伴不是韩越,那就更好了。如果说生日这天必须要跟韩越呆在一起的话,他宁愿窝在家里看看书,看看电影,甚至是打打游戏……这样他至少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跟韩越说话,也不跟他交流。

韩越对楚慈的抗拒态度视而不见了。楚慈早上有喝豆浆的习惯,他洗脸的时候韩越就迫不及待的去热了豆浆,端着杯子等在边上,只等他一喝完,就立刻开车走人。

上车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完全看不到一点天光。楚慈一到车上就开始犯困,韩越殷勤的问:“先吃点东西?小笼包子在保温杯里,要吗?”

楚慈困倦的摇摇头。

“困了就睡一觉吧,到了我叫你。”

以往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都是韩越开车,他开车时有个习惯,就是必须一边开一边跟楚慈说话,楚慈还必须时不时的回答一声表示他在听,否则韩越就觉得被他忽视了,心情不好时他就会用发火这种方式来吸引楚慈的注意力。

楚慈心里咦了一声,觉得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不会是假的吧?

思虑再三后他还是决定不冒险,摇摇头说:“我不困。”

韩越看了他一眼,“还不困呢,眼睛都睁不开了。睡吧,把外套盖上,早上有点凉。”

楚慈默然不语,扭过头去看车窗外飞快掠过的人行道。看了几分钟后有点撑不住了,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头也一点一点的。

朦胧间他听见韩越叹了口气,却带着微微的笑意:“你看,我现在脾气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你好是暂时的,坏才是永恒的。

楚慈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来,没多久就沉沉的睡着了。

车辆晃动的时候人更容易睡着,楚慈这一觉睡得非常熟,直到他被越来越上升的温度热醒为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热,就算韩越已经把车窗全部打开也没用。空气中仿佛流窜着微许电流般的小粒子,刺得人皮肤发痒,心神不宁。

楚慈尝试着再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低声叫了一句:“韩越……”

“你是不是觉得有点热?”韩越已经把衬衣外的一件薄外套给脱了,袖子也挽到了手肘上,露出古铜­色­结实的手臂,“没办法了,我已经开了空调。就算开窗也不行,外边吹来的全是热风。”

楚慈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天­色­还没有亮,天际灰蒙蒙的泛出一层鱼肚白。这是一段盘山公路,路边就是陡峭的山坡,公路上除了他们这辆奔驰以外,一辆车都没有。

“你是不是走错了?”

“没有,就是这段路。”韩越说着这话以后自己都迟疑了一下,“……要不你把我GPS找出来看看。”

楚慈从小拉箱里找出GPS,看了一眼说:“坏了。”

韩越脸­色­一变,劈手夺过GPS,随即猛的一踩刹车。

楚慈被惯­性­勒得往前冲了一下,胃部突然涌起一股剧烈的绞痛。他简直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仿佛那疼痛就像毒蛇一般,刹那间就贯穿了他的身体。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从头顶到脚趾尖,无处不在疼痛,无处不被烧灼,简直就像被投入烈火中翻滚炙烤一般……

楚慈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就猝然倒在了车座上,手指痉挛的掐住真皮座椅,恍惚间只觉得被一个人紧紧抱在怀里,过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那是韩越。

他想睁开眼睛,但是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那其实是冷汗浸透了额头,流到了眼睛里。他恍惚看见韩越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剧痛的原因韩越表情都有些扭曲,肌­肉­严重的痉挛,却还咬着牙勉强忍耐着,一把从车座上拎起自己那件白­色­外套裹在楚慈身上。

“下车!”韩越把楚慈一推,厉声吼道:“下了车往回跑,听见什么都别回头,快!”

楚慈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甚至连坐着都无法支撑身体。他想问怎么回事,但是刚一张口,就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这口血出来的时候楚慈自己都没感觉到,事实上因为剧痛和晕眩,他的感觉已经被麻痹了,身体一下子就软了下去,被韩越一把接在怀里:“楚慈!”

那一声简直肝胆欲裂。

韩越出身戎马世家,守过边,驻过外,上过战场杀过人,玩起枪子来眼皮都不眨一下的主儿,被这一口血骇得手脚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楚慈倒在他怀里,他才猛地打了个寒战,强忍着剧痛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车窗前的公路上不知什么时候缓缓驶来三辆红旗车,停在离韩越他们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当中一辆的车窗半开着,但是里边暗得很,完全看不清里边坐了什么人。左右两辆车刚停下来车门就开了,几个穿着辐­射­防护服的人冲了出来,遥遥的跟韩越他们对峙着。

韩越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紧紧盯着中间那辆毫无动静的红旗车,厉声吼道:“龙纪威,老子他妈的任你处置!但是我车里还有人,你必须放他走!”

其中一个看上去是领头的,站在韩越和红旗车的中间高声道:“抱歉了韩二少,龙处长的命令是秘密行动,您车里不管有什么人都必须处理掉,不能露出一点风声。‘老龙’会很快苏醒的, 保险起见您还是赶快离开那辆车吧。”

韩越脸­色­一变,咬牙切齿:“狗_日的姓龙的,连老龙都带出来了,斩尽杀绝到这种地步!这畜生……”

那个领头的语调一转,明明白白的威胁起来:“韩二少请不要轻举妄动!你令尊令堂还在北京呢!”

“滚你娘的,老子的爹妈革命一辈子,还能被你给怎么着?!”韩越一摸楚慈的脉搏,眼见着情况不好,顿时心里一横:“­操­!龙纪威,我今天还就真破釜沉舟一次,有本事你把我俩一起弄死!”

那个领头的见韩越迟迟不束手就擒,也感到十分棘手。控制韩越对韩家来说是最致命的打击,为了击溃整个韩家,必须在今天活捉韩越,从他嘴里问出足够打击整个韩家的证据。

但是韩越死活不愿意离开那辆车,这就有点难办了。难道真把韩越连着车里的人一起弄死不成?政治斗争通常都以整倒整个家族作为最终的胜利,只弄死区区一个姓韩的,对斗倒那几个同气连枝的家族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力。

那个领头的刚想去请示一下,突然只见韩越那辆车猛的发动,刹那间一踩油门转弯掉头。这怎么可能?高能粒子辐­射­开到这种地步,人应该被冲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对,没有满地打滚都算意志力坚强的了,他怎么可能还有开车的力气?

“龙处!目标准备逃逸,我们是不是……”

中间那辆一直毫无动静的红旗车里,只听一句低沉的命令:“追。”

左侧那辆车立刻发动,追着韩越他们冲了出去。

这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灰暗的盘山公路上,两辆车几乎首尾相连,风驰电掣的往山下冲去。这段距离远远不到能躲避辐­射­冲击的地步,韩越的五脏六腑都痛得发紧,全身肌­肉­就像被割了无数刀一样,一口血涌到喉咙口,却被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咽了回去。

­精­神完全无法集中,神智涣散得连手都握不住方向盘。如果这时候停下来的话就一定会被抓住,不过抓住了也不会死,龙纪威的目标毕竟是整个韩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但是,如果被抓住的话,按照龙纪威一贯斩草除根的做法,楚慈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

下坡路前方猛的一道发夹弯,韩越这时候已经丧失知觉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车头往外拐。因为可怕的高速,车头弯向了一个无法控制的离心力方向,直愣愣的往山崖下冲去!

就算韩越这时候踩刹车也没用了。那一瞬间他神智竟然无比清醒,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操­,楚慈要是死了,老子也不独活。

清晨静寂的高速公路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听着竟然是往山崖下去了。刹那间哗啦啦惊起一片鸟雀,树林间沙沙的直响。

领头那个男人匆匆走向红旗车,对着半开的车窗低声道:“龙处,目标车辆翻了,从山崖上滚下去了。我们要不要打捞?”

龙纪威裹着一件黑­色­风衣,在宽大的后车座上闭目养神。他的脸看上去竟然还很年轻,有些混淆­性­别,完全看不出年纪;头发因为太长,在脑后绑成一束,垂落在椅背上。他的皮肤比常人略深一些,轮廓也更加鲜明深刻,乍一看上去,竟然有点像偏远西南的少数民族。

龙纪威沉默了片刻,问:“车上还有生命反应吗?”

他手下立刻道:“有的,两个人都还活着。”

“下去打捞。”

“是!”

那个手下刚回头往外走,突然红旗车的司机接起一个电话,听了几句后转给龙纪威:“龙处,于副部长要跟你说话。”

龙纪威皱了皱眉,接电话的口气不太好:“喂?”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沉了下去:“什么,已经把韩司令控制在台江了?北京还有什么人,韩强?……别管我现在在哪里……就算没打报告又怎么样,回去我自己跟上边的人解释……”

他顿了顿,牙关似乎紧了紧,“——行了,我知道了。一个小时后研究院里见。

25

25、永无尽头 ...

楚慈慢慢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全身都在汗水里泡了一个来回,湿腻腻的很不舒服。

清凉的山风吹在他脸上,感觉非常凉爽。他闭着眼睛平息了一下眩晕,感觉身上的剧痛已经完全消失了,肌­肉­中只残存着虚脱过后懒洋洋的疲惫感。

“楚慈?楚慈!”韩越低哑着喉咙叫了两声,“快醒醒!你伤到哪里没有?”

楚慈勉强睁开眼睛,视线一时还是花的,平息了好几秒才慢慢清晰。他们已经翻车到盘山公路之下的一道陡坡里了,德国车比较耐­操­,车头撞进去一个大坑,车前窗、侧窗玻璃全碎,车门大开着和车头形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车厢里挤满了气囊,万幸竟然没有更大的损伤。

楚慈动了动手脚,他比较削瘦,在车头变形的缝隙里竟然能自由活动。就是膝盖处有点火辣辣的疼,想必是蹭破皮了。

“我没事。”楚慈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呢?”

韩越苦笑:“我得再努力一会儿才能回答你……我得先把脚从油门下拔_出来……”

楚慈扭头看看他,只见韩越半个身体被气囊给压住了,仪表盘整个坠到了油门上,大概把他的脚埋在了里边。

楚慈伸手往口袋里摸手机,韩越阻止了他:“别打电话,没用的。他们事先在山谷里装了闭频器,我估摸着起码屏蔽了几公里的信号,就是怕我们求救。”

“……这是怎么回事?那到底是什么人?”

“小孩儿没娘说起来话长,我告诉你这个可是违反保密条例的。”韩越顿了顿,看看楚慈的脸­色­,又哈哈笑起来:“开玩笑开玩笑,老子对你可是一点秘密也没有……那个坐在车里没露面的叫龙纪威,国安九处处长,是个少壮派中的极端激进分子。他对韩、裴、王几个联系紧密的家族矛盾很深,毫不夸张的说,他的政治梦想就是迫使一帮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头子们统统退居二线,然后权力中枢统统换上新血,实现他梦想中的……呃,激进民主主义吧。”

韩越顿了顿,语气有点复杂:“在一个政党成长的过程中必然会遇到各种弊端,有他这样想法的人自然也很多,但是龙纪威格外的激进。他是广西少数民族,挺邪乎的一个人,你别看他脸年轻,实际上他多少岁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我只知道他是几十年前冒头的,当时他还不叫龙纪威,叫一个挺古怪的名字。他有个姐姐,当年在广西被几个大有来头的日本访客掳走了,不知道因为什么敏感的原因,当地的官儿们不愿意管这事,龙纪威就一人单枪匹马的闯到那几个日本人下榻的酒店里,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后来调查的时候发现,那几个日本人全身上下一点皮­肉­都没有了,衣服还好端端的挂在身上,人却只剩下了一具骷髅,还白森森的!当时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他跟他姐姐都被判了故意杀人罪。”

楚慈眉梢微微的一挑,仿佛有些轻微的厌恶。

韩越察觉到这一点,连忙解释:“他后来没死,九处的人想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就把他从监狱里弄出来了,为了掩人耳目还给他改成了现在的名字。他那种仇视激进、右派主义的个­性­大概就是那时候养成的。可以理解嘛,少数民族小孩儿,个­性­比较单纯,又嫉恶如仇……”

“……那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都被他养的那个东西给缓冲了。”韩越说,“那东西……我很难跟你解释,那大概是一个全频带­干­扰器,只不过不是机械,是个活物。它被龙纪威控制着,是一种能散发高频高能粒子流的生物,爆炸当量无法估计上限,我们当时在怒江建设这个军工项目的时候,管他那玩意儿叫做‘会呼吸的核弹’。那东西最早是龙纪威从广西最偏远的地区带出来的,据说国外也有类似的生物。现在他这只虽然还被他养着,但是实际上已经归国安九处管了。”

说到这韩越骂了一声,又用力抽了抽脚,可惜除了让他痛得脸­色­扭曲了一下之外无济于事,“——­操­,随便把那东西拿出来害人,就不怕上边活宰了他吗!”

楚慈默然不语的盯着韩越,看他一次次试图把脚从仪表盘下抽出来,但是每次都失败了。

在说话这段时间里,他的左脚已经跨出车厢外,勉强能自由活动。但是右脚被结结实实卡在了一堆变形的金属仪器里,不管怎么用力都抽不出来。

实际上他的右脚已经很难用力了,韩越毕竟在部队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拥有丰富的受伤经验。他连看一眼都不需要,只凭感觉就能断定自己的右边小腿骨头裂了,如果情况坏一点的话,可能骨刺突出扎破了皮肤,血液凝固在皮肤上,有种­干­涩腻歪的感觉。

如果有个人搭把手的话……

韩越几乎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眼下唯一能搭把手的就是楚慈,然而他可能更希望自己就此……留在这里吧。

或者残疾了,或者废了,或者一辈子起不来了,也总比生龙活虎的继续活下去欺负他好。

楚慈费力的钻出车厢,站在山坡上休息了一下,慢慢走过来,低头看着韩越。

他的样子虽然有点狼狈,但是比起韩越却好多了。头发稍微有点凌乱,脸­色­稍微有点苍白,身上衣服刮破了几块,胳膊上蹭了一道血口,但是不深,血已经止住了。

他的身影背对着光,面对着韩越。这个样子让韩越无法看清他的脸,即使竭力眯起眼睛,也只能看见他平淡不惊,仿佛永远没什么情绪的目光。

他这个样子真是让韩越喜欢极了。在任何情况下他都那样的冷静,情绪自控力极强,头脑理智而慎密,就算在最落魄的情况下都保留着特有的优雅和平静。他跟韩越从小到大所接触的那些人是那样不同,跟权力、地位、财富和名望等等让人疯狂的东西没有半点沾染。他的生活舒适清淡,永远生不起一点波澜;他对每一个人都从容且守礼,冷淡而又温柔。

他就像生活在另一个韩越所不能触及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闲适平静,没有一点争斗和硝烟,每一个角落都­干­­干­净净,舒舒服服,让人忍不住的想沉溺。

就像一片翡翠般的湖,就算明知道掉进去会被水淹没,却还是让韩越控制不住的想跳进去。

“……龙纪威他们可能还会派人来这里的。”韩越收回目光,低声道:“你走吧。”

楚慈一言不发,却也没有动,似乎在迟疑。

“他们把公路封锁了,你大概走一两个小时,就能从岔路上看到一个加油站。”

“……”

“如果你曾经对我有过哪怕半分意思,就在脱身后,往我家打个电话,跟他们说我在这里,腿受伤了。”韩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苦笑一声,低声道:“不过我估计你不会,你出去后肯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干­脆把我遗忘在这里……你恨不得我­干­脆去死吧。”

楚慈沉默着,不置可否。

韩越那微弱的希望在这沉默中被一点一滴磋磨殆尽,就如同伤口被暴露在空气中,血液慢慢流­干­,肌­肉­缓缓腐败,一分一秒熬过的时间就仿佛剔骨尖刀,把他血­肉­和骨髓都一片片凌迟敲断。

那痛苦来得如此剧烈,甚至比在公路上承受高能粒子流冲击的痛苦还要猛烈千万倍,比连人带车翻下山崖的瞬间还要恐惧千万倍,比束手无策等待死亡的感觉,还要让人绝望千万倍。

韩越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几乎都灰败了,半晌才点点头,声音沙哑的说:“我知道了。你出去以后去查一下我留在保险柜里的信封,里边有我的……信和几张卡。卡是给你的,信封你拿去交给律师。我以后的大部分财产都给你,那套房子当时写的也是你名字……”

他很响的抽了口气,勉强笑了一下:“这几个月一直在看医生,聊起跟你在一起的日子,还有我们以前的事情。我以前确实对你不好,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弥补的。如果以后没机会……你就忘了吧。”

风穿过山谷,树丛摇曳着发出潮水般的声音。韩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楚慈,目光奇异的平静。他看了很久很久,才慢慢闭上眼睛,说:“你走吧。”

他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听见脚步声落在泥地上,然后慢慢的,一步步走远了。若是在平时,那细微的声响可能不注意就根本听不见,然而在此时混合在呼啸的风中,竟然清晰得让人耳膜发痛。

因为楚慈走了。

韩越紧紧闭着眼睛,仰起头。

他从生下来为止就从没感觉到这样刺骨的剧痛,就像用刀子捅穿心脏,连死亡都比不上。

“——一辈子太长,有很多未知的事情再前方等你,你以为白头到老只是区区几十年的岁月,实际上那比永恒还要难以企及。”

“但愿你真的知道珍惜,但愿你有一天,不要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韩越把脸深深的埋在掌心里,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连求生的力气,都完完全全的泯灭了。

“你能不能稍微坐过去一下?”楚慈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的响起,“还有,把腿挪开。”

韩越全身一震,猛的抬头望去,只见楚慈手里拿着一块石头,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

“你……你不是……”

楚慈一句话都懒得多说,把韩越那边凸了的车门用力往外一推,俯□去观察了一下韩越右腿被卡住的情况。仪表盘下坠把韩越的小腿压在了油门边上,一截断裂的钢化塑料突刺出来,扎进了韩越的小腿­肉­里。血已经凝固了,但是如果把那节塑料砸断的话,势必会加重突刺在­肉­里造成的创伤。

楚慈举起石头说:“忍着。”

韩越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他狠狠一石头砸向那块塑料板。这一下简直是暴力,石头和钢化塑料摩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人听了牙齿发酸。不过韩越是没心思去听的,楚慈手劲出乎意料的大,这一下砸过去竟然让突刺松动了几分,同时在韩越的小腿肌­肉­里一划。那剧痛让人汗毛倒竖,鲜血哗啦一下就涌出来了。

“我­操­!痛!痛!你轻一点!”

楚慈充耳未闻,哐哐几下把那块碎裂的塑料板整个砸了下来,紧接着用力掀开仪表盖,哐当一声连线路和指针都啪啦啪啦掉下来了。

韩越从不知道楚慈手劲这么大,忙活了几十分钟,几乎把仪表盘和油门整个都拆了,最后终于把韩越已经血流满地的右腿给搬了出来。这时候韩越都痛得没感觉了,脸­色­苍白的倒在那里喘息着,小腿上被刺穿的那块肌­肉­简直被戳出一个洞来,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

“你终于也体会到当初给我带来的痛苦了,我感到非常欣慰。”楚慈丢给他一根半人高的树枝,说:“拄着,走路。”

韩越哆嗦着捡起那根树枝,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但是根本没法迈开步子。只要那条受伤的小腿一着地,他就控制不住的往地上摔。连续摔了好几次都没能走上几步,最终楚慈终于不耐烦了,一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半扶半拖的费力往前走。

楚慈这个体型,要背起韩越实在是件不可能的任务,就算这样半扶着他也十分吃力。韩越偷眼去看楚慈的侧脸,看见他微微皱着眉,汗水把他额角的头发都浸湿了,顺着脸颊慢慢的流到下巴上……

这一刻山谷下的陡坡崎岖陡峭,风里的空气湿漉漉的,天空中­阴­云密布,似乎马上就要下起大雨。他们刚刚才逃脱一场惊险的截杀,身后是一辆报废了的奔驰,眼前是好几公里漫长的山路,身上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全是伤。韩越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但是,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过。

他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恨不得永远这样被楚慈扶在身边,互相依偎着,互相搀扶着,一辈子漫长的走下去。

他甚至恨不得这段路,从此永无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用打工,俺在想是否晚上上个二更……

有花花有二更,没花花明天更!~(ˉ(∞)ˉ)~

这个,龙纪威在本文没什么分量,没几次出场机会,所以本文其实也不是科幻或玄幻= =

有关于老龙的设定其实来源于几年前在搜狐看到的一个叫做《虾蛊》的文,那是个著名的……坑!虽然这种生物名字叫做蛊,实际上却已经脱离苗疆毒蛊的范畴了,称作一种改造基因生物会比较适当。

龙纪威出场的原因是为下个文(可能吧)做准备,虽然从军火组织、南美雇用兵训练基地、恐怖组织红、人体改造专家叶莲大人开始起,俺就一直在玄幻从未被现实,不过这个文其实跟蛊啊,基因武器啊,龙纪威啊什么的……没太大关系。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所以请不要担心俺会突然风格一变,冲出亚洲,直奔宇宙……俺还是乖乖讲述小攻小受之间的故事比较好……= =

26

26、卧床休养 ...

那天楚慈扶着韩越,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出那条盘山公路。

他们刚走出信号屏蔽段,韩越的手机就疯狂的响起来。前前后后足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有的来自韩家,有的来自军委,有的来自韩老司令的老战友,有的来自裴志等人……

韩越一个都来不及接,就因为伤口失血过多而厥过去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在他困在山谷中的这段时间里,韩老司令已经被上边的人半监控半保护的控制在了浙江台江,司令夫人遭到九处的追踪和监视,韩强已经被秘密的转移到了他情­妇­阿玲家里。

所有人都在为他那几个小时的失踪而心急如焚。

韩越以为自己一定会被人送到医院去,谁知道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却是楚慈卧室的天花板。

“醒了?”裴志翘着腿坐在床边,头也不抬的拿着手机发短信,大拇指飞快的在键盘上移动着,“老任说你就应该这时候醒,还好他说的是实话。”

“……楚慈呢?”

“书房。”

韩越费力的抬起头,只看见自己的右腿被结结实实绑成了个粽子。他抽了口凉气,低声道:“我要水。”

裴志头也不抬的发短信,说:“等我弄完。”

“老子就要渴死了,你还在搞你那什么破短信?!”

“这不是破短信,”裴志说,“我必须在第一时间把你醒来的消息通知令尊令堂、家父家母、你的亲戚朋友、战友同事……包括此时正坐在书房里打盹的楚工。”

他按下群发键,说:“我爱现代科技。——你说你渴了?”

裴志顺手抄起床头柜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冷茶水塞给韩越,韩越喝了一口,感觉有点发酸,不由得脸­色­黑了一半:“­操­_你娘的,给我弄点新鲜热水来!”

“哦,我不知道你家的水壶放在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叫楚工去烧水?问题是楚工昨晚不眠不休的看护了你一夜,现在好不容易打个盹儿……”

韩越额角抽动了一下,刹那间脸上的表情竟然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难以置信,半晌才轻声问:“他真的……看护我一夜?……”

裴志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心说滚蛋吧,人家要是真这么爱你,还三更半夜打电话把我召来­干­什么啊。

韩越脸上的神情刹那间十分复杂,有种压抑不住的喜悦和爽快从眉梢眼角里露出来,又拼命想要在裴志面前掩饰,一时间表情让人哭笑不得,“那……那就算了,让他休息,其实我也不太想要水,让他睡让他睡……”

裴志心说渴死你活该,你怎么不早点渴死呢?

他飞车赶到公路加油站的时候,楚慈的情况不比韩越好多少。韩越虽然受了伤,但是他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悍,一路上又是楚慈扶过来的,到最后还­干­脆的晕了过去,所以体力支出要小得多。

相反楚慈可是个有过胃出血历史的病人,一路上不得不扶着比他沉重多了的韩越,到最后一段路韩越晕过去,是他一点一点拖着韩越走的。等裴志赶到的时候他几乎已经虚脱了过去,全身上下被冷汗浸透了一个来回,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见了裴志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倒了下去。

裴志一把接住他,整个人都吓呆了。幸亏任家远随行而来,当机立断给楚慈灌了一杯葡萄糖,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太阳|­茓­,好不容易才把楚慈弄醒。

“你们为什么不把我送医院呢?还有我家老爷子怎么样了?”

裴志连连摇头:“谁还敢把你送医院?你知道龙纪威的人盯你盯得有多紧吗,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安全系数简直是负值!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楚工,你看,韩司令远在台江,司令夫人脱不开身,你家老大已经躲到情­妇­家去了……亏得楚工还敢收留你,否则你就睡街头去吧。”

韩越呆了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笑道:“是,至少还有楚慈收留我。”

虽然已经从楚慈那里了解到当天发生的情况,但是很多信息是模糊的,毕竟楚慈当时痛得意识不清,很多描述都语焉不详。裴志又跟韩越谈了很长时间,描述了一下韩家现在的情况,又详细问清他们从山坡上翻下去的经过,不由得胆战心惊:“这么凶险的事情你也敢做?万一有什么好歹,楚工他……”

“我当时考虑得很清楚了。如果我被抓住,龙纪威顾忌韩家的关系,暂时还弄不死我,但是他一定会灭口楚慈。放着楚慈一个人死我是做不到的,跑路的话虽然危险,但是万一出什么事,至少咱们俩可以一块上路,说不定下辈子还能投胎成一对夫妻呢。”

裴志默然半晌,喟然叹道:“你早这么深情,当年为什么把楚工折磨成那样呢?”

“我也不知道,当时不懂得吧。”韩越说着还自嘲的笑了一下,“当时只觉得我这么喜欢他,他却老是不鸟我,实在是太欠抽了。有时候看到他跟别人说两句话我都生气,他既然对我不理不睬,怎么能对别人笑脸相向?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杵在那,从小谁都看我的脸­色­,谁都敬我、怕我、奉承我,他怎么能把我当成个垃圾一样随手乱丢呢?当时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力我什么都能做,后来渐渐发现只有我生气发火折磨他的时候他才没空去想别人,注意力完完全全集中在我身上。虽然我知道那时他只是在恨我,但是没关系,只要他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韩越顿了顿,摇头笑道:“当时真是不懂,­干­了很多愚蠢的事情……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些,我只想像当初认识他时那样,看他笑着跟我打声招呼,然后坐在我身边,微笑着跟我聊天。如果时间能再回到那一刻,让我死了都心甘情愿……”

韩越的腿伤到了骨头,却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严重,只是闭合­性­长骨裂缝骨折而已。任家远来看过几次,最终严令他卧床静养,不能随意走动,不能在小腿处着力,更不准随便出门。

韩越混了这么多年,深谙忍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就算心里已经把龙纪威恨出血来了,眼下也能蛰伏不动静待时机。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他日常生活变得非常麻烦,凡事都不能自己动手,甚至上个厕所都必须求助于楚慈。

以前在家都是韩越烧饭洗碗打扫卫生,楚慈只偶尔扫扫地、弹弹灰、布置一下摆设而已。韩越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把伴侣照顾好是身为一个男人的义务和责任,更何况楚慈本身也未必­干­的来炒菜做饭、大扫除一类的活儿。

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了,吃饭喝水上厕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把楚慈叫来帮忙。晚上起夜尤其尴尬,楚慈本来就是个非常浅眠的人,好不容易睡熟了,还要被叫起来扶着韩越上厕所。虽然他脸上没显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来,但是韩越知道,每天晚上一旦被叫起来之后,回去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幸亏楚慈现在放年假,白天不用上班,否则他还得跟科研所请假,又是一场麻烦。

韩越整整卧床了半个月,极度的幸福并极度的痛苦着。

幸福之处在于,楚慈并没有趁这个危急关头给他下绊子。楚慈这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态度平静而沉默,他心比较细,能把人照顾得很好。韩越卧床的这些天以来从没感到过无聊,手机、电脑、杂志、电视机遥控器始终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电热水壶被移到他床头上,每天换着花样吃各种补钙的事物,临睡前还有一杯浓浓的高钙牛­奶­……虽然韩越本来是非常讨厌牛­奶­的。

韩越卧床半个月,迅速重了三公斤,再这样下去他多年来辛苦保持的健壮腹肌可能就要全完了。

痛苦之处在于,使唤楚慈给他做着做那的感觉让韩越非常不好受。他恨不得从此跟楚慈两人亲亲热热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把楚慈照顾得无限滋润无限享受,连穿衣吃饭这样的小事都一一帮他打理好,让他高枕无忧,万事顺心。

然而残忍的现实是连穿衣吃饭这样的小事韩越都必须求助于楚慈,整天看着楚慈忙这个忙那个,想帮忙却又有心无力,感觉自己好像成了这个家庭的负担。

韩越那帮朋友一开始知道他住在那个万年冰山一样的老相好家,都纷纷觉得韩越这次完蛋了,一定会被整得连姥姥都认不得。谁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韩越不仅一点遭受虐待的样子都没有,反而还养得红光满面跟猪一样,把他们一个个都惊得大跌眼镜。

侯瑜还偷偷问韩越:“其实楚工他心里是喜欢你的吧?要不他怎么照顾你这么长时间,连个坏脸­色­都没摆给你看哪?”

“我不知道,”韩越笑起来,点点头说:“他人好。”

如果不是人好,怎么会在这种人人都自顾不暇的情况下,还默不作声的收留了受伤的韩越呢。

如果不是人好,怎么会完全不计较往日的恨意,仔细照顾了他这么久却没有一点不耐烦的神­色­呢。

韩越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认识楚慈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十分心善的人。他对人的确礼貌疏离,但是却从不起坏心,别人敬他一尺,他便会敬人一丈。现在社会上这么多人长袖善舞蝇营狗苟,谁见了谁都是一副亲热的笑脸,背地里却个个捅刀子下绊子,恨不得把当了自己路的人都斩尽杀绝。楚慈对人虽然清淡,却从不玩假的,跟他交往总让人觉得安全,妥帖,并且十分舒服。

一个月以后任家远又来检查了一下,发现韩越已经长出了部分骨痂,可以稍微下地行走了。那天韩越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事情,有关于韩家的,关于龙纪威的,也有关于他自己和楚慈的。

楚慈进来给他换今天刚到的报纸,突然只听韩越低低的叫了一声:“楚慈……”

“什么?”

韩越沉默了一下,仿佛有些期待又有些畏惧,期期艾艾了半晌,才低声问:“你那天在山谷里,为什么后来又折回来呢?”

楚慈似乎僵硬了片刻,才简单的道:“没什么。”

韩越很坚持:“没什么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什么特殊原因的意思。”楚慈淡淡的道,“我没有要害你命的想法,明明有救人的能力却故意不去救,这种事情我办不到。”

“你就没想过万一我死了,你就可以得到很大一笔遗产,而且从此以后你都自由了,再也不用被我强迫着留在身边……”

楚慈转身向门口走去,简洁的打断了他,“——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接受你的遗产。”

咔哒一声,他打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听韩越多说一个字。

“……真是无情……”韩越低沉的笑了一声,手指摸到口袋里一个硬硬的长方形盒子。

那是他在楚慈生日以前,从卡地亚订购的一对男戒中的一只。

“今天先算了,”韩越自言自语的道,“等你愿意成为我的遗产继承人的那一天,再把这个送你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二更,请叫俺信守诺言的淮淮~!

27

27、裴志 ...

自从韩越受伤卧床开始起,裴志就经常来楚慈家做客。每次他一来,楚慈就进书房去看书或者打游戏,留他跟韩越在外间说话。

裴志上门的时候有时会带礼物,一束新鲜的香水百合,一个时令果篮,或者买些不常见到的点心小菜之类。裴志毕竟是个­精­于世故的商人,作风跟他们那圈部队里的朋友都不大一样。韩越一开始笑话他上门还带东西,看着就特别生分的样子,后来慢慢也就懒得管了。

那天裴志上门的时候带来一个重要的消息:“龙纪威跟老于掐起来了。”

韩越正坐在外间点烟。楚慈在的时候他怕呛着楚慈,所以一直忍着烟瘾,现在好不容易能舒舒服服的抽一根上好的云烟了,他心情格外畅快:“哦?他们终于掐起来了?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老于说了什么:你不服从上级命令,无组织无纪律,无视大局,无视集体,极端散漫的个人自由主义……”

“错了,”裴志接过一根烟,说:“老于这次一个字都没说。”

“——啊?”

“因为他被气疯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裴志压低声音道:“小日本鬼子带着最新研究成果来北京跟咱们‘交流学习’,结果龙纪威一看日本人,那叫一个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啊……老龙当时就暴走了,把人家几千万资金千辛万苦养出来的东西给活活咬死了……”

韩越噗的一声,勉强没笑喷出来:“然后呢?”

“然后龙纪威就被隔离审查了。不过这帮人能审查出个屁啊,姓龙的极度仇日他们又不是才知道。”裴志啪的一声点着了烟,深深吐出一口烟圈,“虽然我很看不惯姓龙的那小子,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有时也挺有意思的。”

“他恨日本人比恨我们要多多了。怎么,我家老爷子怎么说?”

“九处的人已经不敢再对几个世家门阀做什么了。韩司令已经准备从台江动身来北京,但是在浙江还有一些人情要了结,回北京得等半个月之后。我出来前我爸还说,韩司令说不定要给你打电话呢。”

韩越点点头,“我想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听我爸的意思,韩司令这次特别感谢楚工。等你出山以后真得好好谢谢人家,要不是楚工,这次你十有八九得死在山谷里。”

韩越笑起来:“确实……我后来想,如果那时一个人孤零零死去的话,老子一定会变成永世不得超脱的厉鬼吧。当时我还硬撑着叫他赶紧走,后来想想,­操­,他要是真走了我可就崩溃了……所以这种事千万不能有下次,一次他娘的就够了,这辈子我都不想尝试第二遍了。”

“那你以后就要学着对人家好点。”裴志也笑起来,低下头去弹烟灰,“万一让他跑了,说不定会有其他人爱上他呢。”

因为刚好是饭点,裴志就留在他们家吃了顿饺子。楚慈显然懒得自己动手包饺子,那是从超市买来的速冻小水饺,回来一下就行。

楚慈在家里的时候吃很多零食,饺子只吃几个就搁筷子了。裴志倒是呼噜呼噜吃了四十来个,吃完一抹嘴说:“我去洗碗。”

这套公寓的厨房和餐厅是隔开的,中间一堵墙,还要绕个门。裴志走进厨房的时候,楚慈正往水里加洗洁­精­,看到他端着碗进来,一声不吭的甩下胶皮手套往外走。

谁知道擦肩而过的时候裴志突然错开一步,半边身体挡住了他的脚步。

楚慈顿了顿,眼睛越过裴志的肩头望向门外。

他那样子就是沉默的拒绝,只要不是白痴都能看懂。裴志眉头皱了一下,轻声问:“你躲我­干­什么?”

楚慈垂下眼睫,默不作声。

两个人在狭小的厨房里对峙了很久,不管裴志怎样紧盯着他,楚慈都一个字也没说,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没有。

空气的温度仿佛在一节节上升,渐渐逼近爆炸的临界点。客厅里传来电视和碗筷的声音,不一会儿手机铃响起来,那是韩越的电话。

裴志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最终让开一步。

“……不要提防我,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楚慈沉默着不置可否,抬脚走出了厨房。

裴志忍不住转头目送他离开,只见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把碗放在那里,我来洗。”

那天裴志离开的时候韩越在打电话,是韩老司令从台江打过来的。

韩老司令在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韩越在山谷里经历了怎样的凶险,后来别人说给他听的时候,这个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戎马一生的老军人骇得双手颤抖,几乎无法说话。保健医生慌忙给他喂了一颗保心丹才让他镇定下来,然后慢慢告诉他韩越已经获救了,是他身边一个姓楚的工程师把他扶出山谷的。

“我没事,”韩越一边打电话一边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打火机,“一直在楚慈家住着,就我跟他,没外人。龙纪威根本不敢过来,这里是居民区,老龙一暴走这整整一个小区的上千居民都要完蛋。他再心狠手辣也不敢对着这么多普通民众下手。……什么,我的腿?哦现在还不能随便走路,任家远说还得躺一个星期。……告诉你了没别人,是楚慈照顾我。”

韩老司令在电话那边不知道嘱咐了些什么,韩越笑起来,说:“我知道,我会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异乎寻常的温和,脸部硬挺的线条都柔和下来了,看上去完全没有一贯的凶悍,反而有些由衷的喜悦和温柔从眼底流露出来。

看上去简直不像是那个正常的,暴躁的,悍匪般的韩二了。

楚慈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杯鲜榨的苹果汁在喝。韩越刚好挂了电话,看到他出来就张开手,笑道:“给我抱抱。”

楚慈面无表情的把喝空了的杯子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韩越是何等眼疾手快的人,就算腿受伤了,手还是很敏捷的,刹那间闪电般的一捞,就把楚慈结结实实掠到了怀里,紧贴着脖颈去亲他的耳朵。低声笑道:“我家老头子说,等回北京后请你上我家吃饭。”

楚慈偏过头,淡淡的说:“我已经去过了。”

“这次是好事,老头子肯定要感谢你。没关系的你就去吧,我爸一辈子都很少感谢人,他肯定会给你好东西的。”

楚慈眉心皱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

韩越这一亲就有点忍不住了,自从受伤以来他就没近过楚慈的身,有时候当着楚慈的面上厕所或者是洗澡,那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煎熬!能闻见楚慈身上的味道,能摸到他的皮肤,能看到他在一伸手就能抱进怀里的地方晃悠,却只能把满腔欲­火­自己忍着!韩越宁愿开车翻悬崖一千次,也不想再忍受这种欲­火­焚身的痛苦了。

“宝贝儿,你他娘的就不能让我伺候伺候你吗……整天跟防贼似的,­操­了,就让我亲一口……”

楚慈猛的把韩越一推,手肘结结实实打到了他的脸,打得韩越倒抽一口凉气:“哎哟!”

这一下真是打结实了,韩越捂着腮帮半天没缓过气来。楚慈惊了一下,站在边上一声不吭,看他身体紧绷的样子,仿佛在紧张的防备韩越突然冲过来打人。

谁知道韩越只把脸捂了一会儿,苦笑起来:“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会打你的。哎哟喂还真是疼……不过没关系宝贝儿,只要你高兴就好,随便你多打几下都没问题!只要你觉得解气就成!”

楚慈微微挑起眉毛,看了韩越一会儿,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卧室去了。

韩越听见咔哒一声门响,突然噗嗤一声笑起来:“切,随你打又不打,明明就是个豆腐做的心,还跟老子装……嘶!好疼!”这一笑牵动了嘴角,疼得韩越伸手一捂,“­操­,别是破相了吧!”

楚慈回到卧室里,手机正放在床头一闪一闪的响。

那是一条短信,号码显示的是韩强,内容非常简单:“房子的事如何了?”

楚慈将手机摩挲了半晌,才慢慢的输入回复:“已选定几套样房……”

他的动作停下来,在床边上坐了很久很久。阳光越过玻璃窗洒在床铺上,他的侧脸湮没在­阴­影里,只看见眼神寒光流转,冰凉如水。

他最终抬起手指,在键盘上一下一下的输入三个字——“望面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打工但是没有二更,因为乃们看到鸟,俺白天都在忙活博士宿舍楼记事簿定制印刷的事情……

28

28、乙醚麻醉剂 ...

那天晚上韩越的洗澡过程简直是折磨,对楚慈单方面的。

对韩越来说只要能得到实际利益,脸皮算个毛,面子又算个毛?只要能把冷若冰霜万年不化的楚慈扑倒,赤身­祼­体耍流氓算个毛,当面勃_起上下其手又算个毛?

要不是他的腿不大好下水,楚慈早就摔门而去了。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忍受一个大男人保持勃_起的状态眼睁睁盯着自己看的。

“亲爱的就给我摸一下,就一下。”韩越死皮赖脸的跟在楚慈后边满屋子乱窜,活像只巨大的癞皮狗,“一下我就满足了,真的,我要求得一点也不多……”

楚慈忍无可忍,突然大步走到大门口把门一开,外边是空荡荡的楼梯口。韩越全身上下一丝_不挂,猛的吓了一跳,连滚带爬闪进了最近的房间里。

“给你一分钟时间穿好衣服滚出去,自己上外边叫小姐!”

韩越深怕楚慈当真把自己全身赤_­祼­的赶出门,立刻服软了:“你你你,你把门关上,我不叫小姐,我保证不乱来!”

楚慈嘭的一声重重关上门,头也不回的回卧室去了。

韩越探出头来,半天才确定自己没有被迫­祼­奔的危险了,这才慢吞吞的去推卧室门。楚慈正坐在床上看碟,脸上神­色­冷冰冰的,一点表情也没有。他披着一件白­色­的浴袍,床头灯把脖颈和胸前大片白皙的皮肤染成了温暖的颜­色­,看上去就十分柔软的模样,韩越一下子就忍不住扑上去了。

楚慈没想到他暴发起来动作如此利落,倒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韩越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甚至连浴袍都被三下五除二的扒了下来,从一侧肩膀到后背全都暴露在了空气里。

楚慈皱着眉偏过脸,避开韩越的亲吻,“你他妈的……真他妈难闻!”

韩越大奇:“你也会爆粗?!……不过亲爱的,你爆粗的样子也很漂亮,看上去就让人很爽。”他对着手掌哈了口气再一闻,皱着眉说:“只是两口烟味罢了,我还以为真的发臭呢。”

他的目光在床头柜上搜索了一圈,想找茶水漱漱口,但是只找到楚慈每天晚上给他煮的一杯高钙牛­奶­。这时候他已经­性­急得要爆炸了,连一贯厌恶的牛­奶­都顾不上了,三口两口喝下去消了下嘴里的烟草味,紧接着把楚慈往床上一按,笑道:“还好你只有嘴里有味蕾。”

说着他紧紧按着楚慈的腰,俯□去缓缓的把那温顺沉默的器官含进嘴里。

楚慈被电打了一样惊弹了一下,还没弹起来就被韩越用力一吸,口腔中唾液和下_身摩擦发出­淫­_靡的水声。这一下刺激简直强烈得超乎想象,楚慈当时就失声叫了一声,紧接着颤抖的咬紧牙关,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愉悦,虽然强行忍耐着,却让人看了热血沸腾。

韩越从不替人口_交,上回是平生第一次,却相当有天分的无师自通了,在实践中飞快学会了用口腔去摩擦和吮吸,还不忘记用牙齿­精­心的给予刺激。

在爆发的前一刻他突然抬起头,把楚慈翻了过去,一边粗鲁的扩张着一边喘息着笑问:“跟我一起,好吗?”

楚慈闭上眼睛,睫毛颤抖着,脸上有种难堪的表情。

“觉得丢脸?……有什么好丢脸的呢,­性­_欲本来就是人最根本,最基础的欲望之一,每个人都有,大家都一样,你没什么好特殊的。”韩越亲吻楚慈的嘴角,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连呼吸都紧紧缠绕在一起,“亲爱的,这种事情不是我故意要侮辱你,而是因为我想看到你快乐,想让你享受这一切,我想看到你稍微有点人气……”

他一边絮絮的说着,一边尽量忍耐和温柔的把自己Сhā_入进去。过于延缓的动作导致皮肤的每一寸摩擦都格外清晰,楚慈的手指渐渐用力抓紧床单,到最后发出一声哭泣一般的呻吟。

韩越紧盯着楚慈的表情,看到他紧紧皱着眉,看到他额角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看到他因为被迫体验快感而有些茫然无措的神情,突然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滚热的感觉。

他想一直这样下去,看到楚慈因为他而露出这样的表情,虽然平时都罩着冷静平淡的面具,却会在危险的时候转过身来救他,会在受伤的时候照顾他,会因为他而感受到灭顶的愉悦和快乐。

虽然他一直都寡言少语的,整天都不给一个好脸­色­,但是只要偶尔露出一个笑容,就让韩越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送给他,博得他一时的欢心。

那样爱不释手的感觉,喜欢得连心都发抖。

韩越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心情,他亲吻着楚慈的脸,从额头到鼻翼,从­唇­舌到嘴角,就像怀里抱着自己的整个世界,一遍遍重复着叹息:“楚慈你知道吗,我他娘的可稀罕你了……”

楚慈在一个猛烈的冲击下呻吟了半声,喘息着道:“我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你明明就需要的。”韩越惩罚­性­的更加紧动作了几下,似乎撞击到某个点上的时候楚慈一下子战栗起来,身体就像通过了细小的电流,肌­肉­一下子绷紧到极限,连下_身秘道都更加绞紧起来。

“我知道了,这里是不是?”韩越低沉的笑起来,故意加快了动作每次都往那个点上冲撞。这种刺激简直是毁灭­性­的,楚慈爆发出带着哭腔的呻吟,那一下一下的撞击又深又狠,顶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轻、轻一点!……够了,够了!……啊……”

韩越粗重的喘了口气,停下来问:“真的够了?不要了?嗯?”

即将达到高_潮却又被三番五次的打断,从未有过的空虚像潮水般袭来。酥麻和酸软让人发狂,楚慈紧紧咬着牙,眼底因为水光而朦胧不清。他能感觉到下_身被Сhā_入的地方传来的坚硬触感,被勾得全身发软,却无法得到满足。

韩越看着他的眼神,若有所思的说:“你这样让我觉得我是个恃强凌弱的流氓……”

楚慈皱起眉,下一刻韩越被迫闭嘴了,因为楚慈一下子把他推倒,紧接着翻身坐起来,几乎骑在他腰上,喘息着冷冷的道:“我有时也挺流氓的,只是不流氓你罢了。”

韩越目瞪口呆的盯着他,就仿佛今天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楚慈没再给他震惊的时间,因为紧接着他就按着韩越的腰自己动起来,汹涌而上的快感不仅仅带来了强烈的生理快感,还带来了极强的心理刺激,韩越刹那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几乎什么都忘了,只能凭本能抓住楚慈的腰用力把他狠狠的往下按。

他看着楚慈水汽朦胧的眼睛,看着他发红眼角,看着他的汗水顺着脖颈流到赤_­祼­的胸膛上,看着他咬着牙,被汗水浸湿的隐忍的脸,简直要把这一幕深深刻进脑海深处去。这一刻的幸福和愉悦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让韩越一生都难以忘记。

那天晚上连韩越都觉得太疯狂了,时间好像过去得特别快,等到他终于觉得­精­疲力尽困意上涌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已经显示出凌晨两点多。他疲惫得连稍微清洗一下都懒得去做,咬着楚慈的耳朵尖含混不清的问:“明早再处理吧,啊?”

楚慈一歪头,貌似是睡过去了。

韩越又亲亲他的脸,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卧室里隐约还有些麝香的味道,闻着格外暧昧。很快韩越低沉而规律的呼吸响起来,打着微微的鼾。

黑暗中楚慈睁开眼睛,轻轻打开床头柜抽屉,从里边抽出一支极小的喷剂。他把喷剂放在离韩越鼻子差不多三十厘米远的地方,轻轻喷了几下。

韩越似乎感觉到什么,往枕头里缩了缩头,但是紧接着就坠入了更深的睡眠中。

楚慈静静的观察了几分钟,确定他真的完全睡熟了,才轻轻把喷剂放进自己床边上搭着的电脑包里。紧接着他摸出手机,黑暗中手机的光芒幽幽亮着,显示的时间是十二点半。

他把闹铃调整到早上六点,然后重新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

楚慈这一觉睡得很沉,身体处于最放松的状态。因为晚上的配合和主动,他并没有受什么伤,闹铃刚响第一声的时候他就惊醒了,起来的时候除了肌­肉­稍微酸胀一点之外,基本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外边的天­色­黑沉沉的,韩越还在熟睡着,打雷都叫不醒。

楚慈拉上窗帘避免阳光照­射­进来,然后走到墙上的挂钟前。此时挂钟时间是八点出头,他把时间往回退了六个小时,然后把钟重新放了回去。

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早,风里夹杂着水汽,吹得凉嗖嗖的。路上零星有几个赶去上班上学的行人,都急匆匆的低头走过。

楚慈的衬衣外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羊呢大衣,衬得脸­色­格外素白清淡。他开着那辆白­色­二手本田,副驾驶席上扔着一个电脑包,包里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被撑得鼓鼓囊囊的。

车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地铁站门口停下了,紧接着楚慈锁了车,走进地铁站。

韩强本来约好的时间是八点半,谁知道等了二十分钟楚慈还没到。他有点不耐烦的敲击着玻璃桌面,正打算再叫一杯咖啡,突然手机响了。

“喂?楚工?你怎么现在还没到啊!……什么?车坏了?”韩强扑哧一声笑起来,“老二也真是的,都不知道给你买辆好点的车,回头我一准说他去!……行行行,你现在在哪?……什么,迷路了?你第一天来北京啊?……得了得了,跟我说你周围有什么标志­性­建筑没有,我开车去接你。”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韩强点点头:“我知道了,你等着啊!”

他挂了电话,起身走出咖啡店的门。

楚慈慢慢滑上手机盖,初冬清晨的阳光映在他眼底,显出一种寒冷的水光。

他等的地方有点偏僻,过了二十分钟才有一辆黑­色­宝马从街角驶来,在他面前刷的一停。韩强探出头来哈哈一笑,问:“这么早吃了没?韩越呢?”

“在家睡觉。”楚慈坐进车里,侧过脸看着韩强,微微一笑:“昨晚弄晚了。”

韩强带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暧昧神情,连连点头啧啧了几声,又问:“咱们往哪儿开?”

“往北走,京藏高速公路那个方向。”

“这么远啊?”

“回来的时候顺路还能看几套公寓,看你哪套最喜欢吧。”

韩强点点头说:“也是。”说着发动了汽车。

谁知道就在这一刹那,楚慈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半个手掌长的喷剂。韩强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他把喷剂往这边轻轻一喷。瞬间一股混合着乙醚的麻醉剂味道迎面而来,韩强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只觉得手脚迅速发软发麻,紧接着眼前一黑,软软的昏倒在了驾驶座上。

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映像,是楚慈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那目光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仿佛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

29

29、落刀 ...

韩强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上,双手双脚呈大字型被绑在四个木桩上,他只能面朝上仰躺,连稍微翻个身都做不到。

天花板很高,灰蒙蒙的,视线所及都是布满了灰尘的大件杂物。唯一的小窗开在很高的墙面上,外边大概是­阴­天,导致仓库里也十分昏暗。

韩强只觉得脑子里一阵阵昏沉,勉强回忆起他是在车里,楚慈坐在副驾驶席上,突然掏出一瓶喷剂,对着他的脸猛喷了几下……

一阵恐惧从心里猛然窜起,就像附骨的毒蛇一样从全身游过,所到之处一片冰凉。

“你醒了。”

楚慈坐在韩强不远处的一把椅子里,面容淡淡的,交叠着修长的双腿,看上去竟有几分文静的优雅。

韩强打了个寒战:“你这是­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还不快放开我!”

“……放开你。”楚慈低声重复着,似乎感到十分好笑一般,眉梢眼角都染上了轻微的笑意,“——韩强,为了今天我整整计划了两年,你说我为什么要放过你呢?根本没有理由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慈看了韩强一眼,似乎十分享受他的惊慌和恐惧。他就好像享受一杯醇香浓厚的下午茶一般回味了很久,才悠悠的开口问:“你还记得两年前你从国外留学归来,在北京大街上撞死的那两个人,分别叫什么名字吗?”

就仿佛一桶冰水从五脏六腑上猛泼下来,韩强全身都仿佛被冻住了,刹那间面无人­色­。

“记不得的话我提醒你。那个中年女人名字叫李薇丽,是个高中老师,那个男孩叫李高杨,是她跟丈夫离婚后含辛茹苦养大的独生子。这对呣子是贵州人,千里迢迢赶到北京是为了探望刚刚找到一份好工作的学生,这个学生自从父母双亡之后就一直被她抚养照顾,送进大学。”

楚慈顿了顿,淡淡的道:“——这个学生,就是我。”

韩强张了张口,半晌才颤抖着道:“原来你……”

他的话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楚慈皱了皱眉,看了眼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号码,迟疑几秒钟之后接了起来,“喂?”

手机那边裴志的声音紧绷绷的:“楚慈,你现在在哪?”

“我在哪跟裴总有什么关系吗?您每次这样关心我的行踪,真让我觉得受宠若惊……”

裴志被他冷淡而平稳的口气激起了更大的焦躁,忍不住劈口打断:“韩强的电话没人接,他情­妇­说不知道他上哪去了,是不是他现在跟你在一起?”

楚慈这次没有兜圈子,沉默了一下之后直截了当的道:“是。”

“你别乱来!别做什么冲动的事情!你听着楚慈,你现在收手我还能保你,如果你对韩强下手的话就真的什么都……”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楚慈冷冷的道。

“……你听不懂我说什么?别在那给我装傻!先是侯宏昌然后是赵廷,你以为我像别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我跟任家远似的,一招调虎离山计就骗得他死心塌地给你做不在场证明?!楚慈!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能把你送出北京,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从此以后你不用再见北京这边的任何人,甚至你想改名换姓出国都没问题!楚慈你听见了没有?赶紧给我回话!”

楚慈任他在电话那边焦急的咆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裴志,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你愿意这样保我,又是为什么呢?”

裴志一下子语塞,半晌说:“我……你不用管。”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都感谢你。”楚慈顿了顿,声音竟然出于意料的温和,“——但是裴志,现在已经太迟了。”

他轻轻挂了电话,顿时隔断了裴志在那边风度尽失的咆哮声。

仓库里恢复到一片让人窒息的静寂。

“……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那种家庭出身,韩强好歹也见过世面,勉强还撑得起镇定来,“还有,裴志跟你是什么关系?侯宏昌和赵廷……”

“这些其实跟你关系不大,不过既然时间充裕,让你做个明白鬼也无妨。”楚慈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坐姿,说:“我其实也算是军人家庭出身,我父亲是个军人,母亲是教师。可惜就像裴志告诉韩越的那样,母亲生我时难产去世,父亲在我上高中时也胃癌病逝了。他是个非常正派的人,没留下什么遗产,连房子都是公家的,刚一去世就被收了。当时为了治病家里的积蓄被花得七七八八,他留给我一群长期没有联络过的冷漠的亲戚,一笔不大不小的外债,一张看上去非常沉痛而光荣的讣告。唯一一样比较珍贵的东西,就是一把他早年缴获的军刀——问题是还不能卖了换钱。”

楚慈手抬起来晃了一下,韩强看见他手上果然有一把比匕首略长的短刀,刀鞘极弯。他刚才一直把刀搁在腿上,因为角度的关系韩强一直没看见。

“裴志没告诉韩越的是,父亲去世后我无心上学,打算退学去深圳打工。当时李薇丽,我父亲的中学同学,我的化学老师兼办主任,一个带着孩子刚刚离婚,生活非常困窘的女人,答应让正处于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的我,每天中午和晚上去她家吃饭,还帮我垫了高中两年和大学头一年的学费。我至今记得那总共是九千块钱人民币,九千。”他重复了一下这个数字,问韩强:“九千块钱对你来说相当于什么?一杯洋酒?一顿饭?给情­妇­随意添置的小玩意儿?——对被你撞死的那个女人来说,那是她攒了两年都不够,最后还去卖血才攒起来的一笔钱。为了这笔钱,她亲生的儿子夏天连根三毛钱的冰­棒­都舍不得吃,几年来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添置。”

似乎是为了平息情绪,楚慈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调已经极度平稳。

“我大学的时候到处打工,稍微有点钱就寄回去,但是她从不轻易碰那个钱,每次都原封不动的存起来。我曾经发誓毕业后好好找个工作,把她当我亲妈一样的孝顺,让她永远不再为钱担忧、安安稳稳万事不愁的好好过个晚年,但是谁知道你一次酒后驾车,就永远——永远毁灭了这一切。”

韩强似乎已经惊骇到极致,他猛的开口想大声呼救,但那时楚慈已经走到他身边,重重一脚踩在他肋骨上,让他那声呼救还没来得及出口就演变成了一声惨叫。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世界上有人生来就比旁人更高贵,更嚣张,更有特权。他们张嘴就是人民和平等,满口的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实际却高高凌驾于普通人的­性­命和自由之上,可以随心所欲毁灭别人的家庭和梦想,可以无所顾忌的夺走普通人的­性­命,甚至可以在撞死人之后,还肆无忌惮享受自己美好高贵的人生。”

楚慈俯□去,深黑­色­的眼珠里映出韩强惊恐万状的面孔。

“一天。”他缓缓的说,“从被你撞死到尸体被强行运走火化,仅仅只隔了一天。我甚至都来不及去看他们最后一眼,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焚尸炉里化作了青烟。”

韩强貌似恐惧到了极致,想竭力呼救,喉咙里却只发出咯咯的声音。

“其实我应该感谢那群欺上瞒下的官员,因为他们动作如此之快,以至于我根本没在那次事件中露面。他们只匆匆去贵州了解了一下李薇丽和高杨的家庭,然后把被层层盘剥下来的赔偿款都给了她已经离异数年,几乎没什么联系了的前夫。从头到尾那些人根本没有调查一下她为什么带着儿子来北京,没有人发现这事件还牵扯到我这么一个人——除了裴志。”

韩强艰难的道:“裴志……”

“其实,一开始我根本没想过报仇的事情。”楚慈一只脚仍然踩在韩强肋骨上,直起身淡淡的说,“当时你离我太远了,你周围有人保护,有无数双眼睛,你出入的都是我无法企及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你根本不好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我当时除了痛恨和诅咒之外根本找不到第二种办法,甚至连你的家庭住址我都打听不到。我在仇恨和无奈中煎熬了大概几个月,直到有一天被韩越找上门。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矛盾吗?我真的讨厌你们家的人,但是如果没有韩越,我怎么接触到你和赵廷呢?我怎么掌握到赵廷在春畅园的住址呢?我怎么才能一步步设计好路线、时间、不在场证明,最后逃过调查全身而退呢?两年,整整两年,韩越很少回北京,就算回北京也不大回韩家,我根本接触不到你。直到上次在你家吃饭,我才终于抓到这个机会。”

楚慈一手握着刀柄,他用力那样大,几乎到了掌心在刀柄上摩擦发痛的地步,然后才慢慢把刀鞘退下来。

“当时杀侯宏昌的时候,我就知道回不了头了。等到砍了赵廷,在医院里我意识到我暴露了,因为其他人不知道我跟李薇丽的联系,而裴志知道。他去贵州仔细调查过我,可能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没从韩越身边逃走是为了什么,只是他一直没说,一直装不知道。他可能不希望看到我走到这最后一步,但是没办法,韩强,如果不杀掉你我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宁,我死都闭不上眼睛。”

楚慈举起刀,韩强断断续续的拼命叫起来:“别!别杀我!……我可以给你钱!我可以……”

“你可以把我的家人还给我吗?”

韩强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其实刀尖还没落到他身上,那只是因为他吓破了胆。

“我们有好几个小时可以让你慢慢体验到我当时的痛苦和愤怒。”楚慈看了看手表,然后竟然微笑了一下。

“放心,你不是最后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有同学提到,这个文有些BUG,比方说韩越的升职,我自己在时间设定方面也有些混淆。因为我通常码字比较慢,词句方面会很推敲,四千字的章节一般要写六个小时左右,这样一天一更甚至两更下来,时间其实很赶,BUG的产生也在所难免。不过在开通定制印刷之前这文会修改的,这些BUG都会尽量予以修正。谢谢大家~~o(≧v≦)o~~!

PS:手机记录的事情俺已经知道了抱头,表再提了……后边会解释手机记录滴问题滴……

30

30、短信 ...

韩越醒来的时候神智还有点茫然,他恍惚觉得自己睡了很长时间,但是迷糊间一看墙上的挂钟,才早上十点。

他打了个哈欠,猛然看见楚慈正靠在床头上,披着一件黑­色­的睡袍,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房间里窗帘紧紧拉着,昏暗的光线里他的侧脸白得透明,头发垂落在眉梢前,又显得格外柔黑。

韩越懒洋洋的伸手把他拽进怀里,使劲嗅了嗅他头发里的清香,笑着哟了一声:“大清早就爬起来洗澡?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楚慈默不作声的闭上眼睛。

“想什么呢,这样盯着我看。”韩越自恋的摸摸脸,“难道突然爱上我了不成?”

他这话显然是不指望得到任何回答的,楚慈不一巴掌呼过去就算不错了。

韩越自我感觉很好的搂着楚慈,正打算凑上去亲一口,突然感觉到楚慈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的发着抖。

那颤抖的频率极其微小,如果不用心观察的话,几乎会以为那只是错觉。韩越吓了一跳,连忙扳过他的脸试额头温度,连声音都变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慈摇摇头,低声道:“我难受。”

“哪、哪里难受?我这就打电话去叫……”

“不用。我心里难受。”

韩越一下子愣住了,心里思前想后的,一会儿想是不是昨晚过分了给他增加什么心理压力了搞得他大清早起来心里难受,一会儿又偷偷冒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心说他会不会突然认识到自己是喜欢我的,只是以前嘴硬不承认,所以心里感觉很矛盾很复杂?各种念头在心里来回过了上百遍,他才小心翼翼的问:“你……你想什么呢?”

楚慈一动不动的蜷缩在那里,半晌才低声道:“……我在想人活着真没有意思,要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最后还要死,真是没劲透了。”

韩越心跳刹那间漏了一个节拍,只觉得手脚都凉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说:“你在那胡思乱想什么呢!人都要死的,所以要在活着的时候好好享受啊。你工作以来就没出去玩过吧?上次你生日的时候我没安排好,等这事结束以后咱们去外边玩玩怎么样?去国外的话我等审批有点复杂,要不咱们先去云南小资一回?”

楚慈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听他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哎呀你别整天在那东想西想的!我知道以前我确实有毛病,从小就是挺混账一人,但是我以后全都改!人生到这个世界上肯定是要吃苦要受罪的,但是你放心啊,以后我一定再也不犯浑,再也不让你受一丁点的苦,行不行?”

楚慈一动不动的听他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韩越急得要赌咒发誓了,一个劲的摇晃他:“你倒是给句准话呀!你这样乱想我挺害怕的,你知道不?”

楚慈挥开他的手,低声问:“……你知道我母亲是难产去世的吗?”

韩越条件反­射­的点头说:“知道呀……啊不,我是说真的啊?哎哟我今天第一次听说,那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我小时候父亲忙于工作,很少回家。后来上高中时他终于工作稳定了,谁知道没过多久就生了病,高二那年也走了。这辈子对我好的人,我还来不及报答他们,他们就一个个接二连三的去世,我自己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工作,没过多久就遇上了你。”

楚慈用手背挡着眼睛,轻轻的说:“现在想想这辈子实在过得没意思……如果我没有生下来的话,可能一切都不一样吧。”

韩越听得心里一阵阵发紧,裴志说过楚慈父母都走得早,他从外地考来北京不容易,在大学时也颇过过一段苦日子。当时韩越听过也就算了,他喜欢的是这个人,对这个人的家庭并不感兴趣,最多以后要讨好讨好心上人,给他家里找不着工作的弟妹安排个活儿­干­,或者帮经商无门的亲戚跟工商局打声招呼。如果楚慈连这些亲戚朋友都没有,那正好更省事,韩越连­操­心这个都不用了。

韩越一开始还挺得意,楚慈一没背景二没麻烦,逢年过节连个走亲戚的都没有,要是真把这人绑住了,看他还能往哪儿逃?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件让他得意的事情竟然对楚慈有着如此深刻而严重的心理影响,他一开始的粗暴和专横并不能用“以后都会改的”一句简单的话就全盘抹消。甚至于他的出现和存在,给楚慈造成的心理伤害相当于父母早亡,亲人去世,人生纯粹只剩下灰败,再也无可留恋。

韩越抬起手,好半天才迟疑的落到楚慈脸上,轻轻摩挲他微凉的脸颊,半晌才低声说:“那些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我以后,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他翻了个身,更加用力的搂住楚慈。这种肌肤相贴紧紧依靠的感觉让他心里竟然有点发酸,感觉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憋了半天才加重语气重复:“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咱们俩……咱们俩一起,好好过日子。”

楚慈的手背仍然搭在眼前,突然短促的笑了一声,那声音仿佛从胸腔里闷闷的震动出来,听上去让人心里发沉,“韩越,如果你的家人被杀了,你会怎么办?”

韩越想都不想:“老子把凶手活剐了!——怎么,你难道还想自……”

“你想多了。”楚慈打断了他,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我胃有点疼,去厨房冲杯豆浆。”

韩越一下跳起来把他按倒,殷勤的说:“我来我来!”说着也不等楚慈反应,匆匆把外套一披冲了出去。

这套公寓的设计从卧室到厨房只隔了一道走廊,韩越端着热豆浆大步走回卧室,无意中透过书房的窗户望见外边的天­色­,竟然有些发暗。

他把豆浆递给楚慈的时候,没话找话的坐在边上说:“可能马上就要下雨了,外边天都­阴­了……”

楚慈的动作极不易为人发觉的顿了一下,缓缓的道:“是啊……今天确实是有雨的。”

韩越有意讨他欢心,连忙问:“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不?要不我给你煮个稀饭?我那天特地跟人学的上好的­鸡­蓉粥,只可惜还没做过……要不咱们上外边去吃一顿?这么多天闷家里也闷死老子了……”

“我胃难受,你可以陪我躺会儿吗?”

这个要求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个金砖来,一下子把韩越砸得晕晕乎乎,顿时喜出望外了:“行行行!你躺着躺着!我就在这哪都不去,等晚上再给你做好吃的哈!”

楚慈稍微点了下头,侧身躺在床上,不过这次是面对着韩越的。

睡觉的时候他从来背对着韩越的方向,沉默而抗拒,以往总让韩越恨得牙痒痒却无计可施。这是他第一次在态度上稍微缓和,韩越一下子就激动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躺在他身边,甚至连楚慈的手肘重重压在他手臂上都完全不在乎。

卧室里昏暗、沉默而温暖,彼此交错的呼吸在空气中紧紧缠绕在一起。楚慈睡觉时眉心微微蹙着,看上去仿佛有些睡梦中都无法卸下的重担,韩越想伸手去抹平,却又怕伸手就惊醒了他,只能这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看了许久他渐渐困意上涌,眼皮越来越沉,脑子也越来越迷糊。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是如此甜美而静谧,他终于彻底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楚慈突然睁开眼睛,一只手轻轻的伸到枕头底下,摸出那支喷剂,再次往韩越脸上喷了两下。

这次他喷得很少,喷完后等了几分钟,确定韩越睡熟后才翻身下床,从床头柜上拿起韩越的打火机,又从包里摸出一个手机,走进了浴室。

如果韩越在的话就会发现,这个手机除了稍微新一点之外,跟楚慈平时用的那个诺基亚看上去一模一样。楚慈迅速的拔掉SIM卡,点起打火机把卡烧成了一小块焦黑的团状物质,然后丢进马桶里哗啦一声冲走。紧接着他把手机放在水龙头下翻来覆去的冲了好几分钟,确定手机已经再也无法使用之后,才把手机重新装进口袋里。

这个东西丢进下水道也不保险,只能分解开来彻底砸碎。但是韩越还在卧室里睡着,这时候砸的话动静太大。

楚慈回到卧室,在床边坐了很久,不说话也不动作,整个人都仿佛僵硬了一般,只有心脏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着,好像一张口就能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

支撑生命的东西好像被一下子掏空了,从骨髓里蔓延上一股致命的空虚,仿佛二十多年来日日夜夜所经历的疲惫和绝望都在刹那间爆发,刻骨的消沉和灰暗一下子吞噬了他的­肉­体和­精­神。

楚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直到窗外天­色­无可抑止的变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猛的站起身大步走到挂钟前,将时间往后拨了六个小时。

也是时间恰巧,他刚做完这一切,突然韩越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楚慈快步走回床边,才刚刚躺下,韩越就迷迷糊糊的坐起身,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好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这谁啊?……我­操­!这都几点了!”

他一骨碌翻身下床,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楚慈放在被子里的手微微颤抖,用指甲重重掐了好几下才勉强控制住声音:“……怎么回事?是谁?”

“——短信。”韩越看了看手机,一边迷惑的嘟囔着怎么时间这么晚了怎么一觉睡到现在,一边打开短信稍微浏览了一下,“哦,没事,我家老大发短信来说他带情­妇­去九寨沟玩两天,叫我跟老太太说明一下。我家老太太不惯用手机。”

如果他这时候抬起头的话,就会看见楚慈刹那间脸­色­苍白,嘴­唇­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你说谁给你发的短信?”

“我家老大啊。”韩越打了个哈欠,再次迷惑的看了看手机时间,“我竟然一觉睡了这么久,难道真是昨晚­操­劳过度了吗……靠,老子没这么虚弱吧……说起来也真­操­蛋,都这时候了韩强还带他情­妇­出去玩,他就不知道低调俩字怎么写是吧!”

楚慈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上,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刻骨的寒意从脊椎上升起,让他抑制不住的战栗。

怎么可能……

怎么……怎么可能……!

“楚慈?”韩越抬起头,“你怎么了,还不舒服?”

“……”楚慈颤抖着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感觉口腔里刹那间泛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疼痛就像闪电一般让他打了个寒战,才勉强发出正常的声音:“……不,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两天打工,晚上实在是困~~~~~~

31

谢礼

龙纪威大步流星的穿过走廊,老龙摇头摆尾的在他身后游,几次想凑过去贴他大腿,都被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开了。

如此三番下来,老龙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又羞又恼又沮丧,忍不住吱吱嗷嗷的怪叫起来,用长着尖角的龙头去撞龙纪威的脚。但是还没来得及撞到,龙纪威突然回头用苗语冷酷的喝斥了一声,吓得老龙把头一缩,两米多长的身体委委屈屈蜷成一团。

老于正巧从资料室门口转出来,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这东西怎么又变大了?!”

龙纪威冷冷的说:“吃了脏东西。”

老龙似乎能听懂他说的话一般,羞愧的嗷嗷两声。

老于惊问:“你喂它血食了?这得吃个整的活人才能撑成这么大吧?”

“不是活人,不是整的,也不是我喂的。”龙纪威完全无视了老于眼珠都要瞪出眶的表情,转头对老龙厉声道:“消化完之前不准往我身上靠!”

老龙心情低落的吱了几声,慢慢游到墙角去,盘成一圈不动了。

龙纪威半点怜悯都没施舍,在老龙哀怨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天盘山公路上的心腹助手正等在楼梯上,一看见龙纪威,立刻迎上前低声道:“龙处,那个女人已经带过来看住了,您看怎么办?这么留着万一被韩家发现……”

“害孕­妇­太损­阴­德,先留着吧。”

手下一点头:“是。另外还有一件事,韩司令已经从台江启程回北京了,估计这两天就到。您还有下一步的计划吗?”

龙纪威脚步不停的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的哼笑一声:“韩家的事暂时到此为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韩司令抵达北京没两天,就亲自打电话邀请楚慈去韩家吃顿便饭,还特地嘱咐了什么东西都不用带,家里保姆早就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楚慈不好当面拒绝老人家,沉默一会之后还是答应下来。尽管语调十分勉强,但是韩老司令也就当不知道了。

韩越这时候已经行动自如,一听要带楚慈回家吃饭,急得什么都不顾了,赶着上街去给楚慈置办一身行头,又挑好了带给全家的见面礼,给韩老司令的东西给司令夫人的东西给老大的东西给老大媳­妇­的东西……那样子活脱脱就是新媳­妇­上门见公婆,声势搞得无比浩大。

楚慈这几天脸­色­懒懒的,好像生病了一样,却偏又不说哪里不舒服,只每天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发呆,那眼神让韩越看了心里难受。韩越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带他上街去好好逛一逛,玩一玩,把心里的闷气都散出来,谁知道楚慈又懒得去,看什么都说好,问他他就点头嗯嗯两声,­精­神恹恹的。

韩越有点急了:“喂楚慈,你这次回去跟上次可不一样!上次那是我带你,这次是老爷子亲自开口请你,搞不好他心里一高兴就把你当自家人来看了!你就稍微打起点­精­神好不好?”

楚慈坐在珠宝柜台前的高脚椅里,一手重重的揉按着太阳|­茓­,说:“下次吧韩越,我实在不大想动,下次再说吧。”

韩越一股燥气顿时涌上头顶,连忙默念了几句冷静冷静,才好不容易把脾气压回去,挤出一个笑脸来:“你要是不舒服,咱们明天再出来?”

“没有,我就是懒得­操­办这种事情。”楚慈叹口气,声音有点睡眠不足的低沉和沙哑:“下次上你家再说吧,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是不是?”

韩越本来被他那敷衍的态度弄得心里发烦,但是转念一想,又嘿嘿的笑起来:“以后?你也知道还有以后啊?早这么乖觉不就行了,搞得我一直七上八下的……”

楚慈苦笑一声,默然不语。

韩越却像是吃了片定心丸一样突然踏实下来,也不硬拉着楚慈逛街了,也不逼着他置办东西了。到周末出门的时候楚慈只带了两盒烟丝当礼物,那还是韩越从家里翻箱倒柜找出来、往年过年人家孝敬他的东西。

好在韩老司令也没指望楚慈有多重视这顿便饭,只要人能来那就是个好兆头。

这位经历大半辈子风霜雨雪的老人毕竟上年纪了,一见到韩越的面,顿时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来,迎面把儿子狠狠拥抱了一下,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韩越极少看到家里人对自己有这么亲热的举动,当时都愣住了,结结巴巴的叫了声老爷子,又慌忙叫警卫员赶紧把老司令扶着。

韩老司令用力拍拍儿子的肩,又指示他:“把裤子卷起来给我看看,腿伤得怎么样了?”

韩越笑着拍拍小腿,说:“哪还能看出来,皮­肉­早就愈合了。任家远说最近一段时间不能负重,但是骨头长势很好,再过一两个月就跟以前没区别了。”

韩老司令连连点头,哑着嗓子说:“那就好,那就好……”下意识的重复了好几遍之后,才想起来细细询问韩越当天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得差不多了,韩老司令不过是想从儿子嘴里再听一遍而已。主要叙述集中在后半段韩越躲在楚慈家养伤的经过,那段日子简直是韩越从生下来到现在最美好、最幸福、最完满无缺的人生没有之一,回忆的时候自然也充满了感情,甚至连楚慈每天晚上例行公事的一杯煮牛­奶­都被渲染得感人无比,听得韩老司令一愣一愣的。

韩越看周围人们都在忙着摆饭,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便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现在想起以前对楚慈,总是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从来不知道控制一下,有时候骂起来也真他娘的难听,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还恨我?这次在山谷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我死定了,他肯定会抛下我一个人走掉的,谁知道他还真的转回来救我,一步步拖着我走了两个小时,足足十几里的路。任家远说他后来因为体力透支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在他家里养伤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以前那样的对他,恨不得用根铁链子拴着锁着,谁知道当我沦落到最窝囊最无助的地步,身边能指望的人除了他之外竟然一个都没有。从头到尾都只有他照顾我,陪伴我,给我个地方让我把伤养得好全了,他自己却大病一场。我一想起他忍着自己不舒服还给我做这做那,心里就实在是难受得不得了……”

韩老司令神情慢慢的严肃起来,点点头说:“你以后是该好好的对人家,哪怕这辈子不婚不娶,也不能轻易辜负了人家对你的恩情!”

韩越笑起来说:“我知道。他人其实不错,就是闷了点儿,情绪也一直不好。我计划着等这件事过后带他出国玩一圈,人嘛,见多识广了,心胸自然也就开阔了。他最近上班也懒洋洋的,可能是压力太大工作倦怠,大不了以后让他辞职在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一概都支持,只要他高兴就成!”

韩老司令哼笑着一拍韩越的头:“臭小子,你当初喜欢的要是个女人,哪来现在这么多麻烦事!……不过也罢了,等你大哥回北京,年底我们再合家团聚一次,就算是正式把他看作咱们家的人,我从此也就彻底断了给你介绍对象的心思了。”

韩越一边听一边乐,突然又想起什么,“咦”了一声问:“老大怎么这个时候带情­妇­跑出去?那女人不是据说怀儿子了么,大冷天的往九寨沟跑?”

“我怎么知道!这小子太不像话!那天你妈一听就急了,打他手机吧又老是不通,始终没信号,也不知道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韩老司令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都怪当年我不关心家里的事情,你妈又一味的溺爱儿子,把他宠得一年年不知道天高地厚……”

韩越心里突然浮起一片疑云,仿佛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这么一迟疑,里边保姆就出来叫了:“报告首长,饭桌摆好了!夫人说快来吃饭吧!”

韩强不在家,餐桌上只有司令夫­妇­和韩强媳­妇­作陪,倒是做了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供应十个人的大席面都够了。

韩老司令兴致颇高,还开了一瓶84年的茅台酒。楚慈平时酒不沾­唇­的一个人,也应景的倒了小半杯,搁在手边上。

韩家爷俩在军中练出的酒量,平时喝酒那都是拿大茶缸当酒杯使的,很快就你一碗我一碗的走了小半瓶,两人都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一点醉意都没有。喝得高兴时韩越还非要跟楚慈碰杯,楚慈拗不过他,只得象征­性­的跟他磕了下杯子,喝了一小口。

韩老司令笑眯眯的看着,也换了个酒杯举起来,说:“小楚,我这个老头子也敬你一杯。要不是你帮他,韩越可能根本熬不过这一关,我跟他妈可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我知道你未必真心把我当长辈看,但我是把你当自家孩子来待的——你要是给我老头子几分面子,这杯酒你就一定得喝!”

楚慈一言不发,举起杯子跟韩老司令一碰,将残酒一口闷掉。

韩越在边上看看楚慈,又看看他父亲,满面都是笑容。

韩老司令一口喝­干­那杯酒,又亲自给楚慈夹了一筷子鱼­肉­,说:“我这老头子在部队里­干­了几十年,一向有仇记仇,有恩报恩。你这次救了韩越,我心里实在是感激你得很,总得拿什么东西出来谢谢你才好……”

他话没说完,就被楚慈打断了:“您太客气了。”

跟韩老爷子不同,楚慈说话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情绪并不十分兴奋,甚至还有点疏离冷淡的感觉。

如果韩越这时候脑子再清楚一些,就能发现楚慈其实并没有融入到韩家的气氛中,他虽然坐在这里,却像是跟所有人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把他隔离在另一个冰冷疏远的世界里。

他表现得其实很明显,但是韩越喝多了,又满心都是愉悦快乐,只看着楚慈越瞧越爱,完全没发现他的异常之处。

“这不是客气,这是我的真心话。我跟他们两个小的也是这么说的,有恩报恩有怨抱怨,为人处世就该这样!”韩老司令把酒杯放到桌子上,微笑着看向楚慈,眼神里全是欢欣慈爱之意:“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缺什么,这样吧,你要是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说说,我能做主的一定尽量替你做主,你看怎么样?”

楚慈拿着筷子的手指刹那间颤抖了一下。那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紧接着他就稳稳当当的把筷子放下来,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也从容不迫:“不管我有什么要求都能提吗?”

韩老司令正­色­道:“只要咱们韩家能办到!”

楚慈定定的望着韩老司令,仿佛在掂量和斟酌着词句,半晌他的目光移到韩越身上,一动不动的看了他好几秒。

他的眼神跟平常没什么区别,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这段时间一直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这一眼看韩越的时候却格外清醒冷静。

那目光不带半点感情,就仿佛单纯在看个路人一般,让韩越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韩越反应过来,楚慈转向韩老司令,声音清晰而和缓,却一字一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韩司令,我跟韩越一起生活了两年,这两年时间摧毁了我的健康和­精­神,我已经深感厌倦,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的道:“韩越,我们分手吧。”

32

分手吧

偌大一个餐厅,突然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静寂。

每个人都突然僵住了一般,连呼吸的声音都完全不闻。司令夫人正夹菜的筷子僵在了半空中,大嫂手一松,喝汤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碗里。

韩越猛的站起身:“你说什么?再给我重复一遍!”

“韩越!”韩老司令厉声道,“坐下!”

楚慈坐在那里,腰背挺得很直,手肘搭在餐桌的边沿上,修长的食指交叉在一起。他抬起下巴,脖颈微微扬着,显出一段清瘦挺拔、又有些刚硬的弧度。

“既然你没听清楚我可以重复给你听,韩越,我说,我们分手吧。”

他每说一个字,韩越的脸­色­就­阴­沉一分。等他说到最后分手两个字的时候,韩越的脸­色­已经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餐厅里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动作。司令夫人和大嫂都屏声静气的坐在那里,韩老司令眉头深深皱成了一个川字。

半晌之后韩越才啪的一声重重放下筷子,冷冷地道:“楚慈,这种笑话你下次最好少说,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也不是。”楚慈语调平淡的说,“你可能觉得我只是说着玩玩,但是没关系,这两天东西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新房子也联系好了,只等着签出租合同然后搬进去。谢谢你这两年给我带来的一切,好的也是坏的也是。等回去后我就会离开,一天都不会多留。”

韩越本来是站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椅子上。整个身体没有半点力气,手脚发软,没有感觉,好像他整个人都浸泡在冰凉的海水里,头脑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的响。

“韩越……”韩老司令皱着眉叫了一声。

别人也许看不出韩越这时的脸­色­,他这个当爹的却十分了解儿子。这个少年得志、桀骜不驯的儿子就像丛林中生长起来的狼崽子一般,受到伤害和挑衅的时候只会发怒,会咆哮,然后猛冲上去把敌人撕咬成一片片,连血带­肉­吃进肚子里。

他不会像现在这样,除了暴烈和惊怒,更多的是畏惧和悲伤,甚至还有不敢面对残酷现实的巨大恐慌。

“……为什么?”韩越喃喃的问,“不行,你得给我说个理由出来……你得跟我说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楚慈反问:“你非要我说原因吗,连最后一点情面你都不愿留下来吗?”

韩越一向知道楚慈嘴巴厉害,他只是平时不好多说罢了。真要说起来,他的牙齿是非常毒的。

比如就像现在。

“那好,既然你这么要求,我就跟你说清楚。”

楚慈换了一个坐姿,看上去就像他平时在电脑前工作一样,神情寡淡而严肃,极度的认真仔细,没有半点情绪上的影响。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是不喜欢你的,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毫不犹豫从你身边离开。这两年大多数时间你在部队,每次你一回北京,我就大难临头,说话要小心翼翼的顺着你的意,做事要再三斟酌不能被你拿捏到错处,否则你一张口骂人就无所顾忌,那话难听得让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拿刀杀了你。韩越,你自己想一想,如果有人指着你的鼻子满口脏话的骂你,你能忍受他整整两年吗?”

韩越愣愣的看着楚慈,半晌说:“……可是你当初没有跟我说。”

他其实听不见自己说什么,因为极度的慌张和恐惧,他处在一种语无伦次的状态里。如果他能听见自己说什么的话,就能听出自己语调中深深的虚弱和害怕。

“是,我没有说,因为我没有办法说。我能怎么办呢?骂又骂不过你,请你滚出我家的那次被你用手铐在椅子上铐了两天;打又打不过你,好不容易打了你一巴掌,却被你踢得胃出血进医院抢救。我想躲不起难道还惹不起吗,大半夜锁了门自己在家睡觉,结果门锁被你用子弹轰开了!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吗韩越?我才三十岁不到,好日子没过过,什么福都没享过,万一被你狂­性­大发一枪轰了,我死了能找谁说理去?”

韩越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韩老司令本来想开口解劝,但是在听到开枪轰门的时候一下子没词儿了,只能责备的看了韩越一眼。

“我跟你在一起只感觉到耻辱和压抑,每时每刻都是这样。就像做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两年来只不过每隔几个月做一次,如今却是天天做,日子每天都熬不到头。就算你最近信誓旦旦的要改也没用,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突然露出本­性­,张开獠牙把我撕成碎片。——我知道你改不了的。”楚慈突然加重语气,打断了韩越将要出口的申辩:“你的脾气就是这样,顺你者昌逆你者亡,你已经被家庭、身份、背景和地位这一切东西给惯坏了,不可能因为一个无权无势任你糟践的我就改变三十年来养成的习惯。”

韩越的眼底几乎都红了,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几乎不成句子,“可能的,我会改的……”

“退一万步说你确实会改,我也没有等你改好的义务。”楚慈笑了一下,那笑容十分短暂,一下子就过去了,“——韩越,归根结底我不欠你的,我们本来是陌生人。”

那笑容说不出来是什么意味,虽然脸上是笑着的,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有种悲伤和灰败的感觉。

韩越坐在椅子上,仿佛连最后一点力气都从身体里溜走了。他说不出话,也无法动作,只能死死的盯着楚慈,眼底布满血丝。

“韩司令,你说只要韩家能做主的你都答应我。我敬你是长辈,请你千万要说到做到。”楚慈一指韩越,说:“否则出了韩家的门,说不定我就会被他活活撕了。”

韩司令嘴­唇­动了动,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会做到的!”

楚慈点点头站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水龙头一拧,哗啦一声掩盖了外边餐厅的说话动静。

楚慈把门反锁了,一动不动的靠在水池边上。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双手在微微的颤抖,心跳得那样快,仿佛每一下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他剧烈的心跳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以至于他很难站直,不得不依靠在水池边才能勉强不蹲下去。

韩司令中气十足的声音隐约透过紧闭的门,仿佛十分生气的样子:“这两年你还嫌闹得不够吗?……非要闹出人命来才甘心是不是!……”

韩越仿佛又说了什么,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连声音都变了调,听不清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楚慈把手伸到水流底下,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着,连飞溅的水星沾上他的衬衣都恍然不觉。

透过水流可以看见他掌心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本来就不深,这几天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分辨出来。那是在切割肌­肉­的时候,人骨渣子划破掌心留下的痕迹。

当年他那个正直清廉的父亲教他玩刀子的时候,大概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孩子会用这把刀子去杀人,而且足足分尸分了九十多块。他父亲是那样正直到几乎死板的人,满脑子都是国家和集体,连公家一个小计算器都不敢摸回家来自己用,真正是完全忽略了小家,只想着大家。

他那样的脑子,大概想象不到这世界上还有诸如此类的丑陋和罪恶的吧。

楚慈紧紧握起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他全身都在发抖,身体渐渐从水池边滑下去,蹲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把脸埋进膝盖里,紧紧的抱住头。

韩强还活着的时候,他以为韩强就是仇恨的终结,韩强死了以后,他才发现他其实还深深痛恨着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很多冤孽和仇恨在一开始就不会发生,很多人都不会死,他们应该还好好的活着享受人生。

在来韩家以前,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这样一步步走向死亡,就像老师和她的孩子在瞬间死去那样,就像侯宏昌在惊骇中死去那样,就像韩强在流了一地的血,惊恐绝望之后慢慢痛苦而死那样。

但是在见到韩老司令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是那样天真。仇恨永远都不会有终结的时候,一旦仇恨的种子被种植到心脏深处,它就一定会抽枝发芽,长成一棵畸形的植物,最终牢牢缚住他的灵魂,让他一生一世都不得解脱。

韩强不是终结,他自己也不是。

当他看到韩老司令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那痛恨强烈得让人心惊,让他恨不得扑上去掐死生出了韩强那种儿子的韩老司令,恨不得喝他的血噬他的­肉­,让整个韩家都尝尝失去父亲,失去亲人,失去顶梁柱的痛苦。

楚慈用颤抖的手捂住脸,感觉到冰凉的水珠贴在皮肤上,很久才把那骇人的热度稍微降下去一点。

不能这样做,千万不能这样做……他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

韩强死了,一切都应该结束了。跨过国家和法律的边界用自己的手夺取别人的­性­命,这本来就是要遭报应的事情。如果在此之外还伤及无辜的话,那岂不是沦落成侯宏昌、韩强那样的人渣了吗?

但是就算一遍遍警告自己不能动手,心里还仍然有一个充满仇恨的声音,始终小声的劝诱着:为什么不能呢?不是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了吗?再来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子不教父之过,养出那种儿子来,当父亲的又能好到哪里?

如果不是他的面子,韩强怎么会逃脱法律的制裁?如果不是这样的家族背景,韩家兄弟怎么能高高凌驾于法律之上?

明明一切源头都在他身上,明明一切不幸都源自于他……

两个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争辩着,耳朵里嗡嗡直响,头上剧痛得就好像要炸开一样。

楚慈猛的站起来,鞠了一捧水往脸上一扑。冰凉沁入皮肤,刹那间楚慈打了个冷战,思维渐渐清醒起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及早离开韩家,离开北京,远远躲到一个让人找不到的偏僻城市,就算是死也死得悄无声息。那才是他应该走下去的道路。

卫生间的门被咚咚敲了两下,韩越疲惫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楚慈?”

楚慈动作一顿,慢慢答了声是。

水流的声音哗哗的,刹那间淹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再次响起韩越的声音:“……你出来吧,我先送你回去。”

楚慈关了水龙头,打开卫生间的门。韩越站在门口,仅仅一会儿工夫就像是憔悴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哭过,眼底还红红的,看上去有些可怕,又有些可怜。

楚慈问:“你想好了吗?”

“……你真要分手?”

“嗯。”

“……不改主意了?”

“不改了。”

韩越站在那里,低着头,突然苦笑一声:“我早该想到你会跟老爷子这么说,这几天你一直不对劲,我还以为我做错什么了呢弄得你心情不好……跟我这两年以来,难道你一点开心的事情都没有吗?我就这么坏,让你连再忍一天都受不了吗?”

楚慈摇摇头,突然问了一句:“韩越,你喜欢我?”

韩越一愣,紧接着坦然道:“是,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

“那既然你喜欢我,能不能求你从此以后放我自由?没有你我能过得很好,你就当是最后喜欢我一次,让我以后的人生都从此解脱,你说好吗韩越?”

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光线从窗口斜斜的­射­进来,韩越的身影在地上无限蜿蜒曲折。过了很久他才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道:“好。”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反而让楚慈稍微愣了一下。

“你别这么看着我嘛,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韩越用手揉了揉眼睛,虽然嘴上苦笑着,神态却很平静,“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讨厌我……真没想到。你看,老爷子都发话了,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总不能连恩人这点小要求都办不到吧。虽然说实话我挺意外的,而且也很舍不得,但不是有句老话吗,强扭的瓜不甜什么的……”

他大概是想把眼底的红丝揉下去,谁知道却越揉越红,到最后几乎有些潮湿了。

“你别担心,我会做到做到的,不然那成什么人了。既然你看着我觉得讨厌,我在你身边你就吃不下饭睡不了觉,那我还能怎么办呢,放你离开呗。总不能让你以后一回忆起我,竟然连一件好事都想不起来吧。虽然现在我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但是总归你以后还能想,你走的时候韩越是很爽快的,是没有为难你的。这么想一想,说不定你还能对我保留一点好印象呢。”

楚慈虽然听着他的话有点古怪,看他神情也平静得超乎意料,但是韩越能这样说也确实难得了。他点点头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没有恨你。”

韩越却好像完全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连忙揉着眼睛转身往外走去,同时打断了楚慈:“咱们走吧,回家你不还得收拾东西么。”

楚慈望着他的身影,迟疑了片刻,最终紧走两步跟了上去。

韩老司令和司令夫人坐在客厅沙发里,大概已经知道最终结果了,看他们出来的时候都不做声。司令夫人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韩老司令倒是起身把他们送到门口,又低声对楚慈说了一句:“韩越的事情,真是对不住了……”

楚慈轻声道:“没关系。”

韩老司令长叹一口气,又叮嘱韩越:“送完人以后就赶快回来!”

韩越点点头,笑了一下,转身去开车。

回家的一路上气氛虽然沉重,但是却很平静,楚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韩越也一反常态的只专注于开车,连眼睛都没往这边瞟一下。

到家的时候楚慈径直去卧室收拾东西。他的行李本来就不多,大部分是衣物和书,还有一些存折细软之类。大件东西也不能指望一次带全,好在他还有钥匙,等在新租的房子里安顿好之后,还能开车回来取。

他很快把衣服书本都收拾好,拉起行李箱走到外边,只见韩越坐在客厅里抽烟。

就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他脚下竟然已经丢了五六个烟头,客厅里没有开窗,一股浓重的烟味呛得人头痛。

“这么快啊,”韩越看他出来,还苦笑了一下:“我以为还要再等一会儿呢。”

“不用送了,我自己开车过去。”

“我还是送送你吧,到时候拎个东西什么的……”

“不用了。”楚慈打断他,说:“谢谢。”

韩越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楚慈面前。他身上烟味很重,表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平稳冷静,虽然让楚慈感觉平静得有点古怪,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没有要突然发火的迹象。

“楚慈,”韩越问,“这两年多以来,虽然我脾气不好,对你也不好,但到底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有稍微喜欢过我一分吗?”

楚慈吸了口气,默然不语。

韩越像是知道这个答案,顿了顿又问:“那你……曾经少讨厌我哪怕一点点吗?”

楚慈还是一言不发,甚至连目光都移开了,不去看韩越。

“……我知道了。”韩越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竟然笑了一下,侧过身体,给楚慈让开通向大门口的道路:“——那我就不送你了。”

楚慈垂下眼睛,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紧,随即大步往门口走去,刹那间和韩越擦肩而过。

他一直低着头,因此没有看见那瞬间韩越盯着他,眼神简直能吃人。

那仅仅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当他刚刚落下脚步的时候,韩越在他身后抬起手,狠狠一掌切在了他后颈上!

韩越一记手刀起码能劈开四块砖头,只要他再稍微用力一点,那一劈的分量当时就能把楚慈的颈骨完全绞断。黑暗来得措手不及,楚慈甚至没能感觉到多少疼痛,就只觉得身体一软,紧接着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他没有摔倒在地,最后也没有感觉到摔倒的疼痛,因为韩越及时的一伸手把他搂在了怀里。

“你真以为我让你走吗?”韩越死死抓着楚慈后脑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走,连我骗你都看不出来?!”

楚慈没有办法回答他。他双眼紧闭,面容平稳,陷入了很深的昏迷中,就像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韩越慢慢的跪坐在地,死死搂着楚慈的身体。他搂得是这样用力,以至于让楚慈的肋骨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然而韩越却恍然不觉。

他把头深深埋在楚慈的颈窝里,肩膀剧烈的颤抖着,就仿佛哭泣的频率一样。

33

谢罪

楚慈其实是被痛醒的。

他一睁眼就感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恶心得让他想吐。有刹那间他几乎看不见眼前的东西,过了很久才勉强看清自己躺在家里的卧室大床上,窗子被厚厚的窗帘完全遮住,光线非常的暗,看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他一只手被反铐在床头上,另一只手倒是搁在被子里。后脑持续不断的传来眩晕和疼痛,楚慈勉强集中­精­力回忆了一下,应该是韩越打的。

他其实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干­呕了几下就没了力气,软软的靠在床上喘息着。

这时门咔哒一声开了,昏暗的房间里漏出一片亮光,紧接着韩越走进来,再次关上了门。

楚慈几乎是急切的扭过头去,视线紧紧的盯在韩越身上,嘶哑的说了声:“水……!”

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从韩强被杀死那一天之后,他就再也不能一个人呆在狭小昏暗的空间里了。每当他孤零零呆在一个房间里,周围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的时候,他就无法抑制的想起侯宏昌,想起赵廷,想起韩强,想起那淋漓的狰狞的大片大片的血迹,那刺目的红­色­最终又凝固成血泊中李薇丽和高杨无辜的脸。

那其实是楚慈的臆想,他其实根本没有见到李薇丽和高杨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为了掩盖韩强的罪证,他们从倒地身亡到被强行火化,中间只隔了短短的一天。当他们在焚尸炉里化为灰烬的时候,楚慈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满心期待着老师和弟弟上北京来看他。

那个时候是那样幸福,随后而来的人生却又充满了无穷无尽、浓黑­色­的绝望和痛苦。

在那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煎熬中,有时楚慈甚至会对自己的变化感到震惊。他有时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脑海里偶尔冒出的恶毒、残忍的想法甚至让他感到十分心惊。他隐约畏惧着这样的自己,却又束手无策。没有人能帮助他,没有人能开导他,韩越的存在给了他难以想象的巨大心理压力,把他往黑暗的深渊里更加推进了一大步。

他不敢让这样的自己一人独处。每当周围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光线的时候,他就感觉那个邪恶冷血的自己从灵魂深处冒头,用冰冷而诱惑的声音诱骗他更加憎恨,更加痛苦,更加想去报仇。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灵魂中最黑暗最痛苦的那一面,因此只能尽量快的离开这里,远远躲到中国的某个偏僻的小角落里去,等待时间的推移将仇恨慢慢泯灭,等待自己生命的终结。

他不能一个人被铐在这样狭小昏暗的卧室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更加害怕,更加惊慌,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

韩越一声不吭的倒了杯温水,放到楚慈嘴边。

楚慈没有喝,反而问:“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韩越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猛地板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紧接着硬把水灌了下去。

楚慈立刻就被呛着了,狼狈不堪的转头想躲过水流,韩越的手却像铁钳一样半点无法动摇,最终那水只有一半进了楚慈的嘴,另一半全泼洒到了枕头和韩越身上。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韩越一放手楚慈就立刻咳嗽起来,咳得脸都涨红了,身体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他脸和鬓发都**的,看上去有点狼狈又有点可怜,韩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就这么盯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杯子随手一扔,跨坐到床上把楚慈压在身下。

“你……你­干­什么!咳咳……”楚慈吓了一跳,一边咳嗽一边用手去推他。韩越抓住楚慈的手,凑到嘴边去粗鲁的亲吻着,牙齿在指腹和关节上留下深深的咬痕。

这个亲吻是如此粗暴,他把楚慈的手腕翻折过来一路亲吻下去,唾液水声和喘息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楚慈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睡衣,料子十分柔软轻薄,韩越轻而易举的把手伸到他衣服底下去,在他侧腰肌­肉­上重重揉捏了一会儿,又伸到裤腰里一路往下。

楚慈用力拉扯着手铐,因为愤怒和屈辱他的脸­色­都完全变了:“韩越,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你是单方面要求分手,我没答应。”韩越按住楚慈被铐住的那只手,防止他过度用力导致手腕磨破,同时另一只手把睡衣狠狠的扯下来扔到床下:“我不会答应的,你想都别想,永远也不会答应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和平时有异,尽管并不特别暴躁,甚至称得上有点温柔,却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俯□去亲吻楚慈的嘴­唇­,楚慈把脸用力一偏,那个吻便落到了脸颊上。他最近特别消瘦,脸颊十分苍白冰凉,却一点也没有平息韩越心头的火气,反而让他的情_欲混杂着愤怒更加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用力抱住楚慈的身体,让他更加贴近自己的胸膛,一只手迫不及待的在他身下做着扩张。那扩张实在是太潦草,楚慈痛得断断续续的呻吟着,声音比平时更多了点让人不忍去听的东西。韩越心里难受得好像刀割一样,便低头去亲吻他的嘴­唇­,甚至连舌头都伸进去搅动着,让他不能再发出声音来。

那么亲密的姿态,那么紧密的距离,却好像隔着一层永远都无法打破的屏障一样,甚至在最亲昵的时候都把他们分割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粘稠的摩擦声,肌肤的摩挲声,­淫­_靡的水声回响在卧室里,空间狭小紧密,温度仿佛在一点点蒸腾升高,昏暗的房间里看不清摆设的影子。有那么一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横在他们中间的仇恨和憎恶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看不清也记不起,就像灰蒙蒙的雾气一样笼罩着他们,却感觉不到又触碰不到。

“楚慈,楚慈……”韩越紧紧抱着楚慈的身体,一边亲吻他冷汗涔涔的额头,一边不断重复着他的名字,“楚慈,求求你,楚慈……”

求什么呢?楚慈恍惚间想着。

求我不要离开吗?

这实在是太好笑了,明明利用强权和地位占据压迫者地位的是韩越他自己,他却表现得像个弱者一样苦苦哀求,就好像被镇压、被禁锢、被强迫的人是他一样。

楚慈闭上眼睛,汗水顺着眼睫流下来,布满了苍白的脸。

身体上的疼痛和不适到最后都麻木了,最开始韩越­射­在他体内的时候他还难以忍受,到后来却完全没有感觉了,身体就好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弄,没有知觉,也没有思维。

他甚至都不知道时间是什么时候流走的,灵魂仿佛缓缓飘浮起来,停顿在虚空之中,不带感情的俯视着自己行将就木的身体。

其实这种感觉十分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感受。没有那可怕的声音劝诱自己去复仇,也没有任何愤怒和绝望。灵魂平静得仿佛一潭深水,从容不迫的等待死亡。

“楚慈,楚慈……”韩越低声问:“你哭什么呢?”

楚慈眼睛微微睁着,没有半点焦距,目光涣散而灰暗。泪水从他眼底一滴滴打下来,透湿了大半张脸,他却完全没有感觉一般。

韩越低下头去一点一点吻掉那眼泪,感觉到楚慈身体微微颤栗着,仿佛在承受极限的**上的痛苦。这个人自从跟他以来就从没有过高兴的时候,他从没见过楚慈微笑,开心,或者有其他愉悦的表示。他总是十分冷静并且沉默,有时在床上听到他类似于哭泣的呻吟,有时真的看到他流下泪水,也并非因为快感的刺激,而是有些悲伤的感觉。

韩越张了张口,最终低声问:“楚慈,你恨我吗?”

他等待了很久,楚慈都毫无反应。

也许他根本听不见,也许他神智已经恍惚了,就算听见也做不出回答。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他根本不屑于回答韩越的问题,就如同他平常一贯的坚硬的沉默一样。

韩越把楚慈紧紧搂在怀里,看着窗帘缝隙中隐约透出凌晨的天光,耳边是楚慈微弱而冰凉的呼吸。

过了很久他才感觉到楚慈在他怀里,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听清的低声说:“……不。”

韩越猛的抬起头来看他,却只看见楚慈缓缓的闭上眼睛,脸上有种疲惫到极致之后的空白。

……也许是听错了吧,韩越想。

从那天开始起楚慈就没再出过房门,他被整天整天的铐在床头上,韩越也很少离开,大多数时间都沉默的陪在那里,有时候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头两天的时候楚慈偶尔激烈的拉扯手铐,那都是韩越不在的时候。后来韩越发现他手腕被磨破了一层皮,就在手铐里垫了细细的绒布。他做这些的时候楚慈已经安静下来了,整日整日的昏睡,就算醒来也一个字都不说,目光沉默的散落在空气里。

韩越以为先服软的一定是楚慈,谁知道到最后先崩溃的却是他自己。

当他看着楚慈的时候,哪怕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连一片纸都贴不进去,却仍然给他一种楚慈离他很遥远,即使竭力伸手也无法触摸的感觉。当每天晚上他在楚慈身上发泄空虚的**,汗水和□交织在一起,无比的­淫­_靡和情_­色­让他们的体温都仿佛在燃烧,然而楚慈的眼神始终是冰冷和空白的,没有焦距,也从不往韩越身上看一眼。

韩越想听他说话,想让他看自己,想再看他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微笑一次。这种**甚至更甚于身体上的饥渴,让他的灵魂都焦灼渴望得要发狂。

他回忆起当年第一次见到楚慈的时候,只想着这个工程师真他娘的漂亮,穿着制服也很好看,­干­起来一定很爽。后来他确实体验到了这种爽,还把人禁锢在自己身边这么长时间,光是上床的次数都已经数不过来了。

然而在这么多次身体上的满足之后,他反而升起了一种更强烈、更焦灼的灵魂上的**,比简单的生理需求还要刺激,还要无法控制。他甚至可以放弃触碰楚慈的机会,只想听到楚慈叫他的名字,对他微笑,甚至只是在看书的时候,允许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一起看。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让韩越感受到一种比上床还要刺激的愉悦,让整个灵魂都战栗和震颤。就像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里流过一样,让韩越在最寒冷的冬天都幸福得发抖。

一开始他想,只有楚慈服软认输了,保证下次再也不分手了,他才把手铐解开。

隔了几天后他想,只要楚慈稍微说句话,哪怕给点反应,他就把手铐解开,然后好好给楚慈认个错,保证以后照顾他对他好。

然而一天天过去,韩越几乎要崩溃了。他最终只想让楚慈看他一眼,别像个活死人一样对人生了无留恋,别把他当空气一样视而不见。只要楚慈稍微把目光落到他身上,稍微表现出还认得他的样子来就行了。

韩越从失望到绝望,从惊慌到恐惧,他恨不得抓住楚慈把他晃醒,冲着他的耳朵对他大声叫嚷,然而楚慈都一点反应也没有,最多只轻轻闭上眼睛,不去看也不去听。

甚至在高_潮的时候他都像完全忽视了韩越的存在,一个人深深蜷缩在黑暗房间的深处,周围的一切都对他没有影响,身体和灵魂完全分开。

有时候韩越看到他被按在自己身下,却有种这个人其实离他很远,再也找不回来了的感觉。

那天晚上韩越记不得折腾到几点,最终­精­疲力尽的抱着楚慈沉沉睡去。到半夜他突然惊醒过来,楚慈还躺在他怀里,却听不见他轻浅微弱的呼吸声。

韩越突然吓得魂飞魄散,触手一摸,楚慈还有微弱的脉搏,但是皮肤温度极高,摸上去简直烫手。

韩越一骨碌爬起来拧亮台灯,只见楚慈身体蜷缩成一团,脸­色­显出极不正常的殷红,不知道因为高烧还是寒冷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看上去极为难受的样子。

韩越牙齿几乎在咯咯的打战:“楚慈!楚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慈微微睁开眼睛,又很快闭上了。韩越急得抱着他,又用凉水蘸在手上轻轻拍打他的脸,拍了好几下以后他才再次睁开眼睛,满眼都烧得是血丝,声音也沙哑得变了调,说:“韩越,我好难受……”

那声音微弱得让人心惊,就仿佛一道霹雳打下来一样,刹那间把韩越劈醒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就像是被魔怔了一样无法自控,就在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脑子从未有过的清醒,思维也极其清楚,立刻就转身找手机打电话给任家远。

楚慈伸手拉了拉韩越,低声说:“我要洗澡。”

韩越哪里敢让发高烧的人见水,立刻低声哄劝:“先别洗澡,你要是不舒服我用温水给你擦擦,我这就去。”

谁知道楚慈十分坚持,喘息着说:“让我洗个澡,求求你……我不想等别人进来,看到……看到我这个样子……”

韩越愣了一下,慢慢的点点头,说:“那我去给你把浴室暖气打开。”

他紧急打了个电话给任家远,又去浴室把局部地热开到二十五度以上,放好了满满一池热水,才返回卧室去用厚厚的毯子包裹起楚慈,把他抱在怀里送进浴室。他本来想帮楚慈洗,谁知道楚慈十分坚持要一个人呆着,声音都尖利得变了调:“你出去!别看我!我这样子不想被你看见!”

“我就有点不放心,我就站在边上,就在这看着,我……”

“出去!”楚慈猛的咳嗽起来,一声声仿佛从胸腔里震动出来一眼的沉闷,“滚出去!”

韩越被他那样子吓得心惊胆战,只能一步步退出浴室,紧挨着门口忐忑不安的坐下等待。

这个晚上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漫长,韩越在浴室门口度日如年,既听不见里边传来洗澡的水声,也等不来任家远。到最后他几乎要打电话去发火的时候任家远才匆匆赶来,一开门就劈头盖脸的问:“你又打楚工了是不是?”

韩越语调发抖的说:“我没有打他,但是我……”

任家远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情况严重,立刻打断了他:“人在哪里?”

韩越指指浴室。

这时候离楚慈进去洗澡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了,里边鸦雀无声,一点动静也没有。任家远敲了敲门,叫了两声楚工,又转过头来问韩越:“他到底洗好了没?发高烧的人你怎么让他洗澡?”

韩越一时语塞。实际上楚慈那样子也确实很难见外人,韩越折腾了他一晚上,全身上下一片狼藉。

“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不过他可能有感染,沾水情况会更坏。”任家远用力拍了两下浴室门,说:“赶紧把人弄出来,搞不好现在就要送医院!他是不是已经昏过去了?”

韩越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一边拍门一边高声叫道:“楚慈!你醒着吗?楚慈!”

里边一片静寂。

韩越猛的抬脚踹门,只两下就只听嘭的一声,门板撞到墙面又反弹回来,韩越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任家远跟在后边往里走,但是没走两步,就只见韩越一下子僵住了。

当时他站韩越身后,楚慈在韩越面前的浴缸里。任家远一时看不见楚慈的情况怎样,只能看见韩越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发生了什么让他瞬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作的事情。

任家远问:“怎么了?”

韩越没有回答,就这么呆呆的站了几秒钟,突然一个箭步猛扑上前,紧接着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浴缸边上。

任家远只看了一眼,就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窜上来,他差点也没能站稳。

只见浴缸里的水已经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楚慈穿着睡衣躺在里边,头仰着,面容安稳仿佛沉睡。他手肘搭在浴缸边上,手腕却垂在水里,上边赫然是一道鲜血淋漓的咬痕,看那骇人的出血量,深度说不定已经咬断了一根大血管。

韩越好像已经被骇呆了,整个人神智都不清醒了,几次想把楚慈从水里抱出来,却因为双手剧烈的颤抖而没能成功。最后还是任家远冲上前把楚慈的手腕从水里捞出来,厉声命令:“去打电话给医院!安排血浆和急救!现在就去,快!”

34

正文 饭盒

如果说上次楚慈胃出血送医院,韩越还只是心里恐慌悔恨、决定痛改前非的话,那么这次楚慈割腕抢救对韩越的打击就是致命­性­的了。

任家远亲自跟进第一阶段手术,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从手术室里出来,看见韩越还坐在走廊的靠背椅上,直愣愣的望着空气。他外套上隐约沾着楚慈手腕上流下来的血,整个面孔则苍白灰败毫无生气,对比鲜明得让人心惊胆战。

任家远看他那样子心里就来气:“喂,在那坐着­干­什么呢?挺尸啊你!”

韩越听若未闻,毫无反应。

任家远用力在他背后重重一拍,啪的一声闷响!韩越猛的往前摔了一步,这才一下子回过神:“……你怎么出来了?楚慈呢?!”

“死不了!”任家远没好气的说,“你应该庆幸他不是刚进浴室就立刻咬断血管的,否则你搁半小时再进去人早没气了!还好断的是静脉血管,神经组织挫伤,缝合血管后可能有一段时间患侧使不上力,要好好保养一段时间。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了,我叫了两个权威的老医生在给他缝皮呢。”

韩越一动不动的盯着任家远看了好几秒,才点点头说了声:“哦!”然后捂着脸,慢慢的顺着墙根滑下去。

任家远问:“这次又是怎么搞的?被你打得受不了了?还是你又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新招了?”

韩越肩膀颤抖着,一言不发,只在那里摇头。

“如果你不是我朋友的话,老实说我现在就呆在手术室里,然后直接一个电话把警察招来,告诉他们你搞**。你看见人被你搞成什么样了没有,全身多处软组织擦伤——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感染,高烧,你这样弄不好要出人命的,高烧可是会烧死人的!韩二你给我说说,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闹出人命来才罢休?”

韩越沉默半天,才颤抖着声音说:“他那天在全家人面前说要跟我分手……”

任家远愣了好几秒,点头说:“是该分手,确实该分手……然后你就恼了?把人关起来铐床上?还威胁说要分手就铐他一辈子?”

韩越默然不语。

“你说人家楚工怎么就这么命苦摊到你韩越这么个霸王呢?唉!”任家远叹着气连连摇头,又问:“你说,你确实喜欢人家不?”

韩越迟疑良久,才重重的点点头。

任家远搞不懂了:“你犹豫这么长时间­干­什么?不会是人要死了,然后你才发现哎哟其实你爱错人了吧?!”

“……不,不是。我就想我把他弄成这样,实在是……我实在是说不出口我……”

“说不出口你喜欢人家。”任家远自动帮他接下去,“好,姑且算你对楚工是有几分真心的——看看你那死了亲爹的样儿,我也觉得你确实有。不过韩越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人留在你身边就是一个死,他这次自杀没成功,下次呢?再下次呢?你知道一个人咬破手腕自杀要多大的意志力吗,比用刀割脉可他娘的难多了!这次抢救过来是运气好,以后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韩越一震,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刷的褪尽。

“韩越我知道你喜欢他,啊,楚工确实那什么,挺讨人喜欢的。”任家远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说:“你要是真喜欢他,就­干­脆放他走,他爱上哪上哪,爱­干­什么­干­什么。你知道他最大的毛病出在哪吗?在心里,他绝对有心病,很大的心病。你现在强迫他拘禁他还用手铐铐他,只能让他心病越来越大,对你也越来越恨。你要是放他走,保不准过几年他就慢慢的不治自愈了——我这不是在哄你,楚工那人本来心理素质挺强悍的,有一定的心理创伤自我愈合能力。保不准过几年你偷偷去看看他,发现他又乐观向上阳光明媚了,跟你第一次见的时候没两样了……”

韩越一动不动的听着,慢慢把脸深深埋进掌心。

任家远怕他想不通,又加重了语气:“你自己选择吧韩越,要么人留在你身边,整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不定哪天就真一刀子抹脖子走了。要么你把人放走,你不是喜欢他吗,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看他幸福快乐,平平安安,你说是不是?”

“……幸福快乐,平平安安。”韩越苦笑着慢慢重复一遍,“我要是放他走,他真能幸福快乐、平平安安吗?”

任家远说:“这个我不敢保证,但是我保证他在你身边是绝对不幸福不快乐也不平安的!你看你那软刀子逼死人的样儿!”

韩越蹲在医院走廊最拐角的窗下,外边是一片无尽的黑夜,白惨惨的灯光映在地板上,反­射­出冰凉的青光。他背靠着医院的墙壁,那透骨的凉意仿佛浸透了肌­肉­和血管,甚至冻住了他的血液和心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了一下,说:“那行,等他醒来你告诉他,就说我答应了,跟他分手。”

任家远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想追问的时候就只见韩越站起身,大步往楼梯那边走去。

“哎!你上哪儿去,手术还没结束呢!”任家远追了两步,突然停下了步子。他看见韩越高高仰起头,似乎竭力压抑着什么,过了几秒钟突然把头一低,用手用力捂住眼睛。

“……切,现在哭有什么用啊。”任家远喃喃着道,却还是站在原地,担忧的望着韩越大步走下楼梯,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身影。

到底牙齿比不上刀子,楚慈的手腕只断了静脉,动脉和肌腱基本无损。神经组织受伤倒是不轻,手术后应该有一段时间手腕发麻无明显触觉,最多要保养一两年才能痊愈。

他身体太虚弱,手术后睡了好几天都没醒。韩越天天过来,只坐在床头悲伤的看着他,间或摸摸他包裹着厚厚绷带的手。他触碰那只手的动作小心翼翼得让人心里难受,就仿佛那手是什么脆弱易碎的稀世珍宝一般,稍微摸得重一点就坏了,再也补不回来了。

几天后楚慈醒了,韩越反而避开了。一天趁韩越不在的时候任家远过来看他,跟他说韩越答应分手的事情,楚慈只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任家远看他的样子,脸­色­苍白得一点人气都没有,脖颈到锁骨都削瘦得突出了起来。他恍惚记起上次见到楚慈的时候,他虽然也削瘦,但是眼神和笑容都极其有神,看上去温文尔雅极有风度,一看就是生活十分优越从容的人,哪像现在这样被折腾得不成|人形?

任家远迟疑良久,才问:“你……恨韩越吗?”

楚慈摇摇头。

任家远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惊问:“你不恨他?难道你……”

他想说难道你喜欢他不成?但是想想这个结论又太惊世骇俗,实在没有说出来让楚慈鄙视他的必要,因此又把话咽了回去。

楚慈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那段时间,每天有十几个小时都在睡眠。他从­精­神到身体都太虚弱了,需要大量的睡眠时间让身体一点点恢复。尽管任家远再三保证医院贵宾区的伙食只有更好没有最好,但是韩越仍然不放心,每天在家做了三菜一汤大补的东西让任家远送进去,装在医院餐厅的盘子里,伪装那是医院的伙食。

任家远看韩越送来的菜和汤,每次都花样翻新不重复,就算是盘炒青菜都用了高汤做料底,加了­干­贝、火腿一样样的调料,闻起来香得让人馋涎欲滴。每天这三菜一汤搞起来可不简单,任家远知道韩越会弄吃的,但是不知道他还能这么用心去弄吃的,不由得十分惊讶:“你说你这样值得吗韩二!这又不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司令夫人住个院,家里保姆天天去送­鸡­汤!现在酒店业都发达成这样了,直接打个电话过去要订什么订什么,红烧鲸鱼都没问题!”

韩越苦笑一声,说:“他吃东西毛病可多了,酒店厨师伺候不全的。他以前在家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买到洗到烧最后到清洁全是我一人,就这样他还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再说外边东西弄得脏,谁知道菜叶子上有多少农药残留。”

任家远心说他娘的,你这不是挺知道心疼人的嘛,怎么虐待人家的时候就这么下得去手呢?

楚慈刚醒来的时候只能吃流食,每天喝一点粥,基本上靠葡萄糖和营养剂来维持。后来慢慢能吃点东西了,任家远就把韩越做的饭菜给他弄进去,果然楚慈比吃得医院饭菜要多一些。

其实当时楚慈嘴里很淡,重伤重病刚刚开始愈合的人基本上吃不出食物的味道,纯补充营养。几天之后他慢慢开始恢复味觉,那天任家远查房的时候,就听他突然说:“让韩越以后别再弄吃的送进来了。”

任家远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是韩越?”

楚慈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脸­色­淡淡的不说话。

任家远不敢跟韩越说楚慈叫他别忙乎了,他感觉韩越现在的心理状态很成问题,他可能就指望着每天给楚慈弄吃的这一件事来支撑自己。人都是这样,绝望到一定地步了就忍不住要自欺欺人,韩越在给楚慈做饭的时候就骗自己楚慈还没离开,还要倚靠他,还跟他有家人一般的关系。任家远觉得如果自己直不楞登的跟韩越说你别忙乎了,楚慈不要你给他做饭了,那韩越保不准立刻就要崩溃。

韩越还是每天做饭送到医院,任家远每次都珍而重之的接过来,但是又不敢拿给楚慈,最后只能一直搁在医生办公室的冰箱里。每次一个塑料袋里装好几个饭盒,慢慢的连冰箱那一层都堆满了,最后都装不下了,任家远却一直不敢拿去扔掉。

那个时候楚慈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韩越就趁他睡觉的时候来医院,坐在床头拉着他的手。

有一天楚慈醒得比平时要早,韩越帮他剪指甲,突然发现他眼皮动了动,立刻慌不迭的起身要离开。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走的时候,突然楚慈伸手一拉,准确抓住了他的手,低声问:“……是韩越吗?”

“……”韩越张了张口,说:“是我。”

楚慈慢慢的放开手。他手指其实十分的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放手的时候韩越感到失去了一阵体温,心里不由得有点发寒。

“那个,要不你、你先休息,我看你也挺欠觉的。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缺什么,哈哈,现在我也该走了,你睡吧啊睡吧。”

他正慌忙转身要走,突然只听楚慈低声说:“韩越。”

韩越立刻站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楚慈躺在病床上,脸­色­和枕头一样雪白,但是目光非常清澈明亮,也非常的安稳,就那么定定的注视着韩越,半晌才说:“你不该救我的。”

韩越心里难受得很,慢慢的低下头去。

“我不是因为你才自杀的。”楚慈说,“我担心你觉得,我是因为受不了你,才会去想死。你不要因为这个就耿耿于怀,我只是单纯不想活下去而已,跟你没有关系。”

韩越咬了咬牙,尽管在拼命忍耐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声说:“对不起,我简直……简直昏了头……”

“我没有恨你,”楚慈打断他,“我不是因为恨你,才想用这种方式让你内疚或者后悔,或者以后一想起我就感到心痛。我没有那种想法。我只是单纯讨厌我自己,觉得让这样的自己活下去是件害人害己的事情,还不如趁现在尽早自我了断,说不定还能­干­­干­净净的死去……你不知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甚至感到很害怕的人。”

韩越茫然的抬起头看他。

楚慈微微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快就过去了,看上去有点悲伤的意思。

“你现在把我救活,有一天你会感到后悔的。”

韩越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但是楚慈说完那一句以后就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在­精­神和**上都已经疲惫到极点,很快就又睡着了。

韩越看着他熟睡的侧脸,仿佛要把这一刻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进脑海中去。很久之后他才轻手轻脚的慢慢退出病房,几乎无声的带上门。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之前他忘记调成静音模式,这会儿手机铃声在医院的走廊上格外响亮。他赶紧接起手机往远处走了两步:“喂?”

“是我!”韩老司令的声音竟然在发抖,“韩越,我在公安局你裴叔叔这里,你赶快过来一趟!”

韩越一边快步往外走去,一边问:“爸你先别慌,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你快点过来!前几天他们在市郊仓库发现一段腐烂的手骨,今天检测出来,很有可能是……是韩强!”

韩越猛的一惊,只听电话那边韩老司令的声音已经颤抖得变了调:“你赶快过来!赶快!”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作为作者俺对楚慈的做法持否定态度。绕过法律和道德的掣肘,用个人的审判决定他人的生死,这个确实不值得提倡。

不过韩强等那些官二代轻贱人命的做法更不值得提倡就是了……

35

当年的自己[VIP]

当年的自己

韩越赶到公安局的时候看到了他在高院的一个铁哥们高良庆,还有裴志他们家在公安局当一把手的舅舅。这两人或多或少都跟韩强有关,当年韩强撞了人,司令夫人求到韩越的铁哥们高良庆身上,这哥们于是买了司令夫­妇­俩天大的面子;再一个裴叔叔他夫人跟司令夫人关系不错,他等于是眼看着韩强长大的。

韩越一路上开车的时候心里还很不相信,发现一只手就检测出是韩强的?人手又不是猪蹄子,能满地乱捡吗?等到了法医处的时候他看见一群人围在门口,几个亲戚朋友扶着哭得老泪纵横的司令夫人,远远的就听到她嚎啕的大哭声,韩越不禁心里一沉,加快脚步走过去叫了声:“妈!”

“我苦命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司令夫人嗓子已经哑了,脸涨得通红,披头散发的全身发抖:“哪个丧尽天狼的害了我儿子,我要他们全家陪葬!我要他们全家陪葬啊!……”

那些陪着掉眼泪的亲戚朋友一看韩越来了,都知道这才是韩家掌权的人物,赶紧纷纷恭敬的让开一条路。韩越快步走上前,拉住司令夫人的手问:“到底怎么回事?”

司令夫人哭得哽咽难言,伸手狠狠打了韩越一下,骂道:“你还知道回来!”紧接着又一把拉住韩越,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你哥哥被人害了,被人害了呀!”

韩越有刹那间脑子空白了一下,手脚茫然的没有感觉,只听见自己的声音空空荡荡的,竟然十分冷静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凭什么说是韩强?”

韩司令从分析室走出来,一向威严持重、说一不二的老人,此刻竟然连背都佝偻了,像是活生生老了十岁一般。他手里拿着个玻璃匣子,里边装着一个戒指,韩越一看脸就变了。

那是韩强的结婚戒指。

“法医说,老大可能二十多天以前就遇害了。”说完这一句,韩老司令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可怜我的儿子,二十多天以前就……小高和裴叔叔在里边看报告,你……你也进去看看……”

可怜这样一个老人,说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

这种场面外人当然是不好Сhā话的,高良庆和裴叔都坐在分析室里。韩越走进去的时候他们都站起来,脸­色­沉重的拍他肩膀,裴叔还低声劝慰了一句:“韩二,现在你家只能靠你了,千万给你爹妈撑着点……”

韩越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觉,头脑里乱糟糟的,眼底有什么东西一抓一抓的发疼,半晌才点点头说了声“好”,竟然还条件反­射­的礼节­性­笑了一下。

高良庆也用力拍了拍韩越的背:“韩二你是个好样的,打起­精­神来!一会叫他们开车带你去市郊仓库现场。韩强的手是在泥地里发现的,已经白骨化了,周围零散找到了极少量的人体组织,但是非常零散而且已经高度腐坏。凶手杀人后可能把尸体分成了极其零碎的小块,并且采用了一些我们还不知道的方法把大部分尸体都毁掉了……”他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忍,“韩二,好好想想你家老大有没有惹上什么仇人,你看分尸灭迹这种事一般人没有泼天大仇­干­得出来吗?再说你家老大手上那戒指价值好几万吧,凶手却连动都没动一下,明显是只要命不谋财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先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争取给我们找点线索出来……”

韩越脸­色­呆呆的听着,眼前一阵一阵的发花。高良庆看他脸­色­不对劲,赶紧扶他坐下来,又倒了杯热水强塞进他手里。韩越机械化的喝了好几口水,才感觉耳朵里嗡嗡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眼前也能看清东西了,手脚也有些知觉了。

他一开口却发现声音极度沙哑,说出来的话几乎难以听清,“……我二十多天前……还接到他的短信,说他带他那个情­妇­去九寨沟旅游……”

“现场找到他一些被血浸透了的衣物,但是没有手机。凶手可能先杀了人,为了掩盖作案时间才特地发短信给你,说不定那个凶手跟你们家兄弟都十分熟悉。你快看看那条短信是几号发的?”

韩越双手发抖的掏出手机,调出那条短信的时间,高良庆一看就说:“对上了,应该就是法医鉴定出韩强遇害的时间。你知道吗韩二,你家老大那个怀孕的情­妇­阿玲已经失踪了!”

韩越奇怪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竟然不感到震惊,也许是韩强的事情刺激太大了,就像麻木的躯体一样,就算用针扎用火烧都感觉不到痛。

“目前我们在着重调查她,不排除她也被害的可能­性­。阿玲和手机是韩强这个案子的重要线索,现在我们已经在调查韩强出事之前的通信记录了,一有消息马上就通知你。”

高良庆正说着,那边来了几个警察跟裴叔汇报了几句什么,裴叔走过来拍拍韩越,说:“去看看现场吧。你爸爸坚持要去,但是我怕他受刺激……”

韩越站起身,重重握了握高良庆的手:“拜托你了。”又对裴叔欠了欠身,说:“老爷子那边我会去说的,谢谢您。”

裴叔叹了口气,又问:“你不看看你家老大的手吗?”

韩越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转身往门外走去,低声道:“不看了。”

市郊仓库周围一带已经被封起来了,老远就看见一群武警在那围着。韩强的手是在仓库外几百米远的一片空地里发现的,地面上有新近翻动的痕迹,看上去就好像从地里挖出了什么大东西一样。附近仓库里被验出了大量血迹,高良庆告诉韩越那就是案发现场。

“韩强是被人在仓库里杀害的,过程可能持续了很长时间,可能有好几个小时。分尸过程也是在仓库里完成的,因为在那里检测出了细小的人体组织,据推测韩强可能被分成了很小的很多块。之后凶手把他装进袋子里,带到几百米外的这片空地里,挖了一个一米多深的坑,把袋子埋上,表面做好掩饰工作。你看周围这堆树叶是不是很不自然?这是后来清理出来的掩饰物体。之后凶手回到仓库区处理了血衣和凶器,处理得十分­干­净,可能不是生手。”

高良庆顿了顿,看看韩越的脸­色­问:“你能坚持吗?”

韩越蹲在那片空地上,双手颤抖着点燃了一根烟,用力抽了一口,说:“你继续,我听着在。”

高良庆知道韩越是个战场上下来眼不眨心不跳的主儿,也亏得他心理素质强悍,搁在别人身上早就崩溃了。他十分感叹的拍拍韩越,又叹了口气说:“其实这件事当中有很大的疑点,你看见那边的袋子碎片没有?那不是后来我们从地里挖出来的,而是本来就已经露出了地表,里边的碎块不翼而飞,被发现的衣物也破破烂烂,上边有被利齿撕咬过的痕迹。”

韩越愣了一下:“难道是什么野兽把袋子从地里掏出来,然后……”

“不可能,没有什么野兽能从一米多深已经被埋好的坑里刨出东西,再说附近也没有野兽出没的痕迹啊。你看这坑边上的土印,比较新鲜的是警察后来挖的,这些比较陈旧的痕迹我们假设是凶手挖的,分为上下两道,也就是说凶手在埋好袋子以后不久又把袋子从地里挖了出来……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袋子一直被埋得很好的话,这件事情没这么容易被发现啊。而且他把袋子挖出来以后,碎块又是怎么处理的?难道他就把袋子晾在这里然后自己走了,野兽过来把碎块吃了,衣服咬破了?说不通啊。”

韩越勉强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抽烟。

“还有一件事很重要,”高良庆说,“虽然已经高度**了,但是法医的意见是那只手被切割得十分……怎么说呢,整齐吧。你听说过庖丁解牛的故事吗?”

韩越点点头。

“我们推测凶手有一把十分锋利而且顺手的刀,他在切割的时候有效避开了人体骨骼难以肢解的部分,在手臂关节处留下了圆弧形的切口。刀刃没有擦过软骨,没有触及难以切割的长骨,整个动作应该十分流畅完整,所以他将韩强分尸的整个过程应该没有耗费很多时间。我们可以推测,凶手是一个非常善于用刀的人。”

韩越瞳孔突然一缩,说话时喉咙发紧:“侯宏昌和赵廷……”

高良庆点点头:“我也这么怀疑,如果这三起案子能联系在一起的话,应该给我们提供更多的线索。”

这个时候一个警察匆匆跑来:“高副院长!通信记录调出来了!”

韩越猛的站起身大步迎上前去,高良庆也赶紧几步跟上。

国家机关调动起来,一个人的祖宗八代都能查得清清楚楚。韩强的被害已经触及到了一些当权人士的敏感神经,在这骨节眼上几乎所有的调查工作都被一路开绿灯,甚至不用高良庆开口,就有人专门把相关线索送上门。

韩强的手机信息被查得清清楚楚,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韩越的,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电话打出去了。在被害前几天打出去或接进来的电话中,其中一个号码频繁出现,甚至在韩强被害的那天早上还打了一个电话到韩强的手机上,通话时间显示为五十三秒。

高良庆勾了几个可疑号码出来,下令:“查!”

结果很快出来,在韩强被害的前几天,他那些电话都打给了情­妇­阿玲、自己家、一些狐朋狗友、还有几个单位里的上司。所有的号码都被一一查清,唯独只剩那个被害那天早上接进来的号码无法查到,那是一张不记名的手机卡。

调查方向很快对准了这个匿名号,但是很快他们发现这张卡已经被销毁了,所有怀疑都查无头绪。

高良庆怒了:“查手机!告诉裴叔尽管放手去查,出了事我兜着!跟上边打声招呼开始查信号塔,只要那张卡在哪个手机里用过,哪怕只打过那一个电话,老子也一样能查出来!”

韩越哑着嗓子说:“多谢你了,我们家老大的事情一直麻烦你,当年撞人也是多亏了你卖我家老头老太太面子……”

“说什么呢,咱们是兄弟嘛,有什么好见外的。”高良庆也点了根烟,面­色­凝重的摇头:“如果侯宏昌、赵廷和韩强的事情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那么这事情已经闹大了,好几个被牵扯到的家族都不会放过去的。这凶手找不到也就罢了,要是找到的话估计他全家都会被灭掉泄愤……”

韩越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脸上肌­肉­十分僵硬,“是啊,我家老太太不就放话说要凶手全家陪葬吗?我倒是不在乎人家全家,不过我肯定要把那凶手一刀刀凌迟了才他娘的才算数!”

查手机的过程比查号码稍长,但是很快也得出了结果。非常的不妙,信号完全无法搜索,凶手已经毁掉了手机,这个线索又断了。

高良庆太阳|­茓­一突一突的跳:“­操­了,这他娘的是谁­干­的,太专业了!这要不是专业杀手就一定是犯罪天才,再要不绝对是美国犯罪剧看多了照葫芦画瓢呢!”

韩越问:“还有办法吗?追查那张手机卡的营销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查到谁买了那张卡,拥有了那个号码……”

高良庆一拍手说:“对啊!”然后急急忙忙去吩咐手下查那个号码的手机卡的营销商。

这个调查起来比较费时间,天­色­又已经晚了。韩越这一天­精­神打击太大,也需要回去安慰爹妈,高良庆就一个劲的赶他走:“回去吧回去吧,有什么线索我会立刻通知你的。韩叔叔韩阿姨还需要你这个当儿子的好好安慰他们,你可千万不能倒下。”

韩越在几个警察的陪伴下离开现场,等出了那片空地,才觉得心里难受得慌,鼻腔里仿佛灌满了泥土的腥味,憋得他一阵阵头昏眼花。

韩老司令和司令夫人已经被护送回家了,大嫂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昏了过去,现在被一大圈医生护士围着躺在卧室里。家里一片愁云惨雾,司令夫人坐在韩强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里无声的哭,韩老司令陪着她,不时也狠狠擦去眼眶里浑浊的老泪。

韩越走进房间,默默地站在他们身边。司令夫人看见他,泪眼朦胧的问:“凶手找出来了吗?”

韩越摇了摇头。

“为什么还找不出来?为什么还找不出凶手?”司令夫人说着又哭起来,一个劲的拍打床铺:“快点把我儿子还给我!把我儿子还给我!”

韩老司令赶紧拉住她,哽咽的低声劝慰着。

韩越陪着站了一会儿,感觉房间里憋闷得透不过气,就慢慢的走出庭院。他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只是不想呆在家里,肚子饿得难受,却又一点东西都不想吃。他浑浑噩噩的开着车出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到了楚慈那家医院的门口。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楚慈晚上的时候正看了一会儿书,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医院贵宾餐厅的滑­鸡­粥。韩越站在病房外看他,一时间眼里只剩下他清隽削瘦的侧影,脑海中一片空白,连那浓厚的悲伤都完全麻木了,感觉不出痛来。

楚慈把书翻过一页,抬头的时候突然看见韩越站在门外,愣了一下,对他招招手。

韩越有刹那间没反应过来,呆了好几秒,才慢慢的推开门走进去。

楚慈目光淡淡的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才问:“你脸­色­很不好看,发生什么事了?”

韩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憋了一天都没有哭,司令夫人嚎啕大哭的时候他没有流泪,韩老司令恍惚间老了十岁的时候他也没有流泪,在现场的时候他一直十分冷静的协助调查,回到家在韩强生前的房间里陪着父母的时候他也非常的镇定。他明明一直都撑得很好,却在楚慈平平淡淡问他一句“发生什么事了”的时候,突然眼泪猛的一下流了下来。

楚慈从没见过韩越哭,一下子仿佛愣住了。

“……韩强被杀了。”韩越竭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却越抹越多,甚至连双手都弄湿了,“我大哥他,他不在了……”

楚慈沉默片刻,­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很久才听他轻轻的道:“别哭了……”

韩越走过去,突然觉得很累,身心都仿佛一下子累到了极点,连站都站不稳。

他颓然坐在床边,看着楚慈微微有些伤感的脸。

“……我有一个很亲的家人,她去世的时候我也一样很伤心,感觉天都像塌了一样。”楚慈抬起手,轻轻擦去韩越脸上的泪水,动作十分平缓甚至于温柔,“感觉很痛是不是?我也有过那种感觉。对不起,韩越……对不起。”

韩越愣愣的看着楚慈,有刹那间什么都听不到了,整个世界都化作了无声的背景。他全身上下都失去了感觉,唯独只能感受到楚慈温柔的抚摸,一下一下,把他所有的伤痛和悲哀都沉淀在了心里最深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痛哭失声的,楚慈拥抱着他,轻轻拍打他的背,动作非常温和纵容。

“对不起,韩越,”他低声说,“对不起。”

静寂的病房里只听见韩越压抑的哭声,湮没了楚慈那一声声叹息般的道歉。

他哭得是那样专注和痛快,就仿佛一生一世从没流过这么多泪水一般。楚慈感觉到自己睡衣的肩膀都湿透了,滚热的泪水让他心神恍惚,刹那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就仿佛他拥抱的,是穿过了时空的当年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有两件很重要的事情啊同学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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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吸毒

正文 吸毒

楚慈出院的时候两手空空,只带了一些零碎的贴身物品,贴身睡衣都留在了医院里。

他的确是这个脾气,医院里穿过的睡衣不带回家,要么丢下要么路上扔了。韩越本来在那天开车送他,但是楚慈在电话里客气而不容置疑的拒绝了他,说:“我们已经没关系了,这样麻烦你不大好。”

韩越当时心里一痛,就仿佛有根针刹那间刺进了心脏最柔软最脆弱的腹地,刹那间疼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勉强笑道:“……那行,反正你东西又不多,自己路上小心点。”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笑得比哭还难听,所幸楚慈没什么反应,直接挂上了电话。

楚慈出院的当天只有任家远一个人来送,也不好帮他拎东西,只能沉默的陪他走到医院门口。临分手的时候他最终忍不住问:“总算跟韩越分手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不大清楚,”楚慈轻轻的说,“想辞职呆在家里,反正还有点钱,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工作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说辞就辞?”

“不知道,就是感觉不大想到外边去。总而言之再看吧,也许会离开北京也说不定。”

任家远张了张口,迟疑再三后终于缓缓的道:“你身体还没痊愈,不能劳累不能动气,最近如果生活上需要照顾的话,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楚慈正往医院台阶下走去,闻言回过头对他挥挥手,笑了一下:“谢谢,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风从街道上穿过,刹那间拂起他的头发和衣领。任家远看得呆了一会儿,只见他穿过马路,招手叫了一辆的士,很快消失不见了。

任家远一直目送着那辆的士转过街角,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慢慢的转身往医院里走。还没走两步就碰见护士长,急匆匆跑来跟他说:“任主任!刚才您的朋友韩先生来了,把刚才那个病人留下的两套睡衣都取走了……”

任家远噗嗤一声:“我就知道!……光是睡衣?没把我们医院的床单被子都掀走?”

护士长听他话里仿佛有种讽刺的感觉,不由得愣了一下:“……哦,这个没有,那是医院的公物嘛。”

“行,我知道了。”任家远挥挥手,头也不回的低声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哼哼……”

任家远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刚刚出院的人身体都比较衰弱,楚慈又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健康状况更加不容乐观一些。

他新租的房子离单位更远,路程颇有些不方便,而且里边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虽然他请了搬家公司,但是一些小件东西还是需要自己动手,打扫、清洁、买点零碎用具,事事都需要他亲自去做。这对一个刚刚自杀未遂抢救回来的病人来说实在是重体力劳动,楚慈一边­干­一边歇,整整弄了一个多星期才把家搬完。

一个星期后他把韩越原先放在他名下的那套公寓的钥匙还给了物业,韩越得知这个消息后飞车赶到公寓,进门一看,属于楚慈的东西基本被搬空了。卧室里空空荡荡的,衣橱、抽屉大开,被移走的摆设之后留下一层浮灰,风一吹就猛然飘飞起来。

韩越呆呆的看着那张大床,床单、枕头等一套东西当初都是楚慈挑的,但是现在它们都被留了下来。整整齐齐的大床和空空荡荡的房间形成了刺目的对比,韩越慢慢的走到床边上坐下,抚摸着楚慈当初睡过的枕头,喉咙里就像被什么硬硬的酸酸的东西堵住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的视线非常的模糊,想抬手抹抹眼睛,双手却颤抖得厉害。

他把脸深深埋进那个枕头里去,紧紧抱着那个枕头,十指用力到几乎痉挛。

这么长时间过去,其实楚慈的味道都已经散去了,一点都没有留下来。

他原本以为可以在那套公寓里起码住上好几年,等到他正式确定调回北京了,或者楚慈看上更好更大的房子了,他们就换个更好的新家。但是就算换房子,这套公寓他也不打算卖或者出租。他在这栋公寓里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只要一想就让人情不自禁的沉醉,没有人能染指他记忆里最幸福的圣地。

谁知世事难料,短短半年就天翻地覆。他想与之共度一生的那个人从这里搬走了,没有带上他一起。

韩越不知道自己该回什么地方。他自从成年以来就很少回韩家,小时候那个房间如今已经成了摆设,很多年都没人住了。再说只要他一回去就能看见司令夫人和大嫂哭哭啼啼的脸,家里气氛沉闷压抑,就像被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云。

韩越连续住了半个多月的酒店,听说楚慈新家安顿好了的那天晚上,他开车去了楚慈的新家楼下。那是一栋很普通的小区居民楼,外观非常一般,灰蒙蒙半新不旧的样子。韩越把车停在楼底下,仰望着楚慈卧室那个方向橙黄|­色­的灯光,就仿佛仰望着某种信仰,一动不动的坐了很久。

也许再看得专注一些,就能看见楚慈偶尔从窗口漏出的身影。也许再听得认真一些,就能听见楚慈在家走路开门,烧水做饭,收拾碗筷的声音。

不知道他新家布置得怎么样,也许没­精­力收拾吧。他那么讲究的一个人,会不会住得惯呢?

也不知道他晚上吃了什么,有没有认真弄吃的,营养全面不全面,有没有好好的喝点补汤。吃完饭以后他做什么消遣呢,看那些闲书吗?还是打游戏呢?他身体还没痊愈,不知道记不记得早点休息保证睡眠?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韩越坐在昏暗的车里,恍惚间仿佛置身于梦中。这长久而沉默的仰望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仍然跟楚慈在一起,仿佛他们并未分开,他仍然有走上楼去打开门,说“我回来了”的权利。

那甜美的假象让韩越沉溺在错觉里,不知不觉时间一滑而过,卧室那盏灯终于灭了。深夜的小区万籁俱寂,夜虫在草丛间发出长鸣,韩越深深坐在车座中,放任思绪在脑子里迷迷糊糊的飘荡。楚慈睡了吗?换了张新床他睡得惯吗?这房子里的暖气开了没有,一个人睡会不会着凉呢?……

韩越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在车厢里睡了一夜。虽然他穿了大衣,但是深冬夜晚户外的气温毕竟低,凌晨时分他断断续续的醒了几次,最终被彻底冻醒了。借着车窗外的微光可以看见手表显示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多,再过一个多小时楚慈就要出来上班了吧。如果再坚持一个小时的话会不会看到他下楼呢……

这点隐秘而渺小的期望让韩越的心又微微发热起来,他慢慢把车开出小区溜了一圈,等到暖气上来了,就又回到楚慈的楼下去继续等。天­色­越来越亮,小区里渐渐传来晨练和摆摊的声音,时不时有人经过,老远还回头好奇的望着韩越那辆拉风的吉普。虽然单向玻璃看不见驾驶席上的人,但是韩越仍然有点条件反­射­的紧张,甚至连当年参军第一次上战场都没有这样心脏怦怦直跳的感觉。

楚慈什么时候下来呢?从这里开车到单位要将近一个小时吧,应该快了吧……

韩越怕被楚慈认出这辆吉普车,特地提早十分钟把车停到了小区另一头,然后徒步走到楚慈楼下,远远坐在花坛边上比较隐秘的地方。越接近八点时间就过得越慢,到最后他几乎每隔十几秒就看一下手表,不断抬头眺望着楼道那边,深怕漏过楚慈从楼梯口里走出来的一瞬间。

终于八点出头的时候楼道门被推开了,楚慈拎着电脑包,披着大衣围着围巾,哈着白汽走了出来。他看上去仿佛又有些削瘦,黑­色­的大衣衬得脸­色­越发苍白,神情素淡而脚步匆匆。

其实他那辆二手本田就停在离楼道口十几米的地方,眨眼功夫也就走到了。但是就那短短的几秒却让韩越瞬间跌了进去,那一刻整个世界都被他完全忽略了,满心满眼里都只有楚慈一个,就仿佛这一刹那间的凝望瞬间凝成了永恒。

直到楚慈把车开走,楼梯口只剩下一片空地,韩越还木然的坐在那里,整个灵魂都是短暂狂喜之后无尽的空虚。

那瞬间越幸福,之后的剧烈的痛苦也就越长久。

从那天开始起,韩越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来楚慈楼下转一次,从深夜一直坐到黎明,看到楚慈上班那短短几秒钟的露面之后,他才一个人慢慢的开车离开。

就仿佛吸毒的人,只靠着那点醉人的虚幻来维持整个生命的动力,为了瞬间的满足和快乐,宁愿将整个灵魂都沉沦到永恒的黑暗里。

开春时某个春寒料峭的深夜,韩越在楚慈楼下整整等了一晚,到第二天早晨他满心殷切的期望却落了空。八点多楚慈没有下楼来,一直等到九点也没有。他卧室的窗帘已经拉开了,说明他已经起了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不下楼来开车上班。

韩越越等越焦急,就像吸毒上瘾的人付出了全部,却没有得到那一丁点毒品一样。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楚慈生病了吗?请假了吗?他后悔自己为什么前两天的时候没有来,这种异常是只有今天才发生的吗?如果天天来的话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不对劲了?

韩越在楼下急得团团转,想冲上楼去敲门又不敢轻举妄动。踌躇半晌之后他突然灵光一现,匆匆摸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给化工科研所:“喂,刘总?是我,韩越!”

刘总忙不迭的答应:“哎,韩二少!您……”

“没事,我就想问你为什么楚工今天没去上班?发生什么事了,他请病假了吗?”

“哦,没有没有!”刘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为难,迟疑了一下才说:“其实他前段时间就递了辞职信,前两天开始就已经不上班了,据说要回老家去找工作……”

韩越一下子呆住了,甚至连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都毫无察觉。

自从楚慈走后,他以为自己已经痛得麻木掉了,基本上用针扎用火烧都没什么感觉了。谁知道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还会痛,还会恐慌,还会感觉到无可挽回的,深深的绝望。

37

最后一滴血

楚慈这两天其实有点烦。他本来辞呈都已经交上去了,手续基本上都办完了,只要呆在家里等消息就可以了。谁知道那天刘总一个电话打过来,抹着汗陪着笑的跟他表示,说辞职手续出了点问题,当初搞错了一些脱密期限,目前他还暂时不能完全脱岗。当然不想上班是没问题的,他尽管可以呆在家好好休息,等上边发下批示以后再说。

楚慈倒是不急着离开北京,他只是不想工作,不想接触外边的世界。自从不上班以来他天天呆在家里,打打游戏,看看碟片,以往手不释卷的专业书籍竟然一个字都没再看。

他的生活变得十分简单,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随便弄点吃的,然后就打开电脑电视,把家里弄得热热闹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电脑前。有时候他可以维持这个姿势一整天都不动,什么游戏都玩,什么碟片都看。饿了就随便下点速冻水饺,困了有时就在床上合衣睡一觉。

他那些裁剪合身做工­精­良的衬衣都不再穿了,随手扔在了衣柜里。为了在家舒服,他网购了几件棉质T-恤,居家羊毛衫和宽松长裤,整天松松散散懒洋洋的。

他对未来没有一点打算,完全有了今天不想明天。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定了张回贵州的机票,但是刘总那个电话打过来不久,机票公司也打来电话抱歉的说手续出了些问题,他的机票暂时还没定上。楚慈一贯脾气比较温和,不是个能跟人当面吵架呛声的主儿,机票公司工作人员一个劲的给他赔罪,他也只能悻悻然的挂了电话。

从那天开始起,如果不算下楼去超市买食物拿短短十几分钟路程的话,他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过出门了。饿了也不烧火做饭,家里到处都是各种零食;头发长了也懒得自己动手剪,发梢都覆盖了耳朵尖,垂落的刘海都遮住了眼睛。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不知道第多少天的时候,某天下午楚慈打开门,猛的撞见韩越站在他家门口。

韩越这次不是偷窥,是主动上门来找他的,手上还维持着那个刚要敲门的姿势。

楚慈套着一件白­色­棉质T-恤,浅灰­色­居家长裤,手里拎着垃圾袋,呆呆的盯着韩越,颇愣了几秒钟。对他来说自从出院以来他就没见过这个男人了,感觉上韩越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仿佛多了点威重沉肃的气质,跟韩老司令的感觉有点像了。

他以前虽然也挺威风,但是总有点褪不去的跋扈和浮躁,说不上来为什么现在这种感觉都没了。楚慈想回忆一下韩越以前的模样,却怎么都回忆不清晰,就像隔着雾气一般朦朦胧胧。可能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仔细观察过韩越的模样吧。

他每次看到这个男人,总是紧跟着压抑、暴力、仇恨和痛苦,久而久之就产生了自我回避的本能,渐渐的也记不清他具体是个怎样的眉目五官了。

“你有什么事吗?”楚慈把沉甸甸的垃圾袋换到另一只手上,然后问。

韩越从没看过楚慈这么闲适懒散又居家的样子,一时之间愣了一下,目光在他T恤宽大的领口里黏了几秒钟都没拔_出来,来之前准备好的一套套说辞刹那间全忘光了:“……哦,我就来看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楚慈顺手就要关上门:“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等等!”韩越一把抵住门,同时半个身体挤进了空隙中,楚慈被他逼得往后退了半步,声音不由自主的高起来:“韩越!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越力气毕竟比较大,抵着门框把门推开了大半,一手又去接楚慈手上的垃圾袋,陪笑道:“我这不是想帮你倒垃圾吗,你看虽然咱们俩分手了,但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分手也可以当朋友嘛!咱俩毕竟好过两年是不是,一下子就连面都不能见了话都不能说了,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点?……别别别,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是听说你最近辞职了有点担心你是不是身体状况不好,过来看一眼而已……我真的没其他意思。”

他一手去夺垃圾袋,楚慈又躲闪着不想给,结果两人一争一拉,那个袋子一下子破了,哗啦一声各种零食包装、水饺袋子掉了满地。

这个位置比较恰巧,垃圾一半落在门里的地板上,一半落到了门框外。楚慈条件反­射­的手一松,韩越趁机推开门牢牢的抵住:“没事没事!别慌,我来收拾!”

楚慈皱起眉,一言不发的去厨房拿来扫帚和簸箕,哐当一声往地上一丢。

韩越连忙殷勤的弯下腰去打扫,把掉在地上的垃圾都扫到簸箕里,还一边讨好的抬头去看楚慈。楚慈不想被他看,又关不上门,只能转身大步回到书房去,砰地一声甩上门。

他这样其实给了韩越更大的自由——这人于是十分消停的弄好垃圾袋子,拎到楼下去扔了,又转回楚慈家来,在每个房间都参观了一遍,还敲敲书房门问:“你怎么整天都在吃零食?没有好好吃饭吗?”

书房里静默半晌,然后突然打开了DVD的最大音量。

韩越无声的笑了一下,虽然那个笑容看起来有些悲伤。

他转回到厨房里,不一会儿就洗洗切切弄出来两个炒菜,把冰箱里不知道剩了多久的饭倒了,用冻虾和几把青菜下了一锅米粉。虽然缺少了上好的食材,但是两个炒菜也挺热腾新鲜,韩越把碗筷碟子放到端盘里,用力敲了敲书房的门,说:“楚慈!出来吃饭!”

这时候虽然是饭点,但是楚慈每天都睡觉睡到自然醒,吃饭非常不定时,这时候一点也不觉得饿,所以呆在书房里装没听见。

韩越再次用力拍了两下门,高声道:“你再不出来我就踢门了!你知道我这人很混蛋,我­干­得出来的!……”

呼啦一声楚慈猛的拉开门,冷冷的盯着韩越。

“……我开玩笑的,”韩越声音低下来,饭菜的热气之后他的脸有点朦胧不清,看上去竟然十分缓和甚至于温柔,“……我已经不会那么浑了。”

楚慈紧紧的抿着­唇­,半晌才问:“你来就是为了给我做一顿饭?那现在你做完了,可以走了。”

韩越把端盘慢慢的放到书房门口的小柜子上,低着头不说话,让人看了心里很难受。

楚慈烦躁不安的转了两圈,停下来指着他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韩越默然不语。

“你已经说过以后不来找我了!”

韩越还是默默站着。

“你能不能不要没事就这么来一出,这样搞得我真的很害怕!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你以前把我堵在家门口,还用手铐铐我!就算分手了我们也当不了朋友的,你这一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眼前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我保证能多吃两口饭还能多活两年的!”

“……”韩越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喉咙里­干­­干­的,有点发涩又有点发涨,就像是堵住了什么酸涩的硬块一样。

过了好半天,他才喃喃的道:“我就是给你做饭做习惯了,现在整天一人住酒店里,吃喝都是现成的,老久没给你弄吃的了,感觉很不习惯,就跟那儿不对劲似的全身都难受……”

楚慈冲口想说什么,又硬生生的刹住了。

“……既、既然你不喜欢,我这就走了。”韩越转身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勉强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来:“那什么,你也别多想,你就当是我又发了一回疯,担待一下就完了。那什么分手以后还能当朋友的话是我看人电视上说的,你也别当真。”

楚慈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韩越一步步慢慢的走出门外,在大门口还停顿了一下,仿佛有些不舍。

不知道为什么楚慈看着他的背影,又觉得十分难受,比在家门口见到他的那一刻还要难受,甚至于有些萧索的伤感。

这种感觉让他莫名的熟悉,楚慈站在那里,盯着热气腾腾的炒菜和米粉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记起当年老师呣子俩走了以后,清明节他去公墓看他们的墓碑,也有着和此时一样的悲伤。

那种眼睁睁看着什么人离开自己,然后渐行渐远的感觉。

楚慈捂住胃部,神情压抑的微微弯下腰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细碎的刘海都被水迹浸湿了,额前有些细微的水光,那是疼出来的冷汗。

从那天离开开始起,韩越果真没再来过。

楚慈一贯没什么安全感,那几天却稍微有点放心。他知道韩越在正常情况下是个言出必践的人,既然他自己走了,就不会再回头打上门来。

只是在第二天的时候,他门口出现几袋新鲜水果,苹果橘子芒果樱桃等,拿进来便是一屋子香气,水灵灵脆生生的非常可人。

他知道那是韩越从农场里弄的,他关系广面子大,每年这时候都能弄到不少上好的新鲜水果。有时候放在家里来不及吃,他就拿去榨汁喝,或者是弄来做菜。

楚慈看着那水果半天,还是留下了。楼下小超市没得卖水果,他又喜欢用零食填肚子,恍惚记得是不少天没摄入维生素C了。

再说让他把韩越留下的东西扔到垃圾箱去,他又做不出来。韩越是个会回来确定东西有没有拿进去的人,把水果扔到垃圾箱的话那简直就是故意做给他看,故意要他伤心难过。

这种明晃晃伸手去打人脸的事情,楚慈又做不出来。

那几袋子水果最终还是放在了客厅拐角的冰箱边上,香味十分勾人,楚慈一会就忍不住去拿个苹果吃,一会又忍不住去切个芒果吃。他的胃这时已经十分不好了,他吃了水果就不想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所以这对他的身体其实很有好处。

韩越不再登门之后的一个星期,楚慈突然接到了韩老司令的电话。

听到韩老司令客客气气跟他说“喂是小楚吗,我是韩越他爸爸”的时候,楚慈还有点发怔,语调也十分谨慎戒备:“是我,您有什么事情?”

韩老司令装作没听出他语调中的反感,和蔼的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些事情想单独跟你谈谈,明天中午在西京茶社,你看怎么样?就我和你,没有其他人。”

“……有什么事电话里说也一样。”

“电话里说不清楚啊……”韩老司令顿了顿,说:“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韩越那小子不是个东西,我也不指望你把我当长辈来看待。但是小楚,我真的只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而已,就这么一次,你看可以吗?”

“……”楚慈还是迟疑着,半晌没有声音。

韩老司令也不立刻要他答应,仍然和蔼的说:“这样吧,明天中午我在西京茶社二楼等你,你要是想来就来,你要是不想来,那就算了。韩越那混小子的事情,实在是对不起……”

“我知道了。”楚慈匆匆打断韩老司令,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楚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没睡,第二天天蒙蒙亮,他爬起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去西京茶社一趟。

再去之前他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比方说封建社会已经过去很久了,父债子还子债父还那一套已经不时兴了;比方说韩老司令凭良心说还算是比较刚正自律的一个人,虽然在家庭教育上非常失败,但是比他更失败、更堕落的官员家长比比皆是,所以他那样反而算不得什么了。

为了保险起见,楚慈临走前还吃了一片盐酸帕罗西汀垫底。这样磨磨蹭蹭了几下,出家门就有点迟了,到达西京茶社的时候已经一点多钟。

这个时候他还是有点迟疑,心说只要上二楼去没见着人,他立刻转身就走。谁知道这边刚走上二楼,那边他目光一扫,就看见韩老司令坐在比较靠窗的位置上,正巧一偏头过来看见他,立刻微微笑着站起身。

楚慈本来心里是踌躇不定的,韩老司令这么一站起来,他心反而定下来了,也咳了一声,神情肃然的走上前去。

他最近瘦得很厉害,但是身形很挺拔,因此看不出灰败和颓唐来。他穿着一件非常休闲的藏蓝­色­修身套头羊毛衫搭配牛仔裤,脖子上围着暗红­色­大格子的围巾,手上搭着米白­色­风衣,看上去非常闲适疏淡,跟他前两次去韩家那斯文严谨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种不同就给韩老司令一种感觉,仿佛他重病一场之后削瘦很多,但是跟韩越分手以后心情状态却都不错,人看上去很­精­神,也很舒服。

“韩司令。”楚慈走到近前,微微欠了欠身,礼数风度非常周全。

韩老司令招呼他坐下,笑着问:“你们年轻人可能不习惯来喝茶吧,要不要叫服务员上菜?”

楚慈摇摇头,“不必了,您说完我就走。”

“……”他这样明显的抵触态度让韩老司令沉默了一下,然后苦笑道:“我想你也猜到了,我请你来还是为了韩越的事情。他前一阵子是不是去找过你?他……是不是惊扰你了?”

“没有。”

“……哦,这样,……你应该告诉他以后别再去找你了,是不是?”

“是。”

韩老司令叹了口气,神情之间颇见担忧:“论理说我知道韩越的脾气,也知道他对你做过什么混账事,我今天不该约你出来见面的。但是自从那天韩越回家后就一直很颓唐,他自从出生以来三十年从没有过现在这样吓人的低落,所以我真的……真的十分担心他。”

楚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老人的担忧,觉得有点滑稽,又有点讽刺,于是只能沉默的坐在那里。

“你们分手之前住的那套公寓,韩越写的是你的名字,现在还应该是你的。听说你现在还在外边租房子,为什么不­干­脆搬回去住呢?来回上班也方便些不是吗?至于韩越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用人格担保,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去那里了……”

楚慈听着这话韩老司令也说得有点别扭,就知道他还有些私心。

这样一个久居高位的老人,他肯定不会为了区区一套公寓就算计来算计去,他所想要的无非是楚慈重新住回去,给韩越一些心理上的安慰,也给他们之间创造了一种仿佛还能复合的假象。

他倒是真的心疼韩越,半点不掺假的。

楚慈这么想着,心里突然闪过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忍不住冷冷的问:“韩司令,恕我冒昧直言,您会重新住进自己曾经备受折磨和屈辱,还曾经自杀未遂过的房子吗?”

韩老司令语塞了一下。

“那天在贵府您说您可以答应我任何事情,只要韩家能做到。我当时对您说我想跟韩越分手,结果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您一定知道。我不相信您真的制不住韩越,您只是在纵容他,因为您觉得我可以忍受,既然已经忍受两年了那么再多忍受两个星期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何况说不定我忍受着忍受着,就改变主意不分手了呢?”

楚慈说着,冷笑起来:“只是您没想到,没等来我改变主意的消息,倒是看我在韩越面前自杀了。我所承受的伤害姑且忽略不计,这一下给韩越造成的心理打击,比区区分手要强烈得多吧。”

韩老司令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他呼风唤雨半辈子,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敢拿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我只是觉得韩越他真心喜欢你,他是我儿子,我了解他,他生下来到现在就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连自己家里人都要靠边站!……当然我知道他对你不好,但是他从小没喜欢过什么人,又是这么个暴烈­性­子,他肯定会一时用错方法。只要你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楚慈这次是真的冷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问:“韩司令,您觉得我躺在浴缸里自杀的时候,是打算在给韩越一次机会的吗?”

韩老司令一下子又没话了,只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楚慈毕竟还年轻,本­性­虽然温和谦让,但是长期以来生活的压抑和重担给他造成了一种逆反心理。韩老司令要是一直痛骂韩越还好,说不定楚慈还会心软发作,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偏偏韩老司令每句话都在为韩越辩解,每句话都在为自己的儿子打掩护,弄得楚慈一下子就偏执起来,觉得韩越格外可恨,简直恨不得要一把掐死。

他知道这种情绪是非常偏激的,但是却完全无法克制。凭什么有个好背景就可以为所欲为,不论­干­了什么都会有人蹦出来为他辩解?凭什么有个好爹就可以横行霸道,不论犯了什么罪都会有人主动为他洗脱?

楚慈感觉自己心跳一下下加快了,呼吸也有些急促,连开口的时候说话声音都有些不稳:“韩司令,按理说我不该对韩家的家风说三道四,但是恕我直言,这世界上谁不是正儿八经爹生娘养,难道您自己的孩子就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就是根草吗?如果有人像韩越对付我一样去对韩越,您还能坐在这里要求韩越再给那人一个机会吗?”

韩老司令一个语塞,楚慈声音尖刻起来:“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随便要求别人!韩越如今是很难过,不错,但是我曾经比他难过百倍千倍,而且那痛苦和绝望全是韩家强加到我身上的,我又能上哪里去哭诉呢?”

“你……”

“现在韩越伤心了,难受了,于是您就跳出来要求别人了。但是韩司令您有没有想过,韩强在外边胡作非为草菅人命的时候他靠的是您的面子,当韩越在我家堵我用手铐铐我的时候他靠的也是韩二少这个金光闪闪的头衔!他们两人落到今天这个境地,归根结底原因在你身上,是你数十年来对他们的纵容才造成了今天的一切!”

韩老司令久久的坐在那里,就像是僵住了一样,但是按在桌沿上的手却紧紧握在一起,苍老松弛的皮肤下青筋暴起,看上去颇为可怕。

楚慈冷冷的盯着他,汹涌而上的恨意把眼前都染红了,耳朵里嗡嗡直响,那是血液快速冲击耳膜所造成的。

如果韩老司令再说什么韩强是无罪的那种话,也许楚慈脑海中那根理智的弦当即就要绷断了,也许他会立刻跳起来杀人也说不定。

不过让人心悸的沉默持续很久之后,韩老司令缓缓的开了口,声音出乎意料的衰老和低沉:“……如果你有这样的儿子,就算知道他­干­的事情不对,你也会不由自主的袒护他,哪怕你心里明知道那事很缺德……”

楚慈低声重复了一句:“不由自主,……”他忍不住冷笑起来:“真是不由自主啊!”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能说的了,韩老司令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以来他老了不少,这一口气又让他显得格外颓唐和无奈。

“不管怎么说,韩越的事情我必须要代他道歉。”韩老司令站起身,对楚慈深深的鞠了一躬。

楚慈一动不动的坐着,硬生生受了这个礼。

“再有就是过两天,是我的六十二岁寿辰。”韩老司令直起身来,目光一片坦然的看着楚慈,道:“你想必也知道因为我大儿子韩强的事情……今年的寿辰是不能像往年一样大办了。但是完全不办又不行,所以只邀请了一些亲戚和重要的故交。听说你最近要离开北京了,我希望你在临走前,能再来吃顿饭,也好最后跟韩越道个别。”

楚慈刚要说话,韩老司令望着他,目光有些悲伤:“请别慌着拒绝,就当这是我这个老人对你最后的请求……请一定要答应我。”

说着他又低下头,鞠了一躬。

楚慈这次没有生受那一礼,而是站了起来,“……我考虑一下吧。”

虽然他没有彻底答应,但是韩老司令心里清楚,他八成是会来的。

就像他今天会来这西京茶社一样,自从得知他没有把韩越送去的水果丢进垃圾箱后,韩老司令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个本­性­温和宽容,不轻易拒绝别人请求的人。

韩老司令毕竟比韩越多活了几十年,看人更加­精­准,眼光也更加毒辣。

他说他会考虑,但是考虑过后就不会轻易拒绝。只要请求的姿态足够低,态度足够委婉谦卑,他就会固守不住自己的防线,一步步逐渐顺从别人的意思往下走。

韩越最大的亏也就吃在这里。如果他更加有手段也更加耐得下心的话,或许只要稍微强势那么一下,就可以把楚慈的防线完全攻破了。

韩老司令临走前又再三向楚慈道谢,感谢他今天能来西京茶社,又感谢他考虑去参加寿筵的事情。感觉态度足够软了,话也都说到了,才首先告辞离开。

话不能说多,态度也不能过分,否则过犹不及。

韩老司令走后楚慈在座位上坐了很久,一直望着韩老司令的背影走下茶楼,钻进红旗车里,很快车就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开远了。

他心情很抑郁,感觉非常低落,控制不住内心焦躁的愤怒和杀意。半晌他才深深吸了口气,从窗外转回目光,正打算起身走人,突然看见自己对面的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年轻男子。

那个人长得比较引人注目,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束垂落下来,一般留长发的男人总给人一种不得体的感觉,而他看起来却奇异的漂亮。大概那是因为他脸型轮廓非常立体和深刻,肤­色­略微比较深,眼睛十分明亮,下颌又很削尖,这样看上去竟有种混淆了­性­别的秀丽。

乍一看上去楚慈就感觉这人很像少数民族,却又不能确定。他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只听那人对他微笑起来,漫不经心的问:“韩家老爷子有什么好看的,你入神得连有人靠近都没发现?”

楚慈微微皱起眉:“……您是?”

“我姓龙。”那人随意的把腿交叠起来,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说:“我叫龙纪威。”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有更新,所以今天上七千字大章哦~!

请叫俺勤奋的淮淮~

38

正文 监视录像

楚慈没有见过龙纪威。当时在盘山公路上遇袭的时候,龙纪威一直坐在遮挡严实的汽车里,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

但是他对这个名字却是很敏感的。不管是从韩越口中了解到的这个人的过去,还是从韩越那群朋友谈论中透露出的只字片语,都充分表明了“龙纪威“这个名字所具备的威慑和能量。

楚慈是个不多说话,但是很善于观察和积累的人。有一段时间他对龙纪威这个人所投入的关注,甚至比当年关注韩家还要多。

但是龙纪威所接触的世界毕竟离他们这样普通的民众都太远,楚慈也不敢贸然将他纳入自己的计划之内,因此到最后就渐渐放弃关注了。

“……请问您有何贵­干­?”

楚慈仰头坐进靠背椅里,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那是个心理防御的下意识表现。

龙纪威问:“你看起来很忌惮我?……的确,我好像曾经差点杀了你。盘山公路对吧,如果不是韩越那样舍生忘死的保护你,我差点就把你的存在给忽略了。毕竟谁能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楚慈皱了一下眉,默不作声的盯着他。

龙纪威的脸相确实极其年轻,甚至他的­性­格,他说话的方式,他的举手投足,都完全看不出已经有了好几十岁年纪。如果他就那样走在大街上的话,也许会被误认为时尚而­精­悍的十九、二十岁年轻人也说不定。

楚慈一开始也有点疑惑,下意识的想从龙纪威五官细微处找出他年纪很大的痕迹,然而很快失败了。时光仿佛在这个人身上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倒溯,导致他看起来仍然停留在遥远的少年时代。

龙纪威仿佛完全不在乎自己被人打量,他从风衣胸前的内口袋里抽出一本护照,啪的一声扔在桌子上:“这是裴志委托我转交给你的。”

楚慈打开护照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和名字,往后边一翻,竟然还贴了去某国的签证。

他缓缓放下护照,望向龙纪威,心里一时闪过了很多念头,最终才一字一顿的开口问:“裴志怎么样了?”

“被控制了。”

“被韩家?”

“被我。”龙纪威漫不经心的说,“韩强被杀的当天下午他闯进韩强的情­妇­家,准备带走这个女人。我随后赶到,控制了他们俩。汉人有句话,这就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楚慈紧紧盯着他:“为什么?”

“你竟然问我为什么。”龙纪威仿佛觉得十分好笑一般,“韩强临死前几天,委托了一个朋友帮他给情­妇­看房子。他被杀那天早上,跟情­妇­说他约了朋友在外边见面,中午可能不回来了。前前后后一联系,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去查到底是哪个神秘的朋友在帮韩强看房子?他那个情­妇­一时没想到这一点,但是裴志想到了,我也想到了。”

楚慈瞳孔微微的紧缩,虽然姿势没变,但是抓着那本护照的手指已经用力到有点可怕了。

“裴志是真的想保护你啊……他给了我这本护照,求我转交给你,甚至已经帮你订好了这个月底去国外的机票。”

楚慈冲口问:“你对裴志做了什么?”

“你知道裴志为什么要带走韩强的情­妇­吗?因为他怕哪个女人多嘴说出什么,把你给漏出来。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为什么我要控制他们两个,因为我不仅不放心那个女人,也不放心裴志。在你这件事情上,我想更加谨慎一点。”

大概是少数民族的关系,龙纪威说话时口音稍微有些不同,语速缓慢而有条不紊。他声音又很好听,说话时淡淡的,非常清晰。

这样的话就给人一种感觉,只要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就能认定他是个意志鲜明而坚定、手段凌厉而果断、一旦发出命令就不可更改的人。

楚慈静默半晌,说:“我想确认裴志的安全。”

“我还以为你对他没什么心思呢。”龙纪威十分悠闲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牵连到无关的人。”

“那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赶上月底这张机票离开北京。事实上我很奇怪你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走,”龙纪威喝了口茶,目光波澜不惊的看着楚慈:“难道你还坐在这里,等着韩越上门来抓把他哥哥分尸分了九十多块的仇人吗?”

楚慈的脸­色­刹那间微微变了:“……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不是我给韩越发了那个短信,你现在已经被枪毙了。”龙纪威站起身,拍了拍风衣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干­这种事情你还很生­嫩­呢。”

楚慈抬起头,看着正准备转身离开的龙纪威,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都难以解释的问题:“为什么你要帮我?”

龙纪威突然沉默了一下。

楚慈看着他的脸­色­,一时竟然觉得他心情很复杂。

“……我家乡在贵州很偏远的山村,条件很差,你父母年轻的时候曾经去那里,嗯,支教。当然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们苗人向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一点小恩怨都能记一辈子的。可惜现在他们都去世了。”

楚慈对他父母的事情都知之甚少,不由得听呆了:“但是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龙纪威摆摆手说:“那个时候他们还没结婚呢,……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联系慢慢断了。以前的事情说来太长,我得走了。以后有机会给你父母上坟的话,别忘记告诉他们,欠他们的恩情我还完了。”

他转过身,大步往楼下走去,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趁早离开北京吧,我们没有必要说再见了!”

楚慈一愣,只见他很快大步走下楼梯,风衣下摆随风飘了起来,随即消失在了楼梯转角里。

关于韩强被杀案的调查,在经过长久的僵局之后,突然某天出现了一个充满希望的转机。

还是通过韩越那天提出的思路,顺着手机号查到SIM卡的运营商,然后一层层查那批卡被卖给了谁。不巧的是那张卡没有被卖到手机专卖店、报亭等有据可查的地方,而是被卖给了自行销售手机卡、电话卡的小商小贩。这些人摆摊的流动­性­非常大,基本上就像大海捞针一样难。

高良庆盯着人查了这么长时间,终于从茫茫人海中筛选出了几个可疑的销售点,后来又经过一系列调查,才最终圈定了某个小邮政局门口,一群坐在小马扎上卖便宜电话卡的小贩。

很多邮局门口都有这样的­妇­女或者是老人,没什么生活来源,就用个大本子夹着很多便宜电话卡,整天坐在那里卖。高良庆一看头都大了,这种流动­性­很大的公共场合怎么才能查出某个特定的买卡人呢?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所幸这时候韩越动用了自己的关系,调出了邮局门口某个隐藏摄像头的记录。一些大城市的街头巷尾、重要马路、公共设施会被放置监视镜头,尤其是北京这样重要的首都城市。邮政局门口这个监视镜头其实已经有点老旧了,为了完整的调出记录,还颇费了韩越一番功夫。

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了,只能顺着记录一个个排查。经过大批警员很长时间通宵达旦的筛选和走访,最终又从几千个买过手机卡的行人中圈定了两百个近期买手机卡、比较有作案可能的人选名单。

为了这两百个可疑人选,底下的人又剪辑了一百多段录像片段出来,拿去给高良庆和韩越他们看。

就算嫌疑人选已经大大缩小范围,从这一百多个人当中找出凶手的可能­性­也非常小。韩越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挑出十几个片段看了,看到某个瞬间的时候他突然一顿,慌忙叫高良庆:“倒回去倒回去!”

高良庆莫名其妙,赶紧倒回去问:“怎么了?”

只见屏幕上的画面非常不清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子匆匆走过邮政局门口,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转向那几个小贩。他低头跟其中一个卖电话卡的老人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在询问价钱,然后很快从钱包里抽出钱,接过卡。

这么短短一分多钟的画面,韩越却连鼻尖上都冒出汗来了,又叫高良庆:“再倒回去给我看一次!”

高良庆赶紧又倒回去,这次韩越看得更加仔细,先后把画面大小调整了好几下。高良庆忍不住问:“怎么,你认识这人?”

韩越低声道:“是楚慈。”

“……啊?你那个老相好?”

韩越沉默了一下,说:“现在分了。”

“分了好分了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嘛。怎么,你觉得这人可疑?不对啊我记得他挺文弱一个工程师呀?”

“……我就是奇怪他好好去买手机卡­干­什么,没听说他换号啊。”

高良庆问:“要不去查查?不过既然是你的人,你一定摸清了他老底。”

韩越心说那可不见得,老子不是那种没事查人家祖宗十八代的人,又不是很闲……他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也摇摇头说:“不必查他,说不定是给同事带的呢。他单位离邮政局不远,这样子一看就是跟同事中午出来吃饭。”

高良庆点点头,也就不再问了。

韩越在公安局呆到晚上才走。他本来最近要调职去一项保密军工项目,但是因为家里出了这种事情,一下子计划就被耽搁了。目前他除了日常在军委的琐碎事务之外,基本上就围着韩强的事情打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司令夫人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几次都把话说得很难听,话里话外就是在质问韩越是不是整天惦记着分手了的老相好,对哥哥的事情不够上心,导致现在都抓不到凶手。

韩越走出公安局,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突然感到一阵迷茫。天­色­已经晚了,他却不知道该回哪里睡觉。他的家里那个应该等他的人已经走了,酒店豪华而冰凉,回不回去都一样。家里的司令夫人看到他一定要唠叨,一唠叨大家都不安生,整个韩府一片愁云惨雾。

韩越在马路边上蹲了一会儿,把手机拿在手里慢慢摩挲着,一边抽烟一边出神的想着什么。

他想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都完全暗下来了,才犹疑着滑开了手机盖,按下一个号码。

“喂,老钱是吗,我韩越啊……嗯最近不是忙着在嘛,有空一定找你喝酒。这样,你们处里有没有可靠的嘴巴牢实的小伙子?调来帮我查个人……没什么,就查个老相好,叫楚慈,仁慈的慈,贵州人。我就想知道他以前在老家的事情,亲戚朋友啊家庭关系啊什么的,你说枕边人嘛肯定得摸个老底对不对……哈哈,当然瞒着我家里了,也别把这事跟外人说啊,说出去多寒碜啊是不是!……行,事情办成了我一定好好谢你!……”

韩越挂断电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看着夜晚马路上流光溢彩的霓虹灯,香车宝马大街,人流涌动的天桥……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天晚上,他强拉着楚慈去跟朋友一起喝酒,后来又吃醋吃得怒火中烧,半途中把楚慈提溜着开车回家。那个时候楚慈也是这样透过车窗,望着夜晚都市街道上的热闹和繁华,眼神孤寂而冰冷,仿佛被冰冻了所有生气的荒原。

……我现在的表情是不是跟他当时很相似呢?

韩越这么想着,苦笑了一下,把烟头狠狠摁熄在马路牙子上,站起身来大步走远了。

正文 真相

韩强的情­妇­失踪超过三个月后,很多人都相信她已经被害了,只是暂时找不到尸体而已。

但是当警方把她的失踪划归为谋杀案件并加以调查的时候,就在韩老司令大寿的前一天,她竟然又突然出现了。

她出现得非常出人意料。那天韩越正呆在酒店里,准备思考明天送什么东西到寿筵上去,这时候他突然接到前台电话,说有一位自称阿玲的孕­妇­想找他。

韩越手一抖,话筒差点从手上滑出去。

这个女人看上去没受什么折磨,但是看起来比以前憔悴多了,不知道­精­神上受到了什么刺激,说话动作都比以前迟钝。她仿佛在躲避什么人,韩越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披头散发,故意挡住了自己的脸,穿得也极其宽松,刻意遮住了自己六七个月大的肚子。

韩越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只全身发抖,不停重复“国安九处”、“龙纪威”等模糊不清的字词;韩越看自己问不出什么名堂,就立刻打电话给高良庆叫他过来一趟。

高良庆当年是个搞审查的主儿,三下五除二把这女人的神经安抚下来,又捡了几个比较关键的问题来问:“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哪里?谁把你关起来的?”

“……裴、裴志……”

高良庆和韩越刹那间惊愕的对视了一眼,但是紧接着阿玲又改了口,颤抖的说:“不,是龙、龙纪威!”

“……到底是裴志还是龙纪威?这段时间你一直在什么地方?”

阿玲开始明显的发抖,身体颤栗如风中的落叶一般,半晌才突然一把抓住韩越,声音极其尖利:“龙纪威死了!我才、才趁机跑出来!别把我弄回去!”

韩越和高良庆齐齐一愣,高良庆问:“不可能吧,龙纪威不可能死吧?”

韩越当机立断的把阿玲一掌打晕,一把推到高良庆怀里:“照顾一下,等她醒来再仔细问。我先打电话给九处的人问一下龙纪威和裴志的事情。”

阿玲昏迷的时间不长,可见韩越在击昏她的时候注意了力道。

短短几分钟以后她就醒了,高良庆把她安置在酒店房间内室里,本来想去找韩越一起进来,但是看韩越在外边一个劲打电话,就没先去打扰他。

事实上韩越的电话打得颇为不顺利,九处本来就跟韩家不对盘,他当然问不出什么内幕情况来。裴志这段时间有一直联系不上,他们都以为他国外出差去了,今天是第一次打通他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

后来韩越打电话给韩老司令的一个老战友,才问出有关于龙纪威的消息。据说九处已经闹翻天了,昨天几个顶头大老板秘密会见日本要人的时候,龙纪威在暗处保驾护航,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私下里就交上手了。当时小小一个会场的当量波动把整栋楼上上下下二十八层的人都震昏了,于副部长紧急安排火速撤退,身为九处处长的龙纪威带着老龙挡在最后,结果耽误了逃脱的时机,最后就没有撤退出来。老于后来回去找龙纪威的时候,据说老龙已经长到一层楼都塞不下的地步了,几个日本术士家族的老人被吃了个囫囵­干­净,他们带来的东西在暴走的老龙面前根本连一个高频冲击波都挡不住,直接被烧成了焦炭。

老于一看就知道不好,老龙这种东西,主人越虚弱它越强大,一旦它感觉到饲主的生命波动濒临消失,它就会无法抑制的狂暴化,严重情况下还会把还没断气的主人给生吃下去——它觉得喜欢的东西只有藏到自己肚子里才是安全的,却不知道一旦被它吞进肚子里主人就真的玩儿完了。

于副部长穿上防护服,冒着生命危险才在化为废墟的楼层拐角里找到龙纪威。龙纪威这人也绝,重伤之际给自己打了一针,就像两年前那样强迫自己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

那个老战友告诉韩越,据说龙纪威被运到九处的时候全身是血,老龙暴走完毕后变成了最微态,紧紧缠在龙纪威的身体上,就跟麻绳似的。这玩意儿散发出来的缓冲波还没完全消失,九处上下都被它震得晕晕乎乎的,到现在还有几个人躺在医院里没出来呢。

韩越一想就对了,如果阿玲确实是被龙纪威囚禁的,那么昨天她也受到了老龙的缓冲影响,思维方面有点紊乱。但是她还知道要逃出去,也可能有人趁乱把她放了出来,然后她就直接来找韩家的人了。

那么杀掉韩强的,难道是龙纪威?

那种骇人听闻的杀人手法,如果不是跟韩强有泼天血仇的话,也只有龙纪威这样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才­干­得出来……

“韩越韩越!我问出来一个新情况!”高良庆从房间里冲出来,脸­色­绷得紧紧的:“韩强被杀那天早上裴志去找过阿玲,还试图把她强行带走,但是最后把裴志和阿玲两个一起抓住的人是龙纪威!这段时间龙纪威一直关着裴志和阿玲两个人!”

韩越一惊:“裴志?他要强行带走阿玲­干­什么?”

“因为阿玲后来想起来一个重要的线索。韩强那几天一直在委托朋友帮他看房子,你记得吧?当时因为韩家遇到龙纪威那档子事,你爸在台江,你又受了伤不出门,韩强不能自己高调的跑出去看,就委托了一个朋友。他被杀那天早上出门时也对阿玲说去跟一个朋友看点东西,中午不回来。联系一下他频繁联系的那个手机号,我觉得他那天出去很有可能是见那个看房子的朋友!那个朋友,绝对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能被韩强委托看房子的朋友,总不会是龙纪威吧。”韩越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刹那间脸­色­就变了,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笑了一下说:“难、难道是裴志?”

高良庆不假思索:“我这就去联系布控,争取在明天之前控制住裴志的行踪!”

韩越点点头,看着他风一样的一边打电话一边跑出去了。

韩越本来是打算安排好阿玲,然后再跟去公安局的。但是怎么安排阿玲却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这个女人毕竟怀着韩强的遗腹子,按理说应该第一时间送到韩家去。但是韩越内心深处始终有些不愿深想的恐惧,他害怕把阿玲送去韩家,这个女人会在韩家人面前说出些什么。

他能猜到的,韩老司令也一定能猜到。

最终他在酒店开了个房间,要求那个女人不能随便出去,然后又叫了几个手下过来看着她。

韩越这边刚出酒店的门,正准备开车去公安局,突然那边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老钱的电话。

他拜托老钱找个口风紧的手下去贵州调查楚慈的老家情况,算算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果然老钱在电话那边说:“材料都给你弄来了,特地找了个动作快又憨厚老实的小伙子。你看什么时候约他见个面,他也好把东西当面给你?”

韩越那个酒店的地址差点脱口而出,刹那间他迟疑了一下,最终缓缓的道:“……送去我三环路以外的那个公寓吧。我……我这就去拿。”

自从楚慈离开后,韩越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栋公寓了。

只有一次晚上他喝醉了,迷迷糊糊的开车跑到公寓门口,一个劲的拍门叫楚慈。他吼声大得最后都变成了哽咽,楼道的灯被他弄得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最终他终于渐渐没了声音,合衣坐在门口睡着了。

那个人已经走了。

活到三十岁,猛然间又变成孤身一人,连家都没了。

简直是钻心剜骨的空茫,触目所及这世界都是一片冰凉,感觉不到半点温度。

老钱的手下果然很准时,一早就站在公寓门口等韩越。那小伙子自我介绍说叫小蔡,一副十分平常的长相,扔到人堆里转眼就淹没了的那种。不过行事倒是十分机敏稳重,想必是情报工作做久了的缘故。

韩越把他让进门,笑道:“见笑了,这里很久没收拾,积了点灰。”

小张连连摆手说没关系,又把怀里密封的牛皮纸袋放到桌子上,打开从里边抽出厚厚的资料,一张张排列给韩越看:“这些都是调查对象在贵州的生活记录,包括父母的家庭工作等。调查对象的母亲早就难产去世,那一支亲戚也早就不联系了,查到的东西不多。”

韩越拿起那一叠材料,感觉自己手在微微发抖。

当年他确实委托裴志去查了一下楚慈的家庭,但是裴志远查到的东西没有这么详细。他只是概括的告诉韩越楚慈父母双亡,没有乱七八糟的亲戚,家里连一个稍微有点背景的朋友都没有。

当时韩越没有追问,因为他觉得这些已经够了。反正他要的是楚慈的人,人在手里一切好说,家庭亲戚什么的都不重要,不能成为他得到楚慈的障碍。

杀害韩强的到底是谁,裴志为什么要赶在那一天带走阿玲,龙纪威再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楚慈为什么要去买那张手机卡……

一个个疑问就仿佛一张浓厚的黑雾,将韩越严严实实的笼罩在其中。

明明一挥手就可以破开那掩盖真相的雾气,然而韩越却迟迟伸不出手。他害怕那黑雾之后的真相太过狰狞可怕,让他只要触碰一下就鲜血淋漓,无以承受。

“调查对象的母亲是中学老师,父亲是当年曾经在戍边部队服役的军人,据调查还曾经在越南边境线上驻守几年,当时在军队里还挺有名的,据说曾经被越南人请去当格斗教官。”

小张从材料中抽出一张死亡证明,说:“这是他后来因为胃癌,在贵州一家医院治疗无效去世的证明。我也走访了他们老家的邻居,那片地方似乎并不富裕,一些老人回忆说他们家日子过得也相当一般,后来他父亲去世后就更难了,仿佛为了治病还借了外债什么的。”

韩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半晌点头说:“……啊,这样。”

“不过后来这位调查对象应该是被他的一个高中老师收养了。”小张又从材料里找出一叠薄薄的纸,翻开来指给韩越看:“这个高中老师家庭状况据说很艰难。她跟丈夫离了婚,还有个儿子,据说和调查对象感情不错,在当地应该算养母养子之类吧。不过这家人也死绝了,两三年前的事情,因病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没查清楚。哦,对,她叫李薇丽,这是她儿子生前的照片。”

韩越点点头说:“哦……什么?!”他猛的一把抓过那叠纸,声音尖厉到几乎变了调:“李薇丽?!”

小张吓了一跳:“韩二少?您怎么了?”

“……”韩越耳朵里嗡嗡响,手脚都一阵阵发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勉强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没……我没事,辛苦你了。……啊,这样吧,你先把东西留着,我自己慢慢看吧……”

小张还以为他碰上了什么**的事情不想给别人知道,心说这些有权有钱的人都是这样啊,于是也就理解的点点头,告辞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体贴的帮韩越带上了家里大门。

韩越听见那咔哒一声,然后客厅里就恢复了静寂。

他看着那张纸上李薇丽的照片,半晌才颤抖着手指,翻到第二张去看她儿子李高杨的照片。那一翻页的动作简直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以至于当他看清这对呣子俩的死亡时间之后,猛的颓然坐到了沙发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想法一遍遍在他脑海里疯狂的咆哮,就像困在笼子里的猛兽一样走投无路,让他恨不得立刻就抓住楚慈厉声逼问,听他彻彻底底的否认这件事情。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抽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韩越只能坐在沙发上,身体沉重到甚至抬不起自己的一根手指。

那种眼睁睁看着绝望的黑幕仰面袭来,却无法挣扎、无法逃脱的巨大恐慌,铁钳一般狠狠攫住了韩越的心。有那么一会儿因为血流急速的冲击,他的双手双脚都泛起了可怕的麻木,几乎完全丧失了知觉。

然而他能看见自己抓在茶几边缘的手,用力到几乎硬生生撇断手指的地步,同时还剧烈的颤抖着,那频率甚至可以用­肉­眼清晰的看见。

那一瞬间他想起很多事情,很多被他刻意忽略掉的细节,都像走马观花一样从脑海里一幕幕掠过。

韩强被杀的头一天晚上楚慈异乎寻常的主动,让他当时沉溺于刺激和愉悦中,没有注意到时间这么快就溜到了凌晨两点。然后他睡得很熟,可以说他很少有睡得那么熟,甚至到完全丧失了时间感的地步。

以往他半夜都要醒来一次去洗手间,那天晚上他没有,因为已经睡得太熟了。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他一觉醒来的时候,时钟显示的是早上十点。

韩越在那天早上醒来看时间的刹那间就产生了一点疑惑,然而当时他没有多想,或者说当时楚慈没有让他多想。

而现在,那一点疑惑随着时间的发酵,在韩越脑海中产生了巨大的疑问。

他能清楚的回忆起那天早上当他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窗帘是紧紧拉着的,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也完全看不清窗外的天­色­。随即他出去帮楚慈弄了杯豆浆,在厨房里看到窗外的天­色­……

他记起来了。当时窗外的天­色­发暗,于是当他回到卧室的时候,还对楚慈说马上可能要下雨了,怎么窗外的天­色­这么­阴­?

楚慈当时说了什么?好像附和了一声……

一道闪电从韩越脑海中劈过。他一直以为那是个天­色­­阴­霾的早晨,在那个时间点上韩强被杀了,而楚慈一直跟他在家里,因此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但是这个证据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上,就是韩越醒来的时候,确实是早上十点,而不是天­色­将晚的下午!

这个可怕的认知让韩越刹那间心脏都几乎停跳了,然而紧接着,更多细节上的怀疑一股脑涌进他的大脑:当他把豆浆端给楚慈的时候,一贯对他不假辞­色­寡言少语的楚慈竟然要求他“陪我躺一会儿”,而按理说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精­神十分旺盛的韩越,竟然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后来的事情韩越的记忆更加清楚:当他醒来的时候接到了韩强的短信,然而事实上韩强应该已经被杀了,发短信的另有其人。发短信的人是谁姑且不论,在接到那条短信的时候他看了手机时间,是晚上十点多。

他真的有可能在早上十点钟醒来的情况下,很快再一次坠入睡眠,并一觉睡到晚上十点多吗?

身为一个过了十几年军队生活、作息习惯已经刻到骨子里了的职业军人,他真的有可能因为一个晚上的放纵,生物钟就被打乱到这种程度吗?

韩越在脑海中下意识的否决了这种可能。

但是,如果他第一次醒来的时间并不是早上十点,而是天­色­将晚的下午四五点,那么一切就有解释了。

他从窗外看到的暗淡的天­色­,其实并不是将要下雨的表示,而是因为天­色­本来就已经这么晚了;而他第二次坠入睡眠的时间根本没有十二个小时之多,仅仅只是从下午五六点持续到晚上十点多而已。

这么解释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为了达到这个效果,楚慈可能在早上调整了时钟时间,给韩越造成一种早上十点钟他还在家的错觉。实际上当时已经下午四五点了,楚慈早上出门去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韩越颤抖的摸出手机,一下下按出楚慈的号码,却始终按不下那个绿­色­的通话键。

他想听楚慈说不,想听他发怒的质问自己怎么可以怀疑到他身上,甚至想听楚慈不屑一顾的哼笑一声,然后懒洋洋的反问他:你觉得有可能吗?

只要楚慈说一个不字,哪怕他什么都不解释、什么理由都不给,韩越也愿意铁板钉钉的相信他!

……然而当韩越这么渴望着的时候,他心里也有一个清醒而可怕的声音,始终冷酷的提醒着他——如果打了这个电话,血淋淋的真相可能会把他瞬间活生生撕裂。

因为楚慈不会否认的。

他就是那种,做了事情不会主动承认,但是如果被人发现了,他也不会隐瞒的人。

韩越想起很久以前他刚把楚慈弄上手的时候,整天看着他,越瞧越喜欢,恨不得把他咬在嘴里吃下肚去。但是看到他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又恨得牙直痒痒,总忍不住做一些明知道会让楚慈痛苦难受,却仍然忍不住要去做的事情。

他曾经把楚慈铐在床头上,也不准他穿衣服,等到他终于熬不住开口求了才把他放下来。也曾经把楚慈带出去跟哥儿们炫耀,但是炫耀到中途又醋火中烧,当众亲吻他对他动手动脚。

有时候他看见楚慈那么难堪、那么痛苦的样子,心里都觉得有点懊悔,但是事情已经做了,伤害已经造成了,就算再懊悔也无法改变。他每次都安慰自己要不以后对他好一点,反正时间还长,一辈子那么久,以后总有机会弥补回来。然而到今天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他早已永远失去了弥补的机会。

他这一生只给楚慈带来了完全的痛苦,全然没有半点解脱。

最后楚慈还给他的,就是这血淋淋刻骨铭心的丧亲之痛。

韩越拼命咬着自己的手,直到手背都被咬得血­肉­模糊,才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发出沙哑的痛哭。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突然手机响了起来,在静寂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喂,韩越!是我啊高良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已经掌握到裴志的行踪了,他明天肯定会去参加你家老爷子的寿筵,到时候你可以直接面对面的审……喂,你在听吗?韩越?韩越你怎么了?”

听到寿筵两个字的时候韩越动了一下,模糊间想起他曾经很期待这次寿筵,因为韩老司令告诉他楚慈也会来。

当时他是多么喜悦,简直无法按捺心里焦躁的渴望,这么大的人了,却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每天板着手指数日子,恨不得时间一下子跳到寿筵当天。

“……喂,韩越你还在听吗?你怎么了?”高良庆顿了顿,敏感的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有什么线索赶紧跟我说一声!”

韩越嘴巴张了张,半晌才沙哑着声音,低声说:“……不,没有。”

“啊?你说什么?”

“没有。”韩越慢慢的道,“我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想必很多人都注意到晋江开打赏系统了= =

就是文案右侧,那个“文章基本信息”的方框,往下拉可以看到一个小方框写着“霸王票”

点击“送霸王票”,就可以看见一个下拉选项框,里边有地雷啊手榴弹啊火箭炮啊深水炸弹啊等等……其实就是打赏作者一块钱、五块钱、十块钱、五十块钱、一百块钱,这五个选项。

送过以后读者的盛大ID会出现在那个霸王榜上,显示出这位读者是这位作者的小萌物啊,萌主啊,霸主啊,霸王啊……之类

总而言之跟起点的打赏系统是差不多的,为了得到打赏俺会努力更新滴!当然不打赏也没关系,俺一样会努力滴,只要大家还在这里看文就好啦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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