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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少年冷血 > 第六章

第六章

脸­色­如月。

然而他却用一种缓慢得象一个绝望的人在说遗言般的声调道:“你不是归人,你是个鬼。”

“的确,我不是归人,我是个鬼。”于春童一身酒气,但毫不动气,甚至也不动容,“我是个专向人下手的小鬼。”

温约红慢慢张开双眼。

他的眼白清澈无比。

——要是这双眼睛长在女人脸上,一定是张美丽女人的脸。

“你在马血里下了毒,”温约红缓慢得象冷月悄然划过中天的速度,“‘黑血’的毒。”

“不错。”于春童苦笑道:“然而我却不知道你在酒里下了什么毒。” 温约红道:“我一知道那是‘黑血’,即以第一埕酒反向你施毒,以第二埕酒为我自己纾毒,而且我还有第三埕酒。”

于春童的目光转向在温约红身畔那一埕子的酒。

那酒摆在地上,象一座矮矮胖胖的神龛。

于春童的苦笑也转成了惨笑:“你怎么知道我要毒你?”

温约红道,“我不知道。可是你脸上还残留着白垩。而且我看过冷血所中的毒,他确实中了毒,就算已凑齐了‘一元虫’,他也不可能在刚才已全然复元,还可以一气格杀三罢、虫二和八九——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于春童用手掩着嘴,道:“看来,我说人坏话太多了,所以反而坏了自己的事。” 温约红道:“坏人总是要做坏事。你跟惊怖大将军这许久,能在坏人手上任事且得信重,我怎会不防你?”

于春童却道:“虽是提防,却仍中毒。”

温约红叹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没料你对自己的坐骑,也一刀砍之,不但够狠,实在够绝。”

于春童道,“不够毒,怎么下毒?在黑道总要有点黑心黑手黑本领才行。在毒宗‘老字号’面前班门弄斧,总得别出心裁、出人意料才行。”

温约红道:“所以我才让你洒了一脸的血。”

于春童道:“我也让你淋了一身酒。”

温约红道:“可我是温家的人。”

于春童道:“可惜我不是。”

温约红道:“温家的人自能解除温家的毒,但你却解不了我布下的毒。” 于春童道:“听来好象是这样的,你和我之间的斗争,到现在,看起来,你似乎是略占上风。”

温约红道:“你是惨败。”

“你也只能惨胜。”于春童说,“其实江湖上只有惨败或者惨胜,而没有全败或全胜这回事。谁要胜利,都得付出代价,谁遭失败,未必一无所获。”

“你说得对。败的人固然要忍受惨痛的教训,胜者一样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温约红道:“虽然代价都不一样,或金钱、或青春、或心力,但不会有不劳而获的全胜。” 他顿了顿,又说:“只不过,现在是你中了毒,而我的毒力已解——你是败了,不是似乎、好象,看起来。”

“本来是的。”于春童可爱的笑着,可爱得几乎使他的笑容看起来可以让人吃下去的样子:“现在,却起了一点点的变化。”

“一些小小的变化。”他说。

他一说完,局面就起了变化。

极大的变化。

但在这极大的变化发生之前,在“Ru房”里两个活着但不能动弹的人——冷血和小刀——心情早已大浮大沉大起大落大急大哭了几个来回——如果他们能够哭得出声来的话。

五十三、谁也不比谁强

大门已开。

门外鼠­色­的夜空,浮起一轮冷月。

冷月下,一探枯树一口井,不远处有一口静静的水塘,大概是因为倒映着月亮之故,一片漾漾的光,风吹过的时候,枯枝和剩下的几片叶子好象觳觫着,水边有几盏大朵大朵有点方形的白花,绽放着一种带着糖味的香。夜空里,许是因为Ru房里有死尸之故,飞来了几只不知好歹的苍蝇。

门外有两个人,一匹死马。

温约红在门的左侧。

于春童在门的右侧。

他们一左一右,似是两座门神,可是,他们不是共同守着门户,而似是谁都不允许对方进入屋内。

他们两人都不十分象“门神”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都面如冠玉,温文雅俊。 蔷薇将军显然有点累了,好象还带点伤,但样子仍象个长不大但长得德亮的孩子,英气十足。

三缸公子虽然年纪比较大,但他那种人,象过了二十八岁便只会大、不会老了。他在那儿一站,为的是杀人恶斗,但样子仍象一步含情一上楼似的。

他们两人,一个淋了一身酒,一个染了一头血,正在对立、对峙、对抗、对敌。 这样看去,刀削般的月亮,和那尖厉的寂树,也似在这山头对决。

问题是出在温约红背后那片光影。

光掠过了影子。

从冷血和小刀这儿望过来,都可以发现,从对方身后的镜片里,映出不远之地那光乎如镜的湖沼上,出现了两个影子。

一个金面赤须、披帜竖甲、状甚威武。

另一个象一张纸。

——人怎么会象一张纸呢?

但他的确象一张纸。

别的都不象,只象一张纸。

一张白纸。

质地甚佳的白纸。

——他的动作、脸­色­、身材、衣饰都象一张纸。

仿佛不是他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而是他本人飘到了水面上。他轻得象比他的影子还轻。

这个人,冷血不认识。

没见过。

——但小刀看见这个象纸一般的人时,眼眸却是发亮的。

但冷血对那披帜竖锐的人却绝不陌生: “金甲将军”石岗。

就是那个在“老渠乡”前在千军万马保护前却被冷血用一支竹竿制伏了的“金甲将军”石岗。

——那时候,冷血还没有中毒。

一向骁勇善战的冷血,中毒之后,他自己知道、清楚、明白、自觉得连一头狗都不如。 ——正如一个人,在失去健康的时候,才知道健康的宝贵。当你不自觉用手去抚摸胃部的时候,你早已有了胃痛;当你上楼梯已觉气喘的时候,健康早已差得不可收拾了。 这两个人,已悄悄的,飘过水面,潜到了温约红的背后,越逼越近。 温约红的注意力都放在于春童的身上。

于春童也吸住了温约红全部的注意力。

冷血和小刀真想大叫、高喊、狂呼!

小心背后!

可惜那只是千呼万唤的无声、震耳欲聋的寂静。

温约红已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温约红不能死!

温约红你绝对不能够中了他们的暗算!

温约红已是他们仅有的希望。

温约红。

冷血此时此际,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想法:温约红为什么叫温约红?他约了谁?一个有个“红”字的女子?寒窗剑气美红妆。殷勤劝酒挽红袖。人面桃花相映红。小红低唱我吹箫。温约红,姓温的约了那跟“红”有染的女子没?

他这样想的时候,就有了点闲情。

完全意外的闲情。

他一向有着野兽的本领,能预先洞察危机。而今,他目睹危机迫近,却想起一些毫无瓜葛的事,这反而让他升起了一种感觉: 温约红能够应付。

应付这变局!

其实,温约红不一定跟什么带红的女子有关,他姓温,名字叫约红而已。也许他父亲怀念一个有个喜欢穿红衣的女子,或许他母亲纪念有个叫“红”字的姊妹,也可能他的父母本来叫他做“丝丝”,但因为笔误,叫成了“约红”。说不定“约红”二字,根本就毫无意义,温约红不一定约得到那一抹红,正如朱润发不一定就发,吴慧中不一定就秀外慧中,钟定坚不一定够坚定,马志明不一定志大光明,冯荣成不一定就光荣成功,粱应忠不一定就是忠的,谢自荣不一定就觉得自己很荣幸,贺家和不一定就万事兴隆,文随安不一定就随遇而安一样。

如果说,谁想起辛弃疾就想起他的剑胆琴心,谁念起苏东坡就念起他的雄迈豁达,谁提起秦始皇就提起了他的威武残暴……那不是因为他们的名字,而是因为他们做了那些事。 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所以,孔仲尼成了至圣先师,关云长成了忠义武圣,史弥远却成了青史里一个可弥可远的恶名。

如果你想要把自己的名字变成了可赞可叹还是可歌可泣,很简单,请做并且多­干­那一类的事,如此,纵叫甘庸也决不平庸,或称古聋也决不昏昧。

自己的名字代表了什么,是由自己的努力和际遇来填写的。

他们无声无息的到了温约红背后。

象影子。

——你曾听见过影子会发出声音吗?

——那你绝对可以想象他们的无声。

温约红正全神贯注的与蔷薇将军对峙。

可是他背后却出现了两名大敌——至少其中一个是金甲将军!

——一朵“蔷薇”,已难对付,何况是那一座大山似的“金甲”!

——何况还有一道“影子”!

那象一座山的人和象一片纸的人先在水面上映现。

然后在月下掠过。

贴近温约红。

不管象一座山还是象一片纸,两人的行动都是快得十分舒缓、诡得十分宁谧,不声不息不知不觉的逼近温约红,象两道温约红自己在月下的影子。

冷血和小刀,一个是在Ru房的左端,一个是在Ru房的右侧,从他们那儿望过去,冷血因据右边,所以可以望见门外左侧景况多一些,那儿是一株枯树和一口井,小刀人在左边,可以望见大门右侧情景多一些,那儿是水塘和盛放的白花。

大家闻到香味是一样馥郁的。

只不过不知为啥这香气竟会引来一些苍蝇。

这些苍蝇红服金头绿翅膀,飞行时嗡嗡作声,象筝弦最细的一根,轻微震动,倒也并不惹人厌。

达时候,那座山和那片纸,离开温约红背后,已不到三十尺。

(小心后面有敌人!)

——冷血和小刀心里狂呼。

蔷薇将军笑着说:“这儿苍蝇可真不少。”他身上也绕飞着几只苍蝇。 三缸公子也笑道:“那是因为你臭。”

这时候,那座山和那张纸,离温约红背后,只不过二十尺,进度甚缓。 (背后有敌人啊!)

——冷血和小刀的心都几乎跳了出来,一齐尖呼。

蔷薇将军笑说:“我喷你的是黑血,你动得越快,便越不能动,动得越多,就跟现在那姓冷的一样。”

三缸公子淡然道:“我当然知道,别忘了我是老字号温家的人。”

蔷薇将军笑问:“那你泼我的是什么毒?”

三缸公子即道:“白雪遗音。”

蔷薇将军怔了一怔:“白雪……”

“毒名‘白雪遗音’。”三缸公子马上接下去说,“你也最好不要再动,越是乱动、血气会跟汗水一道蒸发,保管你不需多少时间,便会变成这夏夜里第一块冰雪。” 蔷薇将军凝肃的道:“我听过这毒的威力。你以掌力把毒功瞬间逼入水酒里,洒我一身,这下可好了,你不能动,我不能动,有谁来动?”

三缸公子道:“我们大家最好谁都不要轻举妄动。”苍蝇也在他头上翱翔,有些还飞落到他身上。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动。

谁都没有先动。

这时候,“那座山”和“那面纸”,距三缸公子温约红背后,还不到十尺,他们越逼近温约红,就进行得越是小心翼翼。

(小心后面呀!)

——冷血急得汗流如浆,就似一只蛤蟆在他衫内产下了一窝蝌蚪。

——小刀的冰肌也沁出晶莹的汗,一颗颗密得象­精­心铺排的珍珠。

——逼近三缸公子背后的人是那么的沉着,以致苍蝇绕飞到他们脸上之时,他们连脸肌也不牵动一下。

蔷薇将军忽然改了个话题:“你中了毒,我中了毒,我们谁也不比谁强,何不握手言和,做些对你我都有利的事情?”

三缸公子摇摇头:“对我和你都有利的事,可能对别人不利,我不­干­。” 蔷薇将军笑道:“你有原则我没有。大家硬挺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不如这样,你解我的毒,我解你的毒,不服气可以再拚一场,如何?”

三缸公子一笑道:“你错了。”

“我?”蔷薇将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飞绕的苍蝇,有点错愕的道:“错了?” 三缸公子道:“我会解毒,你不会,我根本不需要跟你交换解毒。” 蔷薇将军笑了:“是我错了,我倒是忘了,你是‘老字号’里‘活字号’里解毒的好手。”

然后他忽然问了温约红一句很奇怪的话: “既然如此,我应该马上杀了你,还是拿下你好呢?”他认真的问:“你说呢?” 话一问出口,那座山、那片纸,一齐出手!

这时候,那山和那纸,己潜至温约红背后不及一手之距。

他们一伸手就可以动手。

一动手就是毒手!

五十四、跟狮子谈和

他们的出手,堪称无声无息。

只不过,无论怎样无声无息的出手,还是得要动的。

——一动,就惊飞了苍蝇。

“金甲将军”身着铠甲藤盔,但行动依然不带声息,不过,他的“金甲拳”一出,他脸上的苍蝇就飞了起来。

然后他狂嚎了一声。

他这一声狂吼,使得一切暗算的部署,全部白费!

那象一片纸的人,本来已攻出一掌,乍听“金甲将军”的惨呼,他立即、马上、同时、当机立断的把一掌化成千百掌,护着全身,疾退三十尺!

又回到原先的地方。

——他退的时候,由于太过仓促,几乎连影子都来不及跟上一般急惶。 他惊魂未定,但凡他所过之处,苍蝇都一一落下地来。

他手上的浓绿之­色­,渐转为淡青。

——一如此际他的脸­色­。

“金甲将军”石岗在狂呼了那一声之后,余下的事情,一浪接一浪、一波接一波的发生,不但石岗不知所措,就连目睹这情形的人也束手无策。

首先是石岗的眼眉,掉落了下来。

一阵清风徐来,他的胡子,还有头发,都纷纷而落。

才不过一下子,他头上的毛发都掉得光光的。

这次,蔷薇将军倒吸了一口凉气:“‘斩草除根’?”

三缸公子微笑:“有见识。”

金甲将军嘶声道:“你是怎样下的毒!”

“苍蝇。”蔷薇将军道:“他利用这些讨厌的苍蝇播毒。”

“对我而言,”三缸公子说:“这些都是讨人喜欢的苍蝇。”

金甲将军大汗涔涔而下,嘶声道:“快给我解药!”

他嘴里是嚷,但身体可再也不敢乱动。

三缸公于笑道:“你不动,这毒就不会马上攻心。‘斩草除根’是先落毛发,再断筋骨。我还有一种‘赶尽杀绝’之毒,你们要不要试试?”

金甲将军吭不了声,汗珠象他当日在沙场上指挥的兵马,蜂拥而出。 那象一片纸的人叹道:“好个‘老字号’温家,果然是老字号!”

“老字号温家、霹雳堂雷家、蜀中庸门、志字辈、下三滥何家、太平门梁家、班门妙手、千术赌技沙家、金字招牌方家……”蔷薇将军道:“武林十三家,历久声名不坠,当然有他的道理。”

三缸公子笑道:“好说好说。如果不是在下眼拙,阁下应该就是‘影子将军’沙岗沙四将军吧!”

那“薄”如片纸的人道:“好眼力。我是沙岗,但我不是‘千王沙家’的人。” “你已不需要是。”三缸公子遥望着他的一双手——仿佛要用一只眼监视他一只手掌才能放心似的,悠悠的道:“人练‘黑砂掌’、‘朱砂掌’、‘铁砂掌’,你却练成了‘青砂掌’,了不起。”

“没有用,就算练成了‘七­色­掌’又如何?”沙岗说:“我们还是不能逼近老字号温家子弟的身边!”

温约红道:“你的确够谨慎。你们两人逼近来的时候,至少有五只沾毒的苍蝇飞向你,但一只也停不到你脸上。”

沙岗苦笑道:“跟老字号的人交手,不得不谨慎一些。”

温约红道:“可是你连动都没有功,便能辨到这一点,实在不简单。” 沙岗道:“你也连动都没有动,就施了毒。”

温约红道:“可是你虽怀疑有毒,却不通知你的伙伴,这点定力忒也高明。” 沙岗的脸­色­不青不白了。

反而有点脸红。

蔷薇将军马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离间我们。”

他虽然说得快,但已不能阻止石岗怒视沙岗了。

温约红道:“随便你们怎么说。我看,目前你们三人中,有两人已着了毒,另一人如果不想也中毒,最好现在便退回去;‘白雪遗音’和‘斩草除根’的解药,我可以给你们,但那药物是要煎要熬的,在毒力未全解之际,你们乱动,就等于自取灭亡。至于我中的‘黑血’之毒,我自己会解。”

蔷薇将军沉吟道:“听来,你的建议是我仍目前最好的选择。”

“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三缸公子道:“除非你们要死、想死。” 蔷薇将军忽然问:“死的滋味却不知是什么样?”

三缸公子一楞:“你问我,我问谁?我又汉死过,怎么知道!”

“你现在虽然还没死,”蔷薇将军诡笑道:“不过,很快就会领略个中滋味了。” 三缸公子沉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蔷薇将军把他的扫刀逆风一转,呼的一声,远处如镜的水波即生一道刀痕。 “因为我要杀了你!”

“不可妄动。”石岗情急地说,“你中了毒,我也中了毒,老字号的毒可不是好玩的。”

“的确一点也不好玩。”蔷薇将军笑嘻嘻的说,“只不过,你没有中毒,我也没有中毒。”

他笑着指向温约红:“你别忘了,我们这位‘老字号’的三缸公子,是‘活字号’的人物,只会解毒,不会施毒——就算会施毒吧,也不够毒!”

他哈哈大笑:“在江湖上,你对敌人不够毒,便是对自己毒!你错了,你想兵不刃血,把我们骗回去,却忘了你自己是在和狮子谈和!”

温约红没有再说话。

他疾退。

冷血和小刀从屋里望过去,知道他想要设法退入屋里来。

——他要退入“Ru房”里做什么?

(拒门迎敌?)

(先解冷血和小刀身上之毒?)。

温约红的意图已无法得悉,因为他根本退不进去。

蔷薇将军已出了手。

于春童使的是扫刀。

大扫刀。

他的扫刀一起,远远宁谧的水面,便响起波涛之声。

他的刀法冷血领赂过,那是“变生不测,大斩大杀”。

——可是,现在,蔷薇将军既不斩,也不杀。

他的刀势完全变了: 不斩不杀,只割只引。

——割是伤人。

——引是诱人的力量。

这两种刀法都旨不在杀人,但却比杀人更具有杀伤力:一,温约红已着了“黑血”之毒,不能见血,一旦见血,就会完全失去战斗的能力;于春童要他伤,无疑是要他死。二,引的力量不是要人伤,也不是要人死,而是要人完全臣服在他的刀下。对一个有骨气的汉子来说,这比死比伤更难以忍受!

温约红拔剑。

剑不在他背后。

他的腰畔也没有剑。

他举起了酒埕子,喝了一口酒,自酒埕里拔出了剑。

剑清清,剑亮亮。剑丽而夺目。

剑似已在酒坛子里昏醉了八百年,而今一旦出世,立即就以不世之姿,象一场天长地久苦待海枯石烂的惊艳!

好一把剑!

这样一招惊艳的剑,遇上这样一柄诡秘的刀。

两人在月下交手。

刀割引。

剑刺。

——刀胜还是剑胜?

——剑强还是刀厉?

冷月下,金甲将军和影子将军都没有动手,他们是怕动手就会引动身上的毒?还是怕三缸公子会施毒?或者是,他们根本不相信蔷薇将军的话?

冷血看见使剑的把使刀的,从大门前面逼到左边。不一会,使刀的又把使剑的退回门前。小刀看见蔷薇将军把三缸公子从门前逼到右方,不久,三缸公子又奋力把蔷薇将军遏回门前。他们激战得就象是一对热恋的情侣,难舍难分、倏起倏伏、屡分屡合、抵死缠绵。 两人武功,本来旗鼓相当。

但有一事显然不相当。

蔷薇将军不怕受伤。

三缸公子不能受伤。

当一个人不能受伤的时候,只有死,正如一个人不能败的时候,便决难取胜。 ——不怕衰的人,往往胜得漂亮。

——衰得起的人,才能赢得起。

敢于面对失败的人,无所谓失败。

勇于奋战的人,反而常能不死于战争。

“你们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蔷薇将军挥动扫刀,大割大引,已把三缸公子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他根本放不了毒,也无毒可放,他只是中了毒!”

他是叫两名伙伴帮手。

金甲将军抚脸道:“可是,我总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影子将军环臂道:“反正,你一个人也收拾得了他。”

他们显然还是不愿意出手。

他们显然对三缸公子仍有顾忌。

影子将军还说:“他还有一埕子的酒,谁都知道‘三绝公子’的酒是‘­干­不得’的。” 金甲将军跨步并说:“且让我先救回小姐,这才是当务之急。”

他走向“Ru房”。

——这一来,要比向温约红出手更绝!

——小刀已失去抵抗力。

温约红怎能让几近全­祼­的小刀落在金甲将军的手里?

所以他急。

高手相搏,首忌是“急”。

急不得。

这一急,换来一抹血红。

——温约红受伤了!

着了“黑血”之毒,是万万不能见血的。一旦流血,力量也会跟着血汩汩的流出去了。 蔷薇将军割中了三缸公子一刀。

他同时把刀劲一回,把温约红引飞出去。

接着下来,他一刀斫去。

割下了金甲将军的头颅!

五十五、我叽哩呱啦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

金甲将军石岗着了刀,头飞去,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失去了首脑的身子还多走了几步;他还不敢置信蔷薇将军会向他遽下毒手,大眼睛还转了转,惊觉自已已身首异处,想到了死,这才真的死了。

影子将军大惊,双手立时象萤火虫一般透着绿芒:“你­干­什么!”

蔷薇将军嘻嘻一笑:“不­干­什么,杀人而已。”

影子将军怒道:“他没帮你助拳,你就杀他?”

三缸公子忽然道:“错了,”然后说:“我们都错了。”

他惨笑道:“原来你们是来保护小刀的,可是,他才是摧残小刀的人。他看见金甲将军要救小刀姑娘,怕小刀姑娘向大家道明真相,所以就立即予以格杀。”

他说话非常辛苦,所以一面说一面喘气,他的力量已随着血涓涓滴滴的淌了出来,“我以为你们是一伙的,没有立即道破是他­干­的好事……”

他抚胸痛苦的说:“比起他来,我们都只象初入江湖的小孩子!”

影子将军叹道:“我也以为这是你们勾结叛减、胁持小姐所­干­的好事!” 三缸公子道:“虽然小刀和那位姓冷的小兄弟都作不了声,但我确知这里的惨事都是他­干­的。他不是说一路打马赶来的吗?但他鞋上血渍末­干­。我只是思疑,他却已动了手,斩马喷血,这招确令我措手不及。”

影子将军嘿声道:“他下令我们屠村,然后便失去了影踪。因为大将军派大军增援,我和石岗、傅从、莫富大、雷暴,终于杀入村子。后来.大将军身边心腹的唐大宗和李阁下都赶了过来,还跟来了爱喜姑娘……”

说到这里,蔷薇将军突然一震,失声道:“她来了?她来­干­什么!” 影子将军的身形很薄,但眼睛却很深邃。此际,他的眼睛不但深,而且亮。 “她来找你。”

“她找我­干­什么?我在办事……”

“她可不知道你办的是什么事。不过,她不但是小刀姑娘和小骨公子的义妹,也是大将军的义女,她要找你,唐大宗便问我们你去了哪里,我们照猜测的说了,爱喜姑娘便也要来,李阁下便吩咐我和莫将军、石将军,陪爱喜姑娘一道上四房山来了。” “什、什么?她……她也来了?”

“莫将军正陪着她。”

“她在哪里!”

“我们上了心房山,我们发观一贯留在屋里的八九婆婆居然不在,觉得有些蹊跷,于是我和石将军便上暗房山瞧瞧……你偷马的时候,我们正在暗房里,听到马蹄声,赶了出来,见背影依稀是你,知道有变故,赶了过来,以为可以助你一臂,谁知,嘿……” “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告诉你的话,当然是对我有利,对你不利的消息。”

“你要让我知道,大将军已派出心腹手下李阁下和唐大宗到了这儿,聪明的就不该轻举妄动?”

“此其一。”

“你还要我明白,我的妹子就在四房山上,随时都会出现,我行事不好太绝?” “此其二。”

“你要让我清楚,现在只有你知道爱喜藏在什么地方,我要是杀了你。就不容易找到我的妹子了?”

“你实在是很聪明,难怪大将军一直都那么看重你。”

“可是你实在足够笨的。”蔷薇特军冷峻的道:“我已经杀了石岗,怎能不杀你?既然你已撞破我的好事,我又怎能让你活下去?换成是你,你会吗?要是你和石岗都死了,莫富大和爱喜又怎会知道是我杀的?爱喜和莫富大那老实家伙在一起,我才不担心!爱喜当然不在这儿——要是她在,早就现身烦缠没了了!我在杀你之前,自然会逼你说出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你不说也不打紧,她反正安全,我也并不急着找她……”

蔷薇将军漂漂亮亮、神神秘秘的微笑道:“我还有事要办下去哩!” 这番话只说到一半,影子将军明亮的眼神就开始不明亮了。

俟他把话说完了之后,影子将军的眼神已全然黯淡。

“论斗智,”蔷薇将军道:“你还不如我。一直以来,你都想学我,但你只不过是影子,我的影子。如果我是你,我只说爱喜来了,不说原因,不说她在哪里,不说谁伴着她,只说她落在你手里……这样,你或许还有一些谈判的条件。”

“谈判就是为自己制造优势使对方就范。”蔷薇将军怜悯的说,“你连这都不懂,怎么跟我交手?”

“你也不一定会胜!”影子将军的语音尖锐了起来,他的话象每一出口便立即消失于空气中,“你已中了毒!”

“三缸公子的毒?只有你才会相信!”蔷薇将军陡地笑了起来,对自己充满了自负,对别人充满了揶揄:“你刚才没长耳朵吗?哪有下了毒的人这般没有信心,迫不及待的一再告诉别人,他下的是什么毒呢!要是我着的是‘白雪遗音’,我现在说话,早已变成了女音了。何况,我已默运功力,发觉不但没有寒意,连毒意也没有呢!他为了唬我,说我中的是剧毒,竟忘了这毒的特­性­!何况,他刚才只是起疑,我已出袭,他仓猝应战,以酒反浇我一身,反应已算够抉——但要下毒于酒,那是他还办不到的事。一个好酒的人才不会在他身边的酒埕子里下毒,正如一个用膳的人决不会把尿撒在他正享用的菜肴上一样。” 他笑了笑,又道:“何况,我早听说过,三缸公子,菩萨心肠,只会解毒,不会施毒。他是‘活字号’的人,不是‘死字号’的子弟,只会解毒,不会下毒,也并不奇怪。” “可是……”影子将军还抱了一线希望:“他刚刚明明是下了毒……不然,金甲将军的头发怎会掉光了呢?”

“他中的只是‘寸草不生’,而不是‘斩草除根’。我一看便知,故意问他是不是‘斩草除根’这种剧毒,这位温公子便忙不迭的称是——哪有这般沉不住气的下毒人呢!‘寸草不生’原是‘小字号’要研制的一种生发药,结果,研究失败,却反而成了一种能致使毛发迅速脱落的药物,这个天大的笑话,我也听说过。可笑的是,石岗见自己掉了头发,以后命也没了,落得个头也断送了的下场。”蔷薇将军婉惜似的说:“我一向都很欣赏你。你大可以成为我的心腹,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抵抗不了我,也没有这个必要来与我对抗。”

三缸公子忽然说:“与狮子谈和。”

蔷薇将军锐然睨向他。

三缸公子悠然道:“这是你自己刚才说过的。”

蔷薇将军却问:“你不好好待在酒房山,为何要上来送死?”

三缸公子道:“你既已杀了八九婆婆、三罢大侠、虫二大师,你会放过我么?” 蔷薇将军坦然道:“当然不会。我去了酒房山,就是为了杀你。你不在,我以为你下了暗房山,追了过去,发现那儿不止一人,未有取胜之道,便盗了马,赶回这儿来,打算杀了姓冷的,劫走小刀再说。幸好我这叽哩呱啦的马蹄只是个美丽的错误,你未发现真相,而因失马追过来的人,却帮了我的大忙。”

影子将军显然有点激动,他颤声道:“大将军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蔷薇将军寒着脸,反问:“你知道我姓什么?”

影子将军一呆:“于。不是吗?”

蔷薇将军道:“不,那是加入‘大连盟’后才改的姓,于字易写,我准备日后当上‘大将军’之后,在‘于’字下加上一横,成个‘王’。”

影子将军道:“那你原来姓什么?”

蔷薇将军道:“曾。”

影子将军道:“曾?”

蔷薇将军道:“以前‘大连盟’的副总盟主曾谁雄,就是我老爸。” 然后他­阴­恻恻的问:“现在你明白我要投靠惊怖大将军的原因了罢?” 影子将军当然明白。

——十八年前,惊怖大将军把自己身边的副手曾谁雄一刀两段的时候,他虽然还没加入“大连盟”,但这传说,也足足听了十八年。

五十六、与影子搏战

蔷薇将军耐心的道:“现在,你有什么高见?”

影子将军沮丧的道:“看来,我只有两个选择。”

“你说说看。”

“一是不服你,跟你挤到底。”

“你是我的对手吗?”

“我没跟你拚过。”

“所以你没把握?”

“没把握的事最好不要做。”

蔷薇将军笑了:“你一向都是聪明人。”然后问:“另一个呢?”

影子将军颓然道:“只好跟着你、服从你。”

“这看来是你最好的选择。”

“可是,”影子将军显得十分迟疑:“就算我向你臣服,你会信任我吗?” 蔷薇将军道:“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你也明白,这时正是我用人之际。” “不过,如果你不信任我,趁我不备时猝杀了我,”影子将军审慎的道:“我岂不是连现在仅有的抵抗能力也放弃了吗?”

蔷薇将军笑意一凝:“沙岗,我的耐­性­可十分有限。”

影子将军久经思虑才决然道:“好,我跟了你。”

蔷薇将军笑了:“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拿来。”

影子将军有些愕然:“什么?”

蔷薇将军道:“你的影子。”

他笑笑道:“谁都知道,影子将军的‘影子神功’和‘青砂掌’,并称江湖。” 影子将军长叹道:“‘影子刀’我可以给你,但总不能把‘青砂手’也剁下来给你吧?”

蔷薇将军笑道:“你把‘影子刀’给了我,“青砂掌’就留着为我效力吧。” “好。”影子将军立即半蹲着身子,往地上一划,说也奇怪,那一张“影子”,竟给他“割”了下来,拿在手里,递送给于春童!

蔷薇将军看见了那张“影子”,眼睛立时发了亮、发了光,就象跟贪财的人见着了元宝、画迷觅得了真迹的神情一样。

他伸手去接那“影子”。

忽然间,影子将军的神情变了:他的沮丧、颓然,变成了一种杀气与战志交织的表情。 猝然间,影子将军发动了他的攻击。倏然间,蔷薇将军也做出了反击。在这骤然之间,两人明明已经同一阵线,却遽然拚个你死我活,由于对于春童这类人的深痛恶绝,这种事情已不能令冷血和小刀惊讶。

惊讶的却是: 那影子不是影子——那是刀。

黑­色­的刀。

人形的刀。

——活的刀。

蔷薇将军的大扫刀,依然大割大引。

可是,那把影子刀,仍象他的影子一样,他到哪里,刀就追到哪里。 蔷薇将军就象是在跟自己的影子搏战。

他以月­色­洗险。

以夜­色­为敌。

就在蔷薇将军与影子将军决战之际,三缸公子全身都剧烈的颤动起来。他迅疾的在衣襟里掏了几颗药丸,吞服下去,并以指疾戳自己身上要|­茓­,默运玄功,脸如紫金,汗出如浆——冷血最是明白:那是着了“黑血”后的反应,三缸公子正竭力与毒力拒抗,而冷血自己也乍寒乍热,时如在釜中,时如入冰窖。至于小刀,她已把希望,全寄托在影子将军的身上。沙岗是她爹爹身边的众部将中,与她私交最好的两人之一。她不相信他会出卖她。他果然没有出卖她。他正跟蔷薇将军苦拚。不但他拚得舍死忘生,连他的影子也拚得如痴如醉。两人在月下,厮斗出各种形状:有时象一堆连结的乱石,有时象两只负伤的猛禽,有时象妖魔一样,只在冷月下亮出黑刀,暗夜里闪耀白刃。他一定要赢。小刀内心狂喊。不能败。月如钩。两招刀。一黑。一白。黑如影子。白如月­色­。白刀如月,切割着小刀活下去的希望。黑刀如影,有光的地方它就描绘着光的轮廓。不管黑刀白刀,能杀得了人的就是——好刀! 喀喇一声,大扫刀被影子刀的折拗处扳飞。

蔷薇将军喝了一声,人已掠入“Ru房”。

他一手扯起小刀的黑发。

一掌就斫了下去。

影子将军怒叱,掠入,他的身形比纸还轻,“住手!”他乍见小刀­祼­裎的身子,雪玉无瑕。

他一掠入屋里,月华顿灭,影子立消。

——他的影子刀缺乏了光,力量大减。

蔷薇将军猛把小刀一推。

小刀撞向沙岗。

沙岗接个满怀。

蔷薇将军巳同时掠近,左手掌沿往影子将军咽喉一抹,右手舒臂往外一引——影子将军立即飞跃出去。

——他在跌出去的同时喉咙迸喷出一抹厉红。

不过,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他那只“青­色­的手”,还是击中了蔷薇将军的左胁。 然后他才飞了出去。

咕咕,那是血水不断的、不住的、不停的从影子将军被割开的咽喉里流出来的声音。 ——他倒在井边,这声音跟井里蛤蟆发出来的鸣响很有点相似。

蔷薇将军以手作刀,割断了影子将军的咽喉,更把他引飞出去,正得意间,还是中了一记“青砂手”。

——伤得不轻。

他青着脸。

甚至绿着眼。

他半口气也不歇。

他立时掠向三缸公子。

——他还有一个敌人。

他跟了惊怖大将军这许久,有一件事他是学得最为透彻的: ——敌人未断气之前,仍然是敌人。

——只要有敌人在,一点也松懈不得。

他攻向三缸公子。

三缸公子猛一妙手,就把剩下的一口酒埕子扔了过去!

五个七、骗子、叛徒、毒蛇和笨蛋

——温约红毕竟是“老字号”温家的人。

——岭南温家,毕竟是以毒名闻天下。

——刚才温约红虽然来不及在淋他一身的酒里下毒,但谁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在这埕酒里下毒?到底,温约红能在几只飞近他的苍蝇身上布毒,虽然不是剧毒,但亦教人惊惧。 蔷薇将军是聪明人。

聪明人通常都怕死。

于春童也不例外。

他一矮身,透过那埕急啸飞掷的酒。

——-当酒掷碎在“Ru房”门上,酒溅四处,于春童才诅咒了一声,知道自己又上了当:以三缸公子的­性­情,要是这酒真的布下了毒,他断不会乱投胡掷,不理毒酒万一害了小刀或冷血的!

——所以这酒一定没有毒!

他是白闪了。

白躲了。

所以他更不能放过三缸公子。

——必杀温约红!

酒埕子只把于春童的攻势阻得一阻,蔷薇将军又攻向三缸公子。

温约红已中了毒。

而且流了血。

——中毒再加上淌血,毒力已发作!没有“一元虫”,温约红纵是“活字号”的商手,要解毒也徒呼奈何。

可是就在他把蔷薇将军阻上一阻之际,他已连掠带扑、连跌带滚的跑到了那枯井边,全力一撑,往下一跃,咕通一声,落入井里去。

蔷薇将军追到井边之际,温约红已落到井里。

于春童并没有马上俯身下去探窥。

三缸公子毕竟是温家好手,他如果出现在井口,目标太大,只会让对方方便下手。 他拾起一颗石子。

扔入井里。

半晌,通的一声。

——井很深。

“好,你以为你躲进去,我就抓不了你,杀不了你!”蔷薇将军狞笑着,抄起他那柄一度给砸飞的扫刀,一割一引,枯树哗啦倒下,他一手抄住,倒根Сhā入井口里!“我砸死你!砸不死你,也困死你!你中了黑血,根本没有力气撞开这棵树。你等着成为井里枯骨吧!” 于是,井口便让那一株枯树根­干­塞堵住了。

冷月下,瞧于春童的神情,仿佛觉得很满意。

他缓缓走过去,身后还跟了几只苍蝇。他在被切断了咽喉的影子将军身上,再斫了五六刀,确定他已死尽死透了,然后才开始吐血。

血带微绿,象在月华下镀了层粼光似的。

之后他又走向“Ru房”。

走进“Ru房”之后的他,趋上前,俯下身,爬过去,带着浓烈的酒味,向惊恐其已、惊惧无尽的小刀,放柔了声音说:“我又回来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救你了。救你的人都让我杀光了,没强Jian你之前,我还真舍不得死呢。刚才我真怕我就这样死了,那就放过这样一个玉洁冰清的好姑娘了。”

他拧拧小刀的玉颊,象跟一个稚儿调笑似的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恶千年。我才没这么容易死。你心中也许在骂我是骗子、强盗、叛徒,甚至是毒蛇,可是你们在我心目中,只是一群笨蛋。”

他一面褪下裤子,随手一抓,在手心里捏死了三只苍蝇。

他把蝇尸连同脓汁往小刀­祼­肤上吹落;许是看得过瘾,他桀桀笑道:“我就象一只讨人喜欢的苍蝇,老缠着你,不肯放过,是不是?”

他又在扯她的头发了,扯得她秀颔直往后仰,“嗯?”他凑过去,问。 然后他关上了大门,把冷月关在外面。

五十八、剐了你好吗

对一个男子汉来说,不是怕失败,而是怕根本不让他打就宣判他已经失败。在良知和真理的绝对死寂里,或是爆发,或是毁灭。

冷血的情形,恰好就是这样子。

冷血一向狠,但现在他狠不了。

他向来敢于拚命,可是现在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他剑法高,武功好——但那有什么用?此际,他残破的身躯,只怕还打不过一条小小的游鱼。

他本来心高气傲,可是,这一次,他才刚刚接手一件大案,到今天,只连累了他要救的村民,只害死了救他的恩人,还害得一直照顾他的女子饱受棱辱。

而他,只有在旁“眼睁睁看着”的份儿。

他现在想拚,却不能拚。

连求死也不能。

——也许天下事还有一件比‘失败”更令人放弃抵抗的,那就是死亡。 所以,当一个人真的“想死”的时候,他已经没什么不可以­干­,没什么不敢­干­,没什么不能­干­的了。

——世间还有比“毁灭自己”还需要更大勇气的事情吗?

偏偏世上选择“自我摧毁”的人多,以这种大无畏的勇决来行大事的人,却不多见。 冷血现在,却不是勇气的问题。

他体内仿佛五行颠倒、乾坤逆错,心脏已跌到丹田、肝脏取代了肺腑、胃部象是吞了一斤的铅和一棵不会开花的铁树,他的下身似是浸在泥塘里,变成了一株莲藕,上身冒在池面上只是一颗冒在池面上的头颅。一阵急寒、一阵惨热,使他觉得既不是在人间,亦不是在地狱,而是他变成了一条蛙蛇,还是一条腹蛇,已钻进了他的衫内。

他完全不能动弹。

但全身肌­肉­都在颤动。

——“黑血”的毒,加上“红鳞素”的药力,还有“一元虫”的冲击,使他奇经八脉,全都倒错凌乱,十分难受。

他没有选择。

他甚至不能死。

——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禽兽般的蔷薇将军如何­奸­污小刀姑娘。

本来血气方刚而且意兴风发的冷血,而今痛心疾首而且生不如死,他觉得,从一开始,这件事轰轰观烈,双方争持,好不灿烂,而今闻说老渠已遭攻陷,乡民只怕都凶多吉少,眼见恩人死尽,义土受辱,好人没好下场,正义全面崩败,伪善完全获胜,使得一向为正义而战的冷血;就算体内有爆炸声响般的怒愤,天下宁有几许不平事,但他什么也不能做。 当然,世上有些人的脸皮真比万里长城还厚,不过,对冷血而言,一出道就遭此屈辱,使他的嫉恶如仇,变得更嫉恶如仇;他那给击垮了的惨痛心情,转化成了他矢志要血债血偿的激烈­性­情。

门已掩上。

——叫天天不应。

——唤地地不闻。

何况小刀和冷血,都不能叫,不能唤。

蔷薇将军在脱下裤子之后,又去剥光了小刀身上的亵衣。

他的动作很慢。

很轻松, 甚至很温柔。

他把大扫刀置在身旁,那把刀映着水光,寒沁沁的,就象小刀的腿。 他用手捧起小刀凄然的秀颔,向她说:“你久候的一刻,终于来临了。” 他用指一捏,小刀只有张开了口,他把他身子紧紧地逼了上去,一边笑着,一边想在镜中看个水落石出,任何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

小刀想挣扎。

——她最大的力量,也不过是尽力的将脖子往后仰。

她瀑布般的云发因而往后仰晃,激荡的发丝在她雪玉雕镌般的胴体上回缠,象一张朱笔仕女图上的裂纹。

她微微噢了一声,眼神是耻辱与恍惚的。她失去了拒绝的力量。于春童尖笑了起来,看他的样子,是愉快得接近狂喜的表情,象正在发疯,又象是正在发烧。他把小腹在小刀的发上统扭瀑布似的磨蹭着,这时候,小刀的手指,无力的、衰弱的、悲哀的在空中画着哀伤的构图。

羞耻、受辱使她全身剧烈而且恐饰的发着抖。于春童的下腹紧贴小刀的脸,不住抽搐。 忽然,蔷薇将军疾退了出去,还发出了“卜”的一声,一脸狞恶的狎笑。 大概是小刀想拚尽余力,要与他拼个死活吧,但又给他发现了她的意图,及时退了出去。

他拉起扫刀。

小刀一向亮丽而今充满屈辱的眼­色­,陡升起了一种对刀光渴求的神情。 “你想咬我?”蔷薇将军恣意的快乐的笑道:“到这个地步,你还想挣扎?” “我才不让你死。”他得意非凡的说,“我只对不听我的话的女人惩罚。” 刀光一闪。

那一刀在小刀无瑕的玉颊上,划了一道血口。

血自雪玉般的肌肤里渗出来,象一朵会淌血的桃花,使她的肤­色­,更剔透着动人心魄的美。

连蔷薇将军似也不可忍受这尽收眼底的刺激。

“你没希望了。你认命吧。”他满意的道:“我要享受你了。”

他当然不理她流泪,还有流血。他就是要享受她的流血、流泪。他放下了大刀,逼进她那双比刀清亮比刀冷的玉体,用他那比世上任何东西都丑恶的身体向前猛扑了上去。 谁都知道:谁也救不了小刀。

谁也不会来救小刀。

没有谁来救小刀。

八九婆婆,死。

三罢大侠,殁。

虫二大师,亡。

三缸公子,给堵在井底里。

梁大中、但巴旺都命丧“Ru房”。

沙岗、石岗,双双毙命。

冷血已是个废人。

所以蔷薇将军好整以暇、热火朝天、了无惮忌、生死在握的向在他臂间柔弱得连挣扎的余地也无的女子问: “让我剐了你,好吗?”他说:“你放心,我不是一寸一寸的剐你,而是一分一毫的,保管你一辈子都记住今晚,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他说着,把手指在小刀脸颊上的切口一抹,然后用这血­色­来涂她的­唇­。 他身上那把“污秽的刀”,继续向她无情的戏弄,在这之前,他还用手乱打小刀的玉体。

便在此时,哗啦一声,一道水柱,冲顶拔起,一条人影自水柱里疾掠而出,就象一头久蛰池底的龙,一出世就要石破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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