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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提灯看刺刀 > 53

53

不知道什么时候楚慈突然睁开眼睛,一只手轻轻的伸到枕头底下,摸出那支喷剂,再次往韩越脸上喷了两下。

这次他喷得很少,喷完后等了几分钟,确定韩越睡熟后才翻身下床,从床头柜上拿起韩越的打火机,又从包里摸出一个手机,走进了浴室。

如果韩越在的话就会发现,这个手机除了稍微新一点之外,跟楚慈平时用的那个诺基亚看上去一模一样。楚慈迅速的拔掉SIM卡,点起打火机把卡烧成了一小块焦黑的团状物质,然后丢进马桶里哗啦一声冲走。紧接着他把手机放在水龙头下翻来覆去的冲了好几分钟,确定手机已经再也无法使用之后,才把手机重新装进口袋里。

这个东西丢进下水道也不保险,只能分解开来彻底砸碎。但是韩越还在卧室里睡着,这时候砸的话动静太大。

楚慈回到卧室,在床边坐了很久,不说话也不动作,整个人都仿佛僵硬了一般,只有心脏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着,好像一张口就能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

支撑生命的东西好像被一下子掏空了,从骨髓里蔓延上一股致命的空虚,仿佛二十多年来日日夜夜所经历的疲惫和绝望都在刹那间爆发,刻骨的消沉和灰暗一下子吞噬了他的­肉­体和­精­神。

楚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直到窗外天­色­无可抑止的变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猛的站起身大步走到挂钟前,将时间往后拨了六个小时。

也是时间恰巧,他刚做完这一切,突然韩越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楚慈快步走回床边,才刚刚躺下,韩越就迷迷糊糊的坐起身,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好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这谁啊?……我­操­!这都几点了!”

他一骨碌翻身下床,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楚慈放在被子里的手微微颤抖,用指甲重重掐了好几下才勉强控制住声音:“……怎么回事?是谁?”

“——短信。”韩越看了看手机,一边迷惑的嘟囔着怎么时间这么晚了怎么一觉睡到现在,一边打开短信稍微浏览了一下,“哦,没事,我家老大发短信来说他带情­妇­去九寨沟玩两天,叫我跟老太太说明一下。我家老太太不惯用手机。”

如果他这时候抬起头的话,就会看见楚慈刹那间脸­色­苍白,嘴­唇­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你说谁给你发的短信?”

“我家老大啊。”韩越打了个哈欠,再次迷惑的看了看手机时间,“我竟然一觉睡了这么久,难道真是昨晚­操­劳过度了吗……靠,老子没这么虚弱吧……说起来也真­操­蛋,都这时候了韩强还带他情­妇­出去玩,他就不知道低调俩字怎么写是吧!”

楚慈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上,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刻骨的寒意从脊椎上升起,让他抑制不住的战栗。

怎么可能……

怎么……怎么可能……!

“楚慈?”韩越抬起头,“你怎么了,还不舒服?”

“……”楚慈颤抖着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感觉口腔里刹那间泛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疼痛就像闪电一般让他打了个寒战,才勉强发出正常的声音:“……不,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两天打工,晚上实在是困~~~~~~

31

谢礼

龙纪威大步流星的穿过走廊,老龙摇头摆尾的在他身后游,几次想凑过去贴他大腿,都被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开了。

如此三番下来,老龙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又羞又恼又沮丧,忍不住吱吱嗷嗷的怪叫起来,用长着尖角的龙头去撞龙纪威的脚。但是还没来得及撞到,龙纪威突然回头用苗语冷酷的喝斥了一声,吓得老龙把头一缩,两米多长的身体委委屈屈蜷成一团。

老于正巧从资料室门口转出来,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这东西怎么又变大了?!”

龙纪威冷冷的说:“吃了脏东西。”

老龙似乎能听懂他说的话一般,羞愧的嗷嗷两声。

老于惊问:“你喂它血食了?这得吃个整的活人才能撑成这么大吧?”

“不是活人,不是整的,也不是我喂的。”龙纪威完全无视了老于眼珠都要瞪出眶的表情,转头对老龙厉声道:“消化完之前不准往我身上靠!”

老龙心情低落的吱了几声,慢慢游到墙角去,盘成一圈不动了。

龙纪威半点怜悯都没施舍,在老龙哀怨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天盘山公路上的心腹助手正等在楼梯上,一看见龙纪威,立刻迎上前低声道:“龙处,那个女人已经带过来看住了,您看怎么办?这么留着万一被韩家发现……”

“害孕­妇­太损­阴­德,先留着吧。”

手下一点头:“是。另外还有一件事,韩司令已经从台江启程回北京了,估计这两天就到。您还有下一步的计划吗?”

龙纪威脚步不停的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的哼笑一声:“韩家的事暂时到此为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韩司令抵达北京没两天,就亲自打电话邀请楚慈去韩家吃顿便饭,还特地嘱咐了什么东西都不用带,家里保姆早就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楚慈不好当面拒绝老人家,沉默一会之后还是答应下来。尽管语调十分勉强,但是韩老司令也就当不知道了。

韩越这时候已经行动自如,一听要带楚慈回家吃饭,急得什么都不顾了,赶着上街去给楚慈置办一身行头,又挑好了带给全家的见面礼,给韩老司令的东西给司令夫人的东西给老大的东西给老大媳­妇­的东西……那样子活脱脱就是新媳­妇­上门见公婆,声势搞得无比浩大。

楚慈这几天脸­色­懒懒的,好像生病了一样,却偏又不说哪里不舒服,只每天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发呆,那眼神让韩越看了心里难受。韩越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带他上街去好好逛一逛,玩一玩,把心里的闷气都散出来,谁知道楚慈又懒得去,看什么都说好,问他他就点头嗯嗯两声,­精­神恹恹的。

韩越有点急了:“喂楚慈,你这次回去跟上次可不一样!上次那是我带你,这次是老爷子亲自开口请你,搞不好他心里一高兴就把你当自家人来看了!你就稍微打起点­精­神好不好?”

楚慈坐在珠宝柜台前的高脚椅里,一手重重的揉按着太阳|­茓­,说:“下次吧韩越,我实在不大想动,下次再说吧。”

韩越一股燥气顿时涌上头顶,连忙默念了几句冷静冷静,才好不容易把脾气压回去,挤出一个笑脸来:“你要是不舒服,咱们明天再出来?”

“没有,我就是懒得­操­办这种事情。”楚慈叹口气,声音有点睡眠不足的低沉和沙哑:“下次上你家再说吧,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是不是?”

韩越本来被他那敷衍的态度弄得心里发烦,但是转念一想,又嘿嘿的笑起来:“以后?你也知道还有以后啊?早这么乖觉不就行了,搞得我一直七上八下的……”

楚慈苦笑一声,默然不语。

韩越却像是吃了片定心丸一样突然踏实下来,也不硬拉着楚慈逛街了,也不逼着他置办东西了。到周末出门的时候楚慈只带了两盒烟丝当礼物,那还是韩越从家里翻箱倒柜找出来、往年过年人家孝敬他的东西。

好在韩老司令也没指望楚慈有多重视这顿便饭,只要人能来那就是个好兆头。

这位经历大半辈子风霜雨雪的老人毕竟上年纪了,一见到韩越的面,顿时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来,迎面把儿子狠狠拥抱了一下,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韩越极少看到家里人对自己有这么亲热的举动,当时都愣住了,结结巴巴的叫了声老爷子,又慌忙叫警卫员赶紧把老司令扶着。

韩老司令用力拍拍儿子的肩,又指示他:“把裤子卷起来给我看看,腿伤得怎么样了?”

韩越笑着拍拍小腿,说:“哪还能看出来,皮­肉­早就愈合了。任家远说最近一段时间不能负重,但是骨头长势很好,再过一两个月就跟以前没区别了。”

韩老司令连连点头,哑着嗓子说:“那就好,那就好……”下意识的重复了好几遍之后,才想起来细细询问韩越当天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得差不多了,韩老司令不过是想从儿子嘴里再听一遍而已。主要叙述集中在后半段韩越躲在楚慈家养伤的经过,那段日子简直是韩越从生下来到现在最美好、最幸福、最完满无缺的人生没有之一,回忆的时候自然也充满了感情,甚至连楚慈每天晚上例行公事的一杯煮牛­奶­都被渲染得感人无比,听得韩老司令一愣一愣的。

韩越看周围人们都在忙着摆饭,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便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现在想起以前对楚慈,总是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从来不知道控制一下,有时候骂起来也真他娘的难听,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还恨我?这次在山谷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我死定了,他肯定会抛下我一个人走掉的,谁知道他还真的转回来救我,一步步拖着我走了两个小时,足足十几里的路。任家远说他后来因为体力透支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在他家里养伤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以前那样的对他,恨不得用根铁链子拴着锁着,谁知道当我沦落到最窝囊最无助的地步,身边能指望的人除了他之外竟然一个都没有。从头到尾都只有他照顾我,陪伴我,给我个地方让我把伤养得好全了,他自己却大病一场。我一想起他忍着自己不舒服还给我做这做那,心里就实在是难受得不得了……”

韩老司令神情慢慢的严肃起来,点点头说:“你以后是该好好的对人家,哪怕这辈子不婚不娶,也不能轻易辜负了人家对你的恩情!”

韩越笑起来说:“我知道。他人其实不错,就是闷了点儿,情绪也一直不好。我计划着等这件事过后带他出国玩一圈,人嘛,见多识广了,心胸自然也就开阔了。他最近上班也懒洋洋的,可能是压力太大工作倦怠,大不了以后让他辞职在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一概都支持,只要他高兴就成!”

韩老司令哼笑着一拍韩越的头:“臭小子,你当初喜欢的要是个女人,哪来现在这么多麻烦事!……不过也罢了,等你大哥回北京,年底我们再合家团聚一次,就算是正式把他看作咱们家的人,我从此也就彻底断了给你介绍对象的心思了。”

韩越一边听一边乐,突然又想起什么,“咦”了一声问:“老大怎么这个时候带情­妇­跑出去?那女人不是据说怀儿子了么,大冷天的往九寨沟跑?”

“我怎么知道!这小子太不像话!那天你妈一听就急了,打他手机吧又老是不通,始终没信号,也不知道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韩老司令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都怪当年我不关心家里的事情,你妈又一味的溺爱儿子,把他宠得一年年不知道天高地厚……”

韩越心里突然浮起一片疑云,仿佛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这么一迟疑,里边保姆就出来叫了:“报告首长,饭桌摆好了!夫人说快来吃饭吧!”

韩强不在家,餐桌上只有司令夫­妇­和韩强媳­妇­作陪,倒是做了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供应十个人的大席面都够了。

韩老司令兴致颇高,还开了一瓶84年的茅台酒。楚慈平时酒不沾­唇­的一个人,也应景的倒了小半杯,搁在手边上。

韩家爷俩在军中练出的酒量,平时喝酒那都是拿大茶缸当酒杯使的,很快就你一碗我一碗的走了小半瓶,两人都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一点醉意都没有。喝得高兴时韩越还非要跟楚慈碰杯,楚慈拗不过他,只得象征­性­的跟他磕了下杯子,喝了一小口。

韩老司令笑眯眯的看着,也换了个酒杯举起来,说:“小楚,我这个老头子也敬你一杯。要不是你帮他,韩越可能根本熬不过这一关,我跟他妈可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我知道你未必真心把我当长辈看,但我是把你当自家孩子来待的——你要是给我老头子几分面子,这杯酒你就一定得喝!”

楚慈一言不发,举起杯子跟韩老司令一碰,将残酒一口闷掉。

韩越在边上看看楚慈,又看看他父亲,满面都是笑容。

韩老司令一口喝­干­那杯酒,又亲自给楚慈夹了一筷子鱼­肉­,说:“我这老头子在部队里­干­了几十年,一向有仇记仇,有恩报恩。你这次救了韩越,我心里实在是感激你得很,总得拿什么东西出来谢谢你才好……”

他话没说完,就被楚慈打断了:“您太客气了。”

跟韩老爷子不同,楚慈说话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情绪并不十分兴奋,甚至还有点疏离冷淡的感觉。

如果韩越这时候脑子再清楚一些,就能发现楚慈其实并没有融入到韩家的气氛中,他虽然坐在这里,却像是跟所有人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把他隔离在另一个冰冷疏远的世界里。

他表现得其实很明显,但是韩越喝多了,又满心都是愉悦快乐,只看着楚慈越瞧越爱,完全没发现他的异常之处。

“这不是客气,这是我的真心话。我跟他们两个小的也是这么说的,有恩报恩有怨抱怨,为人处世就该这样!”韩老司令把酒杯放到桌子上,微笑着看向楚慈,眼神里全是欢欣慈爱之意:“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缺什么,这样吧,你要是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说说,我能做主的一定尽量替你做主,你看怎么样?”

楚慈拿着筷子的手指刹那间颤抖了一下。那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紧接着他就稳稳当当的把筷子放下来,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也从容不迫:“不管我有什么要求都能提吗?”

韩老司令正­色­道:“只要咱们韩家能办到!”

楚慈定定的望着韩老司令,仿佛在掂量和斟酌着词句,半晌他的目光移到韩越身上,一动不动的看了他好几秒。

他的眼神跟平常没什么区别,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这段时间一直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这一眼看韩越的时候却格外清醒冷静。

那目光不带半点感情,就仿佛单纯在看个路人一般,让韩越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韩越反应过来,楚慈转向韩老司令,声音清晰而和缓,却一字一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韩司令,我跟韩越一起生活了两年,这两年时间摧毁了我的健康和­精­神,我已经深感厌倦,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的道:“韩越,我们分手吧。”

32

分手吧

偌大一个餐厅,突然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静寂。

每个人都突然僵住了一般,连呼吸的声音都完全不闻。司令夫人正夹菜的筷子僵在了半空中,大嫂手一松,喝汤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碗里。

韩越猛的站起身:“你说什么?再给我重复一遍!”

“韩越!”韩老司令厉声道,“坐下!”

楚慈坐在那里,腰背挺得很直,手肘搭在餐桌的边沿上,修长的食指交叉在一起。他抬起下巴,脖颈微微扬着,显出一段清瘦挺拔、又有些刚硬的弧度。

“既然你没听清楚我可以重复给你听,韩越,我说,我们分手吧。”

他每说一个字,韩越的脸­色­就­阴­沉一分。等他说到最后分手两个字的时候,韩越的脸­色­已经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餐厅里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动作。司令夫人和大嫂都屏声静气的坐在那里,韩老司令眉头深深皱成了一个川字。

半晌之后韩越才啪的一声重重放下筷子,冷冷地道:“楚慈,这种笑话你下次最好少说,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也不是。”楚慈语调平淡的说,“你可能觉得我只是说着玩玩,但是没关系,这两天东西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新房子也联系好了,只等着签出租合同然后搬进去。谢谢你这两年给我带来的一切,好的也是坏的也是。等回去后我就会离开,一天都不会多留。”

韩越本来是站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椅子上。整个身体没有半点力气,手脚发软,没有感觉,好像他整个人都浸泡在冰凉的海水里,头脑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的响。

“韩越……”韩老司令皱着眉叫了一声。

别人也许看不出韩越这时的脸­色­,他这个当爹的却十分了解儿子。这个少年得志、桀骜不驯的儿子就像丛林中生长起来的狼崽子一般,受到伤害和挑衅的时候只会发怒,会咆哮,然后猛冲上去把敌人撕咬成一片片,连血带­肉­吃进肚子里。

他不会像现在这样,除了暴烈和惊怒,更多的是畏惧和悲伤,甚至还有不敢面对残酷现实的巨大恐慌。

“……为什么?”韩越喃喃的问,“不行,你得给我说个理由出来……你得跟我说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楚慈反问:“你非要我说原因吗,连最后一点情面你都不愿留下来吗?”

韩越一向知道楚慈嘴巴厉害,他只是平时不好多说罢了。真要说起来,他的牙齿是非常毒的。

比如就像现在。

“那好,既然你这么要求,我就跟你说清楚。”

楚慈换了一个坐姿,看上去就像他平时在电脑前工作一样,神情寡淡而严肃,极度的认真仔细,没有半点情绪上的影响。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是不喜欢你的,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毫不犹豫从你身边离开。这两年大多数时间你在部队,每次你一回北京,我就大难临头,说话要小心翼翼的顺着你的意,做事要再三斟酌不能被你拿捏到错处,否则你一张口骂人就无所顾忌,那话难听得让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拿刀杀了你。韩越,你自己想一想,如果有人指着你的鼻子满口脏话的骂你,你能忍受他整整两年吗?”

韩越愣愣的看着楚慈,半晌说:“……可是你当初没有跟我说。”

他其实听不见自己说什么,因为极度的慌张和恐惧,他处在一种语无伦次的状态里。如果他能听见自己说什么的话,就能听出自己语调中深深的虚弱和害怕。

“是,我没有说,因为我没有办法说。我能怎么办呢?骂又骂不过你,请你滚出我家的那次被你用手铐在椅子上铐了两天;打又打不过你,好不容易打了你一巴掌,却被你踢得胃出血进医院抢救。我想躲不起难道还惹不起吗,大半夜锁了门自己在家睡觉,结果门锁被你用子弹轰开了!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吗韩越?我才三十岁不到,好日子没过过,什么福都没享过,万一被你狂­性­大发一枪轰了,我死了能找谁说理去?”

韩越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韩老司令本来想开口解劝,但是在听到开枪轰门的时候一下子没词儿了,只能责备的看了韩越一眼。

“我跟你在一起只感觉到耻辱和压抑,每时每刻都是这样。就像做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两年来只不过每隔几个月做一次,如今却是天天做,日子每天都熬不到头。就算你最近信誓旦旦的要改也没用,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突然露出本­性­,张开獠牙把我撕成碎片。——我知道你改不了的。”楚慈突然加重语气,打断了韩越将要出口的申辩:“你的脾气就是这样,顺你者昌逆你者亡,你已经被家庭、身份、背景和地位这一切东西给惯坏了,不可能因为一个无权无势任你糟践的我就改变三十年来养成的习惯。”

韩越的眼底几乎都红了,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几乎不成句子,“可能的,我会改的……”

“退一万步说你确实会改,我也没有等你改好的义务。”楚慈笑了一下,那笑容十分短暂,一下子就过去了,“——韩越,归根结底我不欠你的,我们本来是陌生人。”

那笑容说不出来是什么意味,虽然脸上是笑着的,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有种悲伤和灰败的感觉。

韩越坐在椅子上,仿佛连最后一点力气都从身体里溜走了。他说不出话,也无法动作,只能死死的盯着楚慈,眼底布满血丝。

“韩司令,你说只要韩家能做主的你都答应我。我敬你是长辈,请你千万要说到做到。”楚慈一指韩越,说:“否则出了韩家的门,说不定我就会被他活活撕了。”

韩司令嘴­唇­动了动,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会做到的!”

楚慈点点头站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水龙头一拧,哗啦一声掩盖了外边餐厅的说话动静。

楚慈把门反锁了,一动不动的靠在水池边上。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双手在微微的颤抖,心跳得那样快,仿佛每一下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他剧烈的心跳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以至于他很难站直,不得不依靠在水池边才能勉强不蹲下去。

韩司令中气十足的声音隐约透过紧闭的门,仿佛十分生气的样子:“这两年你还嫌闹得不够吗?……非要闹出人命来才甘心是不是!……”

韩越仿佛又说了什么,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连声音都变了调,听不清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楚慈把手伸到水流底下,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着,连飞溅的水星沾上他的衬衣都恍然不觉。

透过水流可以看见他掌心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本来就不深,这几天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分辨出来。那是在切割肌­肉­的时候,人骨渣子划破掌心留下的痕迹。

当年他那个正直清廉的父亲教他玩刀子的时候,大概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孩子会用这把刀子去杀人,而且足足分尸分了九十多块。他父亲是那样正直到几乎死板的人,满脑子都是国家和集体,连公家一个小计算器都不敢摸回家来自己用,真正是完全忽略了小家,只想着大家。

他那样的脑子,大概想象不到这世界上还有诸如此类的丑陋和罪恶的吧。

楚慈紧紧握起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他全身都在发抖,身体渐渐从水池边滑下去,蹲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把脸埋进膝盖里,紧紧的抱住头。

韩强还活着的时候,他以为韩强就是仇恨的终结,韩强死了以后,他才发现他其实还深深痛恨着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很多冤孽和仇恨在一开始就不会发生,很多人都不会死,他们应该还好好的活着享受人生。

在来韩家以前,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这样一步步走向死亡,就像老师和她的孩子在瞬间死去那样,就像侯宏昌在惊骇中死去那样,就像韩强在流了一地的血,惊恐绝望之后慢慢痛苦而死那样。

但是在见到韩老司令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是那样天真。仇恨永远都不会有终结的时候,一旦仇恨的种子被种植到心脏深处,它就一定会抽枝发芽,长成一棵畸形的植物,最终牢牢缚住他的灵魂,让他一生一世都不得解脱。

韩强不是终结,他自己也不是。

当他看到韩老司令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那痛恨强烈得让人心惊,让他恨不得扑上去掐死生出了韩强那种儿子的韩老司令,恨不得喝他的血噬他的­肉­,让整个韩家都尝尝失去父亲,失去亲人,失去顶梁柱的痛苦。

楚慈用颤抖的手捂住脸,感觉到冰凉的水珠贴在皮肤上,很久才把那骇人的热度稍微降下去一点。

不能这样做,千万不能这样做……他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

韩强死了,一切都应该结束了。跨过国家和法律的边界用自己的手夺取别人的­性­命,这本来就是要遭报应的事情。如果在此之外还伤及无辜的话,那岂不是沦落成侯宏昌、韩强那样的人渣了吗?

但是就算一遍遍警告自己不能动手,心里还仍然有一个充满仇恨的声音,始终小声的劝诱着:为什么不能呢?不是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了吗?再来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子不教父之过,养出那种儿子来,当父亲的又能好到哪里?

如果不是他的面子,韩强怎么会逃脱法律的制裁?如果不是这样的家族背景,韩家兄弟怎么能高高凌驾于法律之上?

明明一切源头都在他身上,明明一切不幸都源自于他……

两个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争辩着,耳朵里嗡嗡直响,头上剧痛得就好像要炸开一样。

楚慈猛的站起来,鞠了一捧水往脸上一扑。冰凉沁入皮肤,刹那间楚慈打了个冷战,思维渐渐清醒起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及早离开韩家,离开北京,远远躲到一个让人找不到的偏僻城市,就算是死也死得悄无声息。那才是他应该走下去的道路。

卫生间的门被咚咚敲了两下,韩越疲惫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楚慈?”

楚慈动作一顿,慢慢答了声是。

水流的声音哗哗的,刹那间淹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再次响起韩越的声音:“……你出来吧,我先送你回去。”

楚慈关了水龙头,打开卫生间的门。韩越站在门口,仅仅一会儿工夫就像是憔悴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哭过,眼底还红红的,看上去有些可怕,又有些可怜。

楚慈问:“你想好了吗?”

“……你真要分手?”

“嗯。”

“……不改主意了?”

“不改了。”

韩越站在那里,低着头,突然苦笑一声:“我早该想到你会跟老爷子这么说,这几天你一直不对劲,我还以为我做错什么了呢弄得你心情不好……跟我这两年以来,难道你一点开心的事情都没有吗?我就这么坏,让你连再忍一天都受不了吗?”

楚慈摇摇头,突然问了一句:“韩越,你喜欢我?”

韩越一愣,紧接着坦然道:“是,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

“那既然你喜欢我,能不能求你从此以后放我自由?没有你我能过得很好,你就当是最后喜欢我一次,让我以后的人生都从此解脱,你说好吗韩越?”

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光线从窗口斜斜的­射­进来,韩越的身影在地上无限蜿蜒曲折。过了很久他才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道:“好。”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反而让楚慈稍微愣了一下。

“你别这么看着我嘛,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韩越用手揉了揉眼睛,虽然嘴上苦笑着,神态却很平静,“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讨厌我……真没想到。你看,老爷子都发话了,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总不能连恩人这点小要求都办不到吧。虽然说实话我挺意外的,而且也很舍不得,但不是有句老话吗,强扭的瓜不甜什么的……”

他大概是想把眼底的红丝揉下去,谁知道却越揉越红,到最后几乎有些潮湿了。

“你别担心,我会做到做到的,不然那成什么人了。既然你看着我觉得讨厌,我在你身边你就吃不下饭睡不了觉,那我还能怎么办呢,放你离开呗。总不能让你以后一回忆起我,竟然连一件好事都想不起来吧。虽然现在我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但是总归你以后还能想,你走的时候韩越是很爽快的,是没有为难你的。这么想一想,说不定你还能对我保留一点好印象呢。”

楚慈虽然听着他的话有点古怪,看他神情也平静得超乎意料,但是韩越能这样说也确实难得了。他点点头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没有恨你。”

韩越却好像完全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连忙揉着眼睛转身往外走去,同时打断了楚慈:“咱们走吧,回家你不还得收拾东西么。”

楚慈望着他的身影,迟疑了片刻,最终紧走两步跟了上去。

韩老司令和司令夫人坐在客厅沙发里,大概已经知道最终结果了,看他们出来的时候都不做声。司令夫人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韩老司令倒是起身把他们送到门口,又低声对楚慈说了一句:“韩越的事情,真是对不住了……”

楚慈轻声道:“没关系。”

韩老司令长叹一口气,又叮嘱韩越:“送完人以后就赶快回来!”

韩越点点头,笑了一下,转身去开车。

回家的一路上气氛虽然沉重,但是却很平静,楚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韩越也一反常态的只专注于开车,连眼睛都没往这边瞟一下。

到家的时候楚慈径直去卧室收拾东西。他的行李本来就不多,大部分是衣物和书,还有一些存折细软之类。大件东西也不能指望一次带全,好在他还有钥匙,等在新租的房子里安顿好之后,还能开车回来取。

他很快把衣服书本都收拾好,拉起行李箱走到外边,只见韩越坐在客厅里抽烟。

就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他脚下竟然已经丢了五六个烟头,客厅里没有开窗,一股浓重的烟味呛得人头痛。

“这么快啊,”韩越看他出来,还苦笑了一下:“我以为还要再等一会儿呢。”

“不用送了,我自己开车过去。”

“我还是送送你吧,到时候拎个东西什么的……”

“不用了。”楚慈打断他,说:“谢谢。”

韩越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楚慈面前。他身上烟味很重,表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平稳冷静,虽然让楚慈感觉平静得有点古怪,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没有要突然发火的迹象。

“楚慈,”韩越问,“这两年多以来,虽然我脾气不好,对你也不好,但到底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有稍微喜欢过我一分吗?”

楚慈吸了口气,默然不语。

韩越像是知道这个答案,顿了顿又问:“那你……曾经少讨厌我哪怕一点点吗?”

楚慈还是一言不发,甚至连目光都移开了,不去看韩越。

“……我知道了。”韩越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竟然笑了一下,侧过身体,给楚慈让开通向大门口的道路:“——那我就不送你了。”

楚慈垂下眼睛,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紧,随即大步往门口走去,刹那间和韩越擦肩而过。

他一直低着头,因此没有看见那瞬间韩越盯着他,眼神简直能吃人。

那仅仅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当他刚刚落下脚步的时候,韩越在他身后抬起手,狠狠一掌切在了他后颈上!

韩越一记手刀起码能劈开四块砖头,只要他再稍微用力一点,那一劈的分量当时就能把楚慈的颈骨完全绞断。黑暗来得措手不及,楚慈甚至没能感觉到多少疼痛,就只觉得身体一软,紧接着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他没有摔倒在地,最后也没有感觉到摔倒的疼痛,因为韩越及时的一伸手把他搂在了怀里。

“你真以为我让你走吗?”韩越死死抓着楚慈后脑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走,连我骗你都看不出来?!”

楚慈没有办法回答他。他双眼紧闭,面容平稳,陷入了很深的昏迷中,就像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韩越慢慢的跪坐在地,死死搂着楚慈的身体。他搂得是这样用力,以至于让楚慈的肋骨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然而韩越却恍然不觉。

他把头深深埋在楚慈的颈窝里,肩膀剧烈的颤抖着,就仿佛哭泣的频率一样。

33

谢罪

楚慈其实是被痛醒的。

他一睁眼就感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恶心得让他想吐。有刹那间他几乎看不见眼前的东西,过了很久才勉强看清自己躺在家里的卧室大床上,窗子被厚厚的窗帘完全遮住,光线非常的暗,看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他一只手被反铐在床头上,另一只手倒是搁在被子里。后脑持续不断的传来眩晕和疼痛,楚慈勉强集中­精­力回忆了一下,应该是韩越打的。

他其实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干­呕了几下就没了力气,软软的靠在床上喘息着。

这时门咔哒一声开了,昏暗的房间里漏出一片亮光,紧接着韩越走进来,再次关上了门。

楚慈几乎是急切的扭过头去,视线紧紧的盯在韩越身上,嘶哑的说了声:“水……!”

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从韩强被杀死那一天之后,他就再也不能一个人呆在狭小昏暗的空间里了。每当他孤零零呆在一个房间里,周围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的时候,他就无法抑制的想起侯宏昌,想起赵廷,想起韩强,想起那淋漓的狰狞的大片大片的血迹,那刺目的红­色­最终又凝固成血泊中李薇丽和高杨无辜的脸。

那其实是楚慈的臆想,他其实根本没有见到李薇丽和高杨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为了掩盖韩强的罪证,他们从倒地身亡到被强行火化,中间只隔了短短的一天。当他们在焚尸炉里化为灰烬的时候,楚慈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满心期待着老师和弟弟上北京来看他。

那个时候是那样幸福,随后而来的人生却又充满了无穷无尽、浓黑­色­的绝望和痛苦。

在那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煎熬中,有时楚慈甚至会对自己的变化感到震惊。他有时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脑海里偶尔冒出的恶毒、残忍的想法甚至让他感到十分心惊。他隐约畏惧着这样的自己,却又束手无策。没有人能帮助他,没有人能开导他,韩越的存在给了他难以想象的巨大心理压力,把他往黑暗的深渊里更加推进了一大步。

他不敢让这样的自己一人独处。每当周围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光线的时候,他就感觉那个邪恶冷血的自己从灵魂深处冒头,用冰冷而诱惑的声音诱骗他更加憎恨,更加痛苦,更加想去报仇。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灵魂中最黑暗最痛苦的那一面,因此只能尽量快的离开这里,远远躲到中国的某个偏僻的小角落里去,等待时间的推移将仇恨慢慢泯灭,等待自己生命的终结。

他不能一个人被铐在这样狭小昏暗的卧室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更加害怕,更加惊慌,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

韩越一声不吭的倒了杯温水,放到楚慈嘴边。

楚慈没有喝,反而问:“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韩越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猛地板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紧接着硬把水灌了下去。

楚慈立刻就被呛着了,狼狈不堪的转头想躲过水流,韩越的手却像铁钳一样半点无法动摇,最终那水只有一半进了楚慈的嘴,另一半全泼洒到了枕头和韩越身上。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韩越一放手楚慈就立刻咳嗽起来,咳得脸都涨红了,身体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他脸和鬓发都**的,看上去有点狼狈又有点可怜,韩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就这么盯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杯子随手一扔,跨坐到床上把楚慈压在身下。

“你……你­干­什么!咳咳……”楚慈吓了一跳,一边咳嗽一边用手去推他。韩越抓住楚慈的手,凑到嘴边去粗鲁的亲吻着,牙齿在指腹和关节上留下深深的咬痕。

这个亲吻是如此粗暴,他把楚慈的手腕翻折过来一路亲吻下去,唾液水声和喘息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楚慈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睡衣,料子十分柔软轻薄,韩越轻而易举的把手伸到他衣服底下去,在他侧腰肌­肉­上重重揉捏了一会儿,又伸到裤腰里一路往下。

楚慈用力拉扯着手铐,因为愤怒和屈辱他的脸­色­都完全变了:“韩越,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你是单方面要求分手,我没答应。”韩越按住楚慈被铐住的那只手,防止他过度用力导致手腕磨破,同时另一只手把睡衣狠狠的扯下来扔到床下:“我不会答应的,你想都别想,永远也不会答应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和平时有异,尽管并不特别暴躁,甚至称得上有点温柔,却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俯□去亲吻楚慈的嘴­唇­,楚慈把脸用力一偏,那个吻便落到了脸颊上。他最近特别消瘦,脸颊十分苍白冰凉,却一点也没有平息韩越心头的火气,反而让他的情_欲混杂着愤怒更加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用力抱住楚慈的身体,让他更加贴近自己的胸膛,一只手迫不及待的在他身下做着扩张。那扩张实在是太潦草,楚慈痛得断断续续的呻吟着,声音比平时更多了点让人不忍去听的东西。韩越心里难受得好像刀割一样,便低头去亲吻他的嘴­唇­,甚至连舌头都伸进去搅动着,让他不能再发出声音来。

那么亲密的姿态,那么紧密的距离,却好像隔着一层永远都无法打破的屏障一样,甚至在最亲昵的时候都把他们分割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粘稠的摩擦声,肌肤的摩挲声,­淫­_靡的水声回响在卧室里,空间狭小紧密,温度仿佛在一点点蒸腾升高,昏暗的房间里看不清摆设的影子。有那么一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横在他们中间的仇恨和憎恶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看不清也记不起,就像灰蒙蒙的雾气一样笼罩着他们,却感觉不到又触碰不到。

“楚慈,楚慈……”韩越紧紧抱着楚慈的身体,一边亲吻他冷汗涔涔的额头,一边不断重复着他的名字,“楚慈,求求你,楚慈……”

求什么呢?楚慈恍惚间想着。

求我不要离开吗?

这实在是太好笑了,明明利用强权和地位占据压迫者地位的是韩越他自己,他却表现得像个弱者一样苦苦哀求,就好像被镇压、被禁锢、被强迫的人是他一样。

楚慈闭上眼睛,汗水顺着眼睫流下来,布满了苍白的脸。

身体上的疼痛和不适到最后都麻木了,最开始韩越­射­在他体内的时候他还难以忍受,到后来却完全没有感觉了,身体就好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弄,没有知觉,也没有思维。

他甚至都不知道时间是什么时候流走的,灵魂仿佛缓缓飘浮起来,停顿在虚空之中,不带感情的俯视着自己行将就木的身体。

其实这种感觉十分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感受。没有那可怕的声音劝诱自己去复仇,也没有任何愤怒和绝望。灵魂平静得仿佛一潭深水,从容不迫的等待死亡。

“楚慈,楚慈……”韩越低声问:“你哭什么呢?”

楚慈眼睛微微睁着,没有半点焦距,目光涣散而灰暗。泪水从他眼底一滴滴打下来,透湿了大半张脸,他却完全没有感觉一般。

韩越低下头去一点一点吻掉那眼泪,感觉到楚慈身体微微颤栗着,仿佛在承受极限的**上的痛苦。这个人自从跟他以来就从没有过高兴的时候,他从没见过楚慈微笑,开心,或者有其他愉悦的表示。他总是十分冷静并且沉默,有时在床上听到他类似于哭泣的呻吟,有时真的看到他流下泪水,也并非因为快感的刺激,而是有些悲伤的感觉。

韩越张了张口,最终低声问:“楚慈,你恨我吗?”

他等待了很久,楚慈都毫无反应。

也许他根本听不见,也许他神智已经恍惚了,就算听见也做不出回答。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他根本不屑于回答韩越的问题,就如同他平常一贯的坚硬的沉默一样。

韩越把楚慈紧紧搂在怀里,看着窗帘缝隙中隐约透出凌晨的天光,耳边是楚慈微弱而冰凉的呼吸。

过了很久他才感觉到楚慈在他怀里,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听清的低声说:“……不。”

韩越猛的抬起头来看他,却只看见楚慈缓缓的闭上眼睛,脸上有种疲惫到极致之后的空白。

……也许是听错了吧,韩越想。

从那天开始起楚慈就没再出过房门,他被整天整天的铐在床头上,韩越也很少离开,大多数时间都沉默的陪在那里,有时候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头两天的时候楚慈偶尔激烈的拉扯手铐,那都是韩越不在的时候。后来韩越发现他手腕被磨破了一层皮,就在手铐里垫了细细的绒布。他做这些的时候楚慈已经安静下来了,整日整日的昏睡,就算醒来也一个字都不说,目光沉默的散落在空气里。

韩越以为先服软的一定是楚慈,谁知道到最后先崩溃的却是他自己。

当他看着楚慈的时候,哪怕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连一片纸都贴不进去,却仍然给他一种楚慈离他很遥远,即使竭力伸手也无法触摸的感觉。当每天晚上他在楚慈身上发泄空虚的**,汗水和□交织在一起,无比的­淫­_靡和情_­色­让他们的体温都仿佛在燃烧,然而楚慈的眼神始终是冰冷和空白的,没有焦距,也从不往韩越身上看一眼。

韩越想听他说话,想让他看自己,想再看他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微笑一次。这种**甚至更甚于身体上的饥渴,让他的灵魂都焦灼渴望得要发狂。

他回忆起当年第一次见到楚慈的时候,只想着这个工程师真他娘的漂亮,穿着制服也很好看,­干­起来一定很爽。后来他确实体验到了这种爽,还把人禁锢在自己身边这么长时间,光是上床的次数都已经数不过来了。

然而在这么多次身体上的满足之后,他反而升起了一种更强烈、更焦灼的灵魂上的**,比简单的生理需求还要刺激,还要无法控制。他甚至可以放弃触碰楚慈的机会,只想听到楚慈叫他的名字,对他微笑,甚至只是在看书的时候,允许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一起看。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让韩越感受到一种比上床还要刺激的愉悦,让整个灵魂都战栗和震颤。就像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里流过一样,让韩越在最寒冷的冬天都幸福得发抖。

一开始他想,只有楚慈服软认输了,保证下次再也不分手了,他才把手铐解开。

隔了几天后他想,只要楚慈稍微说句话,哪怕给点反应,他就把手铐解开,然后好好给楚慈认个错,保证以后照顾他对他好。

然而一天天过去,韩越几乎要崩溃了。他最终只想让楚慈看他一眼,别像个活死人一样对人生了无留恋,别把他当空气一样视而不见。只要楚慈稍微把目光落到他身上,稍微表现出还认得他的样子来就行了。

韩越从失望到绝望,从惊慌到恐惧,他恨不得抓住楚慈把他晃醒,冲着他的耳朵对他大声叫嚷,然而楚慈都一点反应也没有,最多只轻轻闭上眼睛,不去看也不去听。

甚至在高_潮的时候他都像完全忽视了韩越的存在,一个人深深蜷缩在黑暗房间的深处,周围的一切都对他没有影响,身体和灵魂完全分开。

有时候韩越看到他被按在自己身下,却有种这个人其实离他很远,再也找不回来了的感觉。

那天晚上韩越记不得折腾到几点,最终­精­疲力尽的抱着楚慈沉沉睡去。到半夜他突然惊醒过来,楚慈还躺在他怀里,却听不见他轻浅微弱的呼吸声。

韩越突然吓得魂飞魄散,触手一摸,楚慈还有微弱的脉搏,但是皮肤温度极高,摸上去简直烫手。

韩越一骨碌爬起来拧亮台灯,只见楚慈身体蜷缩成一团,脸­色­显出极不正常的殷红,不知道因为高烧还是寒冷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看上去极为难受的样子。

韩越牙齿几乎在咯咯的打战:“楚慈!楚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慈微微睁开眼睛,又很快闭上了。韩越急得抱着他,又用凉水蘸在手上轻轻拍打他的脸,拍了好几下以后他才再次睁开眼睛,满眼都烧得是血丝,声音也沙哑得变了调,说:“韩越,我好难受……”

那声音微弱得让人心惊,就仿佛一道霹雳打下来一样,刹那间把韩越劈醒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就像是被魔怔了一样无法自控,就在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脑子从未有过的清醒,思维也极其清楚,立刻就转身找手机打电话给任家远。

楚慈伸手拉了拉韩越,低声说:“我要洗澡。”

韩越哪里敢让发高烧的人见水,立刻低声哄劝:“先别洗澡,你要是不舒服我用温水给你擦擦,我这就去。”

谁知道楚慈十分坚持,喘息着说:“让我洗个澡,求求你……我不想等别人进来,看到……看到我这个样子……”

韩越愣了一下,慢慢的点点头,说:“那我去给你把浴室暖气打开。”

他紧急打了个电话给任家远,又去浴室把局部地热开到二十五度以上,放好了满满一池热水,才返回卧室去用厚厚的毯子包裹起楚慈,把他抱在怀里送进浴室。他本来想帮楚慈洗,谁知道楚慈十分坚持要一个人呆着,声音都尖利得变了调:“你出去!别看我!我这样子不想被你看见!”

“我就有点不放心,我就站在边上,就在这看着,我……”

“出去!”楚慈猛的咳嗽起来,一声声仿佛从胸腔里震动出来一眼的沉闷,“滚出去!”

韩越被他那样子吓得心惊胆战,只能一步步退出浴室,紧挨着门口忐忑不安的坐下等待。

这个晚上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漫长,韩越在浴室门口度日如年,既听不见里边传来洗澡的水声,也等不来任家远。到最后他几乎要打电话去发火的时候任家远才匆匆赶来,一开门就劈头盖脸的问:“你又打楚工了是不是?”

韩越语调发抖的说:“我没有打他,但是我……”

任家远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情况严重,立刻打断了他:“人在哪里?”

韩越指指浴室。

这时候离楚慈进去洗澡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了,里边鸦雀无声,一点动静也没有。任家远敲了敲门,叫了两声楚工,又转过头来问韩越:“他到底洗好了没?发高烧的人你怎么让他洗澡?”

韩越一时语塞。实际上楚慈那样子也确实很难见外人,韩越折腾了他一晚上,全身上下一片狼藉。

“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不过他可能有感染,沾水情况会更坏。”任家远用力拍了两下浴室门,说:“赶紧把人弄出来,搞不好现在就要送医院!他是不是已经昏过去了?”

韩越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一边拍门一边高声叫道:“楚慈!你醒着吗?楚慈!”

里边一片静寂。

韩越猛的抬脚踹门,只两下就只听嘭的一声,门板撞到墙面又反弹回来,韩越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任家远跟在后边往里走,但是没走两步,就只见韩越一下子僵住了。

当时他站韩越身后,楚慈在韩越面前的浴缸里。任家远一时看不见楚慈的情况怎样,只能看见韩越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发生了什么让他瞬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作的事情。

任家远问:“怎么了?”

韩越没有回答,就这么呆呆的站了几秒钟,突然一个箭步猛扑上前,紧接着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浴缸边上。

任家远只看了一眼,就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窜上来,他差点也没能站稳。

只见浴缸里的水已经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楚慈穿着睡衣躺在里边,头仰着,面容安稳仿佛沉睡。他手肘搭在浴缸边上,手腕却垂在水里,上边赫然是一道鲜血淋漓的咬痕,看那骇人的出血量,深度说不定已经咬断了一根大血管。

韩越好像已经被骇呆了,整个人神智都不清醒了,几次想把楚慈从水里抱出来,却因为双手剧烈的颤抖而没能成功。最后还是任家远冲上前把楚慈的手腕从水里捞出来,厉声命令:“去打电话给医院!安排血浆和急救!现在就去,快!”

34

正文 饭盒

如果说上次楚慈胃出血送医院,韩越还只是心里恐慌悔恨、决定痛改前非的话,那么这次楚慈割腕抢救对韩越的打击就是致命­性­的了。

任家远亲自跟进第一阶段手术,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从手术室里出来,看见韩越还坐在走廊的靠背椅上,直愣愣的望着空气。他外套上隐约沾着楚慈手腕上流下来的血,整个面孔则苍白灰败毫无生气,对比鲜明得让人心惊胆战。

任家远看他那样子心里就来气:“喂,在那坐着­干­什么呢?挺尸啊你!”

韩越听若未闻,毫无反应。

任家远用力在他背后重重一拍,啪的一声闷响!韩越猛的往前摔了一步,这才一下子回过神:“……你怎么出来了?楚慈呢?!”

“死不了!”任家远没好气的说,“你应该庆幸他不是刚进浴室就立刻咬断血管的,否则你搁半小时再进去人早没气了!还好断的是静脉血管,神经组织挫伤,缝合血管后可能有一段时间患侧使不上力,要好好保养一段时间。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了,我叫了两个权威的老医生在给他缝皮呢。”

韩越一动不动的盯着任家远看了好几秒,才点点头说了声:“哦!”然后捂着脸,慢慢的顺着墙根滑下去。

任家远问:“这次又是怎么搞的?被你打得受不了了?还是你又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新招了?”

韩越肩膀颤抖着,一言不发,只在那里摇头。

“如果你不是我朋友的话,老实说我现在就呆在手术室里,然后直接一个电话把警察招来,告诉他们你搞**。你看见人被你搞成什么样了没有,全身多处软组织擦伤——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感染,高烧,你这样弄不好要出人命的,高烧可是会烧死人的!韩二你给我说说,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闹出人命来才罢休?”

韩越沉默半天,才颤抖着声音说:“他那天在全家人面前说要跟我分手……”

任家远愣了好几秒,点头说:“是该分手,确实该分手……然后你就恼了?把人关起来铐床上?还威胁说要分手就铐他一辈子?”

韩越默然不语。

“你说人家楚工怎么就这么命苦摊到你韩越这么个霸王呢?唉!”任家远叹着气连连摇头,又问:“你说,你确实喜欢人家不?”

韩越迟疑良久,才重重的点点头。

任家远搞不懂了:“你犹豫这么长时间­干­什么?不会是人要死了,然后你才发现哎哟其实你爱错人了吧?!”

“……不,不是。我就想我把他弄成这样,实在是……我实在是说不出口我……”

“说不出口你喜欢人家。”任家远自动帮他接下去,“好,姑且算你对楚工是有几分真心的——看看你那死了亲爹的样儿,我也觉得你确实有。不过韩越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人留在你身边就是一个死,他这次自杀没成功,下次呢?再下次呢?你知道一个人咬破手腕自杀要多大的意志力吗,比用刀割脉可他娘的难多了!这次抢救过来是运气好,以后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韩越一震,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刷的褪尽。

“韩越我知道你喜欢他,啊,楚工确实那什么,挺讨人喜欢的。”任家远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说:“你要是真喜欢他,就­干­脆放他走,他爱上哪上哪,爱­干­什么­干­什么。你知道他最大的毛病出在哪吗?在心里,他绝对有心病,很大的心病。你现在强迫他拘禁他还用手铐铐他,只能让他心病越来越大,对你也越来越恨。你要是放他走,保不准过几年他就慢慢的不治自愈了——我这不是在哄你,楚工那人本来心理素质挺强悍的,有一定的心理创伤自我愈合能力。保不准过几年你偷偷去看看他,发现他又乐观向上阳光明媚了,跟你第一次见的时候没两样了……”

韩越一动不动的听着,慢慢把脸深深埋进掌心。

任家远怕他想不通,又加重了语气:“你自己选择吧韩越,要么人留在你身边,整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不定哪天就真一刀子抹脖子走了。要么你把人放走,你不是喜欢他吗,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看他幸福快乐,平平安安,你说是不是?”

“……幸福快乐,平平安安。”韩越苦笑着慢慢重复一遍,“我要是放他走,他真能幸福快乐、平平安安吗?”

任家远说:“这个我不敢保证,但是我保证他在你身边是绝对不幸福不快乐也不平安的!你看你那软刀子逼死人的样儿!”

韩越蹲在医院走廊最拐角的窗下,外边是一片无尽的黑夜,白惨惨的灯光映在地板上,反­射­出冰凉的青光。他背靠着医院的墙壁,那透骨的凉意仿佛浸透了肌­肉­和血管,甚至冻住了他的血液和心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了一下,说:“那行,等他醒来你告诉他,就说我答应了,跟他分手。”

任家远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想追问的时候就只见韩越站起身,大步往楼梯那边走去。

“哎!你上哪儿去,手术还没结束呢!”任家远追了两步,突然停下了步子。他看见韩越高高仰起头,似乎竭力压抑着什么,过了几秒钟突然把头一低,用手用力捂住眼睛。

“……切,现在哭有什么用啊。”任家远喃喃着道,却还是站在原地,担忧的望着韩越大步走下楼梯,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身影。

到底牙齿比不上刀子,楚慈的手腕只断了静脉,动脉和肌腱基本无损。神经组织受伤倒是不轻,手术后应该有一段时间手腕发麻无明显触觉,最多要保养一两年才能痊愈。

他身体太虚弱,手术后睡了好几天都没醒。韩越天天过来,只坐在床头悲伤的看着他,间或摸摸他包裹着厚厚绷带的手。他触碰那只手的动作小心翼翼得让人心里难受,就仿佛那手是什么脆弱易碎的稀世珍宝一般,稍微摸得重一点就坏了,再也补不回来了。

几天后楚慈醒了,韩越反而避开了。一天趁韩越不在的时候任家远过来看他,跟他说韩越答应分手的事情,楚慈只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任家远看他的样子,脸­色­苍白得一点人气都没有,脖颈到锁骨都削瘦得突出了起来。他恍惚记起上次见到楚慈的时候,他虽然也削瘦,但是眼神和笑容都极其有神,看上去温文尔雅极有风度,一看就是生活十分优越从容的人,哪像现在这样被折腾得不成|人形?

任家远迟疑良久,才问:“你……恨韩越吗?”

楚慈摇摇头。

任家远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惊问:“你不恨他?难道你……”

他想说难道你喜欢他不成?但是想想这个结论又太惊世骇俗,实在没有说出来让楚慈鄙视他的必要,因此又把话咽了回去。

楚慈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那段时间,每天有十几个小时都在睡眠。他从­精­神到身体都太虚弱了,需要大量的睡眠时间让身体一点点恢复。尽管任家远再三保证医院贵宾区的伙食只有更好没有最好,但是韩越仍然不放心,每天在家做了三菜一汤大补的东西让任家远送进去,装在医院餐厅的盘子里,伪装那是医院的伙食。

任家远看韩越送来的菜和汤,每次都花样翻新不重复,就算是盘炒青菜都用了高汤做料底,加了­干­贝、火腿一样样的调料,闻起来香得让人馋涎欲滴。每天这三菜一汤搞起来可不简单,任家远知道韩越会弄吃的,但是不知道他还能这么用心去弄吃的,不由得十分惊讶:“你说你这样值得吗韩二!这又不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司令夫人住个院,家里保姆天天去送­鸡­汤!现在酒店业都发达成这样了,直接打个电话过去要订什么订什么,红烧鲸鱼都没问题!”

韩越苦笑一声,说:“他吃东西毛病可多了,酒店厨师伺候不全的。他以前在家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买到洗到烧最后到清洁全是我一人,就这样他还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再说外边东西弄得脏,谁知道菜叶子上有多少农药残留。”

任家远心说他娘的,你这不是挺知道心疼人的嘛,怎么虐待人家的时候就这么下得去手呢?

楚慈刚醒来的时候只能吃流食,每天喝一点粥,基本上靠葡萄糖和营养剂来维持。后来慢慢能吃点东西了,任家远就把韩越做的饭菜给他弄进去,果然楚慈比吃得医院饭菜要多一些。

其实当时楚慈嘴里很淡,重伤重病刚刚开始愈合的人基本上吃不出食物的味道,纯补充营养。几天之后他慢慢开始恢复味觉,那天任家远查房的时候,就听他突然说:“让韩越以后别再弄吃的送进来了。”

任家远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是韩越?”

楚慈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脸­色­淡淡的不说话。

任家远不敢跟韩越说楚慈叫他别忙乎了,他感觉韩越现在的心理状态很成问题,他可能就指望着每天给楚慈弄吃的这一件事来支撑自己。人都是这样,绝望到一定地步了就忍不住要自欺欺人,韩越在给楚慈做饭的时候就骗自己楚慈还没离开,还要倚靠他,还跟他有家人一般的关系。任家远觉得如果自己直不楞登的跟韩越说你别忙乎了,楚慈不要你给他做饭了,那韩越保不准立刻就要崩溃。

韩越还是每天做饭送到医院,任家远每次都珍而重之的接过来,但是又不敢拿给楚慈,最后只能一直搁在医生办公室的冰箱里。每次一个塑料袋里装好几个饭盒,慢慢的连冰箱那一层都堆满了,最后都装不下了,任家远却一直不敢拿去扔掉。

那个时候楚慈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韩越就趁他睡觉的时候来医院,坐在床头拉着他的手。

有一天楚慈醒得比平时要早,韩越帮他剪指甲,突然发现他眼皮动了动,立刻慌不迭的起身要离开。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走的时候,突然楚慈伸手一拉,准确抓住了他的手,低声问:“……是韩越吗?”

“……”韩越张了张口,说:“是我。”

楚慈慢慢的放开手。他手指其实十分的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放手的时候韩越感到失去了一阵体温,心里不由得有点发寒。

“那个,要不你、你先休息,我看你也挺欠觉的。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缺什么,哈哈,现在我也该走了,你睡吧啊睡吧。”

他正慌忙转身要走,突然只听楚慈低声说:“韩越。”

韩越立刻站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楚慈躺在病床上,脸­色­和枕头一样雪白,但是目光非常清澈明亮,也非常的安稳,就那么定定的注视着韩越,半晌才说:“你不该救我的。”

韩越心里难受得很,慢慢的低下头去。

“我不是因为你才自杀的。”楚慈说,“我担心你觉得,我是因为受不了你,才会去想死。你不要因为这个就耿耿于怀,我只是单纯不想活下去而已,跟你没有关系。”

韩越咬了咬牙,尽管在拼命忍耐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声说:“对不起,我简直……简直昏了头……”

“我没有恨你,”楚慈打断他,“我不是因为恨你,才想用这种方式让你内疚或者后悔,或者以后一想起我就感到心痛。我没有那种想法。我只是单纯讨厌我自己,觉得让这样的自己活下去是件害人害己的事情,还不如趁现在尽早自我了断,说不定还能­干­­干­净净的死去……你不知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甚至感到很害怕的人。”

韩越茫然的抬起头看他。

楚慈微微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快就过去了,看上去有点悲伤的意思。

“你现在把我救活,有一天你会感到后悔的。”

韩越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但是楚慈说完那一句以后就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在­精­神和**上都已经疲惫到极点,很快就又睡着了。

韩越看着他熟睡的侧脸,仿佛要把这一刻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进脑海中去。很久之后他才轻手轻脚的慢慢退出病房,几乎无声的带上门。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之前他忘记调成静音模式,这会儿手机铃声在医院的走廊上格外响亮。他赶紧接起手机往远处走了两步:“喂?”

“是我!”韩老司令的声音竟然在发抖,“韩越,我在公安局你裴叔叔这里,你赶快过来一趟!”

韩越一边快步往外走去,一边问:“爸你先别慌,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你快点过来!前几天他们在市郊仓库发现一段腐烂的手骨,今天检测出来,很有可能是……是韩强!”

韩越猛的一惊,只听电话那边韩老司令的声音已经颤抖得变了调:“你赶快过来!赶快!”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作为作者俺对楚慈的做法持否定态度。绕过法律和道德的掣肘,用个人的审判决定他人的生死,这个确实不值得提倡。

不过韩强等那些官二代轻贱人命的做法更不值得提倡就是了……

35

当年的自己[VIP]

当年的自己

韩越赶到公安局的时候看到了他在高院的一个铁哥们高良庆,还有裴志他们家在公安局当一把手的舅舅。这两人或多或少都跟韩强有关,当年韩强撞了人,司令夫人求到韩越的铁哥们高良庆身上,这哥们于是买了司令夫­妇­俩天大的面子;再一个裴叔叔他夫人跟司令夫人关系不错,他等于是眼看着韩强长大的。

韩越一路上开车的时候心里还很不相信,发现一只手就检测出是韩强的?人手又不是猪蹄子,能满地乱捡吗?等到了法医处的时候他看见一群人围在门口,几个亲戚朋友扶着哭得老泪纵横的司令夫人,远远的就听到她嚎啕的大哭声,韩越不禁心里一沉,加快脚步走过去叫了声:“妈!”

“我苦命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司令夫人嗓子已经哑了,脸涨得通红,披头散发的全身发抖:“哪个丧尽天狼的害了我儿子,我要他们全家陪葬!我要他们全家陪葬啊!……”

那些陪着掉眼泪的亲戚朋友一看韩越来了,都知道这才是韩家掌权的人物,赶紧纷纷恭敬的让开一条路。韩越快步走上前,拉住司令夫人的手问:“到底怎么回事?”

司令夫人哭得哽咽难言,伸手狠狠打了韩越一下,骂道:“你还知道回来!”紧接着又一把拉住韩越,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你哥哥被人害了,被人害了呀!”

韩越有刹那间脑子空白了一下,手脚茫然的没有感觉,只听见自己的声音空空荡荡的,竟然十分冷静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凭什么说是韩强?”

韩司令从分析室走出来,一向威严持重、说一不二的老人,此刻竟然连背都佝偻了,像是活生生老了十岁一般。他手里拿着个玻璃匣子,里边装着一个戒指,韩越一看脸就变了。

那是韩强的结婚戒指。

“法医说,老大可能二十多天以前就遇害了。”说完这一句,韩老司令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可怜我的儿子,二十多天以前就……小高和裴叔叔在里边看报告,你……你也进去看看……”

可怜这样一个老人,说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

这种场面外人当然是不好Сhā话的,高良庆和裴叔都坐在分析室里。韩越走进去的时候他们都站起来,脸­色­沉重的拍他肩膀,裴叔还低声劝慰了一句:“韩二,现在你家只能靠你了,千万给你爹妈撑着点……”

韩越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觉,头脑里乱糟糟的,眼底有什么东西一抓一抓的发疼,半晌才点点头说了声“好”,竟然还条件反­射­的礼节­性­笑了一下。

高良庆也用力拍了拍韩越的背:“韩二你是个好样的,打起­精­神来!一会叫他们开车带你去市郊仓库现场。韩强的手是在泥地里发现的,已经白骨化了,周围零散找到了极少量的人体组织,但是非常零散而且已经高度腐坏。凶手杀人后可能把尸体分成了极其零碎的小块,并且采用了一些我们还不知道的方法把大部分尸体都毁掉了……”他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忍,“韩二,好好想想你家老大有没有惹上什么仇人,你看分尸灭迹这种事一般人没有泼天大仇­干­得出来吗?再说你家老大手上那戒指价值好几万吧,凶手却连动都没动一下,明显是只要命不谋财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先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争取给我们找点线索出来……”

韩越脸­色­呆呆的听着,眼前一阵一阵的发花。高良庆看他脸­色­不对劲,赶紧扶他坐下来,又倒了杯热水强塞进他手里。韩越机械化的喝了好几口水,才感觉耳朵里嗡嗡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眼前也能看清东西了,手脚也有些知觉了。

他一开口却发现声音极度沙哑,说出来的话几乎难以听清,“……我二十多天前……还接到他的短信,说他带他那个情­妇­去九寨沟旅游……”

“现场找到他一些被血浸透了的衣物,但是没有手机。凶手可能先杀了人,为了掩盖作案时间才特地发短信给你,说不定那个凶手跟你们家兄弟都十分熟悉。你快看看那条短信是几号发的?”

韩越双手发抖的掏出手机,调出那条短信的时间,高良庆一看就说:“对上了,应该就是法医鉴定出韩强遇害的时间。你知道吗韩二,你家老大那个怀孕的情­妇­阿玲已经失踪了!”

韩越奇怪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竟然不感到震惊,也许是韩强的事情刺激太大了,就像麻木的躯体一样,就算用针扎用火烧都感觉不到痛。

“目前我们在着重调查她,不排除她也被害的可能­性­。阿玲和手机是韩强这个案子的重要线索,现在我们已经在调查韩强出事之前的通信记录了,一有消息马上就通知你。”

高良庆正说着,那边来了几个警察跟裴叔汇报了几句什么,裴叔走过来拍拍韩越,说:“去看看现场吧。你爸爸坚持要去,但是我怕他受刺激……”

韩越站起身,重重握了握高良庆的手:“拜托你了。”又对裴叔欠了欠身,说:“老爷子那边我会去说的,谢谢您。”

裴叔叹了口气,又问:“你不看看你家老大的手吗?”

韩越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转身往门外走去,低声道:“不看了。”

市郊仓库周围一带已经被封起来了,老远就看见一群武警在那围着。韩强的手是在仓库外几百米远的一片空地里发现的,地面上有新近翻动的痕迹,看上去就好像从地里挖出了什么大东西一样。附近仓库里被验出了大量血迹,高良庆告诉韩越那就是案发现场。

“韩强是被人在仓库里杀害的,过程可能持续了很长时间,可能有好几个小时。分尸过程也是在仓库里完成的,因为在那里检测出了细小的人体组织,据推测韩强可能被分成了很小的很多块。之后凶手把他装进袋子里,带到几百米外的这片空地里,挖了一个一米多深的坑,把袋子埋上,表面做好掩饰工作。你看周围这堆树叶是不是很不自然?这是后来清理出来的掩饰物体。之后凶手回到仓库区处理了血衣和凶器,处理得十分­干­净,可能不是生手。”

高良庆顿了顿,看看韩越的脸­色­问:“你能坚持吗?”

韩越蹲在那片空地上,双手颤抖着点燃了一根烟,用力抽了一口,说:“你继续,我听着在。”

高良庆知道韩越是个战场上下来眼不眨心不跳的主儿,也亏得他心理素质强悍,搁在别人身上早就崩溃了。他十分感叹的拍拍韩越,又叹了口气说:“其实这件事当中有很大的疑点,你看见那边的袋子碎片没有?那不是后来我们从地里挖出来的,而是本来就已经露出了地表,里边的碎块不翼而飞,被发现的衣物也破破烂烂,上边有被利齿撕咬过的痕迹。”

韩越愣了一下:“难道是什么野兽把袋子从地里掏出来,然后……”

“不可能,没有什么野兽能从一米多深已经被埋好的坑里刨出东西,再说附近也没有野兽出没的痕迹啊。你看这坑边上的土印,比较新鲜的是警察后来挖的,这些比较陈旧的痕迹我们假设是凶手挖的,分为上下两道,也就是说凶手在埋好袋子以后不久又把袋子从地里挖了出来……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袋子一直被埋得很好的话,这件事情没这么容易被发现啊。而且他把袋子挖出来以后,碎块又是怎么处理的?难道他就把袋子晾在这里然后自己走了,野兽过来把碎块吃了,衣服咬破了?说不通啊。”

韩越勉强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抽烟。

“还有一件事很重要,”高良庆说,“虽然已经高度**了,但是法医的意见是那只手被切割得十分……怎么说呢,整齐吧。你听说过庖丁解牛的故事吗?”

韩越点点头。

“我们推测凶手有一把十分锋利而且顺手的刀,他在切割的时候有效避开了人体骨骼难以肢解的部分,在手臂关节处留下了圆弧形的切口。刀刃没有擦过软骨,没有触及难以切割的长骨,整个动作应该十分流畅完整,所以他将韩强分尸的整个过程应该没有耗费很多时间。我们可以推测,凶手是一个非常善于用刀的人。”

韩越瞳孔突然一缩,说话时喉咙发紧:“侯宏昌和赵廷……”

高良庆点点头:“我也这么怀疑,如果这三起案子能联系在一起的话,应该给我们提供更多的线索。”

这个时候一个警察匆匆跑来:“高副院长!通信记录调出来了!”

韩越猛的站起身大步迎上前去,高良庆也赶紧几步跟上。

国家机关调动起来,一个人的祖宗八代都能查得清清楚楚。韩强的被害已经触及到了一些当权人士的敏感神经,在这骨节眼上几乎所有的调查工作都被一路开绿灯,甚至不用高良庆开口,就有人专门把相关线索送上门。

韩强的手机信息被查得清清楚楚,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韩越的,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电话打出去了。在被害前几天打出去或接进来的电话中,其中一个号码频繁出现,甚至在韩强被害的那天早上还打了一个电话到韩强的手机上,通话时间显示为五十三秒。

高良庆勾了几个可疑号码出来,下令:“查!”

结果很快出来,在韩强被害的前几天,他那些电话都打给了情­妇­阿玲、自己家、一些狐朋狗友、还有几个单位里的上司。所有的号码都被一一查清,唯独只剩那个被害那天早上接进来的号码无法查到,那是一张不记名的手机卡。

调查方向很快对准了这个匿名号,但是很快他们发现这张卡已经被销毁了,所有怀疑都查无头绪。

高良庆怒了:“查手机!告诉裴叔尽管放手去查,出了事我兜着!跟上边打声招呼开始查信号塔,只要那张卡在哪个手机里用过,哪怕只打过那一个电话,老子也一样能查出来!”

韩越哑着嗓子说:“多谢你了,我们家老大的事情一直麻烦你,当年撞人也是多亏了你卖我家老头老太太面子……”

“说什么呢,咱们是兄弟嘛,有什么好见外的。”高良庆也点了根烟,面­色­凝重的摇头:“如果侯宏昌、赵廷和韩强的事情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那么这事情已经闹大了,好几个被牵扯到的家族都不会放过去的。这凶手找不到也就罢了,要是找到的话估计他全家都会被灭掉泄愤……”

韩越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脸上肌­肉­十分僵硬,“是啊,我家老太太不就放话说要凶手全家陪葬吗?我倒是不在乎人家全家,不过我肯定要把那凶手一刀刀凌迟了才他娘的才算数!”

查手机的过程比查号码稍长,但是很快也得出了结果。非常的不妙,信号完全无法搜索,凶手已经毁掉了手机,这个线索又断了。

高良庆太阳|­茓­一突一突的跳:“­操­了,这他娘的是谁­干­的,太专业了!这要不是专业杀手就一定是犯罪天才,再要不绝对是美国犯罪剧看多了照葫芦画瓢呢!”

韩越问:“还有办法吗?追查那张手机卡的营销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查到谁买了那张卡,拥有了那个号码……”

高良庆一拍手说:“对啊!”然后急急忙忙去吩咐手下查那个号码的手机卡的营销商。

这个调查起来比较费时间,天­色­又已经晚了。韩越这一天­精­神打击太大,也需要回去安慰爹妈,高良庆就一个劲的赶他走:“回去吧回去吧,有什么线索我会立刻通知你的。韩叔叔韩阿姨还需要你这个当儿子的好好安慰他们,你可千万不能倒下。”

韩越在几个警察的陪伴下离开现场,等出了那片空地,才觉得心里难受得慌,鼻腔里仿佛灌满了泥土的腥味,憋得他一阵阵头昏眼花。

韩老司令和司令夫人已经被护送回家了,大嫂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昏了过去,现在被一大圈医生护士围着躺在卧室里。家里一片愁云惨雾,司令夫人坐在韩强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里无声的哭,韩老司令陪着她,不时也狠狠擦去眼眶里浑浊的老泪。

韩越走进房间,默默地站在他们身边。司令夫人看见他,泪眼朦胧的问:“凶手找出来了吗?”

韩越摇了摇头。

“为什么还找不出来?为什么还找不出凶手?”司令夫人说着又哭起来,一个劲的拍打床铺:“快点把我儿子还给我!把我儿子还给我!”

韩老司令赶紧拉住她,哽咽的低声劝慰着。

韩越陪着站了一会儿,感觉房间里憋闷得透不过气,就慢慢的走出庭院。他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只是不想呆在家里,肚子饿得难受,却又一点东西都不想吃。他浑浑噩噩的开着车出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到了楚慈那家医院的门口。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楚慈晚上的时候正看了一会儿书,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医院贵宾餐厅的滑­鸡­粥。韩越站在病房外看他,一时间眼里只剩下他清隽削瘦的侧影,脑海中一片空白,连那浓厚的悲伤都完全麻木了,感觉不出痛来。

楚慈把书翻过一页,抬头的时候突然看见韩越站在门外,愣了一下,对他招招手。

韩越有刹那间没反应过来,呆了好几秒,才慢慢的推开门走进去。

楚慈目光淡淡的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才问:“你脸­色­很不好看,发生什么事了?”

韩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憋了一天都没有哭,司令夫人嚎啕大哭的时候他没有流泪,韩老司令恍惚间老了十岁的时候他也没有流泪,在现场的时候他一直十分冷静的协助调查,回到家在韩强生前的房间里陪着父母的时候他也非常的镇定。他明明一直都撑得很好,却在楚慈平平淡淡问他一句“发生什么事了”的时候,突然眼泪猛的一下流了下来。

楚慈从没见过韩越哭,一下子仿佛愣住了。

“……韩强被杀了。”韩越竭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却越抹越多,甚至连双手都弄湿了,“我大哥他,他不在了……”

楚慈沉默片刻,­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很久才听他轻轻的道:“别哭了……”

韩越走过去,突然觉得很累,身心都仿佛一下子累到了极点,连站都站不稳。

他颓然坐在床边,看着楚慈微微有些伤感的脸。

“……我有一个很亲的家人,她去世的时候我也一样很伤心,感觉天都像塌了一样。”楚慈抬起手,轻轻擦去韩越脸上的泪水,动作十分平缓甚至于温柔,“感觉很痛是不是?我也有过那种感觉。对不起,韩越……对不起。”

韩越愣愣的看着楚慈,有刹那间什么都听不到了,整个世界都化作了无声的背景。他全身上下都失去了感觉,唯独只能感受到楚慈温柔的抚摸,一下一下,把他所有的伤痛和悲哀都沉淀在了心里最深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痛哭失声的,楚慈拥抱着他,轻轻拍打他的背,动作非常温和纵容。

“对不起,韩越,”他低声说,“对不起。”

静寂的病房里只听见韩越压抑的哭声,湮没了楚慈那一声声叹息般的道歉。

他哭得是那样专注和痛快,就仿佛一生一世从没流过这么多泪水一般。楚慈感觉到自己睡衣的肩膀都湿透了,滚热的泪水让他心神恍惚,刹那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就仿佛他拥抱的,是穿过了时空的当年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有两件很重要的事情啊同学们!

第一是一位客户号为4184925的同学,乃给俺写了一篇叫做“《刀》——刀与鞘”的长评,俺送了分,但是当点击“加­精­”的时候,手一滑点成了边上的“删除”按钮!啊啊啊俺发站短给管理员请求恢复,但是管理员说被删除的评论就回不来了!俺很抱歉!很抱歉!!乃能重发一次吗?俺很后悔啊啊啊!

第二是俺今天看两本实体书的定制,发现有一位客户号为4125761的同学订了四本博士楼,五套难得情深……!说老实话其实俺这两本定制的价格都挺高的,学费生活费房租等等生活压力挺重的,三月份交学费,这个乃们懂……而且说老实话俺以前没定制印刷过,**弄出来的质量怎么样俺也没亲手感触过……一般来说想要订本实体书当厕所文学、睡前读物看看也就罢了,订个一本就当是打赏俺了,俺已经很感谢了,但是乃一下子订了九套共十四本……!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不是,乃的心意俺绝对领了,绝对的,但是千万不要剩下生活费啊吃饭钱啊之类的,**的读者大多是学生对不对,千万不要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物质生活,该吃什么该喝什么不能省啊……俺在说什么,语无伦次了有点……总之就是提醒大家,买V什么的俺已经十分感谢了,但是千万不要因为看小说影响了正常生活!小说这东西就是个娱乐,就是个消遣,千万别把俺太当回事……懂了吗?乃们懂的!俺已经很感谢大家了真的!一个个都过来抱抱先……

36

吸毒

正文 吸毒

楚慈出院的时候两手空空,只带了一些零碎的贴身物品,贴身睡衣都留在了医院里。

他的确是这个脾气,医院里穿过的睡衣不带回家,要么丢下要么路上扔了。韩越本来在那天开车送他,但是楚慈在电话里客气而不容置疑的拒绝了他,说:“我们已经没关系了,这样麻烦你不大好。”

韩越当时心里一痛,就仿佛有根针刹那间刺进了心脏最柔软最脆弱的腹地,刹那间疼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勉强笑道:“……那行,反正你东西又不多,自己路上小心点。”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笑得比哭还难听,所幸楚慈没什么反应,直接挂上了电话。

楚慈出院的当天只有任家远一个人来送,也不好帮他拎东西,只能沉默的陪他走到医院门口。临分手的时候他最终忍不住问:“总算跟韩越分手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不大清楚,”楚慈轻轻的说,“想辞职呆在家里,反正还有点钱,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工作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说辞就辞?”

“不知道,就是感觉不大想到外边去。总而言之再看吧,也许会离开北京也说不定。”

任家远张了张口,迟疑再三后终于缓缓的道:“你身体还没痊愈,不能劳累不能动气,最近如果生活上需要照顾的话,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楚慈正往医院台阶下走去,闻言回过头对他挥挥手,笑了一下:“谢谢,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风从街道上穿过,刹那间拂起他的头发和衣领。任家远看得呆了一会儿,只见他穿过马路,招手叫了一辆的士,很快消失不见了。

任家远一直目送着那辆的士转过街角,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慢慢的转身往医院里走。还没走两步就碰见护士长,急匆匆跑来跟他说:“任主任!刚才您的朋友韩先生来了,把刚才那个病人留下的两套睡衣都取走了……”

任家远噗嗤一声:“我就知道!……光是睡衣?没把我们医院的床单被子都掀走?”

护士长听他话里仿佛有种讽刺的感觉,不由得愣了一下:“……哦,这个没有,那是医院的公物嘛。”

“行,我知道了。”任家远挥挥手,头也不回的低声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哼哼……”

任家远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刚刚出院的人身体都比较衰弱,楚慈又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健康状况更加不容乐观一些。

他新租的房子离单位更远,路程颇有些不方便,而且里边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虽然他请了搬家公司,但是一些小件东西还是需要自己动手,打扫、清洁、买点零碎用具,事事都需要他亲自去做。这对一个刚刚自杀未遂抢救回来的病人来说实在是重体力劳动,楚慈一边­干­一边歇,整整弄了一个多星期才把家搬完。

一个星期后他把韩越原先放在他名下的那套公寓的钥匙还给了物业,韩越得知这个消息后飞车赶到公寓,进门一看,属于楚慈的东西基本被搬空了。卧室里空空荡荡的,衣橱、抽屉大开,被移走的摆设之后留下一层浮灰,风一吹就猛然飘飞起来。

韩越呆呆的看着那张大床,床单、枕头等一套东西当初都是楚慈挑的,但是现在它们都被留了下来。整整齐齐的大床和空空荡荡的房间形成了刺目的对比,韩越慢慢的走到床边上坐下,抚摸着楚慈当初睡过的枕头,喉咙里就像被什么硬硬的酸酸的东西堵住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的视线非常的模糊,想抬手抹抹眼睛,双手却颤抖得厉害。

他把脸深深埋进那个枕头里去,紧紧抱着那个枕头,十指用力到几乎痉挛。

这么长时间过去,其实楚慈的味道都已经散去了,一点都没有留下来。

他原本以为可以在那套公寓里起码住上好几年,等到他正式确定调回北京了,或者楚慈看上更好更大的房子了,他们就换个更好的新家。但是就算换房子,这套公寓他也不打算卖或者出租。他在这栋公寓里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只要一想就让人情不自禁的沉醉,没有人能染指他记忆里最幸福的圣地。

谁知世事难料,短短半年就天翻地覆。他想与之共度一生的那个人从这里搬走了,没有带上他一起。

韩越不知道自己该回什么地方。他自从成年以来就很少回韩家,小时候那个房间如今已经成了摆设,很多年都没人住了。再说只要他一回去就能看见司令夫人和大嫂哭哭啼啼的脸,家里气氛沉闷压抑,就像被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云。

韩越连续住了半个多月的酒店,听说楚慈新家安顿好了的那天晚上,他开车去了楚慈的新家楼下。那是一栋很普通的小区居民楼,外观非常一般,灰蒙蒙半新不旧的样子。韩越把车停在楼底下,仰望着楚慈卧室那个方向橙黄|­色­的灯光,就仿佛仰望着某种信仰,一动不动的坐了很久。

也许再看得专注一些,就能看见楚慈偶尔从窗口漏出的身影。也许再听得认真一些,就能听见楚慈在家走路开门,烧水做饭,收拾碗筷的声音。

不知道他新家布置得怎么样,也许没­精­力收拾吧。他那么讲究的一个人,会不会住得惯呢?

也不知道他晚上吃了什么,有没有认真弄吃的,营养全面不全面,有没有好好的喝点补汤。吃完饭以后他做什么消遣呢,看那些闲书吗?还是打游戏呢?他身体还没痊愈,不知道记不记得早点休息保证睡眠?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韩越坐在昏暗的车里,恍惚间仿佛置身于梦中。这长久而沉默的仰望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仍然跟楚慈在一起,仿佛他们并未分开,他仍然有走上楼去打开门,说“我回来了”的权利。

那甜美的假象让韩越沉溺在错觉里,不知不觉时间一滑而过,卧室那盏灯终于灭了。深夜的小区万籁俱寂,夜虫在草丛间发出长鸣,韩越深深坐在车座中,放任思绪在脑子里迷迷糊糊的飘荡。楚慈睡了吗?换了张新床他睡得惯吗?这房子里的暖气开了没有,一个人睡会不会着凉呢?……

韩越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在车厢里睡了一夜。虽然他穿了大衣,但是深冬夜晚户外的气温毕竟低,凌晨时分他断断续续的醒了几次,最终被彻底冻醒了。借着车窗外的微光可以看见手表显示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多,再过一个多小时楚慈就要出来上班了吧。如果再坚持一个小时的话会不会看到他下楼呢……

这点隐秘而渺小的期望让韩越的心又微微发热起来,他慢慢把车开出小区溜了一圈,等到暖气上来了,就又回到楚慈的楼下去继续等。天­色­越来越亮,小区里渐渐传来晨练和摆摊的声音,时不时有人经过,老远还回头好奇的望着韩越那辆拉风的吉普。虽然单向玻璃看不见驾驶席上的人,但是韩越仍然有点条件反­射­的紧张,甚至连当年参军第一次上战场都没有这样心脏怦怦直跳的感觉。

楚慈什么时候下来呢?从这里开车到单位要将近一个小时吧,应该快了吧……

韩越怕被楚慈认出这辆吉普车,特地提早十分钟把车停到了小区另一头,然后徒步走到楚慈楼下,远远坐在花坛边上比较隐秘的地方。越接近八点时间就过得越慢,到最后他几乎每隔十几秒就看一下手表,不断抬头眺望着楼道那边,深怕漏过楚慈从楼梯口里走出来的一瞬间。

终于八点出头的时候楼道门被推开了,楚慈拎着电脑包,披着大衣围着围巾,哈着白汽走了出来。他看上去仿佛又有些削瘦,黑­色­的大衣衬得脸­色­越发苍白,神情素淡而脚步匆匆。

其实他那辆二手本田就停在离楼道口十几米的地方,眨眼功夫也就走到了。但是就那短短的几秒却让韩越瞬间跌了进去,那一刻整个世界都被他完全忽略了,满心满眼里都只有楚慈一个,就仿佛这一刹那间的凝望瞬间凝成了永恒。

直到楚慈把车开走,楼梯口只剩下一片空地,韩越还木然的坐在那里,整个灵魂都是短暂狂喜之后无尽的空虚。

那瞬间越幸福,之后的剧烈的痛苦也就越长久。

从那天开始起,韩越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来楚慈楼下转一次,从深夜一直坐到黎明,看到楚慈上班那短短几秒钟的露面之后,他才一个人慢慢的开车离开。

就仿佛吸毒的人,只靠着那点醉人的虚幻来维持整个生命的动力,为了瞬间的满足和快乐,宁愿将整个灵魂都沉沦到永恒的黑暗里。

开春时某个春寒料峭的深夜,韩越在楚慈楼下整整等了一晚,到第二天早晨他满心殷切的期望却落了空。八点多楚慈没有下楼来,一直等到九点也没有。他卧室的窗帘已经拉开了,说明他已经起了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不下楼来开车上班。

韩越越等越焦急,就像吸毒上瘾的人付出了全部,却没有得到那一丁点毒品一样。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楚慈生病了吗?请假了吗?他后悔自己为什么前两天的时候没有来,这种异常是只有今天才发生的吗?如果天天来的话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不对劲了?

韩越在楼下急得团团转,想冲上楼去敲门又不敢轻举妄动。踌躇半晌之后他突然灵光一现,匆匆摸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给化工科研所:“喂,刘总?是我,韩越!”

刘总忙不迭的答应:“哎,韩二少!您……”

“没事,我就想问你为什么楚工今天没去上班?发生什么事了,他请病假了吗?”

“哦,没有没有!”刘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为难,迟疑了一下才说:“其实他前段时间就递了辞职信,前两天开始就已经不上班了,据说要回老家去找工作……”

韩越一下子呆住了,甚至连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都毫无察觉。

自从楚慈走后,他以为自己已经痛得麻木掉了,基本上用针扎用火烧都没什么感觉了。谁知道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还会痛,还会恐慌,还会感觉到无可挽回的,深深的绝望。

37

最后一滴血

楚慈这两天其实有点烦。他本来辞呈都已经交上去了,手续基本上都办完了,只要呆在家里等消息就可以了。谁知道那天刘总一个电话打过来,抹着汗陪着笑的跟他表示,说辞职手续出了点问题,当初搞错了一些脱密期限,目前他还暂时不能完全脱岗。当然不想上班是没问题的,他尽管可以呆在家好好休息,等上边发下批示以后再说。

楚慈倒是不急着离开北京,他只是不想工作,不想接触外边的世界。自从不上班以来他天天呆在家里,打打游戏,看看碟片,以往手不释卷的专业书籍竟然一个字都没再看。

他的生活变得十分简单,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随便弄点吃的,然后就打开电脑电视,把家里弄得热热闹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电脑前。有时候他可以维持这个姿势一整天都不动,什么游戏都玩,什么碟片都看。饿了就随便下点速冻水饺,困了有时就在床上合衣睡一觉。

他那些裁剪合身做工­精­良的衬衣都不再穿了,随手扔在了衣柜里。为了在家舒服,他网购了几件棉质T-恤,居家羊毛衫和宽松长裤,整天松松散散懒洋洋的。

他对未来没有一点打算,完全有了今天不想明天。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定了张回贵州的机票,但是刘总那个电话打过来不久,机票公司也打来电话抱歉的说手续出了些问题,他的机票暂时还没定上。楚慈一贯脾气比较温和,不是个能跟人当面吵架呛声的主儿,机票公司工作人员一个劲的给他赔罪,他也只能悻悻然的挂了电话。

从那天开始起,如果不算下楼去超市买食物拿短短十几分钟路程的话,他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过出门了。饿了也不烧火做饭,家里到处都是各种零食;头发长了也懒得自己动手剪,发梢都覆盖了耳朵尖,垂落的刘海都遮住了眼睛。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不知道第多少天的时候,某天下午楚慈打开门,猛的撞见韩越站在他家门口。

韩越这次不是偷窥,是主动上门来找他的,手上还维持着那个刚要敲门的姿势。

楚慈套着一件白­色­棉质T-恤,浅灰­色­居家长裤,手里拎着垃圾袋,呆呆的盯着韩越,颇愣了几秒钟。对他来说自从出院以来他就没见过这个男人了,感觉上韩越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仿佛多了点威重沉肃的气质,跟韩老司令的感觉有点像了。

他以前虽然也挺威风,但是总有点褪不去的跋扈和浮躁,说不上来为什么现在这种感觉都没了。楚慈想回忆一下韩越以前的模样,却怎么都回忆不清晰,就像隔着雾气一般朦朦胧胧。可能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仔细观察过韩越的模样吧。

他每次看到这个男人,总是紧跟着压抑、暴力、仇恨和痛苦,久而久之就产生了自我回避的本能,渐渐的也记不清他具体是个怎样的眉目五官了。

“你有什么事吗?”楚慈把沉甸甸的垃圾袋换到另一只手上,然后问。

韩越从没看过楚慈这么闲适懒散又居家的样子,一时之间愣了一下,目光在他T恤宽大的领口里黏了几秒钟都没拔_出来,来之前准备好的一套套说辞刹那间全忘光了:“……哦,我就来看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楚慈顺手就要关上门:“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等等!”韩越一把抵住门,同时半个身体挤进了空隙中,楚慈被他逼得往后退了半步,声音不由自主的高起来:“韩越!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越力气毕竟比较大,抵着门框把门推开了大半,一手又去接楚慈手上的垃圾袋,陪笑道:“我这不是想帮你倒垃圾吗,你看虽然咱们俩分手了,但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分手也可以当朋友嘛!咱俩毕竟好过两年是不是,一下子就连面都不能见了话都不能说了,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点?……别别别,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是听说你最近辞职了有点担心你是不是身体状况不好,过来看一眼而已……我真的没其他意思。”

他一手去夺垃圾袋,楚慈又躲闪着不想给,结果两人一争一拉,那个袋子一下子破了,哗啦一声各种零食包装、水饺袋子掉了满地。

这个位置比较恰巧,垃圾一半落在门里的地板上,一半落到了门框外。楚慈条件反­射­的手一松,韩越趁机推开门牢牢的抵住:“没事没事!别慌,我来收拾!”

楚慈皱起眉,一言不发的去厨房拿来扫帚和簸箕,哐当一声往地上一丢。

韩越连忙殷勤的弯下腰去打扫,把掉在地上的垃圾都扫到簸箕里,还一边讨好的抬头去看楚慈。楚慈不想被他看,又关不上门,只能转身大步回到书房去,砰地一声甩上门。

他这样其实给了韩越更大的自由——这人于是十分消停的弄好垃圾袋子,拎到楼下去扔了,又转回楚慈家来,在每个房间都参观了一遍,还敲敲书房门问:“你怎么整天都在吃零食?没有好好吃饭吗?”

书房里静默半晌,然后突然打开了DVD的最大音量。

韩越无声的笑了一下,虽然那个笑容看起来有些悲伤。

他转回到厨房里,不一会儿就洗洗切切弄出来两个炒菜,把冰箱里不知道剩了多久的饭倒了,用冻虾和几把青菜下了一锅米粉。虽然缺少了上好的食材,但是两个炒菜也挺热腾新鲜,韩越把碗筷碟子放到端盘里,用力敲了敲书房的门,说:“楚慈!出来吃饭!”

这时候虽然是饭点,但是楚慈每天都睡觉睡到自然醒,吃饭非常不定时,这时候一点也不觉得饿,所以呆在书房里装没听见。

韩越再次用力拍了两下门,高声道:“你再不出来我就踢门了!你知道我这人很混蛋,我­干­得出来的!……”

呼啦一声楚慈猛的拉开门,冷冷的盯着韩越。

“……我开玩笑的,”韩越声音低下来,饭菜的热气之后他的脸有点朦胧不清,看上去竟然十分缓和甚至于温柔,“……我已经不会那么浑了。”

楚慈紧紧的抿着­唇­,半晌才问:“你来就是为了给我做一顿饭?那现在你做完了,可以走了。”

韩越把端盘慢慢的放到书房门口的小柜子上,低着头不说话,让人看了心里很难受。

楚慈烦躁不安的转了两圈,停下来指着他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韩越默然不语。

“你已经说过以后不来找我了!”

韩越还是默默站着。

“你能不能不要没事就这么来一出,这样搞得我真的很害怕!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你以前把我堵在家门口,还用手铐铐我!就算分手了我们也当不了朋友的,你这一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眼前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我保证能多吃两口饭还能多活两年的!”

“……”韩越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喉咙里­干­­干­的,有点发涩又有点发涨,就像是堵住了什么酸涩的硬块一样。

过了好半天,他才喃喃的道:“我就是给你做饭做习惯了,现在整天一人住酒店里,吃喝都是现成的,老久没给你弄吃的了,感觉很不习惯,就跟那儿不对劲似的全身都难受……”

楚慈冲口想说什么,又硬生生的刹住了。

“……既、既然你不喜欢,我这就走了。”韩越转身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勉强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来:“那什么,你也别多想,你就当是我又发了一回疯,担待一下就完了。那什么分手以后还能当朋友的话是我看人电视上说的,你也别当真。”

楚慈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韩越一步步慢慢的走出门外,在大门口还停顿了一下,仿佛有些不舍。

不知道为什么楚慈看着他的背影,又觉得十分难受,比在家门口见到他的那一刻还要难受,甚至于有些萧索的伤感。

这种感觉让他莫名的熟悉,楚慈站在那里,盯着热气腾腾的炒菜和米粉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记起当年老师呣子俩走了以后,清明节他去公墓看他们的墓碑,也有着和此时一样的悲伤。

那种眼睁睁看着什么人离开自己,然后渐行渐远的感觉。

楚慈捂住胃部,神情压抑的微微弯下腰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细碎的刘海都被水迹浸湿了,额前有些细微的水光,那是疼出来的冷汗。

从那天离开开始起,韩越果真没再来过。

楚慈一贯没什么安全感,那几天却稍微有点放心。他知道韩越在正常情况下是个言出必践的人,既然他自己走了,就不会再回头打上门来。

只是在第二天的时候,他门口出现几袋新鲜水果,苹果橘子芒果樱桃等,拿进来便是一屋子香气,水灵灵脆生生的非常可人。

他知道那是韩越从农场里弄的,他关系广面子大,每年这时候都能弄到不少上好的新鲜水果。有时候放在家里来不及吃,他就拿去榨汁喝,或者是弄来做菜。

楚慈看着那水果半天,还是留下了。楼下小超市没得卖水果,他又喜欢用零食填肚子,恍惚记得是不少天没摄入维生素C了。

再说让他把韩越留下的东西扔到垃圾箱去,他又做不出来。韩越是个会回来确定东西有没有拿进去的人,把水果扔到垃圾箱的话那简直就是故意做给他看,故意要他伤心难过。

这种明晃晃伸手去打人脸的事情,楚慈又做不出来。

那几袋子水果最终还是放在了客厅拐角的冰箱边上,香味十分勾人,楚慈一会就忍不住去拿个苹果吃,一会又忍不住去切个芒果吃。他的胃这时已经十分不好了,他吃了水果就不想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所以这对他的身体其实很有好处。

韩越不再登门之后的一个星期,楚慈突然接到了韩老司令的电话。

听到韩老司令客客气气跟他说“喂是小楚吗,我是韩越他爸爸”的时候,楚慈还有点发怔,语调也十分谨慎戒备:“是我,您有什么事情?”

韩老司令装作没听出他语调中的反感,和蔼的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些事情想单独跟你谈谈,明天中午在西京茶社,你看怎么样?就我和你,没有其他人。”

“……有什么事电话里说也一样。”

“电话里说不清楚啊……”韩老司令顿了顿,说:“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韩越那小子不是个东西,我也不指望你把我当长辈来看待。但是小楚,我真的只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而已,就这么一次,你看可以吗?”

“……”楚慈还是迟疑着,半晌没有声音。

韩老司令也不立刻要他答应,仍然和蔼的说:“这样吧,明天中午我在西京茶社二楼等你,你要是想来就来,你要是不想来,那就算了。韩越那混小子的事情,实在是对不起……”

“我知道了。”楚慈匆匆打断韩老司令,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楚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没睡,第二天天蒙蒙亮,他爬起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去西京茶社一趟。

再去之前他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比方说封建社会已经过去很久了,父债子还子债父还那一套已经不时兴了;比方说韩老司令凭良心说还算是比较刚正自律的一个人,虽然在家庭教育上非常失败,但是比他更失败、更堕落的官员家长比比皆是,所以他那样反而算不得什么了。

为了保险起见,楚慈临走前还吃了一片盐酸帕罗西汀垫底。这样磨磨蹭蹭了几下,出家门就有点迟了,到达西京茶社的时候已经一点多钟。

这个时候他还是有点迟疑,心说只要上二楼去没见着人,他立刻转身就走。谁知道这边刚走上二楼,那边他目光一扫,就看见韩老司令坐在比较靠窗的位置上,正巧一偏头过来看见他,立刻微微笑着站起身。

楚慈本来心里是踌躇不定的,韩老司令这么一站起来,他心反而定下来了,也咳了一声,神情肃然的走上前去。

他最近瘦得很厉害,但是身形很挺拔,因此看不出灰败和颓唐来。他穿着一件非常休闲的藏蓝­色­修身套头羊毛衫搭配牛仔裤,脖子上围着暗红­色­大格子的围巾,手上搭着米白­色­风衣,看上去非常闲适疏淡,跟他前两次去韩家那斯文严谨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种不同就给韩老司令一种感觉,仿佛他重病一场之后削瘦很多,但是跟韩越分手以后心情状态却都不错,人看上去很­精­神,也很舒服。

“韩司令。”楚慈走到近前,微微欠了欠身,礼数风度非常周全。

韩老司令招呼他坐下,笑着问:“你们年轻人可能不习惯来喝茶吧,要不要叫服务员上菜?”

楚慈摇摇头,“不必了,您说完我就走。”

“……”他这样明显的抵触态度让韩老司令沉默了一下,然后苦笑道:“我想你也猜到了,我请你来还是为了韩越的事情。他前一阵子是不是去找过你?他……是不是惊扰你了?”

“没有。”

“……哦,这样,……你应该告诉他以后别再去找你了,是不是?”

“是。”

韩老司令叹了口气,神情之间颇见担忧:“论理说我知道韩越的脾气,也知道他对你做过什么混账事,我今天不该约你出来见面的。但是自从那天韩越回家后就一直很颓唐,他自从出生以来三十年从没有过现在这样吓人的低落,所以我真的……真的十分担心他。”

楚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老人的担忧,觉得有点滑稽,又有点讽刺,于是只能沉默的坐在那里。

“你们分手之前住的那套公寓,韩越写的是你的名字,现在还应该是你的。听说你现在还在外边租房子,为什么不­干­脆搬回去住呢?来回上班也方便些不是吗?至于韩越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用人格担保,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去那里了……”

楚慈听着这话韩老司令也说得有点别扭,就知道他还有些私心。

这样一个久居高位的老人,他肯定不会为了区区一套公寓就算计来算计去,他所想要的无非是楚慈重新住回去,给韩越一些心理上的安慰,也给他们之间创造了一种仿佛还能复合的假象。

他倒是真的心疼韩越,半点不掺假的。

楚慈这么想着,心里突然闪过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忍不住冷冷的问:“韩司令,恕我冒昧直言,您会重新住进自己曾经备受折磨和屈辱,还曾经自杀未遂过的房子吗?”

韩老司令语塞了一下。

“那天在贵府您说您可以答应我任何事情,只要韩家能做到。我当时对您说我想跟韩越分手,结果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您一定知道。我不相信您真的制不住韩越,您只是在纵容他,因为您觉得我可以忍受,既然已经忍受两年了那么再多忍受两个星期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何况说不定我忍受着忍受着,就改变主意不分手了呢?”

楚慈说着,冷笑起来:“只是您没想到,没等来我改变主意的消息,倒是看我在韩越面前自杀了。我所承受的伤害姑且忽略不计,这一下给韩越造成的心理打击,比区区分手要强烈得多吧。”

韩老司令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他呼风唤雨半辈子,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敢拿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我只是觉得韩越他真心喜欢你,他是我儿子,我了解他,他生下来到现在就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连自己家里人都要靠边站!……当然我知道他对你不好,但是他从小没喜欢过什么人,又是这么个暴烈­性­子,他肯定会一时用错方法。只要你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楚慈这次是真的冷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问:“韩司令,您觉得我躺在浴缸里自杀的时候,是打算在给韩越一次机会的吗?”

韩老司令一下子又没话了,只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楚慈毕竟还年轻,本­性­虽然温和谦让,但是长期以来生活的压抑和重担给他造成了一种逆反心理。韩老司令要是一直痛骂韩越还好,说不定楚慈还会心软发作,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偏偏韩老司令每句话都在为韩越辩解,每句话都在为自己的儿子打掩护,弄得楚慈一下子就偏执起来,觉得韩越格外可恨,简直恨不得要一把掐死。

他知道这种情绪是非常偏激的,但是却完全无法克制。凭什么有个好背景就可以为所欲为,不论­干­了什么都会有人蹦出来为他辩解?凭什么有个好爹就可以横行霸道,不论犯了什么罪都会有人主动为他洗脱?

楚慈感觉自己心跳一下下加快了,呼吸也有些急促,连开口的时候说话声音都有些不稳:“韩司令,按理说我不该对韩家的家风说三道四,但是恕我直言,这世界上谁不是正儿八经爹生娘养,难道您自己的孩子就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就是根草吗?如果有人像韩越对付我一样去对韩越,您还能坐在这里要求韩越再给那人一个机会吗?”

韩老司令一个语塞,楚慈声音尖刻起来:“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随便要求别人!韩越如今是很难过,不错,但是我曾经比他难过百倍千倍,而且那痛苦和绝望全是韩家强加到我身上的,我又能上哪里去哭诉呢?”

“你……”

“现在韩越伤心了,难受了,于是您就跳出来要求别人了。但是韩司令您有没有想过,韩强在外边胡作非为草菅人命的时候他靠的是您的面子,当韩越在我家堵我用手铐铐我的时候他靠的也是韩二少这个金光闪闪的头衔!他们两人落到今天这个境地,归根结底原因在你身上,是你数十年来对他们的纵容才造成了今天的一切!”

韩老司令久久的坐在那里,就像是僵住了一样,但是按在桌沿上的手却紧紧握在一起,苍老松弛的皮肤下青筋暴起,看上去颇为可怕。

楚慈冷冷的盯着他,汹涌而上的恨意把眼前都染红了,耳朵里嗡嗡直响,那是血液快速冲击耳膜所造成的。

如果韩老司令再说什么韩强是无罪的那种话,也许楚慈脑海中那根理智的弦当即就要绷断了,也许他会立刻跳起来杀人也说不定。

不过让人心悸的沉默持续很久之后,韩老司令缓缓的开了口,声音出乎意料的衰老和低沉:“……如果你有这样的儿子,就算知道他­干­的事情不对,你也会不由自主的袒护他,哪怕你心里明知道那事很缺德……”

楚慈低声重复了一句:“不由自主,……”他忍不住冷笑起来:“真是不由自主啊!”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能说的了,韩老司令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以来他老了不少,这一口气又让他显得格外颓唐和无奈。

“不管怎么说,韩越的事情我必须要代他道歉。”韩老司令站起身,对楚慈深深的鞠了一躬。

楚慈一动不动的坐着,硬生生受了这个礼。

“再有就是过两天,是我的六十二岁寿辰。”韩老司令直起身来,目光一片坦然的看着楚慈,道:“你想必也知道因为我大儿子韩强的事情……今年的寿辰是不能像往年一样大办了。但是完全不办又不行,所以只邀请了一些亲戚和重要的故交。听说你最近要离开北京了,我希望你在临走前,能再来吃顿饭,也好最后跟韩越道个别。”

楚慈刚要说话,韩老司令望着他,目光有些悲伤:“请别慌着拒绝,就当这是我这个老人对你最后的请求……请一定要答应我。”

说着他又低下头,鞠了一躬。

楚慈这次没有生受那一礼,而是站了起来,“……我考虑一下吧。”

虽然他没有彻底答应,但是韩老司令心里清楚,他八成是会来的。

就像他今天会来这西京茶社一样,自从得知他没有把韩越送去的水果丢进垃圾箱后,韩老司令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个本­性­温和宽容,不轻易拒绝别人请求的人。

韩老司令毕竟比韩越多活了几十年,看人更加­精­准,眼光也更加毒辣。

他说他会考虑,但是考虑过后就不会轻易拒绝。只要请求的姿态足够低,态度足够委婉谦卑,他就会固守不住自己的防线,一步步逐渐顺从别人的意思往下走。

韩越最大的亏也就吃在这里。如果他更加有手段也更加耐得下心的话,或许只要稍微强势那么一下,就可以把楚慈的防线完全攻破了。

韩老司令临走前又再三向楚慈道谢,感谢他今天能来西京茶社,又感谢他考虑去参加寿筵的事情。感觉态度足够软了,话也都说到了,才首先告辞离开。

话不能说多,态度也不能过分,否则过犹不及。

韩老司令走后楚慈在座位上坐了很久,一直望着韩老司令的背影走下茶楼,钻进红旗车里,很快车就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开远了。

他心情很抑郁,感觉非常低落,控制不住内心焦躁的愤怒和杀意。半晌他才深深吸了口气,从窗外转回目光,正打算起身走人,突然看见自己对面的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年轻男子。

那个人长得比较引人注目,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束垂落下来,一般留长发的男人总给人一种不得体的感觉,而他看起来却奇异的漂亮。大概那是因为他脸型轮廓非常立体和深刻,肤­色­略微比较深,眼睛十分明亮,下颌又很削尖,这样看上去竟有种混淆了­性­别的秀丽。

乍一看上去楚慈就感觉这人很像少数民族,却又不能确定。他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只听那人对他微笑起来,漫不经心的问:“韩家老爷子有什么好看的,你入神得连有人靠近都没发现?”

楚慈微微皱起眉:“……您是?”

“我姓龙。”那人随意的把腿交叠起来,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说:“我叫龙纪威。”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有更新,所以今天上七千字大章哦~!

请叫俺勤奋的淮淮~

38

正文 监视录像

楚慈没有见过龙纪威。当时在盘山公路上遇袭的时候,龙纪威一直坐在遮挡严实的汽车里,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

但是他对这个名字却是很敏感的。不管是从韩越口中了解到的这个人的过去,还是从韩越那群朋友谈论中透露出的只字片语,都充分表明了“龙纪威“这个名字所具备的威慑和能量。

楚慈是个不多说话,但是很善于观察和积累的人。有一段时间他对龙纪威这个人所投入的关注,甚至比当年关注韩家还要多。

但是龙纪威所接触的世界毕竟离他们这样普通的民众都太远,楚慈也不敢贸然将他纳入自己的计划之内,因此到最后就渐渐放弃关注了。

“……请问您有何贵­干­?”

楚慈仰头坐进靠背椅里,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那是个心理防御的下意识表现。

龙纪威问:“你看起来很忌惮我?……的确,我好像曾经差点杀了你。盘山公路对吧,如果不是韩越那样舍生忘死的保护你,我差点就把你的存在给忽略了。毕竟谁能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楚慈皱了一下眉,默不作声的盯着他。

龙纪威的脸相确实极其年轻,甚至他的­性­格,他说话的方式,他的举手投足,都完全看不出已经有了好几十岁年纪。如果他就那样走在大街上的话,也许会被误认为时尚而­精­悍的十九、二十岁年轻人也说不定。

楚慈一开始也有点疑惑,下意识的想从龙纪威五官细微处找出他年纪很大的痕迹,然而很快失败了。时光仿佛在这个人身上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倒溯,导致他看起来仍然停留在遥远的少年时代。

龙纪威仿佛完全不在乎自己被人打量,他从风衣胸前的内口袋里抽出一本护照,啪的一声扔在桌子上:“这是裴志委托我转交给你的。”

楚慈打开护照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和名字,往后边一翻,竟然还贴了去某国的签证。

他缓缓放下护照,望向龙纪威,心里一时闪过了很多念头,最终才一字一顿的开口问:“裴志怎么样了?”

“被控制了。”

“被韩家?”

“被我。”龙纪威漫不经心的说,“韩强被杀的当天下午他闯进韩强的情­妇­家,准备带走这个女人。我随后赶到,控制了他们俩。汉人有句话,这就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楚慈紧紧盯着他:“为什么?”

“你竟然问我为什么。”龙纪威仿佛觉得十分好笑一般,“韩强临死前几天,委托了一个朋友帮他给情­妇­看房子。他被杀那天早上,跟情­妇­说他约了朋友在外边见面,中午可能不回来了。前前后后一联系,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去查到底是哪个神秘的朋友在帮韩强看房子?他那个情­妇­一时没想到这一点,但是裴志想到了,我也想到了。”

楚慈瞳孔微微的紧缩,虽然姿势没变,但是抓着那本护照的手指已经用力到有点可怕了。

“裴志是真的想保护你啊……他给了我这本护照,求我转交给你,甚至已经帮你订好了这个月底去国外的机票。”

楚慈冲口问:“你对裴志做了什么?”

“你知道裴志为什么要带走韩强的情­妇­吗?因为他怕哪个女人多嘴说出什么,把你给漏出来。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为什么我要控制他们两个,因为我不仅不放心那个女人,也不放心裴志。在你这件事情上,我想更加谨慎一点。”

大概是少数民族的关系,龙纪威说话时口音稍微有些不同,语速缓慢而有条不紊。他声音又很好听,说话时淡淡的,非常清晰。

这样的话就给人一种感觉,只要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就能认定他是个意志鲜明而坚定、手段凌厉而果断、一旦发出命令就不可更改的人。

楚慈静默半晌,说:“我想确认裴志的安全。”

“我还以为你对他没什么心思呢。”龙纪威十分悠闲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牵连到无关的人。”

“那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赶上月底这张机票离开北京。事实上我很奇怪你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走,”龙纪威喝了口茶,目光波澜不惊的看着楚慈:“难道你还坐在这里,等着韩越上门来抓把他哥哥分尸分了九十多块的仇人吗?”

楚慈的脸­色­刹那间微微变了:“……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不是我给韩越发了那个短信,你现在已经被枪毙了。”龙纪威站起身,拍了拍风衣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干­这种事情你还很生­嫩­呢。”

楚慈抬起头,看着正准备转身离开的龙纪威,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都难以解释的问题:“为什么你要帮我?”

龙纪威突然沉默了一下。

楚慈看着他的脸­色­,一时竟然觉得他心情很复杂。

“……我家乡在贵州很偏远的山村,条件很差,你父母年轻的时候曾经去那里,嗯,支教。当然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们苗人向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一点小恩怨都能记一辈子的。可惜现在他们都去世了。”

楚慈对他父母的事情都知之甚少,不由得听呆了:“但是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龙纪威摆摆手说:“那个时候他们还没结婚呢,……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联系慢慢断了。以前的事情说来太长,我得走了。以后有机会给你父母上坟的话,别忘记告诉他们,欠他们的恩情我还完了。”

他转过身,大步往楼下走去,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趁早离开北京吧,我们没有必要说再见了!”

楚慈一愣,只见他很快大步走下楼梯,风衣下摆随风飘了起来,随即消失在了楼梯转角里。

关于韩强被杀案的调查,在经过长久的僵局之后,突然某天出现了一个充满希望的转机。

还是通过韩越那天提出的思路,顺着手机号查到SIM卡的运营商,然后一层层查那批卡被卖给了谁。不巧的是那张卡没有被卖到手机专卖店、报亭等有据可查的地方,而是被卖给了自行销售手机卡、电话卡的小商小贩。这些人摆摊的流动­性­非常大,基本上就像大海捞针一样难。

高良庆盯着人查了这么长时间,终于从茫茫人海中筛选出了几个可疑的销售点,后来又经过一系列调查,才最终圈定了某个小邮政局门口,一群坐在小马扎上卖便宜电话卡的小贩。

很多邮局门口都有这样的­妇­女或者是老人,没什么生活来源,就用个大本子夹着很多便宜电话卡,整天坐在那里卖。高良庆一看头都大了,这种流动­性­很大的公共场合怎么才能查出某个特定的买卡人呢?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所幸这时候韩越动用了自己的关系,调出了邮局门口某个隐藏摄像头的记录。一些大城市的街头巷尾、重要马路、公共设施会被放置监视镜头,尤其是北京这样重要的首都城市。邮政局门口这个监视镜头其实已经有点老旧了,为了完整的调出记录,还颇费了韩越一番功夫。

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了,只能顺着记录一个个排查。经过大批警员很长时间通宵达旦的筛选和走访,最终又从几千个买过手机卡的行人中圈定了两百个近期买手机卡、比较有作案可能的人选名单。

为了这两百个可疑人选,底下的人又剪辑了一百多段录像片段出来,拿去给高良庆和韩越他们看。

就算嫌疑人选已经大大缩小范围,从这一百多个人当中找出凶手的可能­性­也非常小。韩越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挑出十几个片段看了,看到某个瞬间的时候他突然一顿,慌忙叫高良庆:“倒回去倒回去!”

高良庆莫名其妙,赶紧倒回去问:“怎么了?”

只见屏幕上的画面非常不清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子匆匆走过邮政局门口,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转向那几个小贩。他低头跟其中一个卖电话卡的老人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在询问价钱,然后很快从钱包里抽出钱,接过卡。

这么短短一分多钟的画面,韩越却连鼻尖上都冒出汗来了,又叫高良庆:“再倒回去给我看一次!”

高良庆赶紧又倒回去,这次韩越看得更加仔细,先后把画面大小调整了好几下。高良庆忍不住问:“怎么,你认识这人?”

韩越低声道:“是楚慈。”

“……啊?你那个老相好?”

韩越沉默了一下,说:“现在分了。”

“分了好分了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嘛。怎么,你觉得这人可疑?不对啊我记得他挺文弱一个工程师呀?”

“……我就是奇怪他好好去买手机卡­干­什么,没听说他换号啊。”

高良庆问:“要不去查查?不过既然是你的人,你一定摸清了他老底。”

韩越心说那可不见得,老子不是那种没事查人家祖宗十八代的人,又不是很闲……他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也摇摇头说:“不必查他,说不定是给同事带的呢。他单位离邮政局不远,这样子一看就是跟同事中午出来吃饭。”

高良庆点点头,也就不再问了。

韩越在公安局呆到晚上才走。他本来最近要调职去一项保密军工项目,但是因为家里出了这种事情,一下子计划就被耽搁了。目前他除了日常在军委的琐碎事务之外,基本上就围着韩强的事情打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司令夫人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几次都把话说得很难听,话里话外就是在质问韩越是不是整天惦记着分手了的老相好,对哥哥的事情不够上心,导致现在都抓不到凶手。

韩越走出公安局,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突然感到一阵迷茫。天­色­已经晚了,他却不知道该回哪里睡觉。他的家里那个应该等他的人已经走了,酒店豪华而冰凉,回不回去都一样。家里的司令夫人看到他一定要唠叨,一唠叨大家都不安生,整个韩府一片愁云惨雾。

韩越在马路边上蹲了一会儿,把手机拿在手里慢慢摩挲着,一边抽烟一边出神的想着什么。

他想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都完全暗下来了,才犹疑着滑开了手机盖,按下一个号码。

“喂,老钱是吗,我韩越啊……嗯最近不是忙着在嘛,有空一定找你喝酒。这样,你们处里有没有可靠的嘴巴牢实的小伙子?调来帮我查个人……没什么,就查个老相好,叫楚慈,仁慈的慈,贵州人。我就想知道他以前在老家的事情,亲戚朋友啊家庭关系啊什么的,你说枕边人嘛肯定得摸个老底对不对……哈哈,当然瞒着我家里了,也别把这事跟外人说啊,说出去多寒碜啊是不是!……行,事情办成了我一定好好谢你!……”

韩越挂断电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看着夜晚马路上流光溢彩的霓虹灯,香车宝马大街,人流涌动的天桥……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天晚上,他强拉着楚慈去跟朋友一起喝酒,后来又吃醋吃得怒火中烧,半途中把楚慈提溜着开车回家。那个时候楚慈也是这样透过车窗,望着夜晚都市街道上的热闹和繁华,眼神孤寂而冰冷,仿佛被冰冻了所有生气的荒原。

……我现在的表情是不是跟他当时很相似呢?

韩越这么想着,苦笑了一下,把烟头狠狠摁熄在马路牙子上,站起身来大步走远了。

正文 真相

韩强的情­妇­失踪超过三个月后,很多人都相信她已经被害了,只是暂时找不到尸体而已。

但是当警方把她的失踪划归为谋杀案件并加以调查的时候,就在韩老司令大寿的前一天,她竟然又突然出现了。

她出现得非常出人意料。那天韩越正呆在酒店里,准备思考明天送什么东西到寿筵上去,这时候他突然接到前台电话,说有一位自称阿玲的孕­妇­想找他。

韩越手一抖,话筒差点从手上滑出去。

这个女人看上去没受什么折磨,但是看起来比以前憔悴多了,不知道­精­神上受到了什么刺激,说话动作都比以前迟钝。她仿佛在躲避什么人,韩越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披头散发,故意挡住了自己的脸,穿得也极其宽松,刻意遮住了自己六七个月大的肚子。

韩越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只全身发抖,不停重复“国安九处”、“龙纪威”等模糊不清的字词;韩越看自己问不出什么名堂,就立刻打电话给高良庆叫他过来一趟。

高良庆当年是个搞审查的主儿,三下五除二把这女人的神经安抚下来,又捡了几个比较关键的问题来问:“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哪里?谁把你关起来的?”

“……裴、裴志……”

高良庆和韩越刹那间惊愕的对视了一眼,但是紧接着阿玲又改了口,颤抖的说:“不,是龙、龙纪威!”

“……到底是裴志还是龙纪威?这段时间你一直在什么地方?”

阿玲开始明显的发抖,身体颤栗如风中的落叶一般,半晌才突然一把抓住韩越,声音极其尖利:“龙纪威死了!我才、才趁机跑出来!别把我弄回去!”

韩越和高良庆齐齐一愣,高良庆问:“不可能吧,龙纪威不可能死吧?”

韩越当机立断的把阿玲一掌打晕,一把推到高良庆怀里:“照顾一下,等她醒来再仔细问。我先打电话给九处的人问一下龙纪威和裴志的事情。”

阿玲昏迷的时间不长,可见韩越在击昏她的时候注意了力道。

短短几分钟以后她就醒了,高良庆把她安置在酒店房间内室里,本来想去找韩越一起进来,但是看韩越在外边一个劲打电话,就没先去打扰他。

事实上韩越的电话打得颇为不顺利,九处本来就跟韩家不对盘,他当然问不出什么内幕情况来。裴志这段时间有一直联系不上,他们都以为他国外出差去了,今天是第一次打通他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

后来韩越打电话给韩老司令的一个老战友,才问出有关于龙纪威的消息。据说九处已经闹翻天了,昨天几个顶头大老板秘密会见日本要人的时候,龙纪威在暗处保驾护航,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私下里就交上手了。当时小小一个会场的当量波动把整栋楼上上下下二十八层的人都震昏了,于副部长紧急安排火速撤退,身为九处处长的龙纪威带着老龙挡在最后,结果耽误了逃脱的时机,最后就没有撤退出来。老于后来回去找龙纪威的时候,据说老龙已经长到一层楼都塞不下的地步了,几个日本术士家族的老人被吃了个囫囵­干­净,他们带来的东西在暴走的老龙面前根本连一个高频冲击波都挡不住,直接被烧成了焦炭。

老于一看就知道不好,老龙这种东西,主人越虚弱它越强大,一旦它感觉到饲主的生命波动濒临消失,它就会无法抑制的狂暴化,严重情况下还会把还没断气的主人给生吃下去——它觉得喜欢的东西只有藏到自己肚子里才是安全的,却不知道一旦被它吞进肚子里主人就真的玩儿完了。

于副部长穿上防护服,冒着生命危险才在化为废墟的楼层拐角里找到龙纪威。龙纪威这人也绝,重伤之际给自己打了一针,就像两年前那样强迫自己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

那个老战友告诉韩越,据说龙纪威被运到九处的时候全身是血,老龙暴走完毕后变成了最微态,紧紧缠在龙纪威的身体上,就跟麻绳似的。这玩意儿散发出来的缓冲波还没完全消失,九处上下都被它震得晕晕乎乎的,到现在还有几个人躺在医院里没出来呢。

韩越一想就对了,如果阿玲确实是被龙纪威囚禁的,那么昨天她也受到了老龙的缓冲影响,思维方面有点紊乱。但是她还知道要逃出去,也可能有人趁乱把她放了出来,然后她就直接来找韩家的人了。

那么杀掉韩强的,难道是龙纪威?

那种骇人听闻的杀人手法,如果不是跟韩强有泼天血仇的话,也只有龙纪威这样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才­干­得出来……

“韩越韩越!我问出来一个新情况!”高良庆从房间里冲出来,脸­色­绷得紧紧的:“韩强被杀那天早上裴志去找过阿玲,还试图把她强行带走,但是最后把裴志和阿玲两个一起抓住的人是龙纪威!这段时间龙纪威一直关着裴志和阿玲两个人!”

韩越一惊:“裴志?他要强行带走阿玲­干­什么?”

“因为阿玲后来想起来一个重要的线索。韩强那几天一直在委托朋友帮他看房子,你记得吧?当时因为韩家遇到龙纪威那档子事,你爸在台江,你又受了伤不出门,韩强不能自己高调的跑出去看,就委托了一个朋友。他被杀那天早上出门时也对阿玲说去跟一个朋友看点东西,中午不回来。联系一下他频繁联系的那个手机号,我觉得他那天出去很有可能是见那个看房子的朋友!那个朋友,绝对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能被韩强委托看房子的朋友,总不会是龙纪威吧。”韩越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刹那间脸­色­就变了,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笑了一下说:“难、难道是裴志?”

高良庆不假思索:“我这就去联系布控,争取在明天之前控制住裴志的行踪!”

韩越点点头,看着他风一样的一边打电话一边跑出去了。

韩越本来是打算安排好阿玲,然后再跟去公安局的。但是怎么安排阿玲却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这个女人毕竟怀着韩强的遗腹子,按理说应该第一时间送到韩家去。但是韩越内心深处始终有些不愿深想的恐惧,他害怕把阿玲送去韩家,这个女人会在韩家人面前说出些什么。

他能猜到的,韩老司令也一定能猜到。

最终他在酒店开了个房间,要求那个女人不能随便出去,然后又叫了几个手下过来看着她。

韩越这边刚出酒店的门,正准备开车去公安局,突然那边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老钱的电话。

他拜托老钱找个口风紧的手下去贵州调查楚慈的老家情况,算算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果然老钱在电话那边说:“材料都给你弄来了,特地找了个动作快又憨厚老实的小伙子。你看什么时候约他见个面,他也好把东西当面给你?”

韩越那个酒店的地址差点脱口而出,刹那间他迟疑了一下,最终缓缓的道:“……送去我三环路以外的那个公寓吧。我……我这就去拿。”

自从楚慈离开后,韩越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栋公寓了。

只有一次晚上他喝醉了,迷迷糊糊的开车跑到公寓门口,一个劲的拍门叫楚慈。他吼声大得最后都变成了哽咽,楼道的灯被他弄得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最终他终于渐渐没了声音,合衣坐在门口睡着了。

那个人已经走了。

活到三十岁,猛然间又变成孤身一人,连家都没了。

简直是钻心剜骨的空茫,触目所及这世界都是一片冰凉,感觉不到半点温度。

老钱的手下果然很准时,一早就站在公寓门口等韩越。那小伙子自我介绍说叫小蔡,一副十分平常的长相,扔到人堆里转眼就淹没了的那种。不过行事倒是十分机敏稳重,想必是情报工作做久了的缘故。

韩越把他让进门,笑道:“见笑了,这里很久没收拾,积了点灰。”

小张连连摆手说没关系,又把怀里密封的牛皮纸袋放到桌子上,打开从里边抽出厚厚的资料,一张张排列给韩越看:“这些都是调查对象在贵州的生活记录,包括父母的家庭工作等。调查对象的母亲早就难产去世,那一支亲戚也早就不联系了,查到的东西不多。”

韩越拿起那一叠材料,感觉自己手在微微发抖。

当年他确实委托裴志去查了一下楚慈的家庭,但是裴志远查到的东西没有这么详细。他只是概括的告诉韩越楚慈父母双亡,没有乱七八糟的亲戚,家里连一个稍微有点背景的朋友都没有。

当时韩越没有追问,因为他觉得这些已经够了。反正他要的是楚慈的人,人在手里一切好说,家庭亲戚什么的都不重要,不能成为他得到楚慈的障碍。

杀害韩强的到底是谁,裴志为什么要赶在那一天带走阿玲,龙纪威再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楚慈为什么要去买那张手机卡……

一个个疑问就仿佛一张浓厚的黑雾,将韩越严严实实的笼罩在其中。

明明一挥手就可以破开那掩盖真相的雾气,然而韩越却迟迟伸不出手。他害怕那黑雾之后的真相太过狰狞可怕,让他只要触碰一下就鲜血淋漓,无以承受。

“调查对象的母亲是中学老师,父亲是当年曾经在戍边部队服役的军人,据调查还曾经在越南边境线上驻守几年,当时在军队里还挺有名的,据说曾经被越南人请去当格斗教官。”

小张从材料中抽出一张死亡证明,说:“这是他后来因为胃癌,在贵州一家医院治疗无效去世的证明。我也走访了他们老家的邻居,那片地方似乎并不富裕,一些老人回忆说他们家日子过得也相当一般,后来他父亲去世后就更难了,仿佛为了治病还借了外债什么的。”

韩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半晌点头说:“……啊,这样。”

“不过后来这位调查对象应该是被他的一个高中老师收养了。”小张又从材料里找出一叠薄薄的纸,翻开来指给韩越看:“这个高中老师家庭状况据说很艰难。她跟丈夫离了婚,还有个儿子,据说和调查对象感情不错,在当地应该算养母养子之类吧。不过这家人也死绝了,两三年前的事情,因病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没查清楚。哦,对,她叫李薇丽,这是她儿子生前的照片。”

韩越点点头说:“哦……什么?!”他猛的一把抓过那叠纸,声音尖厉到几乎变了调:“李薇丽?!”

小张吓了一跳:“韩二少?您怎么了?”

“……”韩越耳朵里嗡嗡响,手脚都一阵阵发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勉强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没……我没事,辛苦你了。……啊,这样吧,你先把东西留着,我自己慢慢看吧……”

小张还以为他碰上了什么**的事情不想给别人知道,心说这些有权有钱的人都是这样啊,于是也就理解的点点头,告辞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体贴的帮韩越带上了家里大门。

韩越听见那咔哒一声,然后客厅里就恢复了静寂。

他看着那张纸上李薇丽的照片,半晌才颤抖着手指,翻到第二张去看她儿子李高杨的照片。那一翻页的动作简直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以至于当他看清这对呣子俩的死亡时间之后,猛的颓然坐到了沙发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想法一遍遍在他脑海里疯狂的咆哮,就像困在笼子里的猛兽一样走投无路,让他恨不得立刻就抓住楚慈厉声逼问,听他彻彻底底的否认这件事情。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抽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韩越只能坐在沙发上,身体沉重到甚至抬不起自己的一根手指。

那种眼睁睁看着绝望的黑幕仰面袭来,却无法挣扎、无法逃脱的巨大恐慌,铁钳一般狠狠攫住了韩越的心。有那么一会儿因为血流急速的冲击,他的双手双脚都泛起了可怕的麻木,几乎完全丧失了知觉。

然而他能看见自己抓在茶几边缘的手,用力到几乎硬生生撇断手指的地步,同时还剧烈的颤抖着,那频率甚至可以用­肉­眼清晰的看见。

那一瞬间他想起很多事情,很多被他刻意忽略掉的细节,都像走马观花一样从脑海里一幕幕掠过。

韩强被杀的头一天晚上楚慈异乎寻常的主动,让他当时沉溺于刺激和愉悦中,没有注意到时间这么快就溜到了凌晨两点。然后他睡得很熟,可以说他很少有睡得那么熟,甚至到完全丧失了时间感的地步。

以往他半夜都要醒来一次去洗手间,那天晚上他没有,因为已经睡得太熟了。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他一觉醒来的时候,时钟显示的是早上十点。

韩越在那天早上醒来看时间的刹那间就产生了一点疑惑,然而当时他没有多想,或者说当时楚慈没有让他多想。

而现在,那一点疑惑随着时间的发酵,在韩越脑海中产生了巨大的疑问。

他能清楚的回忆起那天早上当他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窗帘是紧紧拉着的,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也完全看不清窗外的天­色­。随即他出去帮楚慈弄了杯豆浆,在厨房里看到窗外的天­色­……

他记起来了。当时窗外的天­色­发暗,于是当他回到卧室的时候,还对楚慈说马上可能要下雨了,怎么窗外的天­色­这么­阴­?

楚慈当时说了什么?好像附和了一声……

一道闪电从韩越脑海中劈过。他一直以为那是个天­色­­阴­霾的早晨,在那个时间点上韩强被杀了,而楚慈一直跟他在家里,因此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但是这个证据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上,就是韩越醒来的时候,确实是早上十点,而不是天­色­将晚的下午!

这个可怕的认知让韩越刹那间心脏都几乎停跳了,然而紧接着,更多细节上的怀疑一股脑涌进他的大脑:当他把豆浆端给楚慈的时候,一贯对他不假辞­色­寡言少语的楚慈竟然要求他“陪我躺一会儿”,而按理说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精­神十分旺盛的韩越,竟然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后来的事情韩越的记忆更加清楚:当他醒来的时候接到了韩强的短信,然而事实上韩强应该已经被杀了,发短信的另有其人。发短信的人是谁姑且不论,在接到那条短信的时候他看了手机时间,是晚上十点多。

他真的有可能在早上十点钟醒来的情况下,很快再一次坠入睡眠,并一觉睡到晚上十点多吗?

身为一个过了十几年军队生活、作息习惯已经刻到骨子里了的职业军人,他真的有可能因为一个晚上的放纵,生物钟就被打乱到这种程度吗?

韩越在脑海中下意识的否决了这种可能。

但是,如果他第一次醒来的时间并不是早上十点,而是天­色­将晚的下午四五点,那么一切就有解释了。

他从窗外看到的暗淡的天­色­,其实并不是将要下雨的表示,而是因为天­色­本来就已经这么晚了;而他第二次坠入睡眠的时间根本没有十二个小时之多,仅仅只是从下午五六点持续到晚上十点多而已。

这么解释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为了达到这个效果,楚慈可能在早上调整了时钟时间,给韩越造成一种早上十点钟他还在家的错觉。实际上当时已经下午四五点了,楚慈早上出门去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韩越颤抖的摸出手机,一下下按出楚慈的号码,却始终按不下那个绿­色­的通话键。

他想听楚慈说不,想听他发怒的质问自己怎么可以怀疑到他身上,甚至想听楚慈不屑一顾的哼笑一声,然后懒洋洋的反问他:你觉得有可能吗?

只要楚慈说一个不字,哪怕他什么都不解释、什么理由都不给,韩越也愿意铁板钉钉的相信他!

……然而当韩越这么渴望着的时候,他心里也有一个清醒而可怕的声音,始终冷酷的提醒着他——如果打了这个电话,血淋淋的真相可能会把他瞬间活生生撕裂。

因为楚慈不会否认的。

他就是那种,做了事情不会主动承认,但是如果被人发现了,他也不会隐瞒的人。

韩越想起很久以前他刚把楚慈弄上手的时候,整天看着他,越瞧越喜欢,恨不得把他咬在嘴里吃下肚去。但是看到他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又恨得牙直痒痒,总忍不住做一些明知道会让楚慈痛苦难受,却仍然忍不住要去做的事情。

他曾经把楚慈铐在床头上,也不准他穿衣服,等到他终于熬不住开口求了才把他放下来。也曾经把楚慈带出去跟哥儿们炫耀,但是炫耀到中途又醋火中烧,当众亲吻他对他动手动脚。

有时候他看见楚慈那么难堪、那么痛苦的样子,心里都觉得有点懊悔,但是事情已经做了,伤害已经造成了,就算再懊悔也无法改变。他每次都安慰自己要不以后对他好一点,反正时间还长,一辈子那么久,以后总有机会弥补回来。然而到今天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他早已永远失去了弥补的机会。

他这一生只给楚慈带来了完全的痛苦,全然没有半点解脱。

最后楚慈还给他的,就是这血淋淋刻骨铭心的丧亲之痛。

韩越拼命咬着自己的手,直到手背都被咬得血­肉­模糊,才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发出沙哑的痛哭。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突然手机响了起来,在静寂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喂,韩越!是我啊高良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已经掌握到裴志的行踪了,他明天肯定会去参加你家老爷子的寿筵,到时候你可以直接面对面的审……喂,你在听吗?韩越?韩越你怎么了?”

听到寿筵两个字的时候韩越动了一下,模糊间想起他曾经很期待这次寿筵,因为韩老司令告诉他楚慈也会来。

当时他是多么喜悦,简直无法按捺心里焦躁的渴望,这么大的人了,却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每天板着手指数日子,恨不得时间一下子跳到寿筵当天。

“……喂,韩越你还在听吗?你怎么了?”高良庆顿了顿,敏感的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有什么线索赶紧跟我说一声!”

韩越嘴巴张了张,半晌才沙哑着声音,低声说:“……不,没有。”

“啊?你说什么?”

“没有。”韩越慢慢的道,“我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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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千钧 ...

韩老司令的寿筵在老战友家开的大酒店里举行。

韩越赶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接近晚宴开始的时间了。这次做寿没邀请多少外人,来的大多是跟韩家关系不错的故交。韩越本来应该早点来迎接客人的,却来得比大多数人都晚。司令夫人为此不大高兴,看见韩越的时候脸­色­也淡淡的。

韩老司令倒是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韩越用力抹了把脸,声音有着熬夜过后难听的沙哑,“我去门口招待一下。”

这个时候其实来宾已经差不多到齐了,门口只有零星最后几个人在寒暄,一看韩二少出来,都纷纷围上去笑容可掬的打招呼。韩越淡淡应付了几句,目光一直在停车厂门口来回逡巡着。

突然他眼神一顿,紧接着微微眯了起来。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能看见他牙关猛然咬紧了,刹那间让他的表情都有些异样。

只见停车厂门口,楚慈一只手Сhā在风衣口袋里,正穿过马路大步走来。

在刚听说楚慈会来参加寿筵的时候,韩越每天都度日如年,恨不得一眨眼时间就跳到寿筵当天。在昨天触及到那个触目惊心的真相之后,韩越又觉得如果自己面对面见到楚慈,可能会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光天化日之下把他活活掐死在自己怀里。

然而等真正见到楚慈的那一刻,他反而觉得心里很平静,甚至平静得有点空茫。

他对楚慈伸出手,楚慈刹那间愣了一下,似乎想绕过他走进酒店大门。但是眼看众目睽睽之中,又不好做得这样明显,于是也伸出手来跟韩越匆匆握了一下。

谁知道韩越脸上微笑着,握手的力气却极其巨大,楚慈刚一沾手,冷不防痛得钻心,脸­色­不由得顿时一变。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韩越猛的一拉,把他整个身体都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拥抱了一下。

这个拥抱看起来仿佛十分正常,但是那种力道简直要把人的肋骨都活生生拧断。只有生死仇敌之间才会有这样凶狠的拥抱,楚慈当即忍不住低声“啊”了一下。

“我等着你来,”韩越贴着楚慈的耳朵,一字一顿的低声说:“——已经等很久了。”

楚慈用力挣脱他:“你发什么神经!”

韩越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又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就那样直直的盯着楚慈,直到他抽身大步走进门里。

“你看什么呢?”高良庆从背后拍了韩越一下,“快点过来一趟,我叫两个人把裴志单独请来了。”

韩越回头笑了一下,说:“好。”

高良庆一看他脸­色­,突然间吓了一跳:“喂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怎么?”

“你这脸­色­看得我心里发寒……跟谁欠了你千儿八百万似的……”

“千儿八百万?”韩越淡淡的冷笑着,“——千儿八百万又算得了什么!”

高良庆被他语气中骇人的肃杀骇了一跳,但是紧接着韩越就绕过他,大步往酒店里走去了。

“……大喜的好日子,搞这么重杀气做什么……”高良庆摇着头嘀咕了一句,紧走几步追上去,一边又打电话叫人把裴志带过来。

说实在话高良庆并不相信是裴志杀了韩强,毕竟裴家跟韩家两代交好,这次调查韩强被杀案的主办人之一还是裴志的亲叔叔,他神经错乱了才会想要韩强的命。

但是从韩越的一系列表现中他也能分析出,裴志跟韩强被杀的事情有一些重要的联系,甚至在韩强被杀之后,他还试图在第一时间带走重要的线索人阿玲。

这说明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又不想让这些线索被人发现。他可能知道杀害韩强的凶手是谁,最少他知道谁有可能作案,谁是重大嫌疑人。

更加可疑的是,同样被龙纪威软禁,裴志的气­色­却比阿玲要好多了,­精­神也相当不错,几乎跟他失踪的时候相比没什么不同。仿佛他这段时间只是在国外出了趟差,公费旅游了一次,所以多花了一点时间。

不过想来也是,他音讯全无这么久,裴家却没人觉得他失踪了。想必他在被软禁这段时间里,龙纪威一定允许他和家人进行联系。

裴志坐在茶水室里,看见韩越和高良庆进来的时候甚至还笑了一下,轻松的打了声招呼:“嗨,好久不见!”

韩越冷冷的盯着他,半晌突然一挥手,对高良庆说:“拜托你先出去一趟。”

高良庆稍作迟疑:“你……”

“我跟裴志单独谈谈。”

高良庆又看一眼裴志,后者回他一个十分温和的表情。最终高良庆无奈的摊了摊手,转身走出茶水间外,体贴的带上了门。

“我今天来就是知道你想找我。”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裴志语气平和的开口道,“阿玲从龙纪威那里跑掉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情终于瞒不住了。”

韩越全身肌­肉­仿佛僵硬了瞬间,再开口时声音十分­干­涩:“……你早就知道被韩强撞死的那个老师是楚慈的养母,只是你故意隐瞒了这件事对吧?你早就知道楚慈有一天会杀掉韩强报仇,但是你一直冷眼旁观是不是?!”

“我不是早就知道的,我知道这件事大概是一年多以前。”裴志冷静的说,“在你委托我调查楚慈家庭关系的时候我真的只查到他父母早亡,大学勤工俭学;毕竟李薇丽当时已经调职了,他们又不是亲生呣子,户籍册上也没有注明收养关系。再说人是你的人,又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查得那么上心?连八竿子打不着的­鸡­毛蒜皮都要去关心一下?”

“……那后来你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一直以折磨他为乐。”裴志冷冷的说,“差不多一年多以前你休假回北京,短短一个星期就让他进医院三次,最后他因为情绪压抑导致急­性­胃溃疡,还是我开车送他去看的医生。当时我真的非常奇怪,你长期不在北京,他又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趁你不在的时候逃走呢?因为这个疑问我刻意重新调查了一下他的档案,最终发现了他和那个老师之间的关系。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不敢告诉你,你已经把他折腾得半死不活了,如果再发现他待在你身边是有目的的,你岂不是要把他给生吞活剥了?所以我一直保守这个秘密,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是时刻关注他会不会真的对韩强动手。”

韩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裴志,连连点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半晌才喘着气道:“好,好……所以最后,他真的对韩强动手了……”

“你是不是觉得挺愤怒的?”裴志笑了一下,那笑容十分短暂,并且一点笑意都没有:“其实我也很愤怒,我第一次见到楚慈的时候,他是个温柔和善、待人有礼的工程师,说起话来低声细语,见人脸上都带着三分笑。但是那个楚慈如今变成了一个杀人犯,被你们韩家硬生生逼得满手血腥,一辈子被压在深渊里见不得天日。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他好好的在北京上学,上完学找了份工作,正打算跟家人团聚共享天伦,是谁在瞬息之间把他的家人全部夺走,把他的人生毁灭殆尽的?”

韩越想反驳裴志,却发现自己喉咙堵得厉害,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年韩强撞死他的养母和弟弟,韩家买通关系,在第二天就强行火化了被害人,骨灰往公墓里一扔了事。韩强后来上法庭,你妈叫赵廷当庭翻供,又叫你那哥们高良庆篡改证据,硬把韩强酒后驾车改成了李薇丽呣子横穿马路闯红灯,责任全归被害人!事后在韩老司令的面子下,赵廷低价拿下了一块市区的酒店地皮,高良庆连升三级,整个北京城都没他升得那么快的!——韩越你摸着良心说说,你们家­干­的这叫人事吗?畜生都不如!”

裴志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语调中的颤音:“要是没有韩家,要是没有你,楚慈会比现在幸福千万倍。他的人生全是被你们家,或者说全是被你给毁掉的。韩越,我也曾经想阻止他不让他报仇,我甚至想求他好好安定下来过日子,求他一生一世平静安稳,但是我失败了。当我意识到他已经杀了韩强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帮他毁掉证据,再把他送到国外你找不到的角落里去。我无法做到跑去揭发他,因为我跟你们家的人不一样,我至少还是个人,不想沦落到禽兽不如的地步去!”

说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大,尾音甚至有些尖利。

韩越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有刹那间他甚至丧失了呼吸,连心跳都感觉不到了。

裴志紧紧盯着他,一只手下意识的抓紧座椅扶手,微微的发着抖。

仿佛过了很长时间,就像是整整一个世纪一般,韩越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的开口问:“——裴志,你帮楚慈做了这么多事情,甚至不惜包庇他犯下杀人罪,你能实话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吗?”

裴志猛的放开了扶手,一下子坐进座椅深处去。

他仰头望着空气中缓缓漂浮的灰尘,半晌才说:“我……”

和刚才的愤怒和斥责完全不同,他的喉咙里仿佛卡着什么东西,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无法发出更多声音了。

韩越缓慢而笃定的问:“你喜欢他?”

“……”裴志吸了口气,低声道:“是,我喜欢他。”

韩越笑起来,那笑容说不出的冰冷,让人一看就从脊椎里窜上一股冰寒。

他说:“——可惜了。”

与此同时在门外,高良庆脸­色­铁青的从门缝边直起身,转身匆匆往外走去。

他一个手下正从大厅进来找他:“高副院长!韩二少上哪去了?宴会的客人名单……”

高良庆打断了他:“韩司令在哪里?”

那个手下一愣:“哦,在酒店小会客室……”

高良庆把他一推,急匆匆往会客室的方向大步赶去。

41、正文 失手

韩越和裴志在茶水间里对峙的时候,楚慈正坐在酒店大厅边的小会客室里,面对着今天寿筵的主角韩老司令。

他今天过来这件事一点不出韩老司令的意料。他过来的时候还带了贺礼,一套典雅古拙、光泽微润的紫砂茶具,韩老司令拿在手里一摸,手感十分厚重舒适,便知道这把壶价值不菲,不由得笑道:“你来就好了,怎么还带东西?”

楚慈淡淡的道:“这是韩越以前弄来的,那天搬家的时候,不留神夹在东西里带走了,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

韩老司令万万没想到他说的这么直接,一时愣住了:“……你这孩子,可真是……唉,我一开始还真心希望你和韩越一起好好过日子,现在看来是没可能的了。你对韩越,可真是一点留恋也没有啊!”

楚慈感觉对这位久居高位的老人说什么都没用,他想了一下,最终言简意赅的说:“他会找到一个愿意被他打也愿意被他照顾的‘爱人’的,不过肯定不是我。”

“……小楚,韩越他从小就不是那样的人,我也没见他对其他人那样过……”韩老司令语塞了一会儿,长长的叹了口气:“要不你就当是救救他,别让他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我是他老子,我会让他对以前那些混账事情付出代价的,你也就当做饶他一回……”

楚慈打断了韩老司令,微微笑着反问:“我饶了他,谁来饶了我?”

“……”

韩老司令哽了一下,眼睁睁看着楚慈站起来,礼数周全的欠了欠身:“我来也来过了,韩越也见过了,就此告辞!”

小会客室门外,高良庆正伸手去开门,突然楚慈从里边把门一拉,两人差点面对面撞上。

楚慈动作比较灵活,在撞上的前一瞬间闪避半步,轻轻避开的同时低声道:“抱歉。”

“哦,没关系。”高良庆条件反­射­回了一句,突然整个人一震,指着楚慈厉声道:“快来人,把他给我抓住!”

高良庆有几个手下正巧守在大厅门口,一听到动静立刻赶了过来。没想到跑过来就只见高良庆、楚慈和韩老司令三个人站在那里,手下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韩老司令也站起身:“小高你这是在­干­什么?楚慈他是……”

高良庆一个箭步冲上去,喝道:“你们愣着­干­什么,他就是杀害韩强的重大嫌疑人!还不赶紧拿下!”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楚慈猛的往后退了几步,退到窗前无路可退,停下来摆手叫道:“高副院长你疯了吗?你说我是什么?”

“就是你杀了韩强,人证物证俱在,你他娘的还狡辩什么?你们几个赶紧的,抓住他押回局里!”

高良庆一边厉声指使手下,一边转头对韩老司令高声解释:“韩强前两年开车出事的那个女的,姓李那个,就是这个犯罪嫌疑人的养母!这事韩越和裴志都知道,您把他们找来一问就行了!”

“……什么?!”韩老司令刹那间僵在原地。

相对于现场的混乱来说,楚慈倒是一点也不见慌张,反而微笑起来:“不对吧高副院长,抓人要有逮捕证,可不能随随便便把人带公安局里去呀。您说我是杀害韩强的重大嫌疑人,人证呢?物证呢?总不能您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就成杀人犯了吧?”

高良庆喝道:“有什么话去了局子里再说!”

楚慈哂笑着摇摇头,对他招招手:“高副院长你真是喝多了,你过来,我告诉你凶手是谁。”

这个时候会客厅里的情况已经十分紧张了,空气里隐约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硝烟味,所有人都紧张而茫然的僵立在原地。高良庆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刚伸手要去抓住楚慈,突然只见楚慈把手伸到风衣口袋里去。

“随便抓人虽然没有篡改案卷恶劣,但是后果严重得多,你知道吗高副院长?”

韩老司令突然看出什么,脸­色­猛地一变,一个箭步扑上去:“小高让开!”

——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高良庆只能看见面前有一道雪光闪过,那光芒极其锋利,裹挟着破风的呼啸声,瞬间带起冲天血光。

那其实是他自己的血。

那一瞬间里他根本没有感觉到痛,也没感觉到血流从脖颈处喷涌而出,他最后的意识只来得及想到,哦,这人竟然当着我的面动刀子!

有一点点惊讶,有一点点恼火,其余的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随即一切都结束了。他摇晃了一下,睁着眼睛,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至死不能瞑目。

那短短几秒钟内发生了很多事——之前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甚至把韩越和裴志他们都吸引了过来,韩越刚走到门口,就恰巧把这最血腥的一幕尽收眼底!

然而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只见楚慈那一刀的余力未消,锋利到极点的刀刃硬生生挫断了高良庆的颈椎骨后,带着冲天血雾一刀狠狠劈中了迎面冲来的韩老司令!

这一刀的余势其实并不深,但是那刀刃相当非同一般,基本上沾了­肉­就自动咬进去。韩老司令冲过来的速度很快,完全来不及躲闪,当即就被那迎面一刀狠狠刺进了前胸!

那一瞬间对韩越来说就好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满世界的鲜血让他心胆俱裂。当刀刃刹那间穿透韩老司令的身体,又从他后背一刀突出的时候,韩越甚至恍惚觉得,自己也死去了一回。

刹那间世界完全是静寂的,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韩老司令倒在地上的过程被无限制拉长,就仿佛一出无声的哑剧。

——砰!

韩老司令仰天摔倒,口角里瞬间溢出血来。

这一声惊醒了所有人,饶是高良庆那几个见多识广的手下都被骇呆了,拔脚去追的时候还腿软了

一下,声音也剧烈的发着抖:“抓……抓人!杀人了!杀、杀人了!”

楚慈猛的一收刀,反手一肘撞碎玻璃窗,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酒店二楼并不高,下边还有个遮雨棚,因为所有人都集中在前边贺寿,后门小巷便十分冷清。

韩越眼睁睁看着楚慈的身影消失在窗外,脑子就好像因为过度震惊而魔怔了一般,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看不见。

他最后只能恍惚间意识到,楚慈的动作竟然那样流畅,不管杀人时那骇人的一刀也好,逃脱时利落跳楼的当空一跃也好。他只知道楚慈是稳重温文而有风度的,却不知道他也会这么灵活,甚至给人一种凌厉的感觉。

……我怎么没有早点亲手杀了他呢,韩越想。

我应该早就把他抓住,然后一点一点的,扼死在自己手里才对。

“韩越!韩越!”裴志猛的按住韩越,阻止他也冲到窗口去追楚慈:“让楚慈走!你快点过来看看韩司令!快啊!”

韩越一个激灵,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被冰水浇了个透,双手都在颤抖。

韩老司令没有断气,那一刀贯穿的是右胸,大概切断了心脏血管,鲜血不停哗哗哗的喷涌而出。韩越在战场上见过比这更重却仍然能救回来的伤势,他迅速脱下外套止住出血创口,沉声吩咐:“去叫救护车!先去附近医院急救,然后通知军委联系医院,准备血袋做好抢救准备!”

本来在现场就没几个人,一边要去抓楚慈,一边要顾及高良庆和韩老司令,情况立刻就开始手忙脚乱。有几个人打算出去叫更多同事进来,但是还没出门就被韩越厉声喝止了:“都给我站住!从现在开始起封锁消息,在通知军委之前一个字都不准漏出去!”

“但是韩二少,抓捕逃犯的事情……”

“什么逃犯!”韩越霍然起身,声音都尖利得变了调:“司令都这样了,你他娘的还抓什么逃犯?!滚去叫救护车!”

那手下被骇了一跳,连滚带爬的跑去打电话,差点迎面摔了一跤。

韩老司令很快被送到医院抢救,而高良庆则彻底没救了。他的颈骨被整个绞断了,可能走的时候连痛苦都没来得及感觉到。

医院走廊上闹哄哄的,高家人和韩家的亲戚混乱成一片,司令夫人慌得几乎昏过去,被护士手忙脚乱的搀扶到一边输液去了。一大群韩家亲戚陪着她,全都熙熙攘攘的挤在隔壁病房里。

地面上还残留着韩老司令被运进抢救室时淌下来的血迹,被人走来走去的踩多了,就变成了一种沉重而狰狞的暗红­色­。

韩越站在抢救室外的走廊上,对着窗口点起一根烟。他其实并不在抽,只看着那根烟头微渺的火星,看着它一点一点,缓缓燃尽。

天­色­即将暗下来的时候,乌云不知道从何处聚集而来,空气中布满了咸湿沉闷的水汽,应该要下雨了。韩家一个手下快步走到韩越身后,欠了欠身,低声道:“韩二少,实在抱歉,我们找不到那个在逃犯。把司令送到医院的时候耽搁了最佳搜索时机……”

韩越打断了他:“司令情况怎么样了?”

“司令的手术快做完了,但是还没脱离危险期,医生说今晚还要再观察。”

韩越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把烟狠狠摁熄,随即大步往外走去。那个手下赶紧拔脚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问:“韩二少您上哪里去?我们已经在封锁飞机场和车站了,请相信我们一定会……”

“不用了。”韩越古怪的笑了一下:“……我想,我知道他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吴沉水同学新文:

催眠大师穿越时空回过去寻找亲生父母,敬请关注!

42、一发 ...

傍晚的时候,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遥远的车灯在哗哗的水声中渐渐隐没,放眼望去,天地被水线连为一体,整个世界都笼罩着一层绝望的灰黑。

公墓泥地非常泥泞,楚慈走上山坡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好几次几乎摔倒在地。

为了避免被韩越追踪到,他只在酒店门口开了一下车,转出闹市区就弃车改为步行,偌大个市区他是徒步走出来的。到了市郊以后他搭了一趟的士,但是不敢直接搭到公墓,中途的时候他就下车了。

漫长而惊险的跋涉耗尽了楚慈最后一点力气。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墓碑前,猛地一下坐到泥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李薇丽呣子当年在北京出事,为了尽快毁灭证据,韩家在第二天就把他们的遗体火化了,骨灰当然不可能放到什么好地方去。这座公墓价格便宜,山头地势又非常偏僻,风水想必很不怎么样,附近都没有墓|­茓­坐落。每年清明、春节祭拜的时候都没什么人来,冷冷清清的,对于韩家来说,应该没有更好的丢弃骨灰的地方了吧。

楚慈­精­疲力竭,脸上布满了雨水,他却没有力气抬手抹一把脸。

其实就算隔着朦胧的雨水,他也能看清墓碑上李薇丽和李高杨的名字。那墓碑是如此简陋,名字与生卒年也是草草刻成,李高杨的出生日期甚至还错了一个月份。

楚慈想起以前李高杨过生日的时候,每次都只有一个小小的便宜蛋糕,那些漂亮时髦花样繁多的慕斯蛋糕、热闹时尚欢声笑语的生日派对,对现在倍受娇惯的独生子女而言根本不当一回事的东西,对他来说却只存在于电视上,无比的遥远,可看可闻不可触及。

这个弟弟当年其实很刻苦,虽然脑子一般,学习却很努力。别人家小孩都有大本大本的草稿纸,有些不讲究的也能在作业本后边打草稿,他却没有那样奢侈的条件。每次他放学都会在路上捡点别人丢掉的旧报纸,拿回家来以后在报纸边沿上打草稿。因为空隙不够,他的字总是写得小小的,那样微渺而卑微,一如他清苦贫穷的家庭。

尽管如此他的学习成绩却不错,至少在男生当中不错。他那个年龄的孩子一般都是女生比较出­色­,男生还处在懵懂疯玩的年代,只有他很乖很听话,作业按时完成,从不拖欠,字迹工工整整,从不让老师打回来重做。

他小时候就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他知道重做要费纸,费笔,费作业本。别人家调皮捣蛋的小男生一学期要用掉十几个本子,他只用三四个就行。别人家小孩在教室里打架折腾乱扔笔头,而他的铅笔从来都削到最短,甚至手都拿不住了,才依依不舍的扔掉。

楚慈大学毕业找到工作的那一年,正巧是李高杨中考,考出来据说不错,应该可以上他们那里最好的高中。李薇丽当时还有点犹豫,万一分数卡不到第一录取线的话就要交钱才能上了,那几千块钱对这个家庭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楚慈为这事还打了好几次电话,请李薇丽一定让高杨报最好的学校,万一真的要交钱,他那里有。

但是李薇丽还是很犹豫。楚慈于是请他们来北京玩,本来打算来了以后把那笔钱偷偷交给李高杨,让他自己收着。他知道这个弟弟自小就很懂事,不是乱花钱上网吧玩游戏的孩子,把钱交给他让人放心。楚慈自己是好高中出来的,他知道一个最好的高中对孩子将来考大学有怎样的影响,好大学好专业是将来能改变一生的重要因素。

事后楚慈想过无数次,如果当初没有叫李薇丽呣子来北京就好了。

如果他那天请假去接他们的话就好了。

如果李薇丽不是那么节省,如果李高杨闹着要坐的士的话,就好了。

那个默默忍受着生活带给他的重压的弟弟,那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为他承受了不知道多少苦难的弟弟,那个明明资质一般却在无数个夜晚挑灯苦读、最后终于考上最好高中的弟弟,他才刚刚十五岁,就被车轮无情的碾碎在了人生刚刚开始的瞬间。

他活着的时候连一次好好的生日都没有过过,死后却还要忍受出生年月被弄错的屈辱。他被白白的撞死在了自己一直憧憬的首都门前,而夺走他年轻生命的肇事者却连搞清楚他的出生年日期都懒得花功夫。

楚慈用力去抹那个墓碑上的出生日期,粗糙的岩石磨破了他的手指,很快一缕血­色­被狠狠刮在墓碑之上。那样十指连心的疼痛,楚慈却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动作的颤抖幅度越来越大,最终他死死抓住墓碑的边沿,用力把头抵在冰冷的岩石上,痉挛的痛哭起来。

满世界滂沱的雨水都仿佛在嚎哭,哗哗的水声仿佛潮汐,把所有人都吞噬着淹没,然后缓缓退下,无声无息。

一切都化作了遥远而微茫的背景,所有的幸福和喜悦都被冰冻,所有的­色­彩都从此化作一片灰白。最终只有钻心的疼痛一直陪伴着他往下走,走到所有人,所有过往,都完全被血腥毁灭。

楚慈发不出哭声,他张开嘴急剧的喘息着,脸­色­扭曲而痉挛。最终他用力的咳出声音来,那咳嗽嘶哑得让人恐惧,直到最后他才猛地咳出一口发黑的血。

他们不回来了,楚慈想。

——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再也不回来了。

山坡下隐约传来刹车时刺耳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由远而近,听上去来了不止一两个人,可能是一群追兵。

楚慈实在没力气了,他站起来一下,紧接着又跌倒在地。

其实这时他没有什么求生欲望,只是不想被韩越抓到,至少不想被韩家人抓到。山坡后有一条往下的小路,已经被荒地的野草盖住大半,暴露出来的路段也被大雨浇得非常泥泞。楚慈刚走两步就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了下去。

这一摔可不是吃素的,楚慈当时就觉得眼前一黑,慢慢回过神来才感觉到小腿一阵剧痛。小道上突出的岩石割开了小腿皮­肉­,血哗哗的往外淌,但是很快被大雨冲淡了,总算没有在泥地上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楚慈试图站起来,但是刚一走动就痛得钻心。

那帮追兵大概已经找到山坡了,脚步和对话的声音越来越明显。楚慈咬了咬牙,拖着伤腿一步步往山坡下的小树林里走去。

他大概没真正伤到骨头,最开始的疼痛过去后,伤口就慢慢的麻木没有感觉了。因为失血过多他全身发冷,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才走到树林里他就忍不住靠在一棵树上,嘶哑的喘着气。

透过树丛往山坡上望去,果然有一群人往山坡上冲,韩越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他没穿雨衣,也没有打伞,后边有个人撑着伞往他头上递,但是被他很不耐烦的挥开了。

他走到墓碑边上,似乎是低头打量了那两座墓碑很久很久,然后蹲□,摸了摸地上还很新鲜的脚印。

“韩二少,这是什么地方?能找到逃犯吗?”他一个手下也跟上来,有样学样的摸摸地上的脚印,“这是逃犯留下的?我们要不要分散开来搜索一下?”

韩越站起身,简短的说:“不。”

“但是逃犯可能已经听到我们上来的声音,他一个人,附近没有车,一定跑不远!这个时候如果不追的话万一被他跑出去……”

“不要用逃犯来称呼他。”

“万一跑到附近农家——啊?什么?”那个手下一愣:“为什么?”

“至少在这里……不要用逃犯来称呼他。”

韩越并没有做更多解释,他深深吸了口气,站在山坡上环视周围一圈。

毕竟是职业搞野战的人,他的目光很快停顿在了那条隐蔽小路两边被压倒的枯草上。顺着那条小路延伸的方向望去,更远的地方是一片大雨中的小树林。

天­色­更加晦暗了,滂沱的雨水让视线变得格外模糊。韩越一时有些恍惚,他想这样的季节,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雨呢?

他突然开口高声叫道:“——楚慈!我知道你在这里!”

韩越的声音中气很足,穿透力非常强,一时连小树林里都能听见。

“我给你机会自己走出来!别逼我下去找!”

他从身后手下那里夺过一把折叠铲,高高抬起来晃了一下:“你也可以选择不出来,但是我会从现在开始刨这两座墓!你要是真不出来,也可以躲在那里,看着我把他们的骨灰刨出来!”

山坡上静静的,只听见大雨捶打着树梢和地面所发出的哗哗声。

“你不是对别人都挺好的吗?”韩越笑了一下,只是声音稍微低了下去,“……你就忍心看着他们的骨灰被刨出来,在地下都不得安宁吗?……”

他咔哒一声打开折叠铲,狠狠一铲挖到墓碑下,随即抛出来一铲土。

他带过来不止一把折叠铲,很快就几个手下也走过来帮他挖。这帮人­干­活很利索,不一会儿就打开了李薇丽的墓,韩越挥手叫他们都退开,然后一个人站在墓碑前,蹲□去拿那个骨灰盒。

谁知道这个时候,突然一道厉风从韩越脸侧猛然划过,紧接着夺的一声,只见一把短刀死死钉在了泥地上,刀柄还在那里微微颤动!

周围的手下都纷纷拔出枪来,如临大敌:“谁!谁在那里!”

韩越一摆手制止了他们,然后缓缓的站起身。

山坡之下的树林边上,楚慈收回那个投掷的动作,­精­疲力竭的扶着树,剧烈喘息着。

他嘴巴好像动了动,韩越能从口型里分辨出他说的是“住手”两个字。

他看上去那样狼狈,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浇透了,衣服紧贴在身上,头发自上而下的滴着水,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削瘦单薄。

韩越笑起来,尽管那笑意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他稳稳的顺着小路大步走下去,手下想跟,但是又有点胆怯的收回了脚步。

楚慈每看见韩越走过来一步,就下意识的退后一步。退到最后背部已经抵到了树,再也无路可退了,韩越才缓缓站定在他面前。

楚慈的小腿还没止住血,裤腿都被染透了。因为缺血过多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眉眼非常憔悴,站也没法站稳,只能靠在树­干­上虚弱的喘息着。

韩越就这样看了他很久很久,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要把他这一刻的模样永远刻到心脏的­肉­里去。直到楚慈身体颤抖的频率越来越大,最终几乎要倒下去的时候,他才低声开口道:“——楚慈,我有个问题,从在酒店开始起就一直想问你。”

楚慈目光有些涣散,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我想问,裴志说你这两年忍辱负重留在我身边,只是为了寻找机会报仇而已,是这样的吗?”

“……”

“楚慈,”韩越又慢慢的重复着,问:“——是这样的吗?”

楚慈眯起眼睛,半晌才冷笑了一下,说:“是!”

“……哦。”韩越说,“我知道了。”

他抬起手去,似乎想摸摸楚慈冰凉苍白的脸,但是指尖还没触及的时候,楚慈突然猛地一转身,往小树林里跑去。

他动作已经十分踉跄了,韩越远远比他迅猛敏捷得多。楚慈还没来得及跑两步,就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从身后猛的按下,韩越随即用脚一勾,楚慈膝盖一软摔倒在地。

但是他这一跤没有摔结实,因为韩越半途中就一把接住他,随即把他身体强行翻转过来,面对面紧紧按倒在地。

这一系列动作都太快了,楚慈因为剧痛而痉挛了一下,身体就像脱水的鱼一般惊跳起来,随即被韩越紧紧按在怀里,那力道简直要把人活活掐死!

“没用的。”韩越贴在他耳边上,粗重的喘息着,“——抓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散场后】

楚慈:“韩越你欠揍吧,好好的挖墓刨骨灰­干­什么?快滚吧我不要再见到你了我要跟你分手!”

韩越泪流满面:“……明明是你说公墓风水不好整天琢磨要换个墓地的,怎么我­干­什么都是错的呢?你这连坐制度太残忍了,老子要抗议!……”

淮导敲碗:“俩主角磨叽什么!还不快来拍下一场!不拍戏就木有工资木有收益木有打赏,到时候叫小楚楚踹了乃,再找个有钱滴!那边男二裴同学已经塞给本导演很多红包啦!╮(╯_╰)╭哼……”

43正文 挽留

楚慈的小腿其实没有大碍,至少没有伤到骨头。

但是他淋了雨,受了凉,情绪又波动得很厉害,回去的路上就开始发高烧。

他体温蹿升得非常快,车还没开到市区就已经全身发烫,意识也坠入了迷乱之中。这种高烧很伤人,他挣扎着想开窗吹凉风,但是被韩越一把按住了手,说:“你想找死是不是!”

楚慈被烧得满脸通红,眼睫微微的颤抖着。这样看上去他脸­色­其实比往常好看,总算不那么苍白憔悴,连一点人气都没有了。

韩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了很久,慢慢把楚慈的双手交叠着,握在掌心里。车厢里除了他们之外别无他人,车窗外天­色­暗沉,大雨倾盆,就仿佛一场无边无际无尽头的黑夜。韩越在雨声中攥着楚慈冰凉的手指,尽管动作十分温柔,声音却低沉而冷酷:“你告诉我……在侯宏昌之前,你还杀过人吗?”

楚慈闭着眼睛,身体随着车厢行驶的颠簸而微微摇晃着,意识昏昏沉沉。

“……你已经不想活了是吗?”

在一片静默中韩越等了很久,他最终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楚慈带着雨水的脸。

“现在你还不能死。”他自言自语的说,“我解脱之前,你还不能死。”

自从楚慈搬走后,这是第三次韩越回到他们那个位于三环的家。

第一次是他听说楚慈搬走了,急急忙忙的赶去时只看见一个空空荡荡的房子;第二次是他约了老王手下的人在这里见面,在这里看到楚慈的身世和档案。

第三次他打开门,把楚慈轻而易举的扛起来,往卧室那张唯一比较整齐的大床上一扔,说:“我们到家了。”

楚慈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大床深处,因为震动他含混不清的咳了两声,声音很沉闷,很快就安静下来不动了。

家里没药,没热水,连个创可贴都没有。到处都布满了几个月没打扫过的浮灰。韩越在家里困兽一般转悠着,失手打翻了一个保温水壶,哐当一声在黑夜里格外响亮。

他烦躁不安的走回床边,楚慈已经烧得很高了,脸­色­带着极为危险的潮红,烧得身体似乎有些颤抖。他小腿上的伤已经止了血,皮­肉­狰狞的绽裂翻开,露出带着血痂的­肉­。

韩越拧了把凉毛巾去抹他的脸,又用手指沾了水,一遍遍摩挲他­干­裂的嘴­唇­。过了一会儿他从厨房里弄了点盐,化在毛巾上,擦楚慈小腿上的伤口。那应该是非常疼的,但是楚慈除了轻轻闷哼一声之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应该已经感觉不到了。

“是啊……你就是个不怕痛的人。”韩越喃喃的低声说。

他扔开毛巾,又摸出手机来,下意识的在手里翻开又合上,翻开又合上。房间里只有他不断开合手机盖的啪啪声。

他听不见楚慈的呼吸,隔音良好的卧室里也听不见遥远公路上车辆偶尔驶过的声音。如果房间什么声音都没有的话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发狂,只能借着一遍遍摆弄手机来发泄无以依从的恐慌感。

黑夜会过去吗?

还有天亮的那一刻吗?

那些曾经有过的阳光下的记忆,仿佛在这个暴雨的夜晚渐渐模糊了,哪怕如何拼命去回忆,都只剩下蒙着灰沙的光影,仿佛它们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因为他一旦想起,就会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

本来就不存在的。

那些温情,那些忍耐,那些曾经的幸福和喜悦,从两年前那一切的开始,就注定了虚假和残忍的结局。

韩司令转危为安的消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传来。

电话里司令夫人的声音哽咽不已,几次都断断续续的说不下去,韩越闷头听着,是不是嗯嗯两句,安慰一下。

司令夫人说话抓不住重点,韩越不得不几次打断她,叫医生过来简单描述伤处病情,以及有可能发生的后遗症等等,等医生说完了再把电话还给司令夫人。

“我已经叫人在医院守着了,天亮以后可能会有探病的老头们,到时候我过去接待。”韩越忍了忍,最终又补上一句:“妈,你也别太劳神了,先去休息吧。”

司令夫人抽抽噎噎的答应了,又问:“那……那个凶手,你抓……抓到了没?”

韩越沉默了一下,“没有。”

“他这样害、害你爸爸,你一定要抓住他,知、知道吗?”

“……”韩越不置可否,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突然不答反问:“妈,当年大哥撞人的事情,后来咱们家赔钱了吗?”

司令夫人抽噎着一愣:“我哪里还、还记得,你好好的问这个­干­什么?难道跟当时的事情有关系……”

“不,没有。我平白问一句罢了。”

“我没有叫他们赔钱,后来不是判责任都在对方身上吗?”司令夫人想了想,又说:“可能你爸爸叫人送了点钱吧……送了多少我不知道。你爸爸他啊,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遭这个罪,医生说他差点就救不回来了啊!你可千万要给你爸爸报仇,你听到没有,千万不要因为你那点私情就不顾你爸爸!家里人和外边人你要分清楚,心该向着哪里,胳膊肘往哪边偏,你可千万要记得……”

韩越打断了她:“我知道了。”

随即他挂了电话。

韩老司令这次受伤算是比较严重的,毕竟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

楚慈那一刀截断了他的两根肋骨,前胸贯入,背部突出,是一个相当严重的贯穿伤;但是事情十分凑巧,这一刀并没有伤及韩老司令的任何内脏器官,刀锋从内脏之间直接滑过去了,因为太过锋利的关系,肋骨被挫断的切口也十分平整,没有出现碎裂骨渣切断血管、刺进内脏的事情。

这次手术云集了当晚所有能找到的权威医生,任家远那个级别也只够打打下手。不过事后他在ICU照顾了一晚,第二天早上累得都脱了力。

整个上午的时候来了很多探视者,几乎都是韩老司令那个级别。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候,所有人都想确认韩家是不是从此一蹶不振了。损失一个没什么用处的长子还没法对这个家族根基造成损害,但是如果韩老司令在这个关头倒了,仅仅只靠一个韩越,韩家的未来就会变得晦暗不明。

这些探视者都很不好打发,在司令夫人的陪同下韩越忙了一个上午,直到午饭后该问的都问差不多了,来客才纷纷告辞而去。

司令夫人在众多亲戚的劝解下,终于去隔壁病房休息去了。韩越也正好不想去打扰她,一个人默默的站在ICU病房外看着他父亲。

任家远走过来拍了下韩越的肩,叹了口气:“别想太多,老爷子会好的。手术非常成功,应该很快就能醒,也不会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最多也就是以后从一线上退下来,反正韩家还有你呢……”

他想了想,又劝慰的道:“老爷子一生刚正,这一关能熬过去的,你就放心吧。”

韩越扯了扯嘴角,笑得非常勉强。

任家远看看他脸­色­:“你也别在这杵着,有空去睡一觉,看你脸­色­差得。”

“我没事。”韩越说,“我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难受?……唉,这个我能理解,连我都不敢相信,他们说楚工他……”

“不是这个。楚慈这件事我不奇怪。”韩越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我就是奇怪,我以前以为老头子虽然有点急躁,有点老一辈官僚的习气,但是起码跟别人家老头子相比还算刚硬正直,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我以前以为我妈虽然比较偏爱大哥,但是也没超出溺爱的度去,还算是个有是非观念的人。没想到我这么多年以来的观点竟然被推翻得如此彻底,连我自己都有种……有种作恶梦一般的感觉。”

任家远不了解事情发展的经过,也不知道韩越这番话从何而起,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韩越抹了把脸,突然转向任家远,压低声音说:“今天下午你跟我出去一趟,我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任家远看周围没人,韩越的样子又有点怪异,不由得心里发毛:“你又搞什么了?告诉你老子好歹是个堂堂外科主任啊,你稍微尊重下我的社会地位好不好,不要每次都把我当小喽啰似的使唤来使唤去……”

“我找到楚慈了。”韩越一句话就让任家远瞬间闭上嘴巴。

“你、你找到楚工了?!你不是跟司令夫人说——”

“我知道。”韩越打断了他,“所以我不敢把他送医院去,只能找你。他情况有点不好,发高烧,腿上受了伤,我早上走的时候他已经烧到接近四十度了……”

“那你不用救了,他已经没救了。”任家远板起脸:“他已经被你折磨得够呛了,你就放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去吧,记得提醒他下辈子投胎别遇上你这么个渣!”

韩越一把抓住任家远的衣领:“我死之前他别想死!”

他脸上的表情太过骇人,任家远被震得呆了一下。

“我不想把他交给任何人。”韩越慢慢松开任家远,沙哑的声音中有种无可奈何的绝望,“就算他要死,也至少……不是在刑场上!”

虽然感觉韩越已经疯了,任家远还是跟他去了一趟。如果楚慈真的发高烧到四十度,那么放着不管肯定会出人命,任家远是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楚慈送命的。

他去的时候特地带了整整一大箱子药和针剂,又带了葡萄糖和吊水架子,以防楚慈烧得太严重需要输液。

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必要的,楚慈的伤势虽然没有韩老司令重,但是危险程度一点也不轻,仅仅打葡萄糖根本不够,任家远不得不打电话调来血袋才解决问题。

楚慈一只手被韩越铐在床边上,但是那基本没有必要,因为楚慈从头到尾都在昏睡着,只有任家远刚给他扎针输血的时候他才醒过来短短的几秒钟,恍惚间仿佛还笑了一下,低声说:“是你啊。”

他的声音非常虚弱,因为高烧造成喉咙沙哑,听得任家远心里十分难受,“是我。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这里的。”

“……让他们来抓我吧……”楚慈闭上眼睛,几乎无声的叹息着。

“如果我死了,请把我跟他们埋在一起……”

任家远没反应过来是哪个他们,他望向韩越,韩越脸­色­铁青的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这一番处理相当麻烦,又是输液又是输血又是开药又是打针,等楚慈高烧稳定下来以后已经是深夜了。任家远连轴转了二十多个小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个劲的跟韩越摆手:“不行了不行了,我明天再来,今晚放我回家睡觉去吧。”

韩越说:“我给你叫个司机来送,你这样子不能开车。”

任家远表示没有异议。他走到客厅里去,坐在沙发上,一秒钟后鼾声震天。

韩越于是打电话叫自己嘴巴严实、办事牢靠的司机过来接任家远,等到司机赶到、把任家远叫醒弄走,这又好一会儿工夫过去了。

韩越看看手表,恍惚已经是给楚慈喂药的时间了。

他走到卧室里去,楚慈已经醒了,正躺在那里呆呆的望着空气,表情有些静默的空茫。

韩越去弄了药,又端了杯热水,坐在床边上说:“过来吃药。”

楚慈把头偏过去,默不作声。

“你听见没有?吃药!”

“……”

韩越猛的把杯子一跺,拧着楚慈的下巴把他的脸硬撇过来,拿着药片就往里塞。楚慈咬紧牙关不松口,韩越就狠劲扳他的牙齿,最终硬生生把他牙关扳开,手指在楚慈苍白的脸上留下了鲜红的指印。

“你不好好吃药是吧?”韩越烦躁的转了两圈,突然停下来指着楚慈,说:“你以为我没办法治你吗?”

“……”

“你是不是觉得反正快要死了,所以你什么都不怕了,就一心想着从此以后不用再骗我也不用再忍受我,自己快快活活解脱去了?告诉你做梦去吧!老子他娘的有的是办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慈突然睁开眼睛,望着韩越,嘲讽着轻轻笑了一下:“……你以为我求死失败了一次,还会失败第二次吗?”

韩越几乎要冷笑起来,指着他连连说:“好!好!”

他大步冲出卧室,不一会儿又猛地冲进来,把手里一个方形盒子往楚慈面前一拍:“你他娘的敢去寻死!你这边断气我那边立刻把这东西冲马桶里!有种你去寻死啊,去啊!现在就去!”

楚慈只看了那盒子一眼,猛的眼神就变了,连嘴­唇­都颤抖起来:“韩越,你……你……”

“我怎么了?我是个混账你不早就知道了吗?”韩越一拍李薇丽的骨灰盒,咬牙切齿的冷笑:“老实告诉你我本来请人找了块风水宝地,墓|­茓­都是买了地皮现挖的,你要是乖乖吃药熬过去,我保证好好把这呣子俩安葬了。你要是一心想寻死,也行,老子让你们死都死不到一起去!有种你试试看!”

楚慈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脸上气得变了­色­,手指痉挛的抓着床单。

韩越知道他在愤怒,而且是从未有过的愤怒。

如果他现在手里有刀的话,可能会忍不住扑过来宰了韩越也说不定。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韩越自暴自弃的想。

我本来就是个渣,已经渣到底了,反正再坏那就那样了。

曾经幻想过的一生一世,曾经期望过的白头到老,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虚幻的美梦,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梦想成真的那一天了。

只要他活着。

只要他们……都还活着。

仅仅是活着而已,除此之外,早就无法再祈求更多。

“……把药拿过来。”僵持了很久之后,楚慈终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

韩越把药和水递过去,楚慈一仰头全吃了,喝水的时候因为太急,甚至还呛了好几下。

他根本没有力气咳嗽,那水呛得他脸­色­发红,眼底汪着盈盈的水,仿佛是在流泪。

韩越缓缓的坐在他身边,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感觉到肩胛骨突兀的支楞出来,硬生生咯着手。他突然也很想哭,鼻腔甚至感到很酸涩,但是眼底­干­­干­的,疼得流不出泪来。

“我是不是挺坏的?”韩越贴在楚慈耳边问。过了几秒钟他又一下子笑起来,那笑声十分短促。

“——没关系,你会发现我还能更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强烈的推荐一个文:

是个父子文,作者俺很喜欢,上中学时就看过她的文,可惜当年一直被逆CP……

正文 夜晚

卧室的落地窗帘严严实实遮住了夜­色­。房间里一片昏暗,就算竭力睁开眼睛,也只能看见摆设模糊的轮廓。

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听上去有些濒死的意味。那呻吟仿佛即将被折断一般,最大程度的激发了男人的兽­性­,听上去让人血脉贲张。

楚慈颤抖着咬紧牙,他感觉身体仿佛像暴风中的船只一般摇晃颠簸,他自己却完全不能控制。那并不是全然的痛苦,但是却让人昏沉,让人迷迷糊糊的丧失神智。

韩越却仿佛很享受一般,突然扳过楚慈的脸去亲吻他的下巴。汗水交织的皮肤大面积摩挲在一起,揉起的水声?得让人发指。

突然一记猛烈的顶弄让楚慈啊的叫了起来,颤抖着手想要推开韩越。他手指温度冰凉,战栗的频率很明显能感觉出来,韩越因此而迟疑了一下,又撩开楚慈汗湿的头发,亲吻他布满了冷汗的额头。

那亲吻其实很温柔,或者说,韩越很少有那样温情的时候。

他总是很急切的渴望楚慈给他温情,就像炸了毛的刺猬一样迫切要求柔软的东西覆盖住自己。但是楚慈从来不会给他,楚慈基本上是个相当冷淡寡言的人。

因此韩越总是很急躁,很容易感到失望和恼火。他总是肆无忌惮把这火气发泄出来,然而事后又万般后悔。

他很少能想起主动对楚慈温柔一些,比方说柔和的亲吻和微笑,放软了语气说话,偶尔送个礼物,做什么事情前先征求楚慈的意见。但是只要他做了,楚慈的回应也会相对缓和一些。

楚慈其实是个很吃软但是绝对不吃硬的人,韩越想强迫自己记住这一点,但是一遇到事情又特别容易忘记。

他持续不断的亲吻楚慈的脸,又去舔他耳朵尖最敏感的地方,动作轻缓柔和,有点安慰又有点示好。最后他­射­出来的时候楚慈只闷哼了一声,身体僵硬得就像块石头,韩越有点担心他小腿伤口会因为这个开裂,但是伸手一摸又没有。

虽然事后清理麻烦,但他还是喜欢­射­在楚慈身体深处,仿佛这样给他一种独占欲被满足的感觉。他仔细的清理完之后感觉楚慈没动静了,便低声问:“你睡着了?”

房间里一片沉寂。

其实不管楚慈有没有睡着,都不会回答他一个字。

韩越把楚慈搂在怀里,把他的头枕在自己胳膊上,时不时又去蹭蹭他的脸。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韩越突然低声说:“我家老头子今天醒了。”

楚慈没有说话,连呼吸都轻而不闻。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还对我眨了下眼睛。不过他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还没拆管子呢。医生说以后要好好保养,毕竟这个伤受得比较重,他年纪又大了。”

房间里静寂了一会儿,韩越扭头去蹭蹭楚慈的脸,“……我知道说这个对你来说不大公平,你的……养母,连再醒过来眨一下眼睛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过我就是想说出来让你知道,我家老头子他没有死,还活着。说不定你每天晚上也可以少做点噩梦吧。”

楚慈还是没有说话,但是韩越能感觉到他身体微微一紧。

“我今天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老太太问我找到你没有。当时任家远还在场,我真怕他嘴巴一漏说出点什么来。幸好他没有。”韩越咳了一声,又说:“现在外边满世界都在找你,也许只有我找得最不上心了……”

“你应该把我交给公安局的。”楚慈突然声音很轻的说。

“……”韩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把楚慈更紧的搂了一下:“不,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你那样做,说不定我会更感激你。‘没有人能越过法律的位置惩恶扬善’,你还记得这句话吗?这可是你说的。”

楚慈顿了顿,微微的叹了口气,那声音瞬间就消散在了无边的夜­色­里。

“你说的其实很对,没有人能代替法律行使生杀大权,我也不是什么行使正义的高尚人士。我只是个普通的,复仇者罢了。我的仇已经报完了,现在是我接受法律审判的时候了。”

“……”

韩越久久没有说话,他把楚慈紧紧搂在怀里,又把头用力埋到他的颈窝里去。

“你知道我最恨什么样的人,”楚慈低声说,“你能别让我成为那样的人吗?……”

韩越突然张口咬住楚慈光­祼­的肩膀,一开始十分用力,楚慈疼得眉毛皱了一下;但是紧接着韩越就放轻了力道,只轻轻叼着那一点皮­肉­,还用舌尖去舔。

过了很久他才含混不清的说:“你也许想去吃枪子儿,但是每年都有很多人,明明该吃枪子的,却仍然滋滋润润活得很好。也有很多人本来罪不至死,但是在各种各样的因素作用下,最终还是吃了枪子儿。我就是觉得吧,你要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想要是很多年后我还是孤独一人,想着你再也不回来了,可能下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我就觉得比死了还难受。”

他苦笑了一声,说:“我估摸着像我这么渣的一人,下辈子轮了回,就再也没有看到你的缘分了。”

楚慈默默的听着,一开始听到韩越有关于吃枪子儿的理论时他张了张口,仿佛想要反驳,但是后来又把话咽了下去。

韩越说完之后笑了一下,轻快的岔开了话题:“说起那天你跟我摆宪法,那时候好像我在煲海鲜粥呢是吧?我当时印象特别深,后来你回房间了,我就在厨房里琢磨,咱们家工程师没想到还是个人权主义者哈!结果一琢磨我就忘了已经放过盐的事情,转手又撒了把盐放进去……那天那粥是挺咸的对吧?”

楚慈闭上眼睛不说话。

“后来我转身去倒水,回来一看那锅里的龙虾就没了,桌上就剩一大龙虾壳,光给我留一锅白粥……你丫的吃那么快,我当时都吓着了……”韩越闷声笑起来,“更可气是你那天晚上,觉得白天没吃水果补充维生素,结果晚饭以后直接吃了两片维生素C,当时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把你送去医院洗胃……”

楚慈突然把头往枕头里缩了缩,韩越于是把他搂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紧贴着他的头发。

“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哪天突发奇想的吃了海鲜又吃维C,结果突然一下把命送掉呢?”

韩越说这话的声音很低,听上去就像是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长长的吸了口气,用脸颊蹭了蹭楚慈额前柔软的碎发,低声道:“对不起,我一直想和你好好的白头到老,但是我从没让你真正快乐过。我本来以为一辈子时间还很长,没想到现在我只能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连我也不知道,不过至少今晚咱们还是在一起的。”

他低下头去亲了楚慈一下,说:“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快年三十了,上点治愈系的东西~

看文只是个消遣,过年要高高兴兴的,要保持好心情哦o(≧v≦)o~~!

番外之相遇 上

韩越第一次见到楚慈,那其实完全是因为巧合。

那天韩越他们一帮朋友出去吃饭,在一家粤菜馆里点了个螃蟹面。餐馆厨师把那大帝王蟹装在水桶里拿上来给他们看,全须全尾差不多五公斤,老大一个水桶都装不下。结果到上菜的时候一看,那么大一只螃蟹竟然两个盘就装满了,个头足足小了一圈。

那帮太子爷们当时就不­干­了——钱这东西无所谓,关键是不能被人当冤大头耍啊!你拿给我们看的明明那么大,怎么上桌就成螃蟹他孙子了?

那帮人一开始还没亮出身份,就在大堂里拍桌子叫经理。餐厅经理过来一看,还以为他们这帮人好欺负,就在那打着哈哈装傻,一会儿说螃蟹炸完了就会小一点,一会儿说先前他们看错了,那螃蟹其实也没有大到哪里去,反正现在已经上桌了,必须按价付账!

那经理敷衍的态度还特别明显,到最后逼急了就用眼角看人,一副“咱们店大生意大,你们怎么着吧”的模样。韩越他们那帮人岂是好惹的?那些部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大爷们当中,也就一个裴志脾气好点,其他人都是一点就爆的主儿,当即就骂骂咧咧的拍起桌子来了。

餐厅经理一看慌了:“­干­什么­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动手是什么意思?”说着就招呼保安上来赶人。

保安还没来得及动手,韩越慢条斯理的把烟从嘴里拿下,按到桌布上摁熄了,紧接着随手拎起一只装面的海碗,啪的一声往经理面前重重一砸!

哗啦一下碎片撒了满地都是,汤汁、面条、螃蟹腿脚在半空中全飞溅起来,当即就把经理脸上、身上淋了个透!

那经理顿时懵了,保安也懵了,大半个餐厅的食客都惊得站了起来,有些胆小的惊呼一声赶紧往门外退。

韩越冷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志抢先一步上前,彬彬有礼的从口袋里摸出名片塞给经理:“有话好好说,打到人就没意思了。来哥们,这是我的名片,今天给你们造成的损失全记我账上,你可以派人去我家要。”紧接着他回头一挥手:“兄弟们,砸!”

那餐厅经理一看名片,当时腿就一软,一下子认识到今天惹到惹不起的主儿了,顿时连声音都抖起来了:“好、好说好说!千千千万别!您几位,您几位先住手!先住手啊!……”

那帮憋了一肚子鸟气的大爷们有谁听他的?正摩拳擦掌的准备动手,突然一个人突然从另一桌上站起身,喝道:“­干­什么?住手!”

韩越站在那个位置,离那个声音最近,不由得抬头一看。

那是他第一眼看见楚慈。

那天中午其实楚慈在请助手吃饭。他当时的助手还不是后来的小王,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实习生。

韩越后来一直不知道,其实那个漂亮女助手对楚慈很有点非同一般的心思。只不过楚慈天生气场生人勿近,后来慢慢的,就把人家女孩子给冻跑了。

闲话不提,那天楚慈请人吃饭,当然不会穿着太随便。他穿着一件特别修身的黑­色­衬衣,袖口卷到手肘上,□出来的小臂被扎了一小块碎瓷,鲜血直流——那是韩越扔出去的海碗在桌角上磕破了,碎片飞溅起来扎到的。底下他套着一条枪烟蓝的牛仔裤,在室内显出一种非常好看的深蓝­色­。

他本来背对着韩越这一桌,所以叫住手的时候,他是一个扭过腰来望向这边的姿势,看起来更加的显身段,那腰特别的柔韧狭窄,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用手臂去量一量。

韩越当时就啧了一声,心说那女的长得一般,男的倒是……倒是……

“楚工你怎么样?”那个女助手惊慌失措的站起来,“啊,你的手流血了!”

楚慈摆摆手,用餐巾纸随便把血一擦,说:“我没事。”又转向韩越他们,厉声道:“大白天的­干­什么呢你们!”

他声音非常有磁­性­,虽然语气十分恼火,听上去却让人很舒服。

韩越看着他的脸,心里不知怎么就打了个突,仿佛有种愉悦的电流从脊椎上蹿起来,那感觉有点麻痒,又有点刺激。

一个部队里的哥们已经控制不住脾气了,骂骂咧咧的把保安一推,又冲楚慈吼了一句:“不关你的事!一边儿去!”

楚慈把筷子一拍,大步往这边走。

韩越心里竟然有点莫名的雀跃和亢奋。那不是面对一个即将冲过来打架的对手所产生的感觉,而是仿佛一头猛兽,眼看着鲜美水­嫩­的小动物误打误撞走近了自己的地盘,由此而产生了猛扑上去,将之一口吃掉的强烈冲动。

“哎呀,这个手是怎么回事?是被碎片扎到了吗?都怪我都怪我……”楚慈还没走上前,半道上就被韩越截住了,不由分说把楚慈的手臂强行拉起来看伤口:“真是的!我手一滑,不小心就把碗甩出去了!”

“……”楚慈当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由自主打量了一下韩越的脸,发现这人竟然煞有介事,完全不脸红!

“这么深的伤不看医生不行,你看现在还在流血,万一感染可就麻烦了。这样吧,正好我车就停在门口,我送你上医院看看?”

“……”这下不仅楚慈觉得自己听错了,连韩越那帮朋友都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有个哥们小声问:“韩二,今天这还砸不砸了?”

“砸什么,不就个螃蟹吗!你们看着办!”韩越不耐烦的把手一挥,又一眼瞥见那个漂亮的女助手,眼珠一转问楚慈:“——跟女朋友出来吃饭?”

楚慈当时毕竟年轻,被人一套话,就下意识的摇摇头。

韩越笑起来,猛的拍拍裴志的肩:“哥们儿,那姑娘拜托你了,好好把人家送回去压压惊!我送这位小哥去医院先!”

裴志一愣:“韩二,你今天被雷锋叔叔上身了?”

楚慈也一愣,本来满腔恼火都被韩越的殷勤道歉给浇熄了,下意识的摆手:“不用了,这点小伤随便擦擦……”

“这不是小伤!”韩越正­色­道,“处理不好万一感染,会出大毛病的!你别太担心,我车就停在这门口,去医院一来一回很方便,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医药费什么的我也全包了,是我的错嘛,应该的应该的!”

楚慈来不及拒绝,就被韩越半扶半拖着弄出了餐厅。

“……韩二少今天吃错药了?”他们走后半晌,裴志才喃喃的道,“说起来那人长得还真不错……­操­,他看上人家了?”

楚慈这个人,天生的吃软不吃硬。如果韩越他们在餐厅里梗着脖子砸店,说不定他还真的冲上去制止他们。但是当韩越殷勤赔笑的送他去医院,他又无法摆出脸­色­给韩越看了。

楚慈属于那种脸相、五官、皮肤都十分­精­致耐看的类型,韩越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看了好几眼之后楚慈忍不住了,微笑着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也扎了碎片不成?”

“没有没有。”韩越一笑,寒暄着问:“我听你说话口音,不像是北京人?”

“我外地的。”

“哦,……您贵姓?”

“免贵姓楚,楚慈。”

韩越把着方向盘,笑看楚慈一眼:“楚辞的辞?还是青瓷的瓷?”

“仁慈的慈。——您贵姓?”

“哦,我叫韩越,他们都叫我韩二。”

如果是圈子里的人,就算不认识韩越的脸,也该知道这位韩家二少响亮的名头。但是楚慈跟他们这个圈子没关系,一听韩二就笑了,问:“是因为你特别的……所以才叫你韩二吗?”

韩越噗的一声笑起来:“可能吧!不过我在家排行第二,上边有个哥哥,所以才这么叫的。”

“这样啊……不过你刚才摔碗真把我给吓着了,哪有人说砸就砸的?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餐厅报警抓你们。”

“那家餐馆一直这样搞鬼。”韩越顿了顿,又笑着赔罪:“不过刚才真是对不住,一时激动,失了下手……”

他偏过头去看楚慈。楚慈笑起来的模样非常好看,眼睛微微的弯起来,并不露出牙齿,嘴­唇­现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如果是其他人见面第一次就跟韩越说你是不是特别二所以他们才管你叫韩二,那么韩越肯定让这人一辈子都不敢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楚慈这样微笑着跟他调侃,他只觉得心里有种发热般的,电流般的刺激。

他甚至想逗楚慈多说两句,哪怕拿他自己打趣调侃都不要紧。

楚慈的手臂其实并无大碍,碎片扎进­肉­里,但是并不很深,清洗消毒包扎一下就完事了。唯一麻烦之处就是几天不能碰水,防止伤口感染发炎。

从医院出来已经下午三点多了,韩越问:“我送你回家?”

“……回家吧,”楚慈看看手表,“下午只能跟单位请假了……”

韩越装作不经意的问:“你在哪个单位?”

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正常人问的都是“你在哪儿高就”,哪会像部队岗哨盘问访客似的!

“那家餐厅边上的冶金科研所,所以中午才有时间出来嘛。”所幸楚慈对人的防备心并不强,随口就说了一句。

“哟,国企事业单位!这年头人人都往国企奔,很有前途啊你。”

“还好吧。你呢?”

“我啊,”韩越顿了一下,说:“我当兵的,回北京休假。”

楚慈打量他一眼,笑道:“军官吧,我可没见过能回家乡度假的大头兵,也没见过普通当兵的有底气在餐厅里砸东西!”

韩越正准备踩油门,闻言深深看了楚慈一眼,摸出手机问:“留个号码?”

楚慈望着车前窗,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韩越再不讲究人情世故,也知道这是默然推拒的意思了。

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对陌生人的防备心并不强,但是十分内向,不是个随便和外人结交的个­性­。

结合他身上那种文质彬彬的书卷气,又在科研所集团工作,这人应该是个搞学术的吧。

韩越以前也交过伴儿,但那都是通过朋友介绍的,或者是自己贴上来的,欢场中游刃有余八面玲珑的人物。楚慈这种温和沉静又循规蹈矩的圈外人,虽然让韩越馋得心里发痒,但是却怎么都找不到缝隙下手。

他又不能直接上去说我看你挺喜欢的要不咱俩耍个朋友?又不能直接甩出身份来威胁说你赶紧从了我,要不没你的好果子吃。他只能跟楚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越聊越喜欢,越看越心痒,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抓到怀里来,好好的亲两口。

楚慈家很快到了。

那是一栋地段不错的公寓大楼,虽然外观看上去灰蒙蒙的,但是小区环境还不错。

把车停在楼下,楚慈还没来得及推开车门,韩越抢先气定神闲的问:“不请我上去喝杯茶吗?”

“……”楚慈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这应该是电视剧里发生在男女主角之间的台词吧,可惜这里没有女主角,我家又刚刚搬来,到处都乱糟糟的,实在不大方便。”

“哦。……新买的房子?跟家里人一道住?”

“没有,”楚慈说,“租的。”

韩越并不勉强他,隔着车窗笑着挥挥手:“那就算了。今天的事情实在对不住,你上去好好休息吧。”

楚慈对他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楼道。

韩越一直盯着他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他目光里的笑意才一点点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脊椎发冷的**。

楚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放,随之而来愉悦而微小的电流,在全身上下的皮肤中乱窜。

很久以后韩越回忆起当时的感觉,才知道那叫做一见钟情。可惜正常人都能在一见钟情之后采取稳妥而温馨的步骤,韩越却让那种感情化为了冲动和破坏。

楚慈手上的伤很快就愈合结痂,,他也把韩越这个人忘到了脑后。

但是之后不久的某天,他在办公室里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喂,你手怎么样了?好了没?”

楚慈拿着手机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你是谁?”

韩越在电话那边笑起来:“我啊,那天餐厅里砸东西的那个。”

楚慈一下子回忆起那天那个军官,虽然他当时掩饰得很好,但是楚慈仍然能从他周围的气场中感觉到久居上位发号施令的那种霸气。

当时韩越那种气场让楚慈隐约有点不舒服,之后韩越要留他号码的时候,他也装作没有听见。

但是那人怎么又打电话过来了?

“你……怎么有我手机号码的?”楚慈忍不住问。

韩越没有回答,而是改变了话题,兴致勃勃地说:“我正巧回北京办事,请你出来吃个饭赔罪吧!你今晚有空吗?”

“……没空。”

“明天晚上呢?”

“没有。”楚慈顿了顿,又委婉的说:“我的手已经没事了,你不必这么费心。还有,你是从哪里拿到我电话号——”

“哎呀今晚出来吧!不耽误你多少时间的!”

楚慈被打断了一下,但是仍然好脾气的回绝:“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今晚真的没空。那天本来就没什么事情,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我没有放在心上嘛。就是出来吃个饭,就当认识个新朋友,有什么大不了的?”

楚慈简直要被这人的自说自话气得发笑起来:“抱歉这位先生,你大概搞错了,我跟你那些朋友想必不是一类人,谈不到一起去。我也不想追究你从哪里拿到了我手机号码,咱们就这么说吧,我还忙着呢,可以了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韩越轻轻叹了口气,微笑道:“那……你先忙吧。”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楚慈虽然觉得他最后那句话的语气有点古怪,但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挂电话的时候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人怎么老没事献殷勤,该不会是非­奸­即盗吧?

那天晚上楚慈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他就是想一个人呆着而已。

下了班他回家草草弄了点吃的,又看了会儿专业书,晚上十点多就老老实实上床睡觉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韩越这天晚上其实已经准备上他家来了,只是半路上被军委一个电话紧急召回去办事,所以他才睡了最后一个晚上的安稳觉。

第二天早上楚慈照常起床上班,不知道为什么眼皮老是跳。刷牙的时候他失手打翻了玻璃水杯,碎片差点又割破了他的手指。

楚慈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他清理完玻璃碎片,时间已经大大超过了平时出门的钟点。如果路上再堵一堵车的话,可能他就来不及到点打卡了。

正准备急急忙忙出门的时候,突然门铃又响了起来。

“来了!”楚慈应了一声,一边拎起手提电脑一边匆匆打开门:“请问您是……嗯?是你?”

“早上好啊。”韩越站在门外,微微笑着,往房间里走进一步。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一点也称不上可怕,但是不知道怎么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楚慈禁不住退了半步,“……您……有何贵­干­?”

韩越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关上门:“我过来跟你说个事情,打扰到邻居就不好了。来,把门关上吧。”

“抱歉,我现在要去上班,不如路上再——”

韩越轻轻抓住楚慈抓着门的手,一点一点的强迫他关上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他这个动作给了楚慈一种相当不妙的感觉:“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别这么紧张,放松点。”韩越环视周围一圈,客厅面积并不大,通向卧室的门开着,稍微一扫就把这个家的总体布置全数看在眼里了。

“你果然是单身啊,连个宠物都没养,一个人不冷清吗?”韩越啧啧有声的穿过客厅,在书房里逛了一圈,又往卧室里探头探脑,“没有父母,没有亲戚,没有女朋友……哦,也没有男朋友。”

楚慈砰地一声关上卧室门,声音气得都变了:“你这人太莫名其妙了吧,好好的跑到别人家里乱说什么啊?我要上班了,请你赶快离开!”

韩越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力气非常的大,楚慈猛的被吓了一跳,随即激烈的挣扎起来:“你­干­什么?放手!”

韩越一声不吭,猛的把楚慈拦腰一抱,直接几步转过客厅来到书房,把他往宽松的沙发里一扔,然后屈起一条腿抵在他身上防止他逃跑。

楚慈简直被摔愣了,反应过来后立刻去抓书桌上的摆设,想砸韩越的头。

韩越岂能被他砸到,立刻劈手夺下摆设,只听哗啦一声,他一挥手把书桌上的零碎东西统统扫到了地上。

“你……”楚慈刚要暴怒,突然挣扎间抵到了韩越口袋里一个硬硬的东西,他低头一看脸­色­剧变,只见那赫然是一把漆黑的手枪。

“哦,吓到你了。”韩越轻描淡写的把枪管塞回口袋里,“没事,别介意。”

楚慈全身上下窜过强烈的寒意,说话声音都有点发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啊,我就过来跟你商量个事。”韩越竟然还笑了一下,就着这个十分亲昵暧昧的姿势,俯在楚慈耳边上低声问:“我看你也没个伴儿,正巧我也没有,我又挺喜欢你的,要不咱俩处个朋友吧?”

楚慈愣了一下,紧接着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才咬牙切齿的道:“从我身上滚下去!”

韩越一个膝盖正抵在楚慈大腿之间,一只手还铁钳一样按在他腰上。他在部队里拉练的时候能扛着三十公斤重的木头跑越野,按住区区一个楚慈实在是轻而易举:“你还没给我答复呢……”

“不可能!我不答应!滚!”

“不答应可不行。”韩越空出一只手来,在楚慈下巴上肆无忌惮的摸了摸,随即一把扳住他的脸,狠狠亲了下去。

这个吻非常粗暴并且急不可耐,没有半点温情的意味。就像饥肠辘辘的捕食者终于抓到了梦想中的美味,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的狠狠一口咬上去,简直恨不得一口就把爪下的猎物整个连皮带­肉­吞吃下肚。

楚慈唔的闷哼了一声,拼命挣扎出一只手来抓住韩越,但是随即就被韩越一把抓住手腕反拧到身后去了。

他用身体压制住楚慈,因此空出一只手来急切的抓住了楚慈后脑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接受这个亲吻。这样他不必强行扳开楚慈的下巴就让他无法咬合牙齿,唾液从被粗暴蹂躏的­唇­边落下来,流过楚慈白皙脆弱的喉咙,深深滴进他衬衣下的胸膛皮肤上。

这种带着血腥和暴力意味的、强制­性­的亲吻,却让韩越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兴奋得咆哮起来。

血液就好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一股冲上头顶,冲得他太阳|­茓­都在突突的跳;一股直接冲到下_身,让他大清早的就忍不住硬起来了。

真他娘的太要命了,老子不想当强_­奸­犯啊……韩越最终用力在楚慈下­唇­上咬了一口,气喘吁吁的抬起头。

楚慈的模样看上去十分狼狈,衬衣被揉得乱七八糟,扣子开了两个,露出一段漂亮的锁骨;嘴­唇­上渗着微许的血,脸­色­因为缺氧和愤怒而涨得通红,看着韩越的目光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把他咬死。

韩越有点抱歉的发现自己是真硬了。

“你乖一点我就不动你,至少今天不动。”韩越强忍着不断叫嚣的**,伸手去轻轻抚摸楚慈的脸,语调低哑却难得的温和,“我虽然脾气不好,有时候犯浑,但是对人从来不小气。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事,会对你有好处的。”

“你做梦!从我家滚走!”楚慈一掌摔开韩越的手,气得身体都在发颤:“现在立刻滚,不然小心我打电话报警!”

他这么坚决果断的拒绝让韩越脸­色­沉了一下,随即冷笑:“报警?你去报警试试看啊,尽管报,我帮你打110。”

楚慈简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伸手就去抓电话。

他书桌上有个无线电话的座机,平时用得好好的,今天怎么按都不亮。

“没用的,我来之前已经让人把你家电话给断了。”韩越慢条斯理的摸出手机,“所以说我帮你打110嘛。不过打110之前我们得先打你单位的电话,给你今天请个病假。”

楚慈眼睁睁看着他拨通一个号码,很快被接通了,他懒洋洋的叫了一声:“喂,刘总?我是韩越。”

手机那边传来的声音楚慈听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应该十分热情,因为韩越的态度实在非常随便,还有点颐指气使的味道。

那个刘总楚慈也知道,是他单位一个头儿,平时有点趾高气扬的一个人,只有在面对上级领导的时候才会点头哈腰,为此几个工程师都总是暗地里笑话他。

“是这样的,你们单位有个叫楚慈的是我朋友……对,他今天生病了我替他请个假……什么?请多久?不清楚啊,你看着办吧。……”

电话那边的刘总大概又殷勤的回复了几句什么,韩越嗯嗯几声,挂了电话。

他大大方方的把手机递给楚慈,问:“打个110试试?”

虽然他脸上还带着笑容,但是那笑容已经跟楚慈第一次见到他时明显不一样了。

第一次他见到的韩越是经过伪装的,把所有的危险和**都严严实实藏了起来,想给楚慈留个良好的第一印象。但是人不管怎么隐藏,气质总是无法伪装的,因此楚慈仍然能从一些极其微小的细节上感觉到韩越是个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上位者,并且对此产生了微妙的疏离心理。

到今天的时候,韩越就彻底把伪装给撕破了,露出了表皮下善于掠夺、强硬粗暴的实质。甚至于他的笑容都充满了针扎一样的压迫感,让人看了心里发寒。

楚慈接过手机,手指有点颤抖的一下一下按号码,按了两个一,一个零,有去按那个绿­色­的通话键。还没有按下去的时候,突然他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来问韩越:“你……你姓韩?”

韩越没有要拿家族背景出来压人的意思,但是也没有回避自己有背景这个事实,因此很大方的点点头说:“是。”

“韩国的韩?”

“啊,就是那个­棒­子国……”

楚慈没心思搭理韩越的调侃,他脸­色­刹那间一片苍白,几乎连最后的血­色­都褪尽了:“你说你在家排行第二,是不是你有个哥哥叫……韩强?”

韩越也有点惊讶:“哟!你认识我家老大?还是他在北京特别高调?”

楚慈一下子全身就僵化了,韩越根本无法从他脸上找出一点表情来。那只是短短几秒钟之内的事情,紧接着他突然一下子推翻韩越,从沙发上一个箭步冲出去,那力气简直是濒死骇人的,韩越刹那间都愣了一下。

他豁然起身,跟着楚慈往外跑,只见楚慈冲到厨房去顺手抄起一把手掌长的水果刀,指着韩越厉声道:“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你把刀放……”

“滚出去!”楚慈声音尖利得可怕,眼底血丝都漫上来了,“不然我现在就剁了你!”

“你放轻松点,把刀放下先……”韩越并不怕那把小刀,他只觉得楚慈这样激动,说不定一失手就扎自己身上了。他一边摇手一边慢慢的往前走,想趁楚慈不注意时夺过小刀,但是没想到楚慈动作竟然闪电般的快,猛的雪光一闪,韩越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手掌上刷的开了个横口!

那口子深倒是不深,但是横贯整个手掌,血一下子渗出来,韩越嘶的抽了一口凉气。

“现在给我滚出去,一辈子别出现在我眼前。”楚慈一手拿着刀,一手颤抖的指着大门:“不然下次我见到你绝对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他话音未落,韩越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手飞快的搭在楚慈拿刀的手腕上顺势一拧,与此同时重重飞膝往楚慈腹部一撞,瞬间把楚慈疼得弯下了腰。

那一踢韩越已经计算好了,位置正落在下腹处,虽然能制造出让人暂时失去行动力的强烈痛苦,但是也不至于把人肠子给踢断。

然而就在楚慈被迫松开小刀的瞬间,他还把刀锋往前递了一下,韩越措手不及,一下子被直接捅到了肩窝。

水果刀当然造不成很严重的伤害,楚慈手腕被拧的时候使出的力气也相当有限,但是架不住那一刀十分­精­准,韩越的外套一下子就被刺穿了,刀尖堪堪在肩膀肌­肉­处一划,血一下子渗了出来。

韩越低头扫了一眼,脸­色­不变,抓着楚慈的手一把拉过来,紧接着就在他后脑上劈手来了一下狠的!

“啊……”楚慈疼得叫了一声,紧接着瘫软下去,被韩越一把接在怀里。

“嘶,真够本事。”韩越往肩窝伤处抹了一把,顺手把血蹭到厨房抹布上。然后一把将楚慈打横抱起来。

楚慈人事不省的时候看上去安静极了,眼睛紧紧闭着,长而浓密的眼睫覆盖出半圈­阴­影。黑­色­的头发凌乱垂落在额前,衬得皮肤初雪一般洁白。

韩越本来被刀划了两下,心里还有点小郁闷,但是把楚慈往怀里那么一抱,他那点恼火又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还挺能文能武的嘛。”韩越低下头,在楚慈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他把楚慈抱回书房去,往周围逡巡了一圈,最终决定把楚慈放到靠背椅里去,又把他的手反铐在椅背上。

这个姿势可以让他的头靠在椅背上,并不十分难受,但是又能确保他无法自由行动。

“你他娘的不答应,就别给老子出这个门了。”韩越拍拍楚慈昏迷的脸,又用力抚平他眉心蹙起的折皱。

“这么焦虑做什么,有什么好怕的?”韩越顿了顿,就像对自己保证一般,声音很低的道:“等以后……再好好补偿你。”

番外之相遇 中

楚慈醒过来的时候感到后脑一阵刺痛,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一杯温水立刻被递到嘴边,楚慈下意识的喝了两口,意识渐渐恢复清醒。

紧接着他就发现不对劲——双手被反铐在椅背上了!

“你这是­干­什么?!”楚慈脱口而出,紧接着就因为后脑的剧痛而呻吟出声:“啊……”

韩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被人劈了后颈也是会痛的。他劈的时候可没想到楚慈跟他在部队里那帮皮糙­肉­厚的哥们不一样,就算动手也要千万注意力道,否则会造成难以预料的伤害。

韩越难得十分愧疚的帮楚慈揉后颈:“对不起对不起,你当时实在有点难搞……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他给人按摩的技术实在是一等一,楚慈刹那间被揉得还有点放松,但是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了,立刻用力挣扎手臂:“把我放开!”

“不放。”韩越低头在楚慈的头发上亲了一下,“什么时候答应什么时候放。”

楚慈一时有点毛骨悚然。

韩越这语气实在太像耍别扭提条件的小孩子了,但是小孩子威胁人最多也就“你不答应我就哭”,而不是“你不答应我就拘禁你人身自由”。最重要的是小孩子不会打人,没有手铐,口袋里也不会装着一把枪!

“韩……越,你说你叫韩越是吧,”楚慈冷静了一下,声音却仍然有着控制不住的颤抖,“你能不能先把我放开,这样铐着我没法答应……”

“你答应我就开铐。”

“……我不能答应你。我不喜欢男人,也不想跟人处朋友,更重要的是……”楚慈顿了顿,牙关突然紧了一下:“我很讨厌你。”

韩越突然蹲在楚慈膝盖前,问:“因为我闯进你家还对你动手动脚?”

楚慈颤抖着摇摇头,然后又突然点点头。

“到底是,还是不是?”

“……你姓韩。”楚慈慢慢的道,声音仍然十分不稳,“我讨厌……我恨你们这些人。”

韩越一时间有点莫名其妙:“那说到底你还是讨厌特权阶级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种人嚣张霸道,凡事不讲理,所以最好连沾都不要沾?这个你搞错了,虽然我有时候不厚道吧,但是总体上来说还算讲道理……啊,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在你的事情上我的确是不讲道理的。”

楚慈摇摇头,咬紧牙关不愿意跟韩越多说,只不断要求他:“你先放开我!”

韩越一开始还好言好语哄他,哄到最后慢慢失却了耐心,就一声不吭的在边上坐着。有时候看楚慈脸上显出难受的神情,他就上去按摩一下,有时按摩后颈,有时按摩肩胛骨,有时把他一条小腿放到自己膝盖上仔细的揉捏。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韩越看看手表,问:“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楚慈被强迫坐了一早上,根本一点都不感觉到饿,简直气都要气饱了:“滚!”

韩越耸耸肩,径直厨房去了。楚慈在书房里只听到开关冰箱、洗菜切菜、蒸炒炸煮的声音,不多久后只见韩越端着个大托盘走进了书房,托盘上赫然放着三菜一汤。

他这样反客为主,简直要把心思敏感的楚慈给气翻过去。

韩越却一点也不了解楚慈此刻的心情,只顾兴致勃勃的介绍:“炒了个青菜豆腐,一个花椰菜耗油炒虾仁,还爆了一盘子虾球。汤是我看你冰箱里煲好的,拿出来热了一下。”

楚慈还想让韩越松开手铐:“你铐着我没办法吃……”

“我喂你。”韩越从善如流的说,夹起一个丰满油亮的葱爆虾球递到楚慈嘴边。

楚慈简直绝望了:“我求求你,算是我求求你,给我松开手可以吗?你现在从我家出去,从此我就当没见过你,以后我保证不惹你可以吗?”

韩越脸­色­沉了一下,刹那间神­色­竟然有点让人害怕。

韩越是那种典型的面相,笑起来的话还好,虽然不能说是满面和气,却也能算一脸爽朗。但是他一旦不笑了,沉下脸,那肃杀和冷厉的气质就让人心里发寒。

后来楚慈经常看到他那种脸­色­,慢慢也就习惯了,甚至也不忌惮于在他板脸的时候继续冷淡他,无视他,把他当做一团空气。

但是在当时,楚慈毕竟还年轻,手枪之类的东西只在电视里见过,心里又是气、又是恐慌、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所以当韩越摆脸­色­出来的时候,他就不免被震了一下。

但是韩越紧接着就笑了起来,亲昵的摸摸他的脸:“你可以当做没见过我,我却不能当做没见过你。来,乖,尝尝我的手艺,我做菜可他娘的有一手了。”

楚慈被迫无奈的吃了几口菜,基本上食不下咽,韩越还一个劲的问:“味道怎么样?能吃辣的吗?香不香?”

楚慈不敢十分激怒他,只能敷衍的点点头。

韩越一下子高兴起来:“你家厨房里东西太少了,所以搞来搞去就这几样。哪天我给你好好买点菜回来,收拾收拾能弄一大桌,还不带重样的。跟你说我这一手连我爹妈都没尝过,当然啦我从生下来到现在也没吃过我妈做的饭……走题了走题了。以后咱俩在一起厨房里的活儿都我做,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楚慈勉强吃了小半碗菜,实在是吃不下了,胃里难受得几乎要绞成一团。韩越看他手臂始终在微微颤抖着,觉得他还是害怕,就温声问:“你怕什么呢?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这边一松口,那边我立刻放了你,这还不好吗?”

“……我想去洗手间。”楚慈迟疑了很长时间,才谨慎的说。

韩越看看他的脸,仿佛在评估他是不是真的想去上厕所。

楚慈已经被铐了整整一个早上,差不多得有四五个小时了,想去洗手间实在不奇怪。

最终韩越叹了口气,说:“好吧。”

他转到椅背后,低头用钥匙打开手铐。

从他拿出钥匙的刹那间开始起,楚慈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只听咔哒一声,手铐脱离皮肤,楚慈瞬间挣脱双手,转身就狠狠一拳挥向韩越!

虽然因为长期保持反铐的姿势,手臂肌­肉­有点酸麻,但是这一拳绝对迅速而敏捷,如果韩越被正面击中的话,说不定会吃大苦头。

但是韩越什么人?楚慈那点格斗技巧在他面前哪里够看?

在被击中的前一瞬间韩越迅速一偏头,紧接着一手搭在楚慈手腕上,反方向重重一撇!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顺着楚慈的手臂摸上去,在他腋下不轻不重的猛然一捣,楚慈连哼都没哼出来,就一头栽了下去。

韩越趁机接住他,不顾挣扎强行把他一只手跟自己铐在了一起。

“­操­_你妈,王八蛋!”楚慈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哟,你也会骂人!”

韩越狎昵的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力道稍微有点重,仿佛有些威胁的暗示:“——宝贝儿,别在我面前玩手段,你没见识到那些真正仗势欺人还没人­性­的主儿……我已经算是很温柔的了。”

楚慈扑上来要揍他,被韩越反扭手臂抱在怀里,亲热的问:“走吧?还去上厕所不?”

上厕所也是一项艰巨的工程。

楚慈一只手跟韩越铐在一起,当着人面方便他又­干­不出来。韩越看着他涨红的脸,明知道这是在欺负人,心里却觉得被电打了一样酥麻。

“你能不能……转过身去?”楚慈终于忍不住,含混的低声问。

韩越故意一笑:“都是男的你怕什么啊?还是说你那兄弟太……不好意思见人?”

韩越一个铁血又铁腕的主儿,这话简直无耻得可以,给他那帮兄弟听见估计要大跌眼镜。

楚慈咬着牙转过头,不知道是羞还是气,拉开拉链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韩越低头一看,吹了声口哨:“哟,这不挺漂亮的嘛。你害羞什么啊?”

——为了这句话,韩越再次把楚慈铐在椅子上的时候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门牙都差点被楚慈打下来一颗。挣扎中椅子还被踢翻了,狠狠砸到韩越腿上,把他痛得当即抽了口凉气。

最后他发了狠,捏着楚慈的脖子把他按倒在椅子上,喝道:“再不老实老子这就­干­死你!”

他这边咔哒一声落了手铐,那边楚慈狠狠一脚,正踢到韩越身上。

结果踢是踢中了,脚腕却被韩越一把抓住攥在手里。楚慈在家里没穿鞋,就穿了一双浅口地毯袜,韩越就势把他袜子一脱一扔,就直接抓住了他白皙的脚腕。

楚慈是个不常在户外运动的人,又很少穿短衣短裤,衣物遮盖下的皮肤更加细白,摸上去细腻光滑又凉浸浸的。

韩越从小到大,只有他揍人家,没有人家打他的份。眼下被楚慈连刮两刀又踢了那么多下,他心里本来已经十分恼火了,但是一看楚慈那愤怒咬牙的小模样,又把他形状漂亮的脚腕一沾手,韩越心里不知不觉又一下子软和了,还跟猫抓似的有点痒。

他本来想把那脚腕狠狠捏两下教训教训的,但是一转念间,又忍不住先摸了一摸,顺着小腿往上摩挲了两把,才低声笑道:“你喜欢打就打吧,老子不跟你计较……­操­,谁叫老子我喜欢你呢。”

楚慈一个激灵,猛的把脚往回缩,但是韩越不肯放手,狎昵的低头亲了一口。

不管对男女而言双脚都是十分敏感的部位,在**或者是前戏的时候爱抚脚部,往往能让暧昧的情潮更加升温。

亲下去的时候韩越也觉得有点擦枪走火了。

楚慈猛的喘了口气,用力往回收腿,但是韩越硬抓着不松手。

他在楚慈脚面上不轻不重的撕咬,又去挠他的脚心和脚趾。楚慈有每天早上起床冲澡的习惯,韩越一点不觉得脏,反而觉得十分刺激。

那兴奋诱使他更加缠绵的去逗弄楚慈,刻意撩拨他的情_欲。很快楚慈把脚往回缩的力量渐渐放软了,韩越又撩起他的裤管去亲他小腿,同时一只手伸上去,粗暴拉下楚慈的裤子拉链。

“不要!”楚慈声音发着抖,甚至还有一点哀求的意味,“……求求你!”

韩越三下五除二掏出楚慈下_身那个温顺的器官,先是用手逗了几下,感觉楚慈全身肌­肉­僵硬得厉害,就用手缓慢而有力的抚摸他的腰侧,同时抬起头,张口把他那玩意儿含在了嘴里。

温热柔软的口腔包裹让楚慈刹那间打了个寒颤,从未有过的快感仿佛潮水一样,眼睁睁没了顶。他就仿佛溺水一般竭力仰起头,无法说出完整的字句来,甚至无法拒绝,只能从­唇­齿见发出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呻吟。

韩越以前没­干­过这种事,也不喜欢别人对他这样做,因为总感觉有种侮辱人的意思,有点太下作了。

但是那根深蒂固了很多年的思想在此刻竟然不堪一击,他心甘情愿用­唇­舌去逗弄那不清不愿开始勃_起的器官,用牙齿轻轻咬最前端,用尽全身解数去挑逗楚慈最大的渴求。他甚至模仿着交_媾的频率一下一下吞吐着那器官,听着楚慈压抑、痛苦、却充满情_欲的喘息,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楚慈坚持的时间不长,很快韩越就感觉到嘴里的东西越发激动。他知道楚慈要­射­了,却没有把它吐出来的意思,而是刻意用力的一个深喉。

楚慈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就仿佛用尽全力都无法隐忍一样,带着战栗而低哑的哭腔。这声音实在太他娘的诱人了,韩越觉得自己身上有火在烧,□硬得简直发痛。

就在这个时候楚慈终于颤抖着­射­了出来。高_潮持续了好几秒,他竭力仰起头,刹那间都没有知觉了,只剩下电流般的快感狠狠鞭笞着身体,逼得他发狂。

那快感让他昏沉,仿佛里边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应该是屈辱和难堪,但是在极端的刺激之下又反而加剧了罪恶的愉悦。

“……老子可是第一次吞别人的东西呢。”韩越站起身,一边抹掉嘴边的白浊一边毫不在意的说。

楚慈迷蒙间睁开眼睛看他,高_潮的余韵还久久盘踞在身体里,韩越的存在却又让他极端恐惧。

“我应该让你礼尚往来的,”韩越扳过楚慈的下巴,用粗糙的指腹肆无忌惮抚摸他的脸颊,在看到楚慈堪称恐慌的眼神之后,他声音低沉的笑了起来:“别担心,虽然我极其想狠狠的­干­你,但现在我还能勉强忍住。”

他低头亲了楚慈一下,又在他胸前拧了两把。刹那间楚慈身体有点僵硬,因为他感觉到韩越下_身某个极度亢奋的硬物顶到了他的小腹,那其中巨大的威胁简直不言而喻。

“我再给你一点时间考虑。”韩越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楚慈:“我耐心不多,你得抓紧。”

他挥挥手,转身大步往洗手间解决问题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下一章结束第一次见面的番外(喂这是番外吗?这是Сhā叙啊作者!),然后在下一章开始恢复正文。

昨天实在是气昏头了,说了弃坑那样不负责任的话,今天冷静下来后非常后悔,请大家原谅,鞠躬!

谢谢大家昨天的安慰跟评论,非常的治愈!俺会一一送分跟回复长评的!

(另外再次呼吁评论区的和平……和平……和平………………………………)

最后给大家深深的鞠躬,俺保证这文不会坑的,俺会有始有终的,谢谢~!!

正文 番外之相遇 下

很久以后楚慈回忆起那被铐在椅子上的两天,心里都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混合着狼狈的羞恼。

韩越并没有得手过一次就罢休了,而是接二连三不断的挑逗楚慈,有时候用手强制他达到高_潮,有时候在他身上摸两把吃吃豆腐,最不济也要用语言逗他几句,欣赏他愤怒又难堪的脸­色­通红的模样。

楚慈咬牙度过了第一天,心情一直极度愤怒。因为情绪动荡太大造成肠胃刺激,晚上甚至把吃进去的两口饭都吐出来了。

但是他坚决的反抗在韩越面前没有半点效果,韩越比他强硬得多。不管楚慈哀求也好咆哮也好愤恨也好咬牙切齿也好,他都始终是那句话:“答应我就放开你,否则我陪着你耗。”

那天晚上楚慈只能坐在椅子上睡觉,睡得很不舒服。韩越半点不为所动,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打盹。

睡到半夜的时候楚慈恍惚觉得自己移动了一下,仿佛被人抱起来,身体有种失重的悬空感。那只是短短几秒钟的事情,很快他就再次昏沉着陷入了睡眠。

他不知道韩越把手铐打开了,把他抱到床上,然后紧贴着他舒服的闭上眼睛。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韩越先醒了过来,又把楚慈从床上抱到椅子上,按昨晚的原样反铐好。

楚慈后来以为他被铐在椅子上整整两天,其实并不是那样。在椅子上他绝对不会一睡一整晚,因为椅背太杠人,不会像床上睡那样舒服。

韩越很得意,因为楚慈没发现晚上的这个秘密。

事实上楚慈不仅没发现,还很愤怒。他是个天生善于享受生活中美好那一面的人,有着细腻的感情和敏感的内心,愿意相信人­性­中的善良和友好。一旦有人恶意而残忍的对待他,他就会受到很大伤害。

他有着强烈而自我的是非观,觉得世界上不应该有恃强凌弱的人,不应该有强权主义跟特权阶级,杀了人就应该赔命,伤害他人之后就应该诚心诚意的道歉改过,争取原谅。

但是韩家人打破了他对这个社会的正常认知,让他恐慌又绝望。

他不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他努力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人生,明明就快要熬尽苦难了,明明光明就已经在眼前了,却突然一下子被韩家人轻而易举的推回了深渊。

他看着韩越霸道的样子,觉得不寒而栗。

仇恨一旦从楚慈那种人的心里滋生,就会更加偏激和执著。想要报仇雪恨的想法在灵魂中咆哮着,在楚慈脑海中所未有的响亮。

他从没有过这么清晰而强烈的要报仇的想法,在刚刚得知老师和弟弟被撞死的时候没有,在得知韩强逃脱了法律制裁的时候没有,甚至在第一眼见到韩越的时候也没有。

那稻草一根一根叠加起来,最终压垮了楚慈原本单纯的内心。

他知道单凭自己是不可能向韩强复仇的,更不可能向徇私舞弊的几个司法人员讨回公道。他跟那些人的阶级相差太远了,几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法产生什么接触的机会。

想要当面接触韩强,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通过韩越。

其实在那个时候楚慈还没有清晰的、想要取韩越­性­命的想法,他只是笼统有个报仇的念头。虽然对于法律感到很绝望,但是一下子就让楚慈产生用双手杀死仇人的想法,那显然也不可能。

他只是黑暗中摸索到一条路,这条路还是韩强的亲生弟弟送到他面前的,强迫他去走,不走都不

行。

楚慈被反铐在椅子上的第二天,发了轻微的低烧。

那不是因为身体上受了伤害而造成的,只是因为他第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情绪又太激愤,­精­神上消耗很大。

韩越很殷勤的弄东西给他吃,又端茶倒水不亦乐乎,但是没想起来去试试楚慈的温度。他还以为楚慈没­精­神只是因为被铐累了,同一个姿势保持一天毕竟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他还忍不住像第一天那样去撩拨楚慈,但是看对方始终打不起­精­神来,也只能悻悻的住了手。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韩越接了个电话,是裴志打过来问他为什么翘掉了一个重要应酬。

韩越毫不脸红跟他描述了一下自己这两天都做了什么,裴志听完后十分震惊:“你以为你是流氓上门打家劫舍啊?还把人铐了两天?!……靠,我不管你那摊子烂事,你就不能把人反锁在家里然后自己出来一趟吗?”

韩越在那笑嘻嘻的说:“我哪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我得时时刻刻看着他才安心。”

“……你他娘的要是真一见钟情了,就放□段来好好追求不行吗!­干­嘛非搞这些脑子不做主的蠢事?”

“­操­,腻腻歪歪的事情老子可做不出来!”韩越深吸了一口气,又说:“我一看到他,就喜欢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我哪有耐心等他个一年半年的再动手!”

楚慈闭着眼睛深深靠在椅子里,闻言眼睫跳了一下。

韩越挂了电话,笑嘻嘻低头去亲吻他的眼皮,问:“这都两天过去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楚慈默不作声的别过头。

“我耐心非常有限的,宝贝儿,你看你这么细皮­嫩­­肉­,肯定也吃不了什么苦头,还是别惹急了我比较好。”韩越顿了顿,看看楚慈的脸­色­,又低声笑了起来:“——开玩笑开玩笑,我逗你玩的。­操­,我怎么忍心让你吃苦头呢?我这么喜欢你。”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么贴近,韩越说话时嘴­唇­几乎就贴在楚慈脸上。楚慈用力仰头避开那亲昵的接触,声音有些发抖:“你……”

韩越听他说了句什么,但是没听清:“什么?”

“……你认真的?”

那声音虽然十分微弱,但是对韩越来说不异于希望的曙光,他连忙咳了一声正­色­表示:“真得不能再真了!老子我从来就没这么喜欢过谁,你他妈的是第一个!”

楚慈目光一点一点的移到韩越脸上,仿佛在强烈按捺着什么情绪一样,仔仔细细的打量他。

韩越从没注意过自己外表的人,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果他娘的再长帅一点就好了,要是能让这宝贝儿看一眼就爱上他了,那更是再好不过。

“……我答应你。”楚慈低声说,牙齿都在控制不住的轻轻打抖:“快给我松开手。”

韩越不等他说第二遍,就狂喜的扑上去狠狠亲了他一口,飞快的解开手铐。

楚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抓进了一个火热的怀抱中,韩越用力亲吻着他的头发,顺着耳垂一直亲到脖颈,然后把他狠狠按到椅子里去,头在他颈侧用力的蹭着。这样亲昵而激动的动作让楚慈紧紧皱起眉头,竭力往后仰起头,突然他感觉腰侧蹭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那是韩越随手塞在口袋里的手枪。

他就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猝然推开韩越,力气出乎意料的大,甚至让韩越都踉跄了一下。他站起身拔腿就往外跑,然而韩越满腔喜悦正熊熊燃烧着,哪里能让他真的跑掉,于是立刻就伸手去抓。

论力气楚慈不是韩越的对手,但是禁不住他全力挣扎,一边挣扎还一边拼命往后缩。虽然他咬着牙关一个字都不说,但是显然脸上的神情很惊惧,连韩越这么粗线条的人都看出来了:“放松放松,冷静点!怎么了?怎么回事?”

楚慈一言不发,打着哆嗦摇头一指。

韩越顺着他的手指往自己身上一看,看到露出来的枪管,还习以为常的没觉得异常,愣了一下才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个?”

他掏出手枪来在楚慈面前晃了晃,看到他更加恐惧的神情之后哈哈大笑着,一把将手枪狠狠扔了出去。

“别害怕,我不是故意带来吓你的,真的不是!我昨天早上从军委出来后就直接找你来了,所以衣服都没换。乖,不怕,我一直上着保险栓呢……”

韩越把楚慈重重勒在自己怀里,用自己觉得最温和最无害的声音一遍遍安慰着,殊不知他不论再

怎么把姿态放软,也无法改变自己在楚慈心中的暴力形象了。

很久以后韩越在楚慈心里只是一个象征着暴力、特权、野蛮和不讲道理的可恶的符号,这跟他当初那把手枪有着紧密的联系。如果韩越知道的话,他一定会痛悔莫及。

然而时间已经过去,哪怕韩越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也回不到最初相识的那一天了。

韩越把楚慈扛到肩上,一脚踢开卧室的门,把他摔到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随即整个人覆了上去。

他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如果那天没有去那家餐厅吃饭的话,如果上来的螃蟹不是小了很多的话,如果没有抓住机会果断上门来堵人的话……也许他会和自己怀里的这个人在人海中擦肩而过,至少他不能这么快的把人弄到手。

韩越真觉得得意极了。那如愿以偿的狂喜在他心里燃烧着,烧得他焦渴难耐。忍耐了这么多天的成果是如此甜美,以至于下_身**很快膨胀得发痛,让他眼底很快弥漫起骇人的血丝。

他三下五除二撕开楚慈的衣服,双臂狠狠环抱住他的身体,从修长的脖颈一直亲吻到锁骨深陷处,狠狠留下一个个鲜红的吻痕。就像品尝稀世美味的珍馐一样,每一口都恨不得嚼碎了吞下去,永远独占在自己身体里,永远不露出分毫来跟他人分享。

这是我的,韩越激动的想。

是我一个人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楚慈一直咬着牙,无法控制的哆嗦着,竭力忍耐着不发出半点声音来。直到进入的时候韩越去吻他的脸,才发现他满脸都被眼泪打湿了,泪水还顺着脸颊不断流到漂亮的颈窝里。

韩越用嘴­唇­磨蹭他的脸,含混不清的叹息:“……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他把楚慈的上半身抱起来,紧紧圈在自己怀里,仿佛在用这种方法竭力的去哄他。

然而楚慈仍然在颤抖着,只要韩越一开始抽动,他就止不住的蜷缩起来,就像受到了无情伤害却虚弱无力的小动物一般。

韩越只能把他抱在怀里,一边低声叫楚慈的名字,一边用布满枪茧的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他曾经很想得到楚慈,那种野兽般的侵占欲就仿佛雄­性­寻求交欢一般,只要被允许就可以了。然而紧接着他又想得到楚慈心甘情愿的允许,不仅仅是迫于暴力和恐惧的无奈首肯,还要更加主动的,更加配合的,两厢情愿的爱情。

他渐渐变得越发贪心,想要楚慈接受他,喜欢他,对他温情相待,跟他过一辈子。他想要楚慈所有的一切,也愿意奉献自己所有的东西,就像真正的夫妻一般互相之间无所保留。

但是后来他发现楚慈什么都不会给他。就算他再主动,再强硬,也得不到半点回应。

他所得到的所有,他自以为曾经得到的接纳和允许,都只不过是楚慈在逼迫之下无奈的认输而已。他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弥补就能得到楚慈的感情,谁知道很快他就发现,哪怕自己倾尽所有,也永远别想换来楚慈的半分温情。

他们无法像爱人一样共度一生。韩越发现自己所奉上的一切,都不是楚慈所需要的。

只有在被楚慈最深、最彻底的伤害过之后,韩越才好不容易得到了唯一的机会,在所有人都试图将楚慈生吞活剥的时候把他藏起来,占有他也保护他。

那是韩越第一次从加害者的位置转移到保护者的位置上,尽管楚慈不想要这保护,他却只能绝望的抓住最后一次机会,甚至不惜与他自己的母亲和家族为敌。

——我一看到他,就喜欢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

很久以后韩越才想起,自己当年对裴志所说的这句话,最后竟然一语成戳。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完毕~

明天继续接正文~!

48

叹息

韩老司令醒来那几天,韩越天天去医院探望,很多人都说韩家老头生了个好儿子。

搁平常人家里韩越绝对得不到这样的口碑,老父亲受了这样重的伤,做子女的还不得24小时天天床前伺候着?那甚至都不能叫孝顺,那是为人子女的义务!

但是那种家庭里,韩越那样的表现就是少见了。就像他从生下来到现在没吃过司令夫人亲手煮的一口饭一样,韩老司令对儿子的关心还不如韩越小时候的贴身警卫员。韩越十八岁参军以前住在家里,父子之间偶然对话,韩越都没叫过爸爸,一般都叫老首长。后来长大了,老首长不叫了,改叫我们家老头子。

韩老司令住院这段时间,警卫员、保姆、医生、贴身护士、杂活看护……林林总总加起来能挤爆一间ICU。韩越去或者不去影响都不大,哪怕他每天只打个电话问下情况,别人都不会觉得不正常。

但是他不仅天天都去,有时候还亲自给韩老司令擦擦脸擦擦手,就那两下劳动量,把司令夫人感动得一塌糊涂。

所有人都不知道,韩越其实心里有愧。

他抓到那个重伤了他父亲的人,却不打算把犯人交出来,甚至偷偷的藏起来保护着。

韩老司令身体恢复得很快。

在他那个级别,哪怕感冒发烧之类的小事都会闹得惊天动地,无数专家学者夜以继日的紧张关注,无数好药不要钱似的上。更别提肋骨被砍断两根胸腔被开了个洞这样的大事了,韩老司令要是治不好,医疗系统内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下台呢。

国家在这方面一向非常重视。九十年代中期,一个三七年前参加革命的厅级老­干­部可以随意报销全部医疗费,钱直接由省政府老­干­部处掏,数额无上限,有时甚至可以花费上百万巨款!当然真正落实在医药上的可能只有一半或者三分之一,很多人会从中得到好处。

但是国家对于这方面的厚待,由此可见一斑。

韩老司令醒来之后,韩越每天都尽量抽时间去医院看他。很快老头子能坐起来,然后能坐在轮椅上推出去吹风。韩越偶尔会赶上吹风的时间,就亲自推着轮椅,跟韩老司令在医院花园里漫步。

有一天韩老司令­精­神特别好,散步的时候还要求警卫员退开,只留下韩越一个人在身边。

“我最近看你有点上火?”周围没人的时候,韩老司令突然问:“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韩越?”

韩越最近因为高家、侯家疯狂搜寻凶手的事情逼得有点急,韩老司令的话一下子戳中他痛点,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没有,是军工项目的事情出了变故。”

“……这样啊。”韩老司令点点头,突然又问:“那个姓楚的孩子,你们找到他了吗?”

“……没有。我们在……在尽力。”

“哦,尽力是件好事。”韩老司令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就在韩越打算把他推回病房的时候,突然只听他缓缓的道:“我说呢,要是你真的抓住了小楚,不如就把他放了吧。”

韩越捏着轮椅的把手,突然整个手臂肌­肉­一僵,半晌才勉强调整出正常的声音来:“……您怎么这么说?”

“因为我那天听你妈说了韩强的事情。当然我这个意思你妈是不知道的,我就跟你说说罢了。”韩老司令稍微在轮椅上坐正了一点,又道:“你大哥当年撞人,后来我叫人赔钱,你妈还拦着不让,我当时就说事情如果做绝了,以后是要遭报应的。其实我当初确实想让你大哥吃几年牢饭,好歹受个教训,以后做事也不会那样糊涂。但是……唉,到底是我老了,糊涂了,最后听凭你妈买通高良庆,做出这种事情来,最终还把高良庆给害了。现在想起来我真的后悔啊!”

韩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闷头听着。

“这件事情归根到底,是我们家欠小楚在先。你大哥害了他家两条命,他只剁了咱们家一个人,我老头子竟然还捡了条命回来,可见还是咱们韩家得了便宜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不收敛反省的话,今天有一个楚慈出来拿刀报仇,明天会不会有其他人抄着手枪上门要债?我年轻刚参军时,也觉得这世上有公理,有道德,但是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走下来,到老享福了,我反而就忘记要敬畏这世间的道德跟公理了。现在想起来,是我不该啊!这一笔笔的血债,归根到底是我的罪过啊!”

韩老司令顿了顿,声音十分低沉甚至于沙哑。

“你这两年应该也没少对人家做混账事,韩越,该收手时就收手吧。你小时候你妈偏爱老大,我也没管她,不知不觉薄待了你。现在我老了,老大已经走了,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你这么个儿子!我不想有一天再看到你被砍成几十块!”

韩越骇然一惊,半晌才叫了声:“爸……”

父子俩对望了好几秒,韩越渐渐稳住脸­色­,点点头道:“如果我抓住他,我会尽量按您说的去做的。”

韩老司令凝视着儿子的眼睛,肃然道:“我希望你真的说到做到。”

“……但是爸,侯家也在找他,侯宏昌他爹妈也不会放过他,就算您愿意放他一马,那两家人可未必愿意。侯宏昌的事情算是个大案子……”韩越说着突然一顿,紧接着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您是什么意思,您愿意不追究了,但是不会阻止侯家人追究他。说到底您也不希望我因为楚慈而跟侯家人翻脸吧。”

韩老司令摇摇头,并不多加言语,只说:“侯宏昌家是一滩烂泥,你没必要跟他们家掺和。”

韩老司令坐在轮椅上,韩越推着他慢慢的走回病房,父子两个一前一后,看上去十分舒缓放松,其实他们心里都雾霭重重。

回到病房以后韩越看着护士把老头子搬上床,重新输液打针、Сhā管子,一系列琐事忙完,他才让护士都出去,病房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韩老司令问:“你还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韩越静默半晌,突然跪下来,给韩老司令磕了个头。

他从来没跪过任何人,膝盖宁折也不弯,哪怕流血流汗都不流泪。这一跪一磕头,惊得韩老司令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连声问:“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快起来!”

韩越不为所动的跪在地上,低声道:“爸,这件事我对不起你!”

韩老司令心里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沉默很久之后才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就算没有你,他迟早有一天也会找到咱们家的!再说你这么大人了,我还能强逼着你跟谁谈恋爱吗?”

韩越用力摇了摇头,说:“我不是为这件事对不起……”

“那是什么?”

因为什么呢?

因为在刚才出家门来医院之前,他还在为楚慈吃完东西就呕吐的事情而着急上火?

因为在所有真相被揭露的时候,他心里竟然隐约有点对韩强当年撞人的怨忿?

因为在司令夫人都气疯了的这段时间里,他屡次撒谎说至今没抓到楚慈,甚至脸不变­色­心不跳的对所有人都这么说?

韩越从小就被教育要为家族而付出,要承担起一个男人对家庭的重任,要光宗耀祖,要光耀门楣。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达到了这些要求,谁知到最后才发现,他是唯一一个背叛了父母亲戚的人。

有时候他看着在自己面前沉睡的楚慈,他睡得那样熟,就紧贴在自己怀里,只要稍微伸手用力一下,就可以立刻捏断他毫无防备的脖颈。这个人杀了他一母同胞的兄长,伤了他年逾六十的老父,将侯宏昌高良庆这样惹不起的主儿一刀毙命,还砍断了富商赵廷的一只手。不论是法律、道德还是社会公理,都毫无疑问会要求他血债血偿。

但是韩越下不了手。

他明知道那是错的,但是他下不了手。

尽管想亲手杀掉楚慈的想法如同附骨之疽一样在韩越灵魂深处纠缠着,但是一股更绝望也更悲哀的力量,自始至终阻止着韩越的冲动,让他每次克制不住把手放到楚慈脖子上的时候,都会心脏绞痛得喘不上气。

他没法想象失去了楚慈,他会怎么样。

活着太冷清,也许他会忍不住跟着楚慈一起去死。

那天晚上楚慈再一次把吃进去的一点东西全吐了出来。

那跟他以前用冷暴力对抗韩越,韩越逼他吃什么他就吐什么的行为不同,这次真的是他控制不住要吐,而且吐出来的都是完完整整没消化的东西。

韩越惊慌得手都在抖,想打电话去叫任家远,但是任家远今天晚上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手术,贸然退场赶过来势必会引起怀疑。

楚慈把该吐的全吐完了,感觉胃里针扎一样的痛,他忍不住捂住腹部,紧紧的蜷缩在了沙发上。

韩越一手搂着他,一手端来热水,低声哄劝:“你喝一口吧,好歹暖暖胃……”

楚慈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虚弱的摇摇头。

韩越赶紧把水杯放到茶几上,用双手把楚慈抱起来,尽量让他舒服的靠在怀里。

楚慈昏昏沉沉的任凭韩越摆弄,过了半晌感觉疼痛稍微退下去一点了,他睁开眼睛,看到韩越焦急担忧的目光。

那眼神竟然有些柔软的东西,放在韩越这么个强硬铁血、脾气暴烈的人身上,实在是太少见了。

楚慈突然闭上眼睛,笑了一声。

那笑容虽然十分短暂,并且也轻淡到几乎不见,但是仍然让韩越吓了一跳,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你……你……你没事情吧?你……还难受吗?”

楚慈摇摇头,虽然没有看韩越,但是脸上表情十分温和。

韩越简直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放到哪里了。楚慈在他怀里就像一块烫手山芋一般,忍不住想摸,却又热得烫手不敢摸,连心脏都嘭嘭嘭跳的厉害。

“我,我去打电话叫医生,我去看看任家远手术完了没!”

韩越慌不迭的要逃,却突然听见楚慈轻轻叫了一声:“……韩越!”

就仿佛军队里被下了命令一般,韩越立刻屏声静气的转过头去,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着抖:“是是是,是是,……怎么了?”

楚慈苍白的­唇­角微微浮起一点笑意来,说:“别去叫医生,坐下来吧。”

“你还疼吗?还要不要紧?胃里觉得饿吗?要不要我去……”

“不疼了。”楚慈摇摇头,胃里针刺一般剧烈的痛苦还在一跳一跳的冲击着神经,他脸上却除了苍白之外别无异­色­,“我有点冷,你陪我说说话吧。”

韩越拿来一床厚厚的毛毯,仔细把楚慈包裹起来,然后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沉默着蹭他的脸。

韩越头发毛刺刺的十分扎人,扎得楚慈脸上有些刺痛,但是却分散了他对胃痛的注意力。

“说什么呢……”韩越声音闷闷的,半晌才迟疑着道,“我们家老头子都醒了,你怎么总不见好呢,我一想起这个就烦得慌……”

楚慈闭上眼睛,无声的笑了一下。

他始终有种预感,觉得自己这次,可能是好不了了。

他见过自己的父亲因为胃癌得病,挣扎,最终告别这个世界的整个过程。他对那个过程,有着触目惊心的记忆和预感。

“要不明天天亮,赶紧把任家远请来家里看看吧。你这样子叫我怎么放心,万一出什么问题,你让我怎么办呢?”

韩越抱怨着,声音里却听不出真正有什么怨忿的情绪,倒是担心更多一些。

楚慈无来由的觉得好笑,便问:“如果我好端端的活着,你怎么跟侯宏昌、高良庆他们家人交待呢?”

韩越沉默下来。

“你这样一天拖一天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你心里应该清楚,侯宏昌他们家人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就淡忘我这个罪犯吧。”

“……那我又怎么办呢,”韩越苦笑一声,那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痛苦,“我这么恨你,又没办法眼睁睁看你送命,我这么的……这么的喜欢你……”

楚慈垂下眼睛,望着韩越。

橙黄|­色­的灯光下,这个男人一贯冷硬深刻、棱角分明的线条微微有点扭曲,仿佛在因为什么束手无措的事情而发愁。

这是楚慈第一次看到韩越这个样子,不那么强权霸道,不那么暴力强硬,也不那么的,面目可憎。

他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别开目光。

就在这个时候,韩越突然讷讷的低声问:“……楚慈,你认识我这么久,杀过这么多人,有没有……有没有曾经爱上过……什么人?……”

楚慈愣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轻轻的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那尾音虽然带着笑意,听起来却十分疲惫。

更像是一声微微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凌晨三点,终于码完这一章,谁知道要发上来的刹那间,网线断了!俺硬生生熬到现在网线连上,呜呜呜……眼睛都困得睁不开鸟……

49

胃镜检查

任家远觉得自己真是十分背气,三更半夜刚刚结束手术,刚一沾枕头就睡得天昏地暗,谁知还没消受俩小时,就被韩越硬叫起来了。

这还不算,去了韩越家,还得看着这兵痞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情圣模样,把任家远简直恶心得不行。

他早先的时候,确实对楚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能是这人长得实在太好,­性­格又有趣,说话老刺人,让任家远颇有一种忍不住想摸摸,扎了手又丢不开的感觉。

况且任家远对韩越的所作所为一向很看不惯,兼带着就对楚慈非常同情,经常忍不住想把他从韩越的魔爪下弄出来。这种保护弱者的心态非常复杂,任家远又是个有点痴气的人,所以楚慈割腕自杀那次刚刚出院的时候,他就老忍不住想去亲自照顾照顾。

可惜韩越这人就跟捕食的野兽一样,只要咬住了,牙齿扳断都不松口,想从他嘴里抢人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任家远每次看到他一副情圣样的对待楚慈,就恨得牙齿发痒,心说你他娘的竟然还好意思,装什么啊别装了!装成圣母玛利亚也没用的!

楚慈胃痛得一晚上没睡,早上吃了药,沉沉的睡过去了。任家远不想叫醒他,就把昨晚呕吐的情况问了问韩越,又要看呕吐出来的东西。

韩越一脸无辜说:“早处理了,怎么可能留下来啊。”

任家远强忍着殴打他的**,咬牙切齿的教育:“不会照顾人就把人送医院去,呕吐出来的食物残渣和血液颜­色­是判定胃病种类的重要依据!我看你别是又把人打成胃出血了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子我可没动他一指头!”

“他那怎么吃了还吐,还呕血,还胃痛?”

“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还他娘的轮到你当外科主任!”

任家远哼了一声,说:“肠胃科的疾病光看看不出来,得送到医院去检查。你要是不心疼,就让他在家硬扛着,胃痉挛、胃溃疡这种慢­性­病可以靠吃药来慢慢拖。但是万一有个什么更严重的病,拖下去可就是个死了。”

韩越听得心惊胆战:“……还有什么更严重的病?”

“这可难说了,楚工不是一直闹胃病吗?胃部病变久了,难说会不会闹出个胃癌。”任家远说着也觉得有点严重,斟酌了一下语句,道:“早发现早治疗,胃癌初期和中期都还有活路,反正我劝你不能再家里拖了。你要是怕把楚工弄出去被人发现,我就叫几个业务过关、嘴巴严实的小医生,专门抽一个下午出来,就给他一人照个胃镜。”

韩越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手有点抖,开打火机的时候竟然没点着火。

“我倒是想把他送医院去,但是又怕给侯家人发现。侯宏昌他妈跟我妈早结成联盟了,最近老来逼问我,这事要是透出一点口风去,我怕他们……”

他嚓的一声点燃打火机,凑到嘴边去把烟点燃了,深深的吸了一口。

“……也罢,你是医生,我应该听你的。万一真是什么更严重的……我看这样下去也拖不起。”

任家远这是第一次看到韩越这样,不由得有点骇异。

他父亲是韩老司令的保健医生,他从小跟着韩家两兄弟长大,对于韩强的个­性­实在不好评价,对韩越的认识却非常鲜明。

韩越是个­干­什么事都不会害怕的人。他天生缺少了胆怯的神经,天底下事情对他来说,只有能做和不能做两种。一旦他觉得这件事可以做,应该做,他就会理直气壮义无反顾的往上冲,子弹擦着脸飞过去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婆婆妈妈、优柔寡断这种情绪,对韩越来说简直太少见了。

就像凶残的史前恶龙突然不吃­肉­,改吃草了一样。

出乎韩越和任家远的意料,楚慈对去医院检查这件事竟然十分抗拒。

任家远好不容易借口韩家二公子要来做胃镜,不想有外人在场,把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费尽心机的布置好一切,谁知道楚慈却卡在半路上,说什么也不愿意到医院里来。

韩越抓着方向盘,心里跟被火烤着一样焦躁:“其他事情都由你,这个可不行!我说了要去检查就必须去检查,没得商量!”

楚慈裹着一件宽大的驼­色­风衣,最近削瘦得厉害,整张脸都仿佛要被竖起来的宽大衣领所盖住。从韩越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眼睫低垂下来,十分的疏朗纤长,因为太过­精­致,反而让人有些不敢触碰。

他又不说话,又不表态,只沉默的抗拒着,让韩越更加恼火:“你到底想什么呢?两三天没吃东西了,就靠喝点牛­奶­活着,你还他娘的找死呢啊?告诉你,你这条命可不是你自己的,是老子我的!由不得你随便糟蹋!”

他俯身越过副驾驶席,从另一侧车门把楚慈狠狠拉上来,又低头给他系安全带。这个动作让他呼吸时火热的气都喷到楚慈身上,仿佛灼伤一般,让楚慈手微微别扭的动了一下。

韩越的感觉有时候比狼还敏锐,一把就抓住了楚慈的手臂,然后伸到衣袖底下,沿着光­祼­的手臂皮肤一点一点抚摸上去。

那皮肤的触感光洁温润,又有些凉浸浸的,韩越甚至能想象到自己掌心的枪茧摩擦他的皮肤,留下几乎不见的痕迹。

会不会疼呢?……韩越脑子里竟然飞快的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应该不会的吧,不过也说不准……如果是别人的话那就无所谓了,大老爷们儿还在乎这点小事吗?……不过这可是楚慈呀,这是他喜欢得恨不得整天叼在嘴里不松口的楚慈呀……

韩越指腹在楚慈手臂上轻轻摩挲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闪过很多念头。

有时候他也觉得,如果自己手上的茧少一些,发起狠来的时候力气轻一些,说起话来的时候温柔一些……会不会更能讨楚慈的喜欢呢?

如果时间回溯到过去,如果楚慈一开始就有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其他人,对韩越这种脾气的男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吧……

不不不,不用回到过去,哪怕现在给他机会,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里,连头都不回一下。

韩越心里想着,有种酸苦的感觉从舌底渐渐弥漫上来,就仿佛含了口黄连在嘴里一般。

“你放开我好吗?”突然楚慈轻轻的说,“你压着我难受。”

韩越一震,很快的坐直身体,颇为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我不是存心糟蹋身体,”楚慈又低声道,“我只是觉得这样下去没意思。”

“……哪里没意思了?”

“活着没意思。”

楚慈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反正都是要死的。”

韩越扭头去看着他,目光沉沉的,显然不像是高兴,但是也不像生气的模样。

半晌他才低声道:“你要是担心侯家那些事情的话,我告诉你,任何想要你命的人,我都绝对跟他拼命——包括你。”

楚慈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跟韩越对视了好几秒,紧接着韩越扭过头去,猛的一踩油门。

任家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电话打了好几个,韩越都说还在路上,手里开着车,不方便接。任家远知道韩越是个开车极度小心的人,但是他更担心楚慈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把韩越激得在半路上修理他去了,所以就坚决要求让楚工来听电话。

韩越悻悻的骂了一声:“你他娘的还担心我半路上把人给拐跑了?”说着就把手机塞给楚慈:“姓任的要跟你说话。”

楚慈接过电话,很平淡的叫了声:“任医生?”

任家远一听他的声音,不知道怎么的就松了口气,问:“你们真的在往医院走?”

楚慈说:“嗯。”

“走哪儿了?”

“还得开十几分钟吧。”

“怎么搞这么久,那几个小医生都无聊得开始打牌了……”

韩越突然扭过头,对着电话厉声道:“小心老子让他们一辈子打不了牌!”

楚慈声音比韩越还响的喝道:“开你的车去!”

他气势从没有这么惊人过,一时竟然把韩越吼得缩了缩头,悻悻的转回去开车,一边还尴尬的嘟囔:“我就知道,你就好当着姓任的面削我面子……”

“……”任家远哽了很久,小声问:“……楚工?”

“没事。韩越刚才压线了。”

“……哦,压线了。”任家远咳了一声,结结巴巴的说:“那、那我等你们来,你们动作稍微快一点。”

楚慈温和的答应了,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到驾驶座边上的凹槽里。

韩越甚至不敢伸手把手机塞回口袋,他两只手都把在方向盘上,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紧紧盯着车道边的两条白线,连眼珠子都不敢转一下。

任家远果然跑去警告了那几个小医生一番,等韩越他们到的时候,一切仪器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几个医生也都满面笑容的等在那里,桌面上一张牌都没有。

楚慈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是当着人面并不表露出来。韩越叫他去做CT,他就默不作声的进去了,也不多说什么。

趁周围没人在的时候,任家远指指楼上,对韩越使了个眼­色­:“伯母今天在医院里呢。”

“陪我爸?”

“可不是呢嘛。你们家保姆还做了好几个菜带过来。”

韩越手里把玩着打火机,说:“那行,检查完了我上去看看。”

任家远看他说话神态,仿佛心里藏着什么事情,就忍不住问:“侯宏昌他们家跟你妈……这几天又去找你了?我听说司令醒来以后你也天天过来探望,老人家有没有逼你什么?”

韩越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爸倒是还好,跟我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趁还没惹出大祸之前把楚慈放了。我猜侯宏昌家里应该有什么不妥,老爷子不想因为这事跟他们家沾上关系。可惜我妈看不到这么多,跟侯宏昌他妈走得很近,据说前两天因为这个还跟我爸吵了一架。”

“这就是伯母的不是了,侯宏昌他妈能沾吗?连侯瑜都说她糊涂。”任家远叹了口气,喃喃的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韩越不像任家远那样经常网上去逛逛,对当下流行的话也没什么认识,一听任家远说这个,就直觉要瞪眼。但是他转念又一想,楚慈那本事不就是“神一样的对手”吗?侯宏昌他妈在他出事以后那种表现,不就是“猪一样的队友”吗?

这么想着,反而扑哧一乐。

他们两个站着寒暄了一会儿,门里边出来个小医生,招手叫任家远过去。

任家远一边大步走去,一边随口问:“叫我­干­什么啊?我这个都生疏多少年了,片子你们看不就得了。”

“不是不是,就是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觉得最好再做一个纤维胃镜。但是这个胃镜吧起码要等半个小时……”

“只要准确,该上的检查一样不能少。”任家远拿定了主意,又转头去问韩越:“喂韩二!楚工来之前喝水了吗?”

“从昨晚开始起就水米不进了,怎么?”

“没什么。”任家远回过头,对小医生挥挥手:“先打一针阿托品,半小时后做胃镜。”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韩越一开始老想进去陪楚慈,但是楚慈又不愿意他陪,搞得韩越十分急躁,在任家远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抽烟一会儿喝茶,期间还手滑摔了一个玻璃杯。

任家远心疼得不行,捧着碎片在那叫唤:“老子的爱马仕啊……”

突然办公室的门又被叩了两下,一个小医生伸头进来问:“主任?”

任家远赶紧把碎片收拾收拾,问:“好了吗你们?结果怎么样?”

“保险起见,还是做个内镜超声吧。”小医生一边看任家远的脸­色­,一边迟疑的说:“胃镜也看了,但是……”

任家远突然脸­色­沉下来了:“内镜超声?我看是你们技术不过关,就在那折腾病人吧。胃镜还看不出来你们真该去死一死了,还不如把CT片子拿过来我看呢!”

小医生连连摆手,又向韩越那边使眼­色­。

韩越正低着头点烟,背对着这边。任家远一看小医生的脸­色­,心里咯噔了一下。

“还不赶紧去!”

小医生把门一关,蹬蹬蹬的跑了。

韩越抬起头:“怎么搞的?怎么到现在都没完?”

任家远看他一眼,不说话,靠在椅子上瞪着天花板。

韩越不耐烦的踢了椅子一脚:“到底怎么回事,给句话啊!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呢吗?”

“哎呀你踢我­干­什么!你怎么不好好踢踢你自己呢!”任家远一骨碌坐起来,往桌子上一拍:“你当为什么折腾这么久,因为他们拿不定主意!一般胃病糊弄你两句也就得了,反正吓不死你,但是严重的就要再三斟酌才能跟你说,你懂吗?”

“……严重?”

“怎么不严重呢?你说楚工这样的人,外边又没应酬,又不抽烟不喝酒,他怎么了会得胃病呢?还不就是因为你!你他娘的还好意思踢我!”

韩越心里一沉,直觉任家远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心里不由得微微刺疼起来。

心情压抑、情绪抑郁、作息时间不固定,都是能引发胃病的外在因素。而楚慈如果心情压抑,十有**都是因为韩家。

况且韩越当初在生日宴会上踢他的那一脚,当时就把他踢得胃出血急救去了,之后还住院半个多月,到现在想起来都历历在目。

任家远鼻子里喷着气,哼哼着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韩越叹了口气说:“没了。”然后慢慢的走回沙发边,坐了下来。

这次检查比较快,不一会儿刚才那个小医生就过来敲门,手里还拿着CT的片子,神情非常严肃。

任家远叫他坐,又端了杯水搁在他面前,问:“你们到底怎么看?”

小医生指指韩越,问:“这位是……”

“哦,病人家属。”

小医生对韩越点点头,说:“家属要做好思想准备。”

韩越一听这话,脑子里当时就嗡的一声,手脚都凉了。

他想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极不好看,但是又无力去掩饰。小医生轻飘飘一句话,就像把刀子瞬间戳在他心窝里,疼得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其实韩越没必要掩饰什么,因为任家远此时也是又惊又怒的表情:“你说什么?怎么做好思想准备?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

小医生把片子往桌面上一摊,叹了口气说:“——别慌别慌,还是中期,还来得及动手术。”

韩越豁然起身,厉声问:“什么中期?”

小医生见过各种各样的病患家属,因此也一点不慌,冷静的说:“胃体穹窿部癌中期,中分化腺癌,简而言之就是胃癌中期。不要紧张,放松心态,建议接受两三个疗程的化疗之后再做一次钡透,情况好的话可以接受手术。”

韩越一时间耳朵里嗡嗡直响,只听见小医生在说话,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突然他感到眼前晃了一下,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脚下一软,不由自主的坐在了沙发上。

“病人非常年轻,身体底子也还好,没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手术风险会被降得很低。幸亏发现得不算晚,真到晚期可能连全胃切除都不管用了。”小医生迟疑了一下,又说:“主要是病人心态,心态好的话胃癌中期根本不算个事,心态不好……中期也能拖死人的。”

任家远此时不比韩越好到哪里去,他虽然心里有些预感,但是预感毕竟跟事实是两回事。

“主任,治疗方案咱们再商量商量?”小医生看他脸­色­不好,忙打开CT片子。

任家远勉强笑了一下,点点头说:“……啊。好,好。”

“你们先说着,我去看看楚慈。”韩越突然猛地站起身,大步冲到门口,哆嗦着双手就去开门。刚拧开门把,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站住了脚,回过头来盯着任家远,目光非常绝望。

任家远知道他要问什么,便定定的点了点头,说:“你先不要慌,在家里也能做化疗的,总能找到办法!”

韩越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能颤抖着点点头,猛冲了出去。

午后医院的走廊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阳光从窗口迤逦而下,大片大片涂抹在雪白的墙壁上。楚慈孤零零的坐在长椅上,头发被映成浅浅的金棕­色­,看上去竟然非常温暖。

韩越本来脚步仓惶,看到他的瞬间突然停住了动作,然后慢慢的、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把他的头轻轻搂在怀里。

楚慈叹了口气,问:“是胃癌吗?”

他说这句话之前,韩越本来满心恐慌,脑子里嗡嗡直响。但是一听到楚慈的问题,他又突然平静了下来,就像一股凉水从焦灼的肺腑中淙淙流过,整个人都突然镇定、坚决、理智起来了。

“你别怕,医生说了是中期的,可以手术解决。我会调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韩越低下头去,亲吻着楚慈的头发,喃喃的重复:“……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我没有害怕,”楚慈认真的解释,“我就是有点遗憾。”

“遗憾?”

“嗯。以前上学的时候,想着等日子过好了,就要做这个做那个,还有好多梦想没有实现,没想到人生一下子就完了,快得我都有点措手不及。”楚慈顿了顿,又笑了一下:“不过这么说挺矫情的吧,我还曾经自杀过呢,认真的。”

韩越心里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就仿佛心脏被狠狠的攫住了,被穷凶极恶的挤压揉碾,直到化作一滩淋漓的血泥。

“听说化疗过程挺痛苦的,还不如去公安局自首呢。反正结果都一样的。”楚慈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脑海中对比这两者的区别,半晌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要是送我去自首,还能在家人面前交待过去;你要是非要让我化疗,说不定我心里不感激你,你家人还要发作你,真是件两边不讨好的事情啊。”

韩越听着这一字一句,仿佛都是在为他着想,却不知为什么就像尖厉的刀子一般,每个字都是一把刀Сhā在他血淋淋的心上。

“……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要。如果我连你都没法保住,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韩越说完这话,用力的吞了口唾沫,喉结很大幅度的上下滑动了一下,“——好了,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个问题,咱们回家吧。”

楚慈久久的凝视着他,目光非常平静,完全看不出喜怒。半晌他吸了口气,点点头说:“……嗯,回家吧。”

虚假

虚假

后来韩越想起那段回忆,简直就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最美好,最充满希望的日子。

楚慈被诊断出中期胃癌的时候,身体素质比较差,不能立刻动手术,必须先做两到三个疗程的化疗。韩越从外地找来两个肿瘤科医生,专门买了房子安置在自己楼下,有需要就随时随地请上来。基本上,楚慈身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有医生待命的。

这些事情都严密的瞒着外人,韩越不敢留下任何让侯家发现端倪的机会。

事实上那个时候通缉楚慈的人很多,不仅仅是侯家一路人马,但是侯宏昌他们家最急迫,最疯狂,最有实力。

韩越有把握打发掉大部分通缉楚慈的人,但是侯家却轻易沾惹不得。侯宏昌的父母尚不足为惧,关键是他有个当将军的伯父,也就是侯瑜他家老爷子,跟韩老司令是多年战友,韩越见到也是要尊一声长辈的。

楚慈看韩越那严防紧守的样,就老是不以为然,该玩游戏玩游戏,该吃动词吃东西。服药之后他食欲反而好了点,下午经常端着一盘零食钻进书房,对着电脑组副本打怪,直到天黑才出来。

韩越虽然对游戏没有半点兴趣,但是想跟楚慈挨在一起,就总是找碴过去打扰他,跟他说话,给他端茶倒水。有时候看他盯着屏幕全神贯注的样子,还忍不住嘲笑:“就这么痴迷啊?以前怎么不见你玩呢?虚拟的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玩的?”

楚慈眼睛不离电脑,头也不抬的说:“嗯。反正也不能出去。”

韩越沉默了一下。

楚慈自从被他抓回来以后,就再也没能出过门。唯一一次破例,就是上次去医院检查,而且从头到尾被韩越紧紧盯着。

“……不能出去就在家睡会儿啊,养养­精­神什么的。还有你以前不是特喜欢吗?你喜欢什么书我去给你买。别老对着电脑,辐­射­伤人。”

楚慈按在键盘上的手指顿了顿,然后他缓缓的往后一坐,深深陷进靠背椅里,“我这个账号已经五十多级了。”

韩越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我念大学的时候没时间打游戏,经常羡慕晚上结伴去网吧的室友。后来工作了,这几年也没什么心情去玩,所以这个游戏打起来还是辞职以后的事情。其实我特别想把账号练到七十级,但是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进度,算起来直到现在,才稍微有点空闲的时间。”

楚慈吸了口气,低声说:“不知道我死之前,还来不来得及把账号练到七十级。”

书房里静悄悄的。

楚慈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去看韩越,又摸过鼠标玩起来了。

韩越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平淡的侧脸,看着屏幕上激烈的厮杀,半晌才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晚上吃饭的时候楚慈很没­精­神,因为隔天又要做化疗,那毕竟是十分痛苦的事情。

他­精­神恹恹的不愿意吃饭,不断用筷子玩着几粒米,结果不留神把碗打翻在了地上,米饭撒得一地都是。

磨砂地板砖很黏米饭,楚慈立刻蹲下去收拾,韩越俯身抓住他的手:“你去坐着!我来弄。”

他去拿了扫帚簸箕和湿抹布,先把碎片仔细的扫清,然后用湿抹布把米饭一点一点捡起来扔掉,最后把地砖湿湿的抹一遍,确保再也不黏拖鞋了才罢。

楚慈坐在椅子上,整个过程中一直沉默的注视着韩越,眼睫微微的垂落着,看不清他是什么眼神。

韩越站起身,一看他的神­色­,顿时愣了一下问:“你怎么啦?不高兴?”说着伸手去摸楚慈的脸。

但是在摸到的前一瞬间,他又把刚刚拿过抹布的手缩了回来,顺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楚慈说:“没什么。”

“觉得困就去睡一觉,攒足­精­神明天化疗。别怕,治病嘛,你要往好的方面去想。”

楚慈默然不语的站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擦肩而过的时候韩越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他忍不住回过头,看着楚慈走到卧室地毯门口,正脱下拖鞋,露出棉质长裤覆盖下一只白净的脚。

韩越突然情不自禁的叫了声:“楚慈!”

楚慈回过头。

“……你不是会打游戏吗?明天教教我呗。”韩越说着还笑了一下,看上去他努力笑得更加温柔,可惜他面向本来就­阴­沉,这种努力反而产生了一种不伦不类的效果,“——那什么,我从没玩过游戏,不过我学什么都很快的,等教会了咱俩组队吧。”

楚慈一动不动的盯着韩越,他背对着卧室的灯光,看不清眼底有什么情绪。

韩越僵立了很久,只觉得手心都出汗了,脸上肌­肉­因为过于紧张都要发抖了。他差点忍不住要扑过去的时候,才听见楚慈平淡的说了一句:“好啊。”

说着转身走进卧室,轻轻的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韩越一直很兴奋,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

他甚至都迫不及待要等待天亮,等待明天的到来。恨不得眼睛一眨,窗外就升起了早晨的太阳。

但是听见身边楚慈安稳的呼吸声,他又觉得自己这种希望实在是太自私,因为天亮对楚慈来说意味着甜美的梦境被强迫结束,意味着讨厌的化疗终于来临。

说不定还意味着,他的生命倒计时又减少了一天。

还是闭上眼睛睡觉吧。

韩越下定决心,转过身来面对着楚慈,把他的头轻轻靠过来,倚在自己怀里。

感受着楚慈温热的呼吸就喷在自己胸前,韩越终于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好,好得让人心窝里都在颤抖。他和楚慈在同一张床上睡了这么久,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真正抓住了楚慈。

第一次。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楚慈都在化疗当中度过。

因为不久之后就要接受手术,医生对楚慈的身体条件要求也开始严格,即使呕吐也要求他吃东西,喝大量高营养高滋补,却没什么味道的汤。

楚慈被迫卧床,烦不胜烦。韩越为了给他解闷,就把手提电脑搬到床边上来,又订了几本游戏杂志,故意拿一些小白又好笑的新手问题去问他。

楚慈一开始还能好好解答,后来脾气就上来了,动辄把韩越丢到一边去不理不睬。就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态度冷冷的把头转过去,把韩越的问题当做空气一般,刻意忽视他的存在。

韩越猜那原因有一半是因为他化疗心烦,另一半是他讨厌自己。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以前让韩越暴跳如雷的举动,现在却让他整颗心都酸软下来,甚至有些隐约想哭的感觉。

如果到这个地步楚慈都仍然讨厌他,那么估计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楚慈的一辈子能有多久呢?

他设想了无数次的甜蜜的未来,发誓了无数次要好好补偿,谁知道转眼间道路就走到了头,快得让他难以接受。

他本该像以前那样对楚慈的冷漠暴跳如雷,强迫他转过头看自己,强迫他跟自己说话,让他认识到自己被冷落后的满心醋火。

谁知到了今天他才发现,连被楚慈刻意冷淡都是一种奢求。

他有可能以后,连被楚慈看一眼的幸福都永远失去了。

两次化疗的间隙,楚慈才被允许起身上网。

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登录,他的等级还离七十很远很远,所以他仍然很全神贯注的刷副本,打怪,练级,抓紧每分每秒。

韩越有时候觉得那才是楚慈本来的样子,什么醉心学术、温文儒雅、成熟稳重的工程师……那些都是假象,楚慈真正要变成那个样子,起码得等到十年后。

他现在归根结底还十分年轻,有着年轻人的一切爱好,喜欢新鲜有趣的东西,喜欢吃零食和烧烤,不喜欢好好吃饭。

如果没有养母和弟弟的事情,如果没有认识韩越,现在的楚慈应该跟大街上每一个毛躁冲动却心怀善念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他应该对网络游戏十分­精­通,可能是个花钱如流水的月光族,也可能会谈一两场恋爱,跟某个漂亮活泼的年轻姑娘一起,有时候吵架,有时候甜蜜。

只是太多太多的可能,都在韩强的疾驰的车轮下被猝然改变了方向。

韩越有时候借着观摩的名义,坐在楚慈身边看他刷副本。组团的人有些很吵闹,耳机里总是大呼小叫,楚慈却非常安静。基本上他不在频道里说话,刷完副本,闷头练级,一个人独来独往,就算失踪很多天也没有能想起来问一句的朋友。

韩越偷偷玩了个把戏。他记下楚慈的账号,然后自己注册了一个小号,进入游戏后练到十几级,就跑去找游戏里的楚慈搭讪。

楚慈玩游戏一般在书房,韩越就跑去客厅,手边还放着几本文件,装作自己在处理公务的样子。

谁知道楚慈在游戏里也一样不好搭讪。韩越的小号在他ρi股后边转悠了好几天,楚慈却无动于衷,经常无视韩越发来的诸如今天天气真好啊哈哈哈,吃了没啊吃的什么这一类废话。

韩越感到很无可奈何,就用“起码他没在虚拟世界中搞网恋啊”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到了最后一个疗程化疗的时候,楚慈反应相当厉害,连续呕吐了好几天,胃里连一点清水都留不下。他整天躺在床上,手上输着液,­精­神恹恹昏昏欲睡,脸­色­苍白得像纸一般。

那几天韩越甚至不敢睡觉,他怕一觉醒来,楚慈已经凉了。他整夜整夜握着楚慈的手,神经质的每隔几分钟就去摸他的脉搏,然后低头去蹭他冰凉没有一点温度的脸。

尽管每次吃饭都是折磨,但是医生仍然要求楚慈尽量多吃,因为已经定好了日期手术,病人的身体状况对手术结果影响很大。韩越害怕楚慈下不来手术台,就变着法子烧各种有营养味道好的东西,放在自己嘴里嚼碎了再喂给他,强迫他咽下去,不准吐出来。

这样折腾了一个星期,最后一个疗程的化疗结束了,剩下的只是为手术到来做准备。

楚慈终于有点­精­神,就要求去开游戏。

韩越又跑去客厅上网,看到好友列表里楚慈的头像亮了,就发一个大大的笑脸过去:【好多天不见你了,上哪去啦?】

楚慈回了他一个省略号:【……】

韩越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酸涩而柔软。他想你这副生人勿近的脾气,难怪在网上都没个熟人,除了我以外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想起来问你一句呢?

哪天你要是不在了,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伤心呢?

他又坚持给楚慈发消息:【到底上哪去啦?忙工作?谈恋爱?生病了?回老家?】

这次楚慈沉默了很久,又回他一个省略号:【……】

韩越正要孜孜不倦展现他身为一个陌生朋友的关心,突然只听卧室的门开了,脚步声往客厅走来。

韩越立刻切换到工作界面上,正装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突然只听楚慈站在身后,冷不丁问了一句:“韩越,你这样不觉得无聊吗?”

韩越一下子差点摔了鼠标:“什……什么无聊?”

“下次找人搭讪记得用人妖号!”楚慈掉头大步往卧室里走,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咬牙:“真无聊,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

韩越狼狈的抹了把脸,一个箭步追上去,赶在楚慈摔门前拦住了他:“我这不是看你一人打游戏挺无聊的,给你排解排解吗?你看你那好友列表上才几个人,平时都没人打个招呼的,我这不是看你那啥呢吗……”

“看我可怜?”

“没没没!”

“那是看我什么?”

“……”韩越一下子语塞了。

楚慈表情淡淡的盯着他,既不像是十分生气,也不像是在开玩笑。韩越摸不准他在想什么,过了好几秒,才听他突然长长的吐了口气出来,问:“韩越,你­干­这种无聊的事情,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出于喜欢我,怕我一个人觉得孤独吗,啊?”

告别

告别

“韩越,你­干­这种无聊的事情,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出于喜欢我,怕我一个人觉得孤独吗,啊?”

韩越一下子愣住了,眼睁睁看着楚慈绕过他走进卧室,砰地一声甩上门。

他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心里万般纠结。一方面觉得这时候就该扑上去,理直气壮的说老子就是喜欢你,为了让你高兴什么都愿意做;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没脸说这话,而且如果说了,就好像把一件很珍贵很致命的东西交到了楚慈手里,而楚慈肯定不是会好好保管这件东西的人。

韩越愣了很长时间,知道腿都有点麻了,才稍微活动了一下,慢慢走到卧室门前去敲门。

楚慈在里边一声不响,韩越敲了一会儿,见没反应,就轻轻的拧开门锁,走了进去。

卧室里大白天却拉着窗帘,光线一点都投不进,黑沉而安静。电脑被合拢放在床头柜上,楚慈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别的什么。

韩越走过去,轻轻摸摸他露出被子之外的肩膀,感觉触手有些凉,就把被角拉上去掖好。

“老子当然是喜欢你的了,喜欢你才要讨好你嘛。连畜生都知道求偶的时候要筑个巢,叼个食,才能讨配偶的欢心,老子能不知道吗?”韩越顿了顿,低声笑起来,“不过人类­精­神需求高一些,要谈尊重要谈感情,我这不是在感情上讨好你呢吗?”

楚慈偏过头,看着韩越,声音里一点情绪都听不出来:“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人类,真够早的啊。”

“……行行行,以前我都不算人,畜生不如,你满意了吧?”

楚慈把头扭回去,低声说了句什么,韩越一开始没听清,后来琢磨一下应该是“尽­干­傻Ъ事”之类的话。

韩越知道楚慈这人,平时看上去一张冷脸不大说话,但是真要张口的时候嘴巴也相当毒的。这时候如果的话,楚慈嘴上不会再说什么,但是起码一星期内不会正眼看韩越一下,问话不回电话不接,在家里整个就是个哑巴。

韩越已经受够了这种冷漠和无视。

以前他解决不了的问题全都付诸暴力,后来却慢慢发现暴力和强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自己在楚慈心里变成一个面目模糊的暴力符号,不需要理睬,只需要躲避。

他俯□去,装作没听见刚才的话,贴着楚慈的耳朵问:“我不上小号­骚­扰你了,起来打游戏吧?”

楚慈听若未闻。

“你不是要尽早升到七十级吗?好不容易今天有点­精­神,别睡过了呀。”

楚慈还是一动不动。

韩越伸手摸摸他的温度,自言自语:“难道是哪里不舒服?不会吧,没发烧啊。还是药­性­没过去?想吐?胃里难受?……”

他转身想打电话叫医生上楼,还没找到手机,楚慈突然坐起身,冷着脸说:“把电脑给我。”

韩越立刻颠颠的跑去架好那种能跨过床面的台子,又把笔记本放到台子上,这样能让楚慈在一个最舒服的高度上面对电脑。他甚至十分殷勤的要帮楚慈开电脑,可惜楚慈只坐在那里,皱眉看着他,半晌说:“你出去行吗?”

韩越心里有点难受,问:“我在这里看着你不好么,又不打扰你……”

楚慈一言不发,只那样冷冷的盯着他。

韩越感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狠狠挤压揉搓着,明明疼得脸都要变­色­了,却狼狈得强撑着不敢露出分毫来,好一会儿后才勉强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一个人也挺自在的,但是我想呆在这里看着你,绝对不说话打扰你,这样都……都不行吗?”

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嗓音已经有些异样,喉咙就像是被什么酸涩的硬块给堵住了。

这样简直太难看了,韩越想。他努力想撑出比较平静一点的表情,却反而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楚慈眉心皱得更加紧了,就像看着一件无法理解的事物一样盯着韩越。

其实韩越看不清他的目光,他眼前有点模糊,可能是房间里光线太暗了的缘故吧。

“你这样我很奇怪……”楚慈慢吞吞的说,“你明明不是这种人……”

“……哪种人?”

“会征求别人意见的人吧,”楚慈说着,不确定的停顿了一下,“——也许。”

韩越用力擦擦眼睛:“因为老子喜欢你啊,想让你高兴啊。只要你这次能好起来,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我保证什么事都听你的,再也不犯浑打人了。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你有很多不满意我的地方,我都在慢慢的改,你看现在不就显出效果来了吗?我以前那么犯浑的一个人,能有今天这样的成果不容易,你可要长命百岁的好好活下去,千万别把我费尽力气得来的成果浪费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不像样,但是韩越偏偏还说得很认真很急切,楚慈看他那样子,突然笑了一下,摇摇头说:“你这人啊,实在是太不讲理了点……”

他的笑容十分短暂,韩越半张着嘴巴愣愣地看着,一时疑心自己看错了。

楚慈不笑了,平淡的看着韩越,就仿佛韩越真的是看错了一样:“我想出去散步。”

“……啊?”

“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

“但是你说出门……”韩越一下子呆了:“楼下挺不安全的,万一被人看到……”

“但是你说什么都听我的。”

“我是这么说了,但是……”

楚慈脸­色­沉下来,一言不发的转头去开电脑。

他不说话的时候,嘴­唇­抿得紧紧的,因为最近削瘦得十分厉害,头发散落在鼻梁上,看上去非常的苍白憔悴。

韩越纠结了一会儿,忍不住去蹭楚慈的脸,陪着小心问:“外边风又大太阳又大,你真非散步不可?”

楚慈把他当做空气一般,既不回答,也不反应。

韩越最受不了他这样,心一横说:“那行行行!咱们去吧!趁午后人少,我住在这里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走!我陪你一起去!”

楚慈立刻望向韩越,似乎在鉴定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韩越很想让他高兴,立刻举起手发誓:“你信不过我啊?我这不都答应陪你散步去了么,真是,身体都这样了还为点小事不高兴,这不是糟践自己嘛。走走走!”

他嘴上说得爽快,实际上行动却相当谨慎,先劝诱楚慈戴上墨镜,又打电话给手下什么人,大概是叫他们现在附近看看情况,确定家里附近没人盯梢。

出家门的时候楚慈仿佛心情十分好,站在楼梯口的时候,就深深吸了口外边的空气,喃喃的道:“这味道真好。”

这时候已经是秋天了,秋高气爽,空气中混合着太阳和花草的清香,让人心里不由自主的舒坦开来,很想懒洋洋的打个滚儿。

这是楚慈自从上次去医院以来,第一次自由自在的走出家门。

韩越心里本来还十分焦虑,但是看楚慈似乎很高兴的模样,又觉得提心吊胆也值了。

他曾经做过那么多试图讨好楚慈的事情,最终却都失败了,反而是他给予的伤害和恐惧完完整整留了下来。如果现在仅仅是陪着散步就能让楚慈高兴点的话,那简直是无本万利的事情。

出门的时候说好是只散一会儿步,到最后却整整走了一个下午。

楚慈心情一直很愉快,家附近逛完了又要求去小区门口的超市,在超市里买了一袋零食,又去鲜花摊子买了点花,准备带回家Сhā瓶。走到小区花园的时候他还在喷泉边上坐了一会儿,拆了包巧克力。韩越本来想催他回家,谁知刚要开口的时候,突然只听楚慈拿着巧克力,问他:“你要不要来点?”韩越心里一热,激动得脑子都不清楚了,坐在喷泉边上你一块我一块的把巧克力分光了才罢休。

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直到黄昏满天的时候,两人都感觉到饿了,韩越才拉着楚慈回家去做饭。

这个下午对韩越来说,简直就像梦幻一般。

以前动不动就把他当成空气、十句话里最多答一句的楚慈,不仅邀请韩越一起坐在温暖的阳光下分光了一袋巧克力,还和平的聊了好一会儿天,态度友善,心平气和。

韩越简直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那天晚上睡觉前楚慈看了会儿碟,韩越给他倒水,顺势就坐在他身边一起看。以前他要是敢这么做,楚慈就会一言不发的关电视走人,然后韩越再暴跳如雷的窜起来去算账,最后弄得一片狼藉收场;那天楚慈却只瞥了韩越一眼,默默的转头继续看。

韩越看他不像是不满的样子,就没话找话的指着女主角问:“漂亮不?”

楚慈头也不回,淡淡的说:“没你漂亮。”

韩越一哽,紧接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从那天开始起韩越开始光明正大的蹭着楚慈打游戏,他用他原来那个一穷二白的新手号,每次上线就屁颠屁颠的跟在楚慈后边,跟个小尾巴似的。楚慈打怪他蹭经验,楚慈副本他就去做饭,久而久之相安无事,倒是公会里一道亮丽的奇景。

后来任家远得知韩越在玩游戏的事,不由大惊:“你到现在还穿白装?!”

“老子不会玩嘛,而且也没时间天天练级。”

“傻Ъ了吧,你都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种人叫做代练?还有一个名词叫做人民币玩家?”

“……”

不久之后楚慈上线,出乎意料的发现韩越等级一路突飞猛进,很快冲破四十级,并神奇的拥有了好几件极品装备。

韩越得意的跟他炫耀:“看,老子很厉害吧,玩个游戏都如此天才。以后乖乖跟我混,老子罩你!”

那天楚慈在荒郊野外跟韩越PVP,结局是那几件极品装备全都易主,韩二大爷再次沦为一穷二白。

韩越嘶嘶的抽着凉气,还安慰自己:“反正都是一家人,左手东西递到右手,没差嘛!”

楚慈看他那一脸憋屈的样儿,大概觉得实在有趣,低下头去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让韩越突然回忆起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伤痕,彼此交谈的语气轻快,眼神明亮。那个时候楚慈手上还没有血,韩越也不知道自己大哥是人家的杀母仇人。他们只是在人生漫长的道路上偶然相遇,一个温柔和善,一个一见倾心。

楚慈把电脑合上,说:“你也别心疼,等我哪天心情好了,说不定就把东西还给你。”

韩越越看他心里越痒,忍不住笑着问:“哟!那你怎么才能心情好呢?”

楚慈用大拇指点点窗外:“——放风啊。”

午后散步的活动渐渐被楚慈称作放风,韩越就是那步步盯梢的监狱头子。只不过这个监狱头子很悲催,不仅要帮楚慈拿衣服拎东西,还要时不时当免费司机,贴身佣人,外带小跑腿的。

韩越从生下来就有保姆伺候着,这么多年来别人只有怕他,敬他,奉承他,连他爹妈都不敢十分教训他,唯独一个楚慈,只要一开口就能把韩越使唤得滴溜溜转。

偏偏韩越还求之不得,恨不得一辈子都把楚慈当祖宗供着,直到两人都变成不中用的老头儿。

“等我以后攒够家底,咱们就去国外的农庄里住,天天吃过饭就陪你出去遛弯儿,遛到咱俩都老得走不动为止。”韩越兴致勃勃的跟楚慈计划:“还有咱们可以养几条狗,又能看家护院又很热闹。咱们可以训练大狗遛小狗,排成一队在前边跑,到点了就自动回家,咱俩就可以在后边慢慢走了……”

楚慈一开始默默的听,末了就问:“那你打算把农庄置在哪儿呢?”

这个问题对韩越的鼓舞简直是根本­性­的,他就像是吃了兴奋药一样开始计划,整天在网上搜索各国不同地区的天气和环境,幸福得一天到晚都冒着粉红­色­的傻气。

他隐约能感觉到,楚慈问他这个问题,就代表他已经妥协了,默许了这个两人结伴过一辈子的未来。

也许是他这么多年挣扎下来终于累了,也许是他杀了这么多人之后终于怕了,也许是他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之后终于觉得,这辈子真的只能跟韩越一起过了。

不管哪样韩越都很高兴,就仿佛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注定一片凄风苦雨的未来突然云开日出,阳光普照,哪怕明天就要断气也没什么遗憾了。

手术住院前一天,楚慈终于打到了七十级。

他那天­精­神格外的好,满七十级的时候还特地截了个图。韩越当时正蹲厨房里煲汤,结果还被楚慈硬拉到书房去膜拜那个截图。

“行,为了庆祝你终于完成多年以来的梦想,咱们今晚开瓶年的葡萄酒!”韩越顿了一下,又正儿八经的补充说:“不过酒只能我喝,你得喝中药。没关系嘛,咱们勉强一下还是能碰杯的!”

楚慈切的一声:“去!谁稀罕你的葡萄酒。”

韩越乐得屁颠屁颠跑回厨房,守在汤锅边欢快的摇头晃脑哼小调。

那天晚上韩越果然开了一瓶拉菲酒庄年的葡萄酒,给自己倒了半杯,又给楚慈倒了浅浅的小半口。因为明天就要住院准备,后天就要正式手术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楚慈就得吃流食,固体荤腥一律不能沾。韩越怕他营养跟不上,碰杯前要强行灌楚慈一碗醇醇的鱼汤,还一个劲的保证:“高营养高蛋白,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喝了保管你手术顺利,躺着上手术台,活蹦乱跳的下来!”

楚慈咬牙喝了一口,眉头皱了半晌:“你再夸口都没用,这汤一点盐都没有,喝着真够恶心的。”

“恶心归恶心关键能治病嘛,等你病好以后,甭说是鱼汤,想吃天鹅­肉­我都给你弄来!乖啊,再喝一口……”

楚慈嫌恶的把头扭到一边:“那不行。我喝一口汤,你得陪一杯酒,否则我心里不平衡。”

韩越乐了,说:“这还不简单?”说着端起酒杯一口闷尽:“——哪,这下满意了吧?”

楚慈于是扭曲着脸­色­喝了一口汤,差点被鱼腥气熏得吐出来。

这一口实在是小,韩越也不跟他计较,又倒一杯酒一饮而尽,还把杯子倒过来给他看:“一滴不剩,你平衡了不?”

楚慈还是不平衡,又皱着眉喝一口汤。

就这样一口口喝下去,韩越足足陪了大半瓶上好的葡萄酒。虽然度数并不很高,但是他喝得又急又快,之前胃里也没垫东西,所以到楚慈总算把汤喝完的时候,韩越也有点上头了。

他抹了把脸,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操­,老子想睡觉,今晚不收拾了明天再说吧。”

他脚步有点踉跄,楚慈便上去扶了一把,把他弄到卧室里,一头栽倒在床上。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优待——自从上次韩越酒醉之后拿枪开门,楚慈就再也没让家里出现过一滴的酒。韩越也很自觉,从那以后立刻戒酒,偶尔在外边应酬一下,喝多了就不敢进门,非得在外边坐到酒意下去了才回家。

其实韩越今天也不怎么醉,但是被楚慈被亲手扶上床这件事实在是太幸福,他心里晕陶陶的,五分酒意便被熏出了十分。

楚慈去稍微洗漱了一下,然后回到卧室,坐在床边换上睡衣。韩越看着他清瘦的侧影,每一寸线条都让人喜欢得发狂,恨不得当宝贝一样抱在手里,一辈子都不放开。

他伸手一把拉过楚慈,严严实实的搂在怀里,低沉而含混的说:“我他娘的真是太爱你了。”

楚慈看着他,微微挑起一边眉毛。

韩越忍不住亲他一下,又把头埋在他温软的颈窝里,闷闷的笑道:“睡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闭上眼睛,酒意一阵阵的往头上涌。爱人在怀的感觉实在太让人放松,不出几秒钟,韩越就结结实实的睡了过去。

但是楚慈的目光十分清醒。

黑暗中他注视着韩越,说不清那眼神里有什么情绪。他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仿佛很复杂,又仿佛有点悲哀。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的推开韩越,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韩越醒来的时候,有刹那间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卧室里仍然十分暗,因为窗帘没有拉开。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这次睡得不对劲,生物钟隐约的提醒着他,似乎现在已经太晚了。

已经不是他平时醒来的时间了。

韩越跟浓厚的睡意做了一会儿斗争,才懒洋洋的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他感觉稍微有点异样,紧接着突然觉得不对——他的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韩越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紧接着条件反­射­的伸手,谁知道却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在了床头上!

怎么可能会睡得这么死!

韩越第一反应是他娘的,被侯家人找上门来了!

他竭力抬起头往周围一看,只见自己仍然身处家里的卧室,光线十分昏暗,楚慈坐在床边上,穿戴得整整齐齐,静静的看着他。

电光火石间韩越想起一个十分可怕的可能­性­,他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紧紧的盯着楚慈,竭力张嘴发出唔唔的声音。

楚慈就像是猜到他想说什么一样,轻轻的笑了一下。那笑容虽然短暂,却竟然有些无可奈何的温和。

“韩越,”他说,“我一直在等着,是想跟你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民那桑情人节快乐!

——去史去史团成员淮泪流满面敬上

52

哭泣

楚慈说完这句话后卧室里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沉寂。韩越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呆呆的盯着他,身体僵硬面­色­灰白。

楚慈安静的回望着韩越,眼神波澜不惊。

“其实我想走跟你没关系,我并不是因为讨厌你才走的。但是,我确实是不想再看到你了,一眼都不想。”

他说什么都没有这一句更能伤韩越,就像一把血淋淋的刀子瞬间正中心口,让韩越简直痛得痉挛。

“我本来应该在你睡着的时候就离开的,但是我怕你醒来后以为我被什么人带走了。我想也许你会着急,所以就想再等等,告诉你我要走了。也许会去什么小城市做做保守治疗,等到灯尽油枯的那一天,躺在床上自然死亡。”

楚慈顿了顿,仿佛有很多话还想说,但是最终一直沉默着。

韩越看着他,心里一点点变凉。一开始就仿佛刀子搅动心脏的­肉­一般剧痛无比,渐渐却因为寒冷而变得麻木,连一点痛都感觉不到。

只是血不停的流不停的流,仿佛骨髓里都嗖嗖的透着风。

“……好了,现在跟你道别完,我也该走了。”楚慈吸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样站起身。

刹那间韩越猛然挣扎起来,手臂因为用力过大而爆出了骇人的青筋,那么粗的皮扣都被活生生扯得变了形。

这挣扎就像野兽被逼到绝境下最后的咆哮,拼尽一切,绝望疯狂。韩越这时候肌­肉­都没感觉了,手腕上用力过猛造成皮­肉­活生生裂开,连那鲜血直流的剧痛对他来说都毫无知觉。

他眼睁睁看着楚慈打开卧室的门,临出去前又突然回过头。

那短短刹那间的回头,竟然像一副永远静止的画面一样,让韩越多年之后回忆起来,都还清晰得历历在目。

楚慈站在门口,看着韩越,轻声说:“如果你不姓韩的话……”

韩越脑子里嗡嗡直响。

他以为楚慈会说如果你不姓韩的话,也许我会喜欢你,或者也许我就不这么痛恨你了。没想到楚慈停顿了一下之后,迟疑的摇了摇头,说:“——如果你不姓韩的话,也许我就能单纯的更讨厌你一点了。”

……

韩越愣在那里,仿佛全身都僵硬得没有知觉了,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楚慈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走远。

最终消失在客厅大门开合的声音之后。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久久的静止在那里,仿佛连呼吸和心跳都被完全停止。窗外传来风声掠过草地的哗响,大片大片的连在一起,就仿佛满世界轰然的涨潮。

不知多了多久,韩越把身体紧紧蜷缩起来。

他把头用力埋在被褥中,颤抖着,无声的哭了。

那天任家远疯狂的打电话给韩越,因为楚慈本来下午就该住院的,但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来。任家远打通上下关系、伪造病人身份、安排好一间隐秘的病房、还联系了权威肿瘤医生做明天的手术,这些事情没有一件是容易的。要是韩越把住院时间给耽误了,后边一系列动作都要延迟,露出破绽给侯家人发现的可能­性­就很大,任家远怎能不着急上火?

他坐在办公室里连打了十九个电话都没人接,打到第二十个的时候,他几乎都绝望了。刚要烦躁的摔上话筒,那边却突然被接通,楚慈的声音平平淡淡响起来:“喂,任医生?”

任家远刚要连珠炮似的问他怎么还没来住院,突然却觉察出一点不对:“——怎么是你接电话,韩越呢?”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只隐约传来阵阵喧闹,听起来像是车站的声音。

任家远声音变了:“楚工,你要上哪儿去?韩越呢?韩越跟你在一块儿吗?”

“……我要走了。”楚慈平静的说,“——你最好去韩越家看看他,给他喂个水什么的。”

任家远刹那间手脚都凉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上哪去?!你不做手术了?楚慈你不要乱来!你快点回来做手术!”

“谢谢你一直费心安排手术的事情,但是我不能回去做了。我杀了很多人,不应该也不想再活下去。保守治疗的话应该还能拖一段时间吧,我想自由自在的度过最后一段时间。”

电话那边信号不大清楚,车站又乱糟糟的人声鼎沸,楚慈的声音几次要淹没在噪音中,任家远神经质的攥着话筒,几乎紧紧的顶着自己的耳朵:“那你要上哪去?你到底要上哪去?!”

电话那边一片沉寂,只听见电流微微的杂音。过了很久楚慈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轻轻的仿佛叹息一般:“——谢谢你,任医生。”

紧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任家远拿着话筒,在椅子上呆坐了几秒,紧接着把电话一摔,起身夺路狂奔。

任家远一向是个开起车来不紧不慢的人,那天从医院开车到韩越家,中途却连闯两次红灯,车尾后闪光灯响成一片。

不知道是不是楚慈计划好了的,公寓大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任家远冲进去连声狂叫韩二,最后在卧室找到了被反绑着堵着嘴的韩越。

楚慈那皮扣实在是扣得太紧,任家远不得不从裤兜里找出瑞士军刀来,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皮扣割断,把韩越嘴里的东西掏出来一扔:“楚慈上哪去了?他跑了你知不知道?!”

韩越脸上几乎一点人气都没有,整个人就像一夜之间灰败了一样,半晌才颤抖着道:“去找,让人去找……­操­他X的叫他们现在就去找!”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歇斯底里的怒吼,连声音都尖厉得恶鬼一般:“找不到老子一个个毙了他们!都狗日的没用!就让他这么走了!走了!!我叫这帮白吃饭的在小区里整天盯梢是为了什么?!有什么用!!”

任家远猛的一避,韩越把床头柜一脚踢翻在了地上。

哗啦一声巨响,各种各样的摆设撒了满地都是,其中一副银质相框在地摊上翻滚两圈,露出正面来。

照片上的韩越和楚慈并肩站在小区的花园前,背景是喷泉和草地。韩越满面笑容,一只手搭在楚慈肩上;楚慈脸­色­淡淡的,神情却很安详。

韩越气得眼底一片血红,抄起那相框就往墙上狠狠一砸。哗啦一声水晶镜面四分五裂,他冲上去把照片抠出来,刷刷两下撕成碎片,又往地上狠狠一摔。

任家远被他这发狂的样子吓呆了,刚要躲到一边,却只见韩越就像突然被抽掉了发条一样,捂着脸缓缓的跪倒在地上。

他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肩膀尤其抖动得厉害。尽管他竭力掩饰,任家远却仍然能听见那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虽然声音十分低哑,却给人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任家远被吓呆了,半晌才慢慢走过去,手足无措的站在韩越身边。

“我这样爱他,背叛所有人保护他,为了他高兴什么都愿意做,到头来他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任家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的站在一边。

“只要我找得到他,只要我找得到他!”

韩越的声音夹杂着极度的痛苦和哽咽,听起来含混不清,其中的凶狠却让人从脊椎里窜起战栗的寒意。

“只要我找得到他,我一定……我一定要……!”

任家远打了个寒颤:“韩越你,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现在主要是找楚慈上哪去了,他没有证件,应该跑不远,除非他找什么人帮忙。你快点想想,他有可能去找谁?有可能上哪儿去?”

韩越被任家远连推好几下,突然猛的一个激灵,眼神慢慢恢复冷静,好几秒钟之后突然说:“——裴志。”

“什么?”

“他要是谁都不找就罢了,一旦找人帮忙,肯定是去找裴志。”韩越一个箭步冲过去找手机,却偏偏找不到自己手机在哪,任家远见状慌忙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递给他:“我刚才打电话给你是楚工接的,他一定把你的手机带走了!”

韩越双手颤抖着夺过手机,几下拨通手下的号码,劈头盖脸厉声问:“喂,人呢?狗日的人都跑哪去了?楚工跑了你们知道吗?!”

电话那边大概战战兢兢的答了句什么,韩越的声音几乎就是在吼了:“散步?!他跟你们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我什么时候放他一个人出去散过步?!现在人丢了你们知道吗,人丢了!跑了!狗日的我真想把你拖出去毙了!”

电话那边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了什么,韩越狂吼着打断了他:“立刻去给我找裴志!不管裴志在­干­什么,找到他立刻把他叫过来见我!现在立刻联系各大火车站长途汽车站,不管用什么办法都给我把楚工找出来!现在,立刻!!”

他把手机狠狠一摔,手机在床垫上弹了好几下,差点掉到地上去。

任家远本来想劝韩越别这么大动­干­戈,就算找人也得偷偷的找,这么大动作的搜索肯定会被侯宏昌他们家人发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见韩越颓然坐倒在床边上,用手紧紧捂住脸,猛然一下嚎啕痛哭起来。

那声音太过悲伤绝望,与其说是在哭,倒不如说是野兽濒死前愤怒的咆哮。

让人听着,实在胆战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临更新前突然断网,害得俺等到现在,当地时间都三点多了,Zzzz……Zzzz……

53

由北往南

接下来的两天,所有消息对韩越来说都是打击­性­的。

首先裴志根本不知道楚慈逃走的事情,迫于家族压力他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外地,甚至对楚慈在墓园被韩越抓住的事情都不清楚。

其次是韩越搜遍了半个城市都没找到楚慈的踪迹,他可能已经搭乘长途汽车离开了北京,去向不明。人海茫茫之中要找到一个刻意隐藏自己行踪的人,这又谈何容易?

最后就是韩越大肆搜索楚慈的消息终于漏了出去,这段时间来的秘密也随之曝光。司令夫人简直气得发狂,连一点风度都不顾了,直接坐车去韩越那套公寓里大闹一场,还把他家都给砸了。

韩老司令撑着病体过去阻止,赶到的时候只见韩越跪在地上,司令夫人指着他大哭大骂:“我没生你这么个不孝顺的儿子!自己的大哥被人害了,你还庇护那个害人的!你发疯了还是怎么的,胳膊肘尽往外拐!他就算开车撞死了人他也是你亲生的大哥啊,结果你倒是把别人的命看得那么值钱!你真是脑子出毛病了啊,你疯了你!”

韩越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任凭他妈说,任家远手足无措的站在边上,想劝又不敢劝。他额头上顶着老大一个乌青的包,看上去颇为滑稽,那是司令夫人摔东西的时候砸的。

韩老司令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拉住司令夫人:“你在这丢什么人!”紧接着回头叫警卫员:“把她给我送回家去!”

司令夫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大儿子被杀了,二儿子脑子坏掉了,你都不管的?你都不管啊?你还是不是人啊你……”

“够了,你嫌不嫌丢人!当初要是按我说的那样让老大去坐几年牢,现在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我生的儿子,凭什么让他去坐牢?我看谁敢让他坐牢!”司令夫人一把推开韩老司令,冲过来指着韩越,痛心疾首的叫道:“去给我找,找到那个姓楚的就判他死刑!老大的命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他全家给我儿子偿命!”

韩越突然抬头看着他母亲,低声道:“妈,人全家几年前就已经给咱们家偿过命了。”

司令夫人一愣,韩老司令趁机冲上去架起她,和警卫员一起把她拉出门外。

任家远松了口气,赶紧把韩越从地上拉起来,心有余悸的道:“幸亏我偷偷打了韩司令的电话!呼,我头上是不是肿起来了,真他娘的疼……”

韩越摆脱他的搀扶,因为一直跪着造成小腿酸麻,他踉跄了一下,颓然跌坐在沙发上。

“其实我妈说得对。”韩越苦笑一声,声音中充满了自嘲:“为了保护他我甚至连被杀的老大都不顾了,连我亲娘的意愿都不顾了,这要是放在古代,我就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我妈其实骂得对,你不该把我爸叫来的。”

任家远说:“你这么说我不赞同。古代还有句话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韩强撞了人家两条命,这在古代能一点事情都没有?你没看那武侠小说里写大侠杀贪官,把贪官的头吊在城墙上示众,满城百姓都叫好,有哪个扯着律法要把大侠抓起来杀头的了?你别说那都是小说里虚构的东西,那反应了普通人最朴素最现实的善恶观。当然我不是说韩强是贪官,我只是不赞同你妈的观点罢了。在这件事情上,我比较赞同你爸。”

“我爸早就让我把楚慈放了,可是我……”韩越用力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我那样费尽心机想保住他的命,只要有可能我恨不得代他给侯宏昌那些人偿命,结果呢?结果他就这么把我的心血放在地上踩!他自己非要往那条不归路上走!”

哗啦一声巨响,韩越顺脚踢飞了地上一个保温瓶。

那不锈钢瓶子猛的撞到墙上,又哐当一声掉到地上,滴溜溜滚了一圈。

“我简直没法想象!他有可能已经病发了,没有药!有可能他已经被什么人抓住了,被他们生不如死的折磨然后送去枪毙!他有可能没钱没身份,被什么人骗了抢了,出现各种意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一想到这个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一闭眼就看见他全身是血的躺在那里,那感觉简直折磨得我要发疯!”

韩越重重一拳捶在沙发上,声嘶力竭的怒吼:“他就是想让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宁!他就是再把我往绝路上逼,往绝路上逼!”

任家远心惊胆战。

他想安慰韩越两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实际上来找韩越麻烦的不仅仅是司令夫人,还有好几家人,侯宏昌的父母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楚慈惹怒的是并不仅仅是一两个家族,而是整整一个阶层。这个阶层习惯掌握难以想象的特权,习惯于占有大部分社会资源。因为太过于习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他们对悖逆了自己意志的人也就格外的不能宽恕。

这个阶层的原则和意志已经凌驾于法律之上,而楚慈不仅仅是打破了这些意志,他还让这个阶层感觉到血腥的、强烈的、足以把人从美梦中惊醒的巨大威胁。

因此对于侯家和司令夫人来说,仅仅抓住楚慈判他死刑是不够的。楚慈要是给他们抓住,就必然面对比枪毙残酷万倍的报复。

然而从失踪到现在,包括韩越在内的各路人马都找疯了,却始终没听说任何一方找到楚慈的踪迹。

楚慈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他好好的安顿下来了吗?病情如何了?有没有可能,已经被……抓住了呢?

在所有人都集中到车站、火车站等地严查暗访的时候,没有人料到楚慈其实还没有离开北京。

他在车站接了任家远的电话,然后把韩越的手机扔了,自己一人搭车重新回到市内,给所有人都造成一种他已经离开北京了的假象。

然而这假象并没有隐瞒多久,事实上他在市区刚下车,就被人结结实实堵在了巷子口。那帮人一个个都是便衣,但是全都训练有素,气势极强,领头那个出示了一下证件,问:“楚工程师?”

楚慈点点头。

“很好,我们是国安九处的。说九处你可能不大了解,我说另外一个名字你就知道了:我们处长姓龙,叫龙纪威。”

楚慈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有好几秒全无反应,紧接着他轻轻松了口气出来,整个人也突然一下放松了,问:“龙纪威找我有事吗?抱歉,他上次给我那本护照,最后我没来得及用。”

领头那个男人穿一身灰衣,看上去也灰蒙蒙的十分不显眼,但是说话非常沉着:“龙处受了些伤,这些天一直没有苏醒,但是他之前下过令要监视韩家的动向,所以你的行踪我们也能在第一时间就掌握到。龙处他曾经说过万一韩家出什么事的话要安排好你,不能让你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离开北京,当然如果你一定想走的话,我们可以送你回贵州。”

楚慈忍不住皱起眉:“龙纪威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灰衣男露出一个抱歉的神情:“跟龙处相关的一切都是机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失踪的消息没法保密多久,韩家和侯家等人很快就会知道。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是尽快定下今后的去向比较好。”

不知道为什么楚慈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点隐约的尊敬,他自认没什么让这种高等安全人员尊敬的地方,因此十分奇怪。难道是他以为自己跟龙纪威的关系不错?那这哥们可就误会大了……

殊不知误会的其实是楚慈。

暗杀侯宏昌、韩强等人在他心里造成了极重的负罪感,对他来说那是犯罪,但是对更多的人来说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这一点也可以从侯宏昌被杀时,网络上诸多叫好的舆论中看出来。

从外表看楚慈,那绝对是个温文尔雅、沉静温和的知识分子,然而一刀毙命侯宏昌的事情又实在悍然而凌厉,跟楚慈那清瘦文雅的形象一对比,让人油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敬畏感。

“我回贵州吧。”沉吟半晌之后楚慈叹了口气,“北京这个地方……我其实,早就应该离开了。”

灰衣男赞同的点点头:“那么我会带两个人护送你回贵州,另外帮你准备假身份和档案,从此以后你就是一个案底清白的崭新的人了。”

楚慈微笑起来:“谢谢你!”

灰衣男和几个便衣跟着他往巷子之外的大街上走,突然楚慈偏过头,温和的问:“我在北京犯过好几起命案,侯宏昌、高良庆和韩越……”

“这个其实我们都不清楚啊,”灰衣男耸了耸肩,反问道:“难道他们不是自己闯红灯违反交通规则,然后不幸车祸身亡的吗?”

楚慈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但是那笑容很快就变成了苦笑。

那种苦涩的意义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能理解,灰衣男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对街边一辆黑­色­红旗轿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楚工程师,我们现在就去机场吧!”

这个时候离楚慈当年背着书包上京念大学,已经整整过去了八年。

在这八年里,他发誓要当亲生母亲一样孝顺的老师永远离他而去,而凶手的弟弟却登堂入室,在他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里留下了­色­彩浓烈的一笔。

八年前他上京的时候,因为营养不良而格外削瘦,说着外地人的口音,神­色­间略见拘谨,站在大城市繁华的街道上举目无亲,懵懂慌张。

而八年后他离开的时候身上负着几条人命,手上沾着无数血腥,看着这个世界的眼神不再明净,而是目光寒冷,心硬如铁。

巨大的银灰­色­飞机在跑道上缓缓开动,透过小窗可以看见机场周围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随着飞机开始慢慢飞离跑道,大地仿佛渐渐的倾覆过来,万家灯火一点点的在脚下远去,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一片浩瀚的光海。

这座在他心里刻下深深痕迹的城市,这座带走了他几乎整个生命的城市,就像一张在夜幕中竭力裂开的巨口,在那灰暗的八年中曾经险些把他粉身碎骨吞吃入腹。楚慈用力摇摇头,驱散那充满了不安的回忆,然后重重的拉上了窗户挡板。

……韩越这个时候,应该在­干­什么呢?

挡板闭合的前一瞬间,楚慈望着窗外那最后一线城市的灯光,不由自主的这样想。

已经被任家远发现然后松绑了吧?

他发怒了吗?心寒了吗?有没有痛恨甚至于绝望了呢?

他有没有记起自己被害的大哥,有没有记起自己还有仇恨的义务?

楚慈心里自嘲的笑了一声,深深陷进机舱靠椅里,闭上了眼睛。

……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总之以后,应该再也没有见到那个男人的可能了吧。

飞机呼啸着穿过夜空,在茫茫星海中渐渐远去。同一时刻的地面上,一栋普通小区公寓里,韩越坐在窗前的写字台上,一只脚悬空搭在窗台边,手边七零八落的丢着好几个空啤酒瓶和一大堆烟蒂。

他抬头望着夜空,不知道在看什么,脸­色­极端的憔悴,脸部线条却因此显得更加坚硬鲜明。

任家远小心的陪在边上,防止韩越喝多了掉下去。他看韩越望天上看,便也抬头一望:“你在看什么,飞机?”

“……没什么。”韩越沙哑的苦笑了一下,“我以为是流星,谁知道是一架飞机。”

“这年头城市里哪看得到流星啊?”

“是啊。”韩越轻轻的呼了口气,听起来就像是一声叹息:“都是我的错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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