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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少年冷血 > 第四章

第四章

——一个冷血已足够头疼了,何况还有这些在众目睽睽下仍能不知不觉的“飘”到了树上还不惊走任一只乌鸦的人物!

不过,蔷薇将军脸上也掠过一种十分特异的神­色­。

——那是在他看到小刀和小骨出现的时候。

那神情,就象一个骑士看到一匹好马。

——那还是一匹原来就属于他牧场里逃出来的久违了的马。

爱马。

——那眼神里有爱惜之意。

不过,无论怎么爱惜,那都只是他胯下的马。

——如果这匹马不再是他所能纵控的坐骑呢?

他会更爱惜这匹属了自己的马?或是转而憎恶这匹别人的马?

恨一向比爱久远。

爱是软禁。

恨是吞噬。

人很少象记住仇恨一般深刻的记住爱。

——到那时候,他会不会因恨而杀了自己所爱的马?

杀马!

三十一、光明与黑暗的一次对决

耶律银冲道:“我们这次来,讲的是武林规矩,你们出来一个,咱们也出来一个,决不群殴,也不围攻。这样做,可免连累无辜百姓士兵,以免伤亡过多。”

冷血一见他们几个人闯了进来,­精­神抖擞,觉得跟这班人相交虽浅,相知却深,有他们在一起并肩作战,就有一种死亦无枉的感觉。

“好极了!只有我们一个人对你们数个,没有我们数人打你们一人的!”冷血大声的道:“于春童,你要是真有本领,就不要让士兵枉自牺牲,不要让人们惨遭屠杀!就在这儿,你们人多,我们势单,咱们来一次对决。”

“好!”蔷薇将军答应得倒是利落:“我最喜欢爽快的人,咱们就照江湖规矩来行事!”

冷血眼神大亮,道:“有种!那我就留给你了!”

蔷薇将军于春童转目向阿里等五人,拱手道:“没想到你们五位真的就在老渠。想当年‘五人帮’在江湖上响当当,威风得很,名动朝野呢!”

职律银冲道:“这个不敢。我们倒几次有劳朝廷出动军队来征剿我们,殊感荣幸;我们有感于当今朝廷权贵:蔡京、粱师成、李彦、朱勉等‘四人帮’横虐称霸,故自称‘五人帮’,摆明了是别别苗头。后来‘四人帮’党羽越来越多,加上王黼、童贯,合称‘六贼’,我们见事已不可为,心灰意懒,且把肃­奸­除恶的事交给‘七大寇’沈虎禅他们去­干­吧,我们退隐老渠,隐居老庙——没想到还是让你们逼了出来。”

蔷薇将军笑道:“你们既已多年不出江湖,何必在此时此境出来趟这池混水?这些年来,朝政革新,形势一片大好,天下太平,上下一心,全没半句反对的声音了,你们又何必多事?既然各位已洗手不­干­,我们亦不想追往究昔,你们纵再逞一己之勇,对这新局已无法因应,又何苦自讨没趣,自取灭亡!”

二转子口快,马上就说:“没半点反对的声音?因为声音早就让你们压下去了,发不出半点声音,所以鸦雀无声。”他在跟他身边一只乌鸦说话。

有趣的是,那乌鸦也不怕他,还“哑”了一声,象是应和了他的话。 耶律银冲则道:“因应之法就是知已知彼、能守能攻,水来土掩、兵来路挡。我们对你们这班人,已‘知’到骨髓里去了。我们本没去惹你们,你们却杀到这儿来。我们也想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以期你们天良发现,可是你们早已天良尽丧,颠倒是非,不动手主持公道是不行的了,不错,如果长期不面对敌人,就会失去面对它的能力,对变局也失去了应对之法——我们正好借这一战来重新起步,重出江湖了!”

蔷薇将军又飘飘然的笑了起来:“我可事先警告你们了,可怨不得人!我们的军队是来保护村民,抓拿几个反贼的。你们不听,我们总不能由得你们胡作非为而置之不理!” 但巴旺“呸”了一声。

二转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啾,这回倒是惊起了一树伫立的乌鸦,拍翅呀呀的簌簌没入渐暗的东天去。

原来暮­色­降临了。

难怪昏阳特别灿亮。

——大概这就是濒殁前的怒光吧?

冷血忽然想到,这就是一场黑暗与光明的最后对决了,把这些凶残的人赶出老渠,或者,就战死在这里。

冷血还十分年轻。

——他当然不知道:黑暗和光明的确会在此地进行一次对决,但不管谁胜谁败,都决不会是最后的一次,甚至也不会是最初的一次。

有时是魔消道长,有时是(虽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道消魔长。

这种对决还是会持续下去。

也一定要继续下去。

但巴旺却不再想骂下去。

“虚言伪语,乡说个屁!”他跳了出来,挑战:“站出来吧,你五个,我五个,一对一!什么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这样死了谁报仇!”

他这一跳出来,对方五个人都动了手。

向他动手。

这五人一动手,但巴旺的四名结拜兄弟也跃了出来,一个对一个,捉对儿动起手来。 一动手,两个人就倒了下去。

一个人却站了起来。

但巴旺叫嚣挑战,陈金枪最恨。

他平生最恨人对他不礼貌。

谁对他不礼貌他就要打倒谁。

——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他这种激烈反应,不是来自自信,而是因为自卑。 他双枪一挺,急刺但巴旺。

这一霎间他已算定一切变化,包括但巴旺退他如何追击,但巴旺闪躲他如何截击,但巴旺反击他如何宰了他!

可是他一动,侬指乙就也动了。

侬指乙刀快、狠、急!

侬指乙的人也狠、急、快!

他的身法也是急、快、狠!

他冲过去的时候还没想到如何应付这批可怕而封绝人一切活路的枪。 所以他先中了一枪。

“哧”地枪尖没入­肉­里。

但在第二枪未刺中他以前,侬指乙的镰刀已掠起一道血虹。

——对方已被他砍倒。

当然,他自己也倒了下去。

不过,他很快的又站了起来,还对仍倒在地上起不来的陈金枪说: “我看在这位冷老弟当过你徒弟的面子,这一刀才没砍掉你的头。” 听他的语气,那一枪虽然刺得他血­肉­飞绽,但只不过是刺出他的斗志来! 侬指乙和陈金枪倒地得快,胜负决定得亦快,但怎么快都快不过另外一对: “求败刀”牛寄娇和“五人帮”老大耶律银冲的决战。

冷血到这个时候才知道:牛寄娇不但“刀道”修养极高,连“刀法”也有极高修为。 他真的有点怀疑:以前他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冒险取胜——到底是不是这位“牛教练”有意让他?

牛寄娇一上场,就出刀。

布刀。

一刀砍下去。

他选场中看来武功最高、实力最强、辈份最大的敌人: 耶律银冲。

——这一刀,换作冷血自己,也情知避不过去。

换作是他,只有反击。

——只能以攻代守!

牛寄娇一出手第一刀,就令人招架不住。

可是耶律银冲根本没有招架。

他也没有避。

——是因为避不了?还是故意要挨这一刀?

冷血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刀,砍在耶律银冲头上,只不过是一下子,耶律银冲的头发完全湿了。 是给鲜血浸湿的。

然而牛寄娇却长叹一声。

他丢弃了“刀”。

——那虽然只是一把“布刀”,但这一刀的“柔力”,要比任何“刚劲”更可怕! 然而他说:“我败了。”

然后他就走了。

到这时候,冷血又明白了一件事: 他了解牛寄娇的心情。

——对方既不闪,也不接,硬吃了他一刀,可是仍砍他不倒,也就是说,以对方的实力,要是反击的话,牛寄娇早就倒了。

牛寄娇不是个无耻的人。

——既不能胜,赖着缠战又有何益?

所以他立即就走。

是以牛寄娇和耶律银冲交手只一刀。

两人都没有倒。

只一伤。

一败。

杀手刘扭扭对上的却是但巴旺。

刘扭扭是个脾气诡秘的人, 他“授艺”于冷血,只不过是“很短的时间”,就发现冷血对他不服,便要冷血和他“决战”,一较高下,以定“师徒”。

在那段“很短的时间”里,冷血觉得刘扭扭古怪得不可思议。例如,他不吃饭,也不喝水,只跟鱼一样,爱吃红虫。平常人只有二十四只牙齿,至多三十六只,他却有四十二只,而且上下两排牙齿,可以拿出来又放回口腔里去。他有一架四方的匣子,里面长出一条筷子般粗的“线”,时可拉长,时可缩短;匣子里时常忽然亮起一只发红的“眼”,然后匣子里就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有时是人在说话,但说的语言完全不知所云,有时是人在唱歌,但唱的完全不知是什么。他坐过的地方都有蜗牛经过的留下的那种黏液,睡过的地方都有血渍。他的鼾声永远只在一只鼻孔发出来,另一只鼻孔却发出啸声。他喜欢在树上出恭,并爱在月下­祼­舞,见到麻疯病人一定过去拥抱,一看到小童,就十分痛苦。

然而这只不过是他诡异­性­情中的星星点点,不过也总算可见一斑。

他的剑法更是诡异。

冷血曾和他交过手,交手的时候,他的剑上突然出现了一只会眨的眼! 然而他虽诡异,但巴旺却更古怪。

他黑脸、金牙、白发斑斑、满脸雀斑,但凡看到绿­色­的事物,眼神就显出一种激动;就算看到路上的一只猫,他也会显出生死对决的戒备神­色­来。

他连轻功也比人古怪,飘上去似只蝙蝠,落下来的时候,就象一只刺猬。 现在,他也象是一只在戒备状态中的刺猬。

但巴旺敌视着刘扭扭。

刘扭扭也盯着但巴旺。

但巴旺:“请吧。”

刘扭扭:“请。”

但巴旺:“你是用剑的吧?”

刘扭扭:“是。”

但巴旺:“但你手上还没有剑。”

刘扭扭:“我手中无剑,心中却有剑。”

但巴旺:“这样老土的话你都好意思说得出!”

刘扭扭沉声道:“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然后,他猛然扒开了衣襟。 “嗖”的一声,他胸口里真的“伸出”了一支剑,以极快、极急、极诡的速度和角度,刺中了但巴旺。

他倒真的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给刺中一剑的但巴旺,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然后他随剑锋回旋而上,一把扭、搂、揽、抱住了刘扭扭。

刘扭扭顿时觉得有三十只刺猬一齐吞入胃里去。

但两人骤分之际,身上都流着血。

不同的是,但巴旺的伤口只一个,喷着血泉。

刘扭扭的伤口有三百多个,全都冒着血珠。

两败俱伤。

这时,暮­色­已至,彩霞把天角一方打扮得妖娆多娇,又把另一方涂抹得­阴­晦灰黯。 这一边艳丽得几乎可以听得到燃烧的声音。

那一边却似昏睡千年,连雷声都冲不出来。

夜已开始挂上了窗帘。

——一轮新月,却悄然挑了出来。

三十二、在两大高手之间的月亮

贺静波和辜空帷面对的敌手是二转子和阿里。

阿里伸了伸舌头,说:“我们还等什么?”

二转子摩拳擦掌的道:“开始吧!”

冷血忽喊:“慢。”

阿里愕然:“怎么?”

冷血很有点担心。因为据他所悉,“白首书生”辜空帷似乎并不会武功。他不想让这个真的教了他很多学识的“教练”或死或伤在他朋友手上。

辜空帷忽然道:“你担心我?”

冷血­干­咳道:“不如就由弟子先向辜先生求教……”

辜空帷笑了,忽然向贺静波厉声道:“怎么还不动手!”

贺静波呛然拔剑。

这剑一出手,握剑的人反成次要。

好一把喧宾夺主的剑:“主”!

却在这时,辜空帷一刀就Сhā入贺静波背门里去!

贺静波大叫一声,一剑自后贯穿辜交帷。

——这一战最是突然。

——也最是惨烈。

两人都死。

“你别怪我为何要暗算你。”这句话辜空帷是向贺静波说的,“我是读书人,别的没有,气节我仍是有一些的。你出卖了诸葛先生,把一切机密,都告诉了蔡京,然后投靠惊怖大将军……象你这种人,我卑鄙的用暗算的手段,也要手刃你。”

“我的家人是落在惊怖大将军手里,”这句话辜空帷是对冷血说的,“但我知道,他们早就不能活了。我为诸葛而死,也为报仇而苟活到现在,所以……”

冷血立即沉痛、沉重、沉哀地说:“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辜空帷一直熬到听见了这句活,才死。

贺静波已早他一步而逝。

白天是那样的热。

夜晚部这般的清凉。

——这使人们怀疑:这阵凉快是不是愈渐明媚的月­色­带来的?

“该我们了。”

蔷薇将军策马走近冷血。

他要动手了。

——他“亮”出来的五个人,全都垮了。

他非出手不可。

可是他仍然在马上。

“下马。”冷血冷冷的道。

“为什么?”

“我不想伤你的马。”

“伤人先伤马,擒贼先擒王——你大可不必客气!”

“你该死,可是马不该死。”

“其实世上无论该不该死,到头来总免不了一死!”这句话说得意兴阑珊。 但话一说完,蔷薇将军就进击。

那是一匹健马。

也是一匹好马。

蔷薇将军的扫刀已不是刀。

如果是刀,为啥刀风未起,刀意已伤人!

如果是刀,为何刀锋未至,刀势已侵入!

如果是刀,为什么刀尖未亮,刀气已杀人!

刀是好刀。

刀法更好。

但对冷血而言,更可怕的,不是人,也不是刀,而是马!

刀的攻势只三分,马的攻势是七分!

蔷薇将军人并不高大,还相对的十分文弱,可是,他的骑术极佳,他的坐骑也是良驹! 他的马完全配合他的刀、他的攻势。

蔷薇将军使的是大扫刀,长而有力,厉而锋锐,居高临下,威力更盛! 他砍冷血易。

冷血攻他难。

剑毕竟太短。

马太高大。

这确是一匹神驹。

冷血不忍伤它。

——他是在山野中长大,对动物是有情的。人要杀他,他就伤人,可是,动物是无辜的。

他不忍伤害这匹有灵­性­的马,所以他只有挨打的份儿。

这匹马甚为灵动,而且似是完全通晓主人的意思,使冷血倍觉难以应付,左支右绌! 不杀马,就杀不了人。

杀不了敌人,就得被杀!

可是他是爱护这匹马的。

他不能枉杀一匹好马!

——但局面却是:马若不死,他死!

冷血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电跃而起,迎着马头,剑刺蔷薇将军!

马向他疾奔而至,撞了一个空。

蔷薇将军一个急回刀——这时,在场众人(甚至连苍穹那轮明月)都看得出来:冷血在如此不伤马而依然抢攻的情形下,只要蔷薇将军一旦反击,冷血的下场只怕连伤都不可能,唯死而已!

扫刀力大!

刀先自保!

这一回刀,格在剑上,格登一声,剑折为二!

剑锋却巧妙的飞钉蔷薇将军!

蔷薇将军眼看一刀得手,心中正喜,忽见飞剑疾至,急中生智,忙向后一个大仰身,背贴马臀,避开那一抹飞剑!

但当他的身子拗弹回原位之际,却见冷血已端然坐在马颈上,断剑已冷然指着他的咽喉!

这一霎间,胜负已定。

小刀只见马上面对面坐着两人:冷血的剑正抵着蔷薇将军的咽喉,两人之间,还有远远天边一弯明月,冷冷,清情,不凄不惨不戚。

断剑也是剑!

——有时,剑断就是绝世的剑招!

正如壮士断腕一样!

蔷薇将军一晃间,已为人所制,只呆了一呆,立刻低声道:“你在我右胁上划一口子,我就称败而去,便不再伤村中一人。留下伤痕,回去好向大将军交差!” 他语音极低,场中只有跟在贴近而坐的冷血听到。

冷血心忖:这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他把剑一抹。

他要在蔷薇将军右胁拖一道口子!

他用力极轻。他无意使蔷薇将军受伤太重。

——所以他自己要受害甚重!

蔷薇将军穿着厚厚的袍子,剑锋过处,袍裘裂开,嗤地­射­出数缕腥臭的液体! 冷血大叫一声,飞身而起;但身上已沾了一些。

冷血甫一掠起,蔷薇将军已回刀一斩!

要是这一刀是砍冷血,冷血还抵挡得住!

达一刀却是砍向马颈!

血光暴现。

马哀嘶。

马首断而为二。

冷血狂怒,一阵心痛,“你连马也……”马血已喷到了他身上。

饶是他躲得快,也溅上了好些马血!

蔷薇将军大笑,飞身而下,一刀向他砍来!

冷血恨极了。

他不退。

他要反击。

他、要、出、剑。

他,要、出,剑。

他。要。出。剑。

他——要——出——剑—— 他……要……出……剑……

他一向快、准、狠。

可是现在已不快、不准、不狠。

那一剑,完全攻不出去。

甚至还不能动,完全不能动!

怎么我竟完全失去了气力!

怎么我肚里象有一只活的动物!

怎么我的头里似有人在用巨斧砍伐!

怎么……

那两种血,在冷血身上冒出了烟。

轻烟。

青­色­的烟!

这烟使月亮也映得惨青一片!

“五人帮”一齐飞掠前去,怒喝声中,要救冷血!

可是变生肘腋,他们已迟了一步。

蔷薇将军计赚冷血,施放双重毒血,早有预谋:这一刀来得既快,来势亦厉。 ——先斩马,后斩人!

马就是人!

“停手!”

忽地一声清叱,来自小刀姑娘。

“是!”一向傲悍的蔷薇将军陡然收刀,抱刀而立,向着在月华下一片清幽的小刀稽首为礼:“小将谨奉小姐之令——至于如何处置此人,尚请小姐指示!”

三十三、不管白狗黑狗,咬主人的就是衰狗

冷血一向能拚、善战、勇决、猛烈。遇上强敌,他比强敌更强;碰上问题,他比问题更大。

他一向只攻不守。

因为攻就是他的守。

他不必守。

他一向只知急流勇进,不知勇退;逆流而上,顾流也得飞纵百丈暴瀑。 这是他。

冷血。

可是这一回他却倒下了。

彻底的倒下了。

他不是战败,而是中计。

——他中了两种毒。

“毒水”:从蔷薇将军身上喷出来的血,不是血,而是“黑血”。

从马颈上喷出来的血,是血,但却是加了“红鳞素”的“血”。

这两种毒药的名字,令“五人帮”一听,不是变脸,就是动容,在悲愤当中,第一件想起的事,就是: ——哎,要失去这样年轻有为的一个朋友了!

因为边两种‘毒”都是岭南、老字号、温家的绝毒——除非是温家的人出手,否则,那是没得医的。

可是,要“老字号”温家的人出手解毒,恐怕比登天,只容易一点儿。 他们是从小刀姑娘口中得悉:冷血中的是这两种毒。

“于春童!你竟用‘红鳞素’和‘黑血’来暗算人!”小刀倏地抢出,身子拦在蔷薇将军与冷血之间,激动得连声音都有点抖,“这样比武,算什么英雄!”

蔷薇将军谦逊地笑了,仍执礼甚恭的道:“不管黑狗白狗,会抓贼的就是好狗。他是捕快,既不帮官抓贱,还一道造反,这怎了得!现在他倒了,我制住了他,我们是在战斗,不是比武,也不是在论英雄。”

“不管黑狗白狗,咬自己人的就是衰狗!”小骨突然说话了,“你的卑鄙手段,只怕连主人都照咬不误——你看准冷血不忍杀伤动物,便拿一匹无辜的马作牺牲,用计赚他!这匹马还是爹赠予你的‘雪鸦神骏’呢!实在太不象话了!”

阿里悄声向但巴旺说:“我发现现在我开始不那么讨厌那小子了——原来他也说人话。”

但巴旺却向二转子道:“我倒是担忧,小刀和小骨原来是来卧底的!” 二转子眼珠一转,向侬指乙道:“我看不是卧底,但他们是跟蔷薇将军一伙的!” 侬指乙没好气的说:“什么一伙!你没长耳朵吗?小刀和小骨就是惊怖大将军的宝贝女儿和儿子,不信你问老大!”

耶律银冲却向小刀沉声道:“小刀姑娘,请表明你的身分。”

小刀赧然的说:“我原是惊怖大将军的女儿,小骨是我的弟弟。”

阿里、二转子、但巴旺三人一齐长长的“哦”了一声,也不知是愕然,还是释然。 耶律银冲又问;“那你们两位,来到老渠又意欲为何?”他的语气已极表生疏之意,全不似先前对小刀和小骨的亲切诚恳。

小刀忙道:“耶律大哥,我们姊弟两人,全无恶意。那次,我在‘三叛斋’听得军师苏花公向爹爹提到,有个捕快自京师而至辅京,这几天就要入城,构陷爹爹,使之入罪,所以我和小骨就想过来截住这人,也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但这几天我们大家在一起,我弄清楚了一些事情,至少,事情……不是我和小骨原先想的那么简单。”

蔷薇将军即道:“小刀姑娘,你万勿受这些不法之徒和闲杂人士的造谣生非。” “住口!”小刀的语音比冷月还冷:“是谁叫你来逼害良民的?”

“是大将军遣我来的。”蔷薇将军道:“这些都是暴民乱党,目的是要造反叛乱!” “你不许再有任何行动!”小刀气忿的说:“有什么事,我自会去跟爹说清楚。” “可是,大将军命我……”

“有什么事我负责!”小刀叱道:“我这就去找爹爹。”

然后,她在月下伸出了皓皓玉手、纤纤葱指: “拿来。”

蔷薇将军似是不解:“什么?”

小刀道:“解药。”

蔷薇格军道:“什么解药?”

小刀道:“你别装傻,能解‘黑血’和‘红鳞素’之毒,只有‘一元虫’。” “我没有‘一元虫’,就算我有,你也应当知道,‘老字号’温家的毒,只有‘老字号’温家子弟能解。”蔷薇将军表示遗憾;“对不起,我只能施毒,无法解毒。没有一元虫,没有人解毒,他绝对活不过三天。”

小刀气得跺跺脚:“那你的毒是谁授给你的?”

——“老字号”温家的毒,一向管制森严,限量配给。如果身分不够高,功力不够厚,理由不够充分,就算是温家的人,也不可能分得到他们的“独门毒药”。有毒药的也未必就能有解药,能下毒的未必就能解毒。因此,“老字号”的毒,必得要由“老字号”的高人方能破解。

——“老字号”里:制毒、藏毒、施毒、解毒,全是由四个完全不同的部门来负责。制毒的叫“小字号”,藏毒的叫“大字号”,施毒的叫“死字号”,解毒的叫“活字号”,全都由温家重将来负责,总名总称‘老字号”,门规森严,高手如云,有人觉得“老字号”直比蜀中川西暗器世家唐门还要难惹!

蔷薇将军笑道:“当然是大将军的义子,依的义兄温辣子了。”

小刀随即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蔷薇将军道:“他?他不是奉了大将军之命,回岭南去调其他温门好手北上吗!就算你找得着温辣子,一是他未必能解此毒,二是待你找着他时,中毒的人早已变成了一具毒尸了。”

小刀忿忿的摇了摇头,恨恨的说:“于春童,你太过分了,我不相信爹会着你做出这等事!”

蔷薇将军耸耸肩道:“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可以去问你爹爹。”

小骨忽道:“姊。”

他们两人一直都隐瞒身分,自进入老渠之后,这才首次以姊弟相称。这使得阿里、二转子和但巴旺几天来闷在心里的“疑虑”和“妒恨”,都一扫而空,反而,对小骨有了好感。 小刀回顾道:“什么事?”

小骨道:“温辣子确已给爹派去岭南,但这儿附近的四房山,还住着一位姓温的高手。”

小刀喜道:“温老大?”

小骨点头:“温约红!”

小刀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对!听说‘三绝公子’就是‘活字号’解毒的高手,我怎么没想起他这个人!”

阿里的狗眼亮了亮,道:“对,是有他这个人!不过,听说他已退出江湖许久许久了。”

侬指乙Сhā口道:“管他退不退出江湖,只叫他救人,又不是叫他重出江湖。” 二转子却酸酸的道:“还叫什么‘公子’,他如今早已成了‘老公子’了。自从‘唐方一战’之后,他就不理江湖事了。”

但巴旺也说:“他好酒如命;江湖上原称之为‘三缸公子’,每日饮酒三大缸,但因为他又有剑、毒、酒三绝,故又称为‘三绝公子’。一个既好酒又嗜毒的人,怎肯救冷血?” 耶律银冲也愁眉不展的道:“我也伯他不肯出手解冷血所中之毒。再说,四房山那四个怪物也不好对付得很。”

小刀忽问:“四房山?”

侬指乙道:“对,就是四房山那四个宝贝!”

小刀又重复了一句:“我有办法。”

二转子、但巴旺和阿里一齐都问:“什么办法?”

小刀满有把握的道:“只要他还有所好,我就有办法可想。”

看她的样子,胸有成竹,但似不愿当众说出。

这时,忽听冷血迸出了一句话: “不、要、管、我……护着老渠要紧!”

冷血给两种“毒血”喷着以来,一直还没有说过话。

他一中毒,立刻端然趺坐。

冷月下,他的脸­色­冷若紫金。

他试图以内力逼出毒力。

可是完全没有用。

一是他内力不算十分­精­湛,二是这两种毒力混合在一起,已成了一种完全不可解的毒力,根深柢固的潜伏在他体内。

这毒力十分奇特。

他并没有觉得特别难受。

他只是脱了力。

——完全失去了力气。

他把剑Сhā入土中,才趺坐调息,现在,他连自土中把剑拔出的力量也失去了,连再站起来也力有未逮。

他的神智也开始有点迷惚了。

不过他还很清醒。

——没想到自己在诸葛先生所委派的第一件任务中就送了命。

——自己死,不要紧,但大家一定要保住老渠百姓的命。

——蔷薇将军能胜自己,不是靠实力,而是用计;可是,他和蔷薇将军这才是初会,何以他能算计得那么准?

这时,他体内遭几种逆流冲激,元气虚弱,血气倒行,整个人都似坠到冰窟里,全身的骨筋都似冰雕成的,冷得不可开交,人也迷迷惚惚,但这几个想法,一直在脑中盘旋不去。 “你怎么知道……”冷血吃力地道:“我不忍斩马?”

关键是在“斩马”。

——要是他一早斩杀蔷薇将军的坐骑,情形就一定不会弄成这样子了! 蔷薇将军笑了。

他笑得很漂亮。

比女孩子还秀气。

他指了指地上一具尸体。

“他说的。”那尸首是贺静波。“一个好的敌手,通常都只有一种杀他的方法,就象写一首诗,只有-个最佳妙的表达技巧,当然,同一个题材的诗,也可以试用不用的方法来处理,可惜人只能死一次,通常都用不了多种方法。贺静波跟你相处时日虽不甚长,但已摸透了你。你号称冷血,外表血冷,但对动物却婆妈得很,而且,你喜充好汉……我这身裘袄着得未免太不合时宜了吧,也太难看了吧?我认准你会听我的话;在我胁上划一道口子,其实只割破身上绑着的血囊,溅你一身‘黑血’,加上饮了‘红鳞素’的马血,就算有绝世本领,也动弹不得,而且,你再也不能受防,哪怕是只流一点一滴的血!你身上的血这回倒跟你的名字名副其实了。”

小刀骂道:“卑鄙!”

蔷薇将军象听到了一句赞语般笑了起来。

冷血还想说点什么,但几乎连说话的气力也凝聚不起来了。

小骨说:“姊,咱们是不是要救冷血?”

蔷薇将军即道:“小刀姑娘,此事确是秉承令尊之意,望请三思。” “救!”小刀斩钉截铁的说:“为什么不救?”

小骨道:“好,给我两匹快马,我带他去找温约红。”

“你去恐怕还不行。我自有法子要温约红出手救人。”小刀说:“我也去。” 自从冷血中毒之后,小刀比谁都急。

但巴旺即道:“我也去。”

阿里马上接道:“我也一起去。”

二转子立刻就道:“有我在,会好一些。”

侬指乙怒道:“大家都走了,谁来守老渠!”

一时间,但巴旺、阿里、二转子都不敢作声。

冷血忽然汉说话了。

“我没有事。大家都不必争吵。我们跟老渠共存亡。”

他缓缓站了起来,并且,拔出了Сhā在土中的剑。

他的人也象是出了土的剑,在冷月下,重新发出­精­锐的锋芒。

三十四、黑血

冷血这一站起来,小刀、小骨、五人帮本来横着的眼也差点没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黑血”和“红鳞素”的毒力,听说第一个制造出“黑血”的“小字号”高手温吞水,在制作成功之后,手指让碎瓷割开了一道比纸还薄比睫毛还短的小小伤口,那小小伤口上恰好沾了一丁点儿的“黑血”,立刻,他的伤口变成一个杯子那么大,那么深。他马上叫他的堂弟温大听去叫解毒高手“活字号”的温小听来。温小听刚好就在隔壁。大听、小听两人赶过来之时,温吞水的伤口已几乎比他的身体还大,早已返魂乏术了。 “黑血”毒­性­之烈,可想而知。

“红鳞素”原是“小字号”温哥华研造出来解毒的,没想到这种解毒之药也是一种比毒更毒的毒药,温哥华宅心仁厚,研造之后,发现自己已中奇毒,在未断气之前,把这“红鳞素”的药粉全撒入溪中。

没料,溪里的鱼,全中了毒。这毒就奇在下在动物身上,毒力并不立时发作,俟人跟中了毒的动物接触之时,就会给传染上。蔷薇将军在雪鸦神骏体内下了毒,中毒的反而是冷血,就是这个道理。鱼沾了毒,到了下游,给一名“大字号”的高手温次次吃了,吃的时候,正好打喷嚏,一个喷嚏,一只鼻子便飞掉了。

当时,一名施毒好手“死字号”的温沙刚好在场,他立即把那鼻子包好、分解,再把毒力还原,制造出毒力烈极强极但也妙极了的“红鳞素”来。

——既然中的是这两种毒,冷血怎么还站得起来!

可是他站起来了。

直直地站了起来。

蔷薇将军也是“直”的——他的眼光。

他已没有了坐骑。

现在他是面对冷血而立。

“你……”他的神情就象看到一只有着七张口八张脸的鬼。

“你或是马上退兵,”冷血的中毒好象是前辈子的事了,他的语音又充满了斗志,“或是再和我决一死战。”

他的眼神又烧着斗志。

蔷薇将军的眼神却似给他烧痛了。

“你不是已……”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借此来把自己惊疑不定不敢置信的感觉切断,“你真要打么?你要知道,中了这两种毒,是再也不能受伤、见血的。”他说到这里,还诡秘的笑了笑,冷月下,牙齿白得森森然。

小飞蛾和小蚊蝇盘旋在众人头顶,象许多小纸片,在每人头顶上都制作了一轮光圈。 冷血长吸了一口气。

他的脸­色­比月­色­还冷。

小刀忽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冷血有冷峻而英俊的脸孔,有温厚而厚实的胸膛,但他的脸和胸膛,仿佛是连在一起似的,他的脸是胸膛的一种延续,其中包括了他的生命力、斗志和悍强。她觉得自已是认识这个人的,认识很久了很久了,久得就象是上辈子的事。她一向在闺阁里,因为会武,所以心中默许的是文人、名士、才子、­骚­人墨客,而从来都不是这样一个逼近原始的膘悍青年,就象一头狼。

这使她很有些迷惚的感觉。

她看着他的时候,好象看到一头野兽,站在她心灵里温柔的陌路上。 这时,冷血却对蔷薇将军说: “你不敢动手,我动。”

——中了毒的他,竟敢说出这种话!

——他到底有没有中毒?

他的剑已指向蔷薇将军。

于春童看着对方的断剑,好象看到自己即将被切断的生命,扫刀一绰,旋即刀尖垂地,苦笑道:“不打了,不打了,真要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连毒都毒不倒,我哪能跟你打!”

说着又皱着眉、歪着头、伸着脖子说,“你真的没有中毒吗?”

他人长得秀气好看,穿着臃肿,英武中偏又带着嘻皮笑脸,一副与人无伤,对人无尤的样子。

“你既然没有中毒,我就打不过你。”他意兴阑珊的径自说下去,“那么,还打来­干­什么?”

话才说到这里,他的刀已砍向冷血的脖子!

世上有的人穷凶,有的人极恶,当然也有好人善人,但最可怕的,莫过于外表大忠大善,内里大­奸­大恶的人了。

他们做一套,说一套。如果他们说是保护你,那就是来杀害你;要是他们说爱护你,就是来毁灭你;假如他们说要来维持秩序;就是来毁灭一切;若是他们坦白从宽,那就是要你认罪之后好来个名正言顾的千刀万剐。

他们这种人,要是对你说这一村子的人只有三个是坏人,那么,到头来,恐怕一村子活着的还不到三个人。

这一刀,认准了冷血的脖子,仿佛他就是它前世的归宿,狠狠的砍了下去。 狠得就象一记爱极了的吻。

冷血没有避。

他来不及避。

他根本不避。

“嗖”的一声,断剑叮向蔷薇将军的咽喉!

——你要砍掉我的头,可以,可是我也会割断你的咽喉。

这就是武林的规律;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以剑尖等待刀锋。

以生命换取人头。

蔷薇将军变招。

他可不愿意跟冷血同归于尽。

“我们又没有十冤九仇,”他涎着笑脸道:“何必狠成这个样子……”话未说完,他又出刀。

一刀斜砍向冷血的左肩。

——他这次不是要杀人。

——而是要伤人。

冷血一直没有答话。

他没有说话,甚至也似完全没有听蔷薇将军说的话。

——仿佛当这人说的已不是人话,已没有听的价值。

他一直只盯着对方的刀。

蔷薇将军的刀一动,他的剑又疾刺而出!

又是刺向对方的喉咙。

蔷薇将军的扫刀极长。

刀气又长于刀锋,力意更长于刀气。

冷血的剑短。

何况那是一把断了的剑。

眼看冷血的剑,未及蔷薇将军,蔷薇将军的刀,将要把冷血砍成两片! 可是,在场的人,只要看见冷血出剑的势子,都会了解,就算蔷薇将军能一刀把一个冷血斫成两个冷血,冷血的剑,还是会刺进他的喉管里——哪怕是一把断剑。 剑断、命断,可是杀势不断!

蔷薇将军只好又收刀。

他回刀挡过一剑。

星花四溅。

他当然不想以自身一命换取冷血一肩。

他绰刀转身就逃。

逃势方成,他的刀忽又向后搠出,急刺冷血右腿!

这一记,又是冷招;更明了的是:他的目的是伤人,而不是杀人。

——他象是那么仁慈的人吗?

蔷薇将军非但不是大慈大悲的人,甚至也非不大慈悲,而是大不慈悲。 ——是什么令他招招对冷血只伤不杀?

小刀叫了出来:“中了黑血和红鳞素的人不可以受伤流血!小心,别给他……” 冷血并没有“给他”什么。

他一剑又嗖地掠起,仍是急刺蔷薇将军咽喉!

他的剑似已爱上了敌人的咽喉了。

蔷薇格军只有第三次收招。

收刀。

冷血的剑,三刺不中,但蔷薇将军忽然觉得,喉核处炸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而喉深之处,疼得象吞了一块小小的炭。

他未曾中剑,已有中剑的感觉。

他中的是剑意。

剑的杀意。

蔷薇将军摸着喉咙。

喉咙痛。

他已不敢再出刀,因为冷血招招都是拚命,而且不要命。

他可要命。

——遇上这样的敌手,可真要命!

他看到那把断剑,仿佛这件东西迟早会“种”在他咽喉深处。

他只好退开,道:“我虽然杀不了你,也伤不了你,但你还是中了毒。” 小刀怒叱道:“于春童,你给我听着!不管是谁吩咐你这样做的,如今我不许你再踏入村里一步!把你的兵马都撤走!”

蔷薇将军苦笑道:“大小姐,你这可为难我了。军令如山,可是大将军下的啊!” 小刀说:“万事由我负责,你只管带你的兵马滚得远远的,否则,我先办了你。” 小骨也追加了一句:“再说,老渠也不是好惹的,你也不是冷血的对手!” 冷血冷着脸,迎着冷月,象一枚冻结的太阳。

蔷薇将军长叹一声,道:“好吧,退就退,大小姐,可是你说的哟,一切由你负责……”

倏地,他的刀脱手飞出!

这一刀掼向冷血!

这一刀太快,快得象在冷月下静止了。

众人知道蔷薇将军诡异多变,早巳提高戒备防范,但这一刀仍出乎意料,仿似预订了三十年的一道惊电,遽然当头劈落!

这一刀却掷了一个空。

一个大大的空。

好一个空!

冷血就在蔷薇将军扔刀而出之际,已急掠急扑急刺他的咽喉。

仍是那一剑。

那一个定点: 咽喉!

此际,蔷薇将军那秀气得象女子才有的颈项,几乎成了冷血手上断剑的鞘。 一如箭去爱情弓,风去爱情云,他的剑,就是爱上了他的咽喉。

就象仇家的恨、恨家的仇,仇花恨树,都要以鲜血灌溉。

冷血要的就是蔷薇将军的咽喉。

这回,蔷薇将军是真的走了。

他不得不走。

他手上连刀都没有了。

而冷血的剑老是盯着他的咽喉。

他不想让自己长着一个对穿颈前颈后的咽喉——所以他只有撤退。

他的军队都跟他一起撤。

蔷薇将军一撤,军队自然也跟着他撤。

小刀、小骨、五人帮都拍手欢呼。

他们都甚为惊诧,大为佩服。

“这世上中了‘黑血’的毒的人,还能不倒的,只怕只有你一个了。”小骨说,“何况你还沾了‘红鳞素’的毒!”

冷血忽然全身抖了起来。

——象他体内有一座火山正要爆发。

阿里和二转子忙扶住了他,都惊叫了一声。

冷血冷似冰!

“不对,”耶律银冲变­色­道:“冷少侠仍是中了剧毒,他是强撑不倒,为的是要先把于春童吓退!”

冷血惨笑。

——他内里仍有七八只魔手,正绞碎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刚才全凭一股斗志和战志,撑了起来,力退蔷薇将军。一俟于春童给吓退,他就又似坠入了冰窖,千年封冰万年困雪。 整个人都崩溃了。

小刀这才明白冷血何以招招取死、剑剑要跟蔷薇将军同归于尽之因。 “小心,千万不要让他受伤,不能让他流血。”小刀说,“中了这两种剧毒的人是不能有新创的。”

这时,一只蚊子嗡嗡的飞来,终于停在冷血手背上,叮了一口。

小骨见了,一掌拍下。

啪的一声。

蚊尸留在冷血手背上。

还淌了一点血。

一点点血。

一点点的血!

三十五、不论黑马白马,跑不动的就是劣马

冷血大叫一声,仰天就倒。

他给蚊子叮了一口,反应就象给老虎咬了一口。

小骨一掌拍落,见状不妙,这才叫道:“糟了!”

忽听一个声音笑嘻嘻的说:“倒也,倒也。倒头来,还是给我掼下了。” 说话的正是蔷薇将军。

他笑态可掬,堆满了笑容,连身上的铠甲也卸下了,全无半点将军的架势。 “那蚊子是我放的,早年我曾跟公子襄的门生学了点不入门但很上道的手艺。”于春童说来一点恶意也没有,“看来,学刀练枪的,还不及一只会叮人的蚊子有用。” 小刀叱道:“那蚊子喂了毒?”

于春童笑道:“蚊子太脆弱,喂了毒,不是死了,就是不肯叮人吸血了。” 小刀道:“你还回来­干­什么!”

于春童居然还伸了伸舌头:“小刀小刀你别凶,我只不过要证实一下,‘老字号’的毒够不够老字号——反正毒他是中了,我只是印证印证而已。”

小刀道:“你现在印证了没有?”

于春童忙道:“印证了印证了。”

小刀道:“那你还留在这儿想害人不成?”

于春童忙不迭的说:“我哪有害人之心?要不是你爹有命,我才不愿与民为敌呢。” 小刀道:“你要是还不马上走,我去爹爹面前告你不忠!”

于春童脸­色­大变。

他深知惊怖大将军的脾­性­。

他马上摇头,而且摇手,假如有尾巴,他一定连尾巴都摇了起来:“别别别别……我走,我马上走,小姐你没见我只一人回来看望你吗?军队全撤了也!我只不过是想知道,这位冷兄与我一战,末了谁站着、谁倒下去而已!击败一个人,就象写一首好诗一样,一个意念,只有一个最完美的表达方法。”

小刀说:“他虽然倒下了,可他是一条好汉——不象你!”

于春童无趣的摊摊手,无奈的耸耸肩,“不管黑马白马,跑不动的就是劣马。” 侬指乙忽道:“管它什么马,杀自己坐骑的主人比马还不如!”

于春童又笑了起来,还做了个鬼脸。

他一点也没有动气。

小刀则动气了。

她跺足道:“你还不走?”

“走,走,走。”他说:“我马上走。”

蔷薇将军于春童终于、到底、最后,还是走了。

他们把不省人事的冷血抬回老渠,走不到二十步,就发现他手背上的伤口,逐渐扩大,瘀血紫黑,一直向内臂上蔓延过去。

走不到五十步,只见大火冲天,众人急忙上前抢救,要不是梁大中及时喝止,他们几乎就要坠入陷阱埋伏里去。

他们这才晓得,原来蔷薇将军在东南面纠缠着他们之际.另两路军队,已声东击西、暗渡陈仓,悄然攻入了老渠。

攻入老渠的,是“砍头七将军”莫富大、“金甲将军”石岗、背受一剑之伤的雷暴,每人领兵八百,三路抢攻,一路烧杀。

为他们引路的,是鱼­唇­汉子符老近和霍闪婆。

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正是这两人的专长。甘作鹰犬,自然有鹰般锐利的眼和狗放灵敏的鼻子,趁着天黑,他们直捣老渠锗的核心:镇长老瘦的住宅。

“这山座位于老渠中心,占据这座山庄,便可以­操­纵大局,易如反掌。”符老近这样献策,“而且老瘦和另一大户老福两家毗邻,只要攻得进去,有的是金银财宝!” “这镇上有的是美女,镇长老瘦的女儿猫猫,尤其长得出神入化。”霍闪婆却是这样献媚。她和符老近出的是自己的计,但送的是人家的女儿和银子。

这种事他仍一向做惯了,一旦习以为常,也当然不会觉得羞耻了。

他们以镇中街上的房屋为掩护,着快刀手和弓箭手先行,很快的攻破抵御,攻入老瘦的府邸。

攻入之后,庄内既无美女,也无财宝,几乎是空无一物。

他们连闯毗邻几家院庄,都是空无一物。

霍闪婆已有些笑不出来:“本来不是这样子的……”

符老近也在揩汗;“会不会是他们已挟财携眷潜逃了呢?”

雷暴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加上他新伤未愈,惊恐未消,所以特别敏感:“我看不妙。”

他们正待冲出,却见四周火光四起。

一阵阵的火兴高采烈的烧起来了,无处不狂欢。

众人情知中计,拚力冲出火海,一到庄院之外,却见原先的街,竟完全不一样了! 不但街不同了,连房子也不一样了。

“砍头七将军”莫富大一向骁勇善战,首先领兵杀将出去,但叫匿在屋里瓦上的伏兵杀伤近半,又让流矢影雨赶了回来。

这时已全然起了变化,连领路的霍闪婆和符老近也莫所适从。

“金甲将军”石岗见势不妙,即领自己一众兵马,想自后冲杀出去,跟东南村口的蔷薇将军的主队汇集。

不过,这一路冲杀,不是冲入敌阵遭擒,就是踩进浮沙,跌入陷阱,中了埋伏,着了暗算,狼狈逃回的,还不及一半士兵。

当下雷暴马上下令:“不可慌乱,大家要在一起,杀将出去。”

这时,三路人马都知道,如果再不聚合力量,全力一击,不齐心一致,拼命冲杀,定必要丧在这里。所以,剩下一千五百余人,个个奋力夺路,说也奇怪,这回倒是没有什么伏兵暗狙,仿佛只要他们不打算侵略杀人,乡民就会放他们一马似的。

不过,这街仍然在“变化”,他们跑了不少冤枉路,才从西面杀出一条血路,折了近半兵马。

惊魂初定后,他仍当然归咎于当“引路”的霍闪婆和符老近,几乎把这两人折腾得死去活来。

——要不是霍、符二人是惊怖大将军的亲信,他们早就不留两人­性­命了。 霍闪婆和符老近当然也觉冤任。

他们确已“尽心尽力”。

——他们又怎知道那条耳热能详、闭目能行的街道,竟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那竟是一条会变化的街!

其实街当然不会变。

变的是人。

——-梁大中、张书生和十六名太学生,都­精­通阵法韬略,他们布置、设阵,由老福、老瘦、老点子等呼众布防,众志成城,终于成功的击退了这一次敌方的进击。 至于掳获的官兵,他们都只掳而不杀,受伤的则为其医治,斟茶进食,决不为难他们。 ——其实官兵中有不少是给“逼上梁山”受命而打仗,至于为什么要打仗,打什么仗,他们是不懂的,故也是无辜的。

这老渠镇的乡民又不是要造反,是没理由要伤害这些官兵的。

这次,在几个镇里的老头子和城里的太学生引领下,成功的击退了敌兵。 他们感到无限的愉悦。

这是一场胜利。

胜利就是成功。

这使他们觉得完可以再胜。

——可是人生有几个可以胜完再胜?就算能够再胜,再胜之后是不是又胜?还是又胜之后,再下来的便是一场久违了的惨败?

被抬入老渠的冷血,伤口已经开始恶化。

——那给蚊子“叮”伤的口子,已大得象一只牛腿。

而且还在继续扩延中。

“怎么办?”老渠里的人都知道冷血是为保卫老渠而伤的,所以越发关心、焦急,“有没有谁可以治?”

老点子挺身而出:“我可以。”

他一向­精­通医理,在镇上,有人得病,都请他医治。

可是他才烫了一帖药,一黏上去,冷血就惨吼一声,一口咬下了一角竹榻。 众人心知不妙,梁大中忙把药膏帖子拔绰,谁知那伤口竟不见了。

——伤口去了哪里呢?

忽然,众人鼻际闻到一股臭味。

一种焦臭的味道。

——那不是火场吹来的味道,火场是焦而不臭。

耶律银冲扒开了冷血的衣襟,猛然,那“伤口”就在他的胸腹之际! 伤口比碗口还大!

那伤口竟然会跑。

——会跑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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