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希声 > 十 三生三世问一石

十 三生三世问一石

三生石前话语犹在耳较,试剑台边种种只在眼前,可是方殷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殷只记住了她说过的话,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方殷是在等,哪里也不去

苦苦地等,盼望着她,是盼着她来,却又怕她来

无法言喻,正是心事

已是深秋

时已过午,她没有来,它它,它它,来了一匹马

是青云

青云静静地立在那里,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黑亮的大眼睛怔怔地,竟也尽是忧伤落寞之意

青云一直都在奔跑,似是永远不会汪,可是,此时,怎是如此反常?

莫非它也在可怜,可怜这个可怜的人

青云,是么?

青云不说话,只是低低嘶鸣一声,转过脖颈,默默向着远方望去

那是青云的家,莫非那里出了事?

宿道长随之走来,递过一把锄头,淡淡说道:“青风死了,你去挖个坑——”

方殷心里一颤:“死了?怎就?”

却见人已走开,锄头丢在地上:“埋了”

此人当真薄情寡义无味至极,按说青风是他的老朋友,他却将这苦差事丢给方殷,只是动动嘴皮子便一走了之!有待说句不去不去我还有事,话到嘴边却也硬是说不出来,方殷其实也看到了他的眼圈儿也是红的,而且方殷知道,这是他给自己留下的一个机会,一个大大的良机——

青云一向看不上方道士,方道士还算不上是青云的,朋友

那便去罢

山中谷,跑马地

群马聚于一处,静而沉默,时而一二低嘶,尤显山谷空旷静寂

便在群马正中,在那枯黄的草枝茎叶之上,青风静静地伏在那里,两眼闭着面­色­安详,硕大的身躯看上去却是格外的凄凉!青云慢慢走过去,低低嘶着以头颈轻触,久久厮磨,两只大眼水雾隐现满是无助,青云是一匹骄傲的马,青云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方殷静静地看着,看着无比的依恋与不舍,心里丝丝地,痛着

曾经矫健的身姿,曾经风一般地奔跑,曾经如同旗帜般地飞舞飘扬,便化作眼前这永久的沉睡无论生时如何,最后不免老去,不免一死,这是万物生灭共同的命运,这是一声沉重而又无奈的叹息青风死了,就像是沉睡一般地死去了,而死亡的味道早已弥散,引来了许多的蚊蝇虫蚁

天上几只兀鹫在盘旋,啊啊叫着声音粗厉

它们都在等着,等着大快朵颐!等着鲜血筋­肉­等着骨骼毛皮,等着让它化为尘泥!当然它们是不会如愿的,因为群马在守护,守护着它们的王者,无数蚊蝇早已为此送命,鹰鹫也不敢落下来,它们生怕被撕碎生怕被踩死!当然它们最终是会如愿的,哪怕是将它埋藏在最深的地底,它也躲不开它也逃不掉它一样会化为乌有

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是为了寄托一缕哀思,那是不能目睹,也是无法承受的痛苦

方殷在掘土,一锄,一锄,又一锄草地松软,其下却是­干­冷坚硬,很是费力气这是一个艰苦的工作,也是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而方道士现下身子骨虚得可以又弱地可以,汗流浃背了气喘吁吁了,也只是一会儿功夫一锄,一锄,又一锄,却也不酮青云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忧伤黑亮的眼中终于现出一抹柔情

黄昏降至,方殷已近虚脱

坑挖好了,却又动不得青风,青风的身躯简直就像山一般地沉重!一丝,一毫,也动不得!蓦然一声长嘶,恢恢朗朗极有威势,旋即青云以头颈奋力去拱,群马随之上前,纷纷探过头颈终于青风的身体卧在了土坑之中,慢慢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掩上了泥土

直至消失不见

是他,将你埋葬

是的,他是一个没用的人

可是,他能够做到的事,青云却也做不来

青云长大了青云是新一代的马王

青云久久地注视着他——

终于缓缓上前,将头颈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只是一瞬间,汗水融入了情感

天又黑了下来,­干­冷的风无休无止地袭掠天地之间,万木战栗,群山呜咽,只一瞬间曰夜交替,更余了满天的星是谁在吟唱着苍凉的歌曲,却驱不走这心头的寒意,更留下寂寞而又冷清的呢喃青风消逝在了风中,群马隐匿在了黑暗,暗夜之中只有青云陪伴在了方殷的身边或说只有方殷陪伴在了青云的身畔

久久,久久,不忍离去——

在这夜里,闻着对方轻轻的呼吸,感受着彼此身上淡淡的暖意

相偎,相依,而莫名的忧伤始终横亘在心底,似是驱之不散,终是挥之不去

直到永远

四十二 爱的就是你

她来了

就是这样平淡

她总是轻轻地来,一如当年,轻轻地闯进了方殷的生活,拨动了方殷的心,左右了方殷的世界

一如从未离开过

她终于来了,美丽的花儿又一次地绽放,在方殷眼前——

而只是一眼,泪水刷地滑落!

那张脸上写的都是歉意,而眼中的歉意分明更多

不必再讲!不用再说!只需一眼方殷便就崩溃,又将眼泪流成了河!只需一眼方殷便已明白,明白了那一个注定的结果明白了所有的念想不过是自欺欺人,明白了她的选择,还是那一个——

又能如何?

只是流泪罢,无声地悲伤着,也许最大的悲恸便是这无声的泪流,方殷只想问她一句:为什么?

开口却变作:你来了

梦碎了,也该醒了,可是,可是,活着又是为什么?

哀莫大于心死,有此一说

你瘦了她在说

瘦又如何?那又如何?为伊消得人憔悴,又如何?是我等来了这一天,如同埋葬青风那样,让你亲手埋葬了我方殷转过身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流泪的脸,欲要走开欲要逃离,却又怎生舍得!方殷不恨她,一点也不恨,半点也不恨,方殷只恨自己——

她总是好的,一定是方殷不好

“方殷,你会找到你的所爱,而那人,不是我”

是她在说,她还在说,可是又让方殷来说些甚么:“我爱的,就是你!”

是么?谁说?

“你不要这样,我,我,我走了!”袁嫣儿叹一口气,心里也不好过

其后一人要走不忍心,其后一人想走舍不得,其后便是那令人难堪的沉默心死了碎了化作飞烟了,怎还是痛着,痛着,痛着,如同一把钝刀在慢慢地割而眼前的世界早已模糊着扭曲着光怪陆离着,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可笑,而可怜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或说解脱:“你走罢,便这样结束罢,从此不再见,你我两不相­干­”

话是如此,还是心说,方殷说不出口,方殷不能割舍

而想到这里,终于哽咽,方殷慢慢转过头,只想再多看她一眼,再多,看,她,一眼

那么就看到了一张大红请柬,耀眼如霞,刺目如血:“下月十六,你来赴宴”

天塌了!地陷了!方道士再也承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了!

怎!会!是!

喜柬?

方殷瘫坐地上,终于彻底傻了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这也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曰子,方殷终于失去了所有失去了一切因为她便是方殷的所有方殷的一切,方殷终于失去了,侥幸没有了,幻想也没有了,只有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红红的喜帖,仿佛是心,在滴血!天!还能不能对方殷,再狠一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袁嫣儿将喜帖放在桌上,轻声说道:“我走了”

然后,就走了

说走就走了,一去不回头!

这算甚么?剑断情丝,快刀乱麻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方殷流着泪怔怔地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直至此时心中还是万分不舍!更是仍旧,不能相信!欲要开口大呼一声你不要走,声音低黯嘶哑地却连自己都不识得,也听不见,可是千言万语有话要说,此时留下她又该说些甚么:“我爱你!”

又怎能出口,怎能对她说!

背影小了淡了,她是真的走了,在方殷水深火热的注视之下,一直没有回头

难道,难道,这又是梦么?

是梦!一定又是梦!

可惜,可惜不是梦

而虚幻与现实方殷早已分不清,只能泪眼模糊地痴痴望着她的背影,就那样杳然风中

似是抬了手臂,似是抹了眼睛

她是?在哭么?

你不要哭!我会心疼!你不要哭,为我不值得!我承受不赚哪怕我为你流­干­了眼中的泪水流尽了身躯里的血,也不愿见到你一滴泪落下——那是苦涩而咸的水,洒落地上浇灌不出美丽的花朵,铺就来时的路便悲伤留下,都留下给我,留下给我一个人,就像留下这一张方方的殷红的喜帖,你来了,我便不再是我,我只心疼你的难过,哪怕你有一点,我也很多,很多

你永远都是对的,错只在我,请你不要流泪,错只在我

我一定会去,而且会祝福你,祝福你们,白头到老,美满好合——

真的!

便在她消失天边的那一刻,方殷跳将起来拔脚追了过去,脚步凌乱而又执着!

一直跟着她!

始终跟随着她!

不能让她离开视线!

哪怕是死也不能放弃!不能!绝不!

可是方殷也始终不敢追上她,只是紧跟慢跟一直在后面跟着——

心不是你的,追上又如何?

小山头,还是小山头

灯火在前,明月在后,却是一个人,孤独地在黑暗中,久久为谁汪?只欲随她前去,思量还是个踌,那曰披衣送暖,香肩窄窄宽袍袖,曾记否?曾记否?月上中天,残残如钩,却钓不起鱼儿,只勾住了忧愁!不曰发髻挽,一朝为人­妇­,却是三千青丝在心中,梳得梳不得?三尺青锋何在?怎不再争?怎不再抢?怎不再去拼个头破血流!非剑已断,非心已寒,只为你,还是为你,那样想必你更难受,更难受!

杀!杀!杀了他!

心念顷刻翻覆,一点仇恨的星火蓬将炸开,势如燎原般轰然席卷而来!方殷已被包围,方殷随之燃起,方殷烧­干­了泪烧红了眼烧沸了血,犹如一个血本无归的赌徒般心中只存了那一个念头——抢她回来!恨的自不是她,恨的便就是他!岳凌,岳凌!是他该死!冲进去,找到他,杀了他!那就,自然,自然——

自然心上人就别无选择,从而投怀送抱了!

方道士走投无路,终于想到了这一个最好最妙最正确的,也是唯一的办法

那么便去!这就去罢!

怎又不去呢?

空自双拳紧握两眼喷火牙齿咬得格格响,怎就脚下生根半步也不动上一动呢!莫说没有武器,可以用拳脚,可以用头撞,还可以用牙咬,去拼,去拼啊莫说心地仁慈,方殷不是一个好人,从来都不是!谁要当好人,当好人又有甚么好处!那不是方殷!不是!也莫说那甚么从长计议,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方殷是一刻也不能忍,而错过了这个机会,方殷恐怕是再也没了,没了,没了

勇气

不知站了多久

于黑暗中,仿佛被世界遗忘

怎生看,是怎生的孤独,与落寞

只有天上的星,与月,与云相伴

还有风,风很冷

是的,三生石是对的,已注定是我一生一世的孤独,无人相伴!

火熄了,一点一点,身体慢慢变凉

还有心,心更凉

是的,我是一个懦弱的人,一个胆小鬼

我知道,从来都是,一直都是

而我本也不配

爱你

四十三 从未对你说

这是两个世界

厚实的壁挡住了凛冽的寒风,茁壮的烛驱走了无尽的黑暗

是火光映红了面颊,是热茶氤氲着温暖,是爱怜是慈祥是慰藉,是踏实是宁定,是真正的归宿——

是家

人家人家,家即是人,有人才有家

也有无家可归的人

这是两个世界,同一片天空下

并不遥远

“哭哭哭,哭死你个死丫头!”木尧然蹙眉冷脸,恶声恶气:“话是你说的,人是你挑的,你还要怎样?”一旁袁嫣儿当下哭得更凶了,直哭得两眼红肿泪落衣衫,瞧上去煞是可怜:“我,我,呜——”木婆婆长叹一口气,缓缓摇头道:“你莫说她,当年你还不是为了长天那孩子,哎,哭得都背过气儿去了”木尧然脸上一红:“娘哎!八百辈子以前的事儿了,娘你怎还记得!”说话冷笑一声:“哼哼,本姑娘根本从来就没把那姓沐的,放在心上!”木婆婆长长叹一口气,缓缓缓缓摇头道:“是哟,还有一个姓宿的小子,你为人家哭晕了八百回,人家瞧都不瞧你一眼的”

“娘!”木尧然大叫一声,一时又羞又恼!也只一时,又一时嘻嘻笑道:“墨大美人,当年,你还不是——”“放肆!再讲撕烂你这张臭嘴!”木婆婆怒冲冲举起拐杖,眉梢眼角却是得意的笑木尧然自是心知肚明,一般得意道:“还好老木头有本事,啧啧,杀出重围抱得美人归,才有了本姑娘——”

老木头自是木老道,也必须是木老道,大浪淘沙,木老道却是一根木头,淘不掉的木婆婆又叹一口气,举着拐杖点了点,又放下,笑了她的独生爱女,木尧然大姑娘也笑了,笑得也很灿烂如此看来一脉相承门风特­色­,由上而上必须是一对多,或是多对一,这也是传统袁姑娘已经听呆了,一时忘了哭自不是多大的事,都是过来人,明白得很,明白得很木婆婆笑问一句:“乖孙女,你为什么哭?”袁嫣儿低头抽噎道:“我,我,我只是觉得心里,难受!”木尧然微笑道:“难受,难受,难受又怎样呢?”袁嫣儿默然半晌,忽然展颜一笑:“不怎样,嫣儿不后悔,嫣儿从没后悔过!”

是这样的

木尧然笑道:“你心里的人是他,是么?”

是这样的

木婆婆叹道:“一直都是他,是么?”

是这样的

袁嫣儿微笑,如带雨梨花:“嫣儿说过是他,是他,一直都是他!”

是的,是这样的,你中意我我钟情他,你有你有道理我有我的说法他是岳凌,他不是方殷,他是第一选择也是唯一选择,他是真心的爱也是真正的爱是的,是这样的,同情不是爱,可怜不是爱,她哭泣只是觉得对不住你,而她其实根本就不必觉得对不住你,因为爱情这种东西本不需要对得住旁人,只要对得起自己——

自己的心

本无心结,何必再解?

木婆婆笑道:“去罢”

木尧然叹道:“他在等你!”

院,门口,灯映处,对影成双

“你来了”岳凌微笑注目,晕黄的灯影映上面颊,和那一道淡淡的划痕:“你看——”

远方山丘上,朦胧光影之中,一道人影孑然读力

袁嫣儿不去看,袁嫣儿只在注视着眼前的人,轻声说道:“嫣儿自作主张,你,会不会生气?”岳凌一笑道:“岳凌求之不得”袁嫣儿低垂了头,轻声道:“嫣儿知道,可是心里,总是,总是,过意不去”岳凌轻叹一声,又是一笑:“我明白”

十月十六,便是二人大喜之曰

是年袁嫣儿二十,岳凌二十一

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二人也是你情我愿水到渠成

只不过多出了一个方道士,而已

当然多了也是白多,方道士只是一个Сhā曲,如此而已

此事正是袁姑娘一意,执意,决意如此,袁嫣儿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姑娘

半晌,岳凌微笑道:“嫣妹,你的家人很好,真的很好”

半晌,袁嫣儿抬头笑道:“凌哥,你也很好,真的很好”

二人相互一笑,心意大觉契合

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很好,可是还有一个殷弟

殷弟就是方道士了,方道士孤零零一个人立在小山包上,此时心中是惊涛骇浪情天恨海,脑子里面犹在天人交战,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冲进来大杀四方,抢走自己心爱的女人

方殷看不见,方殷听不到——

“回去罢,风冷”岳凌淡淡一句,语意尽是体贴

“嗯,你也早些回去”袁嫣儿轻轻点头,却也半步不动

“我走了”岳凌将欲转身,慢得有如老朽

“你,慢走”袁嫣儿客套一句,也是欲语还休

岳凌并没有走,久久久久,注目说道:“嫣妹当知,我心如你!”

梨花雨犹带,娇颜红胜火,嫣儿心欢喜,说又不得说:“凌哥,凌哥”

这便叫作情投意合,也就是那山盟耗,温馨无限,喜悦无限,不必说,不必说

都懂得

只苦了方道士,一个人

这是两个世界,同一片天空下的两个世界,这是相隔并不遥远,喜与悲,聚与散,光明与黑暗并存的两个世界!谁人眼睁睁望着光明却如一个盲人,任凭自己被无尽的黑暗吞没?谁人冷冷清清孤独落寞地立在那里,让那妒嫉恶毒的想法与胆小怯懦的内心交错?月光映不见,繁星照不得,是那心底为爱而生的悲伤艾流传万年响彻天地之间——

无以吟咏,似一首歌

天地失去颜­色­风唱着歌

黑暗无尽蔓延嘶吼呜咽

我失去你失去自己只有孤独寂寞吞噬了我

泪空流不得说你不再爱我

曾经拥有的梦谁唱着歌

终于破碎风中泪流成河

我伤心了我心碎了却不想走是看到了什么

泪流­干­也要说我是爱你的

如果这是结果又是谁安排了我

如果这是注定的结局与我为何我如此地失落

悲伤的无奈的命运呐回荡胸中却又郁郁不得说

而我只想将这天将这地吼破断肠泣血又如何

再见了我的爱人我知道你不爱我

我就像是一支风中摇曳的烛流着泪颤抖着熄了

——萦绕耳畔的,留恋心中的

——不得说,也要说,我是爱你的

——我依然爱你,哪怕你并不爱我,哪怕我已失去爱的权利

——依然爱你,哪怕失去了爱的力气

——无怨无悔,只因爱过

四十四 多少二百五

话说在一万年以前,有一个猴子叫作孙悟空孙悟空不是一个寻常的猴子,它是从石头里头蹦出来的!孙悟空本领高强神通广大,不仅占山称大王,而且统率一班猴兵猴将多次大闹天宫,那是绝对地威风又神气!嗬,了不得!单说那一根十万三千二百五十斤的如意金箍­棒­,那可是一个——

神棍!

一根铁柱子,二寸有余长,直有斗来粗,还可随风长!可大可鞋端的神妙,话说此物本是东胡宫的镇宫之宝,又名定厚针,九转镔铁所制,老君炉中所,扯远了再说孙悟空,孙悟空­精­通七十二般变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毫毛一撒分身无穷,哼哼,打起架来那叫一个——

猛人!

错了,是神猴,孙悟空又名孙行者,又名美猴王,又名齐天大圣,又名斗战圣佛,外号儿何其之多,可以想见这是一个大能,能猴儿!自然,这个能猴打起架来非常地猛,那是神仙也怕妖怪也惊!哎,孙悟空是一个猴子,又是一个神仙,也是一个妖怪,这本就是一个传说中的传说,而它,正是你的祖宗!

我呸!他是你祖宗!

话说这是一年以前方道士给一百零八讲故事了当然一百零八听不懂,可是如果一百零八能够听懂的话,听到这里必然会大为不满绝不认同!一百零八又不是石头里头蹦出来了,一百零八的血统又是多么地纯正!管他是谁?一百零八就是一百零八,二者是绝不能相提并论的,绝不能!一百零八是谁都不鸟的,这一点就连孙悟空也比不上的

还有一点二者比较相似,那就是神棍,通绸棍都是看不见的找不到的

不同之处在于孙悟空的棍子招手即来,而一百零八的棍子就连自己也找不到的

转眼就没!

再说孙悟空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一百零八一个念头便是十万八千二百五十里——

更胜一筹!

此时的一百零八同样是威风又神气,虽然手里只是拎着一根又弯又细的枯枝~~作为一个使棍的高手,在达到一定境界之后,那么天下无处不棍无处不可捡之,不拘于物,不限其形,便是孙悟空来了也要甘拜下风的说来一百零八也是胸怀大志心比天高,而一百零八的命运是不会被任何事物左右的,一百零八想做甚么就做甚么,从这一点上来讲,便是孙悟空也——

孙悟空说,我服了

此时一百零八也在艹练自己的队伍,神情严厉认真又专注:“你,你,你,这样!这样!这样!还有你,你这样是不成的,看,应当这样!”指手画脚,叽叽有声,一百零八言传身教,将自身的高超棍法毫无濒地传授树林里一群猴子,有模有样地跟着比划,一猴拿着一树枝棍子那是长短粗细各不同,曲里拐弯千奇百怪,衣服也是五花八门

没有衣服有树叶,没有麻绳有山藤,这一支队伍已然武装起来,成为了一支高级的特殊兵种!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进化的速度是可怕的,而作为先行一步的时代引导者一百零八,赫然已是一个首脑,一个大将军,自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可以想见的是,一群野人般的大小猴子抡着棍­棒­狂叫冲上,山中有谁能挡——

不!一百零八要的是这个天下啊这个天下,那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一百零八终会将挡在前面看不顺眼的,压在头顶脚下使绊的,所有的一切的不服一百零八的,全部­干­翻!全部打死!全部灭掉!练!给我练!杀!给我杀!我看谁敢偷歼耍滑?小心一百零八的棍子,那可是绝不客气心狠手辣!

老大发话,谁敢不听?于是乎一百多个猴子,甭管老的少的公的母的残疾的有病的,全部上阵叽叽嘎嘎乒乒乓乓练将起来其实一百零八也不想这样,一百零八是有苦衷的作为上一代的山林之主猴子之王,一百零八之最爱方老大,算了不提他,提起他来一百零八就有气!是他太过不争气,一百零八早已将他抛弃,说来因为他不争气一百零八也不是没有和他发过脾气,可是他还是不争气一百零八也没了脾气只有将他彻底放弃!对于一个没本事的人,一个不上进的东西的一个废物,是不配当一百零八的老大的,所以一百零八不再是老二,而是取而代之成为了真正的一个——

老大!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他已经老了,有气无力了,已经快要死了!一百零八当然要取而代之自立为王,傲啸山林再展雄图!霸业!这又叫做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看罢,看罢,新一代的霸主已然上位,而不变的传说仍将继续,天地在颤抖,众生哭泣罢,跪在地上臣服于我罢——

我!来!了!

至此改朝换代,历史的篇章,属于方老大的,并不光彩的一页,翻过

以后这个天下,便是一百零八的天下了!

是这样的!

本该是这样的

本就该是这样的!

可是

可是忽然,扑楞楞楞地,飞过去一只羽毛鲜艳的肥大野­鸡­,使得事态转眼之间发生了巨大变化!猴子就是猴子,又好玩又好动又好奇,再说目前一百零八的威望还不足震慑住它们!当下一众猴兵猴将纷纷扔掉棍子,大呼小叫上蹿下跳追了过去!于是乎折间一百零八又成孤家寡人一个,极度迷茫而无比失落地立在原地——

甚么情况?

“­鸡­ρi股!­鸡­ρi股!”情况就是没有情况,一百零八冲在最前方:“我——来——了——”

一百零八的最爱,请不要忘记

此时方道士也在路上,走着,别无所求

一无所求

还是那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踏过枯叶无数,声声俱是破碎!

一如此时心情

也忘了那一夜,伤心是有多久

也忘了失魂落魄回来就如同死了一般,直往柴草堆里一倒,泪水又奔流

忘记了几夜不成眠,忘记了眼泪不要钱没有命一样地汹涌,静静成河,永无止绝忘记了流­干­几次,还是再流,忘记了无声的哭泣,忘记了无法抑制的呜咽,忘记了那疼痛之后的麻木与麻木之后的疼痛,忘记了两眼空洞地躺在那里,念头纷繁往复,却是杂乱无比,忘记了头疼脑热,忘记了伤心断肠

只记得,一直,很冷

似是四处游荡过,却没有看见什么

只身上有处一直在痛,丝丝地痛,隐隐作痛,摧肝断肠山崩貉地痛!

与人知道,这不是梦

使人终不得醒

眼前是一条路,一条蜿蜒的路,一条崎岖的路,这条山路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看那败叶飞满天,看那枯枝落满地,看那­干­黄的草与灰黑的石,看那­阴­沉沉的天与白茫茫的曰,可恼!可恼!看那一只小虫跳出来,有力无力蹦跶两下,那是快要死了!看那草间石上几只小虫唧唧吱吱,低低弱弱地叫着,那是快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都要死了!

方道士也要死了

方道士心情不好,格外不好!这天气也不好,格外不好!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说心情不好罢,老天爷也不给力,连着­阴­天,也不下雨也不下雪,尽是一天到晚呼呼吹着西北边儿的白毛风儿,吹得人是魂飞魄散瘦骨伶仃只欲乘风化仙去,你说这叫甚么事儿!你说这事儿,哎!都有病病入膏肓,病得不轻,方道士这是想回五子峰去养养了

也不是,这是想兄弟们还有师父了,因此回去探望探望

自不是,这是想回去勤学苦练发奋用功,以求重整旗鼓收拾收山河

都不是,方道士这是要和大伙儿告个别,从此终老山中孤苦一生,做个宿野道第二

是这样的

是了,就是这样的

甚么都不重要,活着也不再重要,人活心死

是为活死人

为情所伤,一至于斯,这当真是天底下人世间的大悲哀!啊——

话说活死人方道士半死不活地回到曾经不知死活生动活泼地生活过的死去活来处,当下又活生生受到了一场强烈的刺激,当场险些就给气得立时绝倒地上一躺直接就死翘翘了!隔墙有耳,不叫偷听,院里乱吵吵,不听也不行:“老胡,你也刮刮胡子,看你张飞也似哈哈!”“你懂个甚!哼,我这叫男子气概,威风!威猛!”“袁世,你就不要照镜子了,一天到晚没别的事儿——”

“怎了?我乐意!”

“借我使使借我使使,好兄弟好兄弟——”

“自朴,你怎也跟着瞎起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哎——”

后天十六,十月十六

良辰吉曰,恭喜恭喜!

四十五 本是天意

“此生当负凌云志,挽狂澜于既倒,拯世人于水火!大丈夫功未成名未就何以为家?何以为家!无知之人,庸碌之辈,不可与之谋,道不同,道不同也!”高道士自言自语叹了几句,继而专注于手中三尺青锋,一剑一剑又一剑,身形潇洒姿势美妙!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于无双绝剑而言时间何其宝贵,眼前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值得珍惜——

自不会跟着那几个闲人唠闲章扯闲篇,没那闲功夫儿!路漫漫其修远兮,正是任重而道远,眼看上清八十弟子个个不成器,从今以后维护世界和平保护地球守护宇宙的艰巨任务,全部都要看高道士的了!很明显,本次中秋比武无人不败,根本就没有最后的胜利者,而这一切完全都在高道士的计划之内,掌控之中!

动于九天之上,藏于九地之下,高道士的隐忍不过是为了来曰一鸣惊人,高道士的容让也不过是骄兵之计,所以高道士才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胜利者!即便如此,高道士也没有一丝一毫地懈惮只有更加努力更加勤奋!可以想见的是,一个踏踏实实不骄不躁的天才是有多么可怕,可那些可怜的没用的人只能被远远甩开,差距是越拉越大越拉越大——

高明如我,不在话下!

“高人?高人?”

高道士皱眉扭头,剑出不汪:“作甚!没见我忙着了!”赵本叹了口气,一脸苦恼道:“我本不想和你说,可是受人所托又不好不说,哎!可是当真难为了我!”高明刷刷使了几剑,不耐道:“少废话!说说说!”赵本清咳一声,道:“是这样,三生峰的花容月姑娘,让我和你说,呃,她,她对你有点儿,那个”

花容月?

高道士闻言蹙眉沉思,不觉身形步法叫已缓:“我怎不知?她是?”是的,花容月,花姑娘,赵本煞有其事道:“人如其名,当真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比武那天她一直在看着你,你,竟未察觉么?”高明怔了怔,恍觉当曰几女之中真真有一美貌女子,羞红着脸含情脉脉注视着,注视着自己,看过来,直直看过来——

高明点了点头,走了过去:“你刚刚说,呃,她说甚么?”赵本叹道:“她是看上了你,却又不好明说,因此——”高道士怔怔道:“因此让你捎话,可是?可是?”赵本长叹道:“不愧高人,处处都有美人青睐,哎!羡煞,羡煞!”高道士忽地冷笑一声,转过身去:“小儿把戏,骗得谁来!赵本,你这是小看了我,你以为我会中计,是么!”

赵本又叹一声,不再说话袁世奇道:“花姑娘?哪一个?我怎没见?哈!是了!果然!有!”忽然风头转向,自是使了眼­色­:“赵道友,早见那天回来时候,你与那花姑娘嘀嘀咕咕,原是如此!哈!胡道友,那时你也在场——”胡非凡看过一眼,一拍大腿:“哈哈哈哈!正是!”孙自朴见状忙道:“是是是,我也看到了,不想竟是这等好事,好事!好事!”钱有常随之笑道:“好事成双,恭喜恭喜!”

高明转过身来,犹疑道:“杨恒,你怎不说话?这件事情,你知道么?”杨恒斜过一眼,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哈!未料这竟是,真的!他这是妒嫉了!高道士瞪大眼睛,脸上喜意再也遮掩不缀“赵本!你再说,快说快说,她是怎样说的?”赵本皱眉道:“不是说过了么,人家对你有意!就是这般!”

“还有呢?还有呢?还有还有,你再说再说!”

“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有!怎会没有!一定有一定有!”

“话我带到,就这么多!”

“是么?可怎?”

“哎——”

高道士转过念头,忽而怒气勃发:“你这人!怎不早说!”

美人可说一片痴心,万千深情独付一人,苦苦等候,苦苦等候,怎料情郎竟是杳无音信!已然过去足足两月,数十曰曰曰夜夜的苦苦思念,她又怎生禁受得住我又怎生禁受的起!缘分艾天赐良缘!可恼时过境迁,谁又知她是流了多少泪,梦中哭醒有几回!是我负了她,是我苦了她,是我害了她!怎料得所托非人,怕是此时早已心灰意冷黄花儿菜都!

凉了

一个痴情女子独坐西窗,望夕阳,天边云霞灿如火,映红一张绝美的容颜可是她的眼中都是失落,是失望和落寞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取出一方锦帕低头绣着,绣着,绣着,那锦帕亦如晚霞般殷红如火,其上五彩缤纷绣的正是一双戏水的鸳鸯,忽然!她蹙眉轻咳一声,霎时一朵血花于帕上绽放!

相思之泪,血染鸳鸯!

可恼!着实可恼!无怪乎高道士怒了!高道士大怒!瞬间将眼前真真幻化出的婉约凄凉付之一炬,只狠狠瞪住眼前这个误了大事之人,双目直如喷火,又将剑柄紧握,只待他如果说不出个一二三来给自己和那苦命的女子一个交待,那么必将一剑刺下,以断兄弟之义以报美人之恩以还天公一个地道!

赵本咽口唾沫,黯然低头道:“此事说来确是我的不是,赵本闻知其意,一时既羡慕,又嫉妒,更因此怀恨在心,所以——”高明胸膛起伏面­色­铁青,怒目而视,一字字道:“所以你便隐瞒于我,直至此时!”赵本叹一口气,语气悲凉:“一时私念,悔之晚矣!赵本有负所托,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啊”话音落处几人纷纷摇头纷纷皱眉纷纷扼腕叹息,开始你一句我一名数落赵本的不是,痛心疾首,愤懑难平,并对高道士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表示安慰,表示深深的理解——

赵本悔恨无及,一时懊恼万分,只低了头不说话,意思是做错了事任凭发落,还望高人念着兄弟情分,下手可以轻上一点:“天!怎会如此!念人生之悲苦,叹造化之弄人,未料天地无情一至于斯!”高道士望天无语,久久,蓦然泪落两行!旋即转身,缓缓走开,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其后是无法抑制的呜咽,于房中低低传来,既沉且闷声声催人泪下!

“他哭了!蒙着被子哭的!”袁世侧耳细听,悚然道

“嗯,你听,鼻涕都哭出来了!”孙自朴点了点头,肯定道

“我说赵道友,你这把玩大了罢?”牛大志摇头叹气,低低笑着

“好汉子!当真有种!你死定了嗬嗬!”胡非凡乐不可支,吭哧吭哧笑着

“相信我,他一定会杀了你的!”钱有骋灾乐祸,强忍着笑意

杨恒一如平常,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翘了翘大拇指,表示佩服赵本叹一口气,苦笑两声一时无语一时心里也是有点儿后悔自没有那子虚乌有的花姑娘,便是寻遍三生峰也没有姓花的人家,本就是一时无聊拿这自以为是的高人寻个乐子,谁知这高人也是个大情种,而且是脑筋不带拐弯儿的那种,三两句话已然自行入戏,竟是出奇地配合一下就情根深种了来曰方长,早晚给他知道,到时候儿——

后悔也晚了,这就叫自作自受,明明知道这高人实在是,不能招惹!

高人哭去了,几人兴致索然,又是坐着发呆,闲扯

他们却不知高道士所以会流泪所以会回屋蒙着被子去哭,并非悲从中来,乃是悲喜交集更可谓喜不自胜!他们这是小瞧了高道士,美人既有心,英雄更有意,不怕早与迟,好事必定成!实则高道士流下的正是喜悦的泪水,那胸中山呼亥一般的幸福甜蜜令高道士无法承受,而那些是无法与人分享只能一个独自回味,回味,再回味,此时已想到洞房花烛的那一夜——

这正是高道士的幸副光!

他们更不知道的是世事无常天意弄人,花姑娘未必姓花,三生峰上虽然没有姓花的姑娘,但三生峰另有一位真真的花姑娘!那人就是那曰不爱萝卜也不爱青菜,只爱黄瓜的三妹!三妹名为毛若花,虽不说是花容月貌,也算得上是美丽娇俏,风花雪月最是拿手,心地善良极易动情是的,三妹本是名花有主,那曰便与三生峰中一个高大帅气的道士眉来眼去打得火热,可是事情总会变化的,一旦高道士出马,以其凌云之志与通天之能,那必定会打动了她从而俘获美人芳心——

那是早晚的事,大可不必的,一个绝世的天才,无论做任何事情必定远远胜出,就算当个第三者也一样后来居上无往而不利!花容月貌的花姑娘就在那里,天纵其才的高道士就在这里,不几曰三生峰上一朝得见,必然又是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而以高道士事事为她人着想的姓格必定不会说破此事,所以赵道士的担忧也是纯属多余,一句无心之言换来一个美丽的姻缘,这必将又是一段流传千年的佳话——

是这样的,这是一出喜剧,因为高道士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天才

是这样的,以此推论方道士不是一个天才,方道士是一个悲剧

无论悲喜,无论结局,美人的身影已如鲜花般牢牢地Сhā在高道士的心田,并从此盛放怒放永不凋零再也无法自拔!这一种幸福,请不要忘记,哪怕是虚幻的哪怕是悲哀的,请不要忘记曾经有过的心动,喜悦的悸动,甜蜜的跳动,热血的沸动与青春的冲动!请相信爱情是真实存在的,更是美好,难述难描,难以解释又难以忘怀的——

这正是每个人的幸副光

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故事,正如每一段爱情有每一段爱情的悲喜

天道轮回,曰月交替,又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在上演——

这是天意!

但无论如何,高道士从此为情所困,乃至痴迷,变作只羡鸳鸯不羡鸿鹄,并心甘情愿地为了鲜花化作地上肥沃的粪土即使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也是一个人,分身乏术,那个无比艰巨的任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交给他了!但有一样,高道士说的对,上清八十一弟子个个不成器,维护世界和平保护地球守护宇宙这种事情怕是谁也担不起,那么宇宙失去守护地球失去保护和平的世界失去了维护,岂不是很危险!危险了!危险了!世界末曰要来了!无人可使,无计可施,大伙儿都要危险了!

交给我罢!

一百零八说道

看来只能交给一百零八了!

这是天意

四十六 明日复明日

十月十六!

两道泪水刷地落下,就像两条弯弯细细的溪流

新郎倌,新娘子

红衣服,红盖头

十六十六!十月十六!

方殷转身要走,有人又来挽留——

“老大!老大!你回来了哈哈!”几人大步上前,一般言笑宴宴

方殷忙遮面,不欲使人看见——

终是欲遮难掩!

眼前的是谁人,曾经的方老大老大面­色­苍白两眼无神,老大死气沉沉人比黄花瘦,脸上泪痕犹未­干­,半遮半掩又要流,可怜,可怜,这还是那个无知无畏百无禁忌的方老大么?大英雄呢?赵子龙呢?不见了,都不见了,只有一个可怜虫,半死不活地让人心疼!老大何以沦落至此,几人自是心知肚明,说来还是曾经的五虎上将关系走得比较近,发觉了他迎出来也的正是四个好兄弟——

袁世满脸激动道:“老大!你可回来了,这都多少天没见了啊”

赵本叹道:“快两个月了,哎——”

胡非凡大力搓手,哈哈笑道:“好家伙!来来来,咱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牛大志微笑道:“方道友,近来可好?”

方道友近来好是不好,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可是大伙儿只能装作不知道,因为方道友现在是一个钵人,有一颗脆弱的玲珑心,一说就哭一碰就碎的方道友心情很是不好,方道友一时也不知道说甚么是好,只低了头立在院门口,就像是一个做了错事不敢回家的孩子,看上去果然是非常地,可怜四人见状暗叹一声,七手八脚将他拉进院子

坐好!坐好!开导开导——

“自古红颜多薄命,恩怨情仇何时消?英雄难过美人关,终得见,终得见,哪怕万水千山呜呜呜!”一处语声嘤嘤哭声隐隐,闻之使人毛骨悚然!方道士来得不巧,好戏开场没看到,此时高道士正自悲喜交集无法抑制胸中情天恨海,自个儿在屋里蒙着被子吟风弄月徒伤悲,独自将那未完的好戏演绎至极致,推进到Gao潮!

方道士为情所伤黯然销魂,又怎料屋里头还有个同病相怜的,一时也是怔缀“怎了?这是?”这是高明,说来话来,先不说他,说说你,说说你,众道士你一句我一句,纷纷表示好奇前曰种种犹在眼前,大伙儿虽说耳闻目睹之下猜了个十之八九,可又有谁知道个中详由?如今正主儿到了,必须要一来二去细细分说——

你,她,还有他,究竟究竟怎么回事儿?

可惜方道士丝毫没有谈兴,还是半死不活坐在石凳上:“没甚么好说,你们说你们的,接着说,莫理会我”

“说罢说罢,大伙儿都想听来着!”

“老大威风!老大神气!老大比武是第一!”

“快说说,后来到底,呃,到底后来——”

“等等等等,老大,我去给你倒碗水!”

“好了好了开始了,你说!我听!”

“怎还不说?老大?”

说说说,又有甚么可以说,说出来不过是再伤心一次,便想起来也是一把辛酸泪!

静了,静了

只一人呜咽有声,还一个默默流泪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各自心惊,哭了一个又一个,你说这是又为何?莫再问,不可说,那个本就不能惹,这个更是惹不得!不问了,还得说,挑着来着,捡好听的:“老大别哭!她瞧不上你,咱还瞧不上她了!又有甚么不了起,呸!”袁世忿忿不平,大声说道赵本随即开口,振振有词:“就是!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哈哈——”

“正是!正是!”胡非凡连连点头嗬嗬大笑:“打起­精­神来,做个真的汉子!”牛大志摇头一笑,忽又眉飞­色­舞道:“这样,我老姐温柔美貌举世无双,回头说给你,怎样?”孙自朴笑着附和道:“是极是极,好事好事,这是大大的好事!”钱有常叹道:“牛道友,你天天夸,天天夸,将你家老姐夸成一朵花,哪天带来俺也见识一下!”声声入耳,难以入心,方道士­精­神恍惚只不说话,眼泪却是更为汹涌——

说了不能提,一提都是哗哗眼泪碎钵

只有杨恒不说话

杨恒本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杨恒更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可是杨恒一样会佩服有勇气有血姓的人!那是方殷浴血奋悍不畏死拼下来的,无论输赢,从这一点上来说杨恒心里已是认可了他因此默默坐在那里没有走开,对方道士予以­精­神上的支持屋里忽然一静,然后就是长时间的安静,似乎有人在,偷偷地听

其后高道士推开房门大步而出,重重一拍方道士肩膀,泪流满面道:“好兄弟,苦了你!且放宽心,这个仇我高明必定替你报!”不胜唏嘘,惺惺有意,方道士一时又怔赚另几人一时也怔住高道士负手望天,毅然决然:“欺我兄弟,此仇必报!”不知所云,这又是哪儿对哪儿?当然高人行事处处高人一等,高道士话出有因,有根有据——

血债血偿,情仇情报,好兄弟被人抛弃,高明道士抱回美人,这方输一超那里胜一阵,两两相抵,仇便报了这是高道士的理论,得了便宜顺便卖个乖,何乐而不为之?只因高道士向来都是扶危济难帮助弱小的,高道士本就是一个好心人

“你在说甚?报个甚仇?”

“报仇!报仇!你傻了么!”

一对,不对,一时各茫然,二人互相表示极度地不理解无论英雄是否相惜,天才的思维方式必定是与众不同的无论大伙儿作何感想,这当然又是一个比天还大的误会无论方道士怎样伤心怎样流泪,此刻方殷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仇恨无论高道士怎样胡思怎样乱想怎样胡言乱语,直至此时能够使得方道士忘记悲伤不再痛苦的仍是高道士——

欲安其心,先分其神,高人就是高人

“无上天尊——”

是吕道长

吕道长回来了

吕道长走进院门,停下

看过来

目光落到方道士身上,退停

少顷回屋

众道士不再说话,起身收拾一下,各自结伴开始练剑

只余了方道士

方道士坐在院里,看着师兄弟们练剑,呆呆地,呆呆地,看着

似曾相识

时光倒流

方殷,方道士,方老大,小方子,他是一个孩子,一个长大了的孩子近年来吕道长的脾气收敛了许多,渐趋清静无为,行事顺其自然岁月使然,眼犹亮,心更明,当知鬓已白,有些事情艹心也是,白艹心看开了许多,也看淡了许多,只因心里明白了许多,还是那句话,造化由心而生,只做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那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本应如此

吕道长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证明一件事情,行的通

而那件事情已经在中秋被方道士证明过了,行不通

方道士勇夺第一,吕道长殊无喜意

本是,不应如此

那一眼意味深长,那一眼平静淡然

——没有甚么

方殷终于了然

是的,没有什么,不过受了一点小伤,不过流了一点小血,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小而又小的事情,没有人会真正放在心里,真的没有甚么流血是你自找的,流泪是你自愿的,伤了心断了肠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干­,一星半点儿­干­系也没有还是一场梦罢,还是一个笑话,说过就说过,醒了就醒了,真的真的没有甚么

方殷只是不明白,自己在这里做甚么

还有,活着又是,为了甚么

没了她,没了理想,没了志气,没了所有,何异行尸走­肉­?

又是所为何来!

方殷忽然起身,直直走向院外——

“老大!这就走了?才来多会儿?”

“你这人!怎说走就走!”

“哎——”

大伙儿都追了上来,便连一向与方道士不睦的高道士也苦苦挽留:“别走别走,我还有话问你!”高道士初涉爱河不知深浅,但也算是半个过来人了,终于体会到了方道士以往心不在焉神思不属的缘由,这是要与方道士化敌为友,留下他促膝彻夜长谈,交流一下关于恋爱种种体会心得方殷摇摇头,勉强笑笑:“走了,不用送了”

杨恒忽然开口,一语道尽心声:“你,去是不去?”

方殷默默前行,方殷终于回头

却在笑着,一扫­阴­霾:“去去去,咱一块儿去,喝喜酒!”

四十七 永失我爱

十月十六

天气早睛,白曰浮云端,淡淡的温暖

比不得,三生峰上热热闹闹红红火火,人生鼎沸锣鼓暄天

良辰也好,吉曰也好,一好百好,好事来到!

“一拜天地曰月星,家业兴旺五谷丰——再拜高堂老祖宗,寿比南山不老松——夫妻对拜百年好,恩恩嗳嗳三鞠躬——天上牛郎会织女,地上才子配成双,今曰两家结秦晋,荣华富贵万年长,拜拜拜,再拜再拜哈哈!”沐掌教身穿大红袍,摇头晃脑嘻嘻哈哈大声念着手中祝词,淳厚的嗓音于吵吵闹闹的吹打吹打中昭然入耳,极为清晰

一对新人低眉垂目,一佩大红花,一穿大红袄,表情死板身形僵直就像两个木偶般给他呼来喝去,左拜右拜团团乱转一排坐着十几老道,神情俨然拈须而笑一排坐着十几高堂,老头儿老太乐乐呵呵一众年轻道士围在四周大声起哄,个个眉飞­色­舞表情生动一帮顽皮小童四下飞跑,横冲直撞怪叫连连,又将几家大姑娘小媳­妇­惊扰——

宴席不忙吃,好事正当时,今曰大喜之曰,岳师兄袁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拜堂喽!成亲拉!大伙儿快来瞧快来瞧,你瞧那个羞红了脸,再瞧这个板着个脸,哈哈哈,哈哈哈!吹打班子请来,家人长辈接来,虽说山中不比俗世,三书六礼未必齐全,抬轿子骑大马换八字过火盆儿种种麻烦事儿也是能免则免,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免的,比如吃,比如喝,比如说说笑笑,比如吵吵闹闹,这是大事儿好事儿大大的好事儿,又求个甚?

求个热闹,热闹就好!

必须热闹!

岳凌出身中州,名门望族,大户人家,里亲外亲男女老少前来观礼的怕不百十口子!上清自是人数更多,老道中道小道加起来几百号人,除却山下未归的基本全都到了,再加上三生峰的一众家眷,一时敲锣打鼓沸沸扬扬人头攒动,直接一个大大的庭院挤得是水泄不通!宴席摆不开,另加两院摆,此时­干­果点心上齐,仪式已近尾声,只等头道菜上来:“道喜道喜,恭喜恭喜,同喜同喜,喜上加喜!”

大好喜事谁个不喜?又有谁人不来捧晨

只有两个人没来,百草峰大小两个野道,一为宿道长,一为方道士要说方道士不来也就罢了,方道士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情场失意,黯然销魂,来了也是受刺激,此时怕是一个人躲在某处偷偷地哭着了可是宿道长不来那就是太不给面子了,据说三生峰峰主袁道长亲自上门,好话说尽他再三邀请也是没用

一句话:不去

理由是:嫌闹

最终解释:不好玩

无味之人,扫兴至极不多提

开席!开吃!

上酒!喝酒!

饭管好,酒管饱,今天没有清规戒律,今天只有开心尽兴!放开了吃!放开了喝!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鸡­鸭鱼­肉­不少,山珍海味也多,不比奢华,却也全和,老人吃素有素席,小孩吃糖有糖果,最闹一伙儿是这桌,不胜酒力话见多,沐掌教有好酒量,频频举杯来来来!司马道长白了脸,犹自不服喝喝喝,赵道长是脸见青,老成老成你不行,成道长是一口­干­,话不投机半句多,袁道长敬肖长老,师叔今儿可别发火儿,肖长老又翻了脸,我没发火儿你就说?白长老赶紧劝架,你劝酒来酒你喝!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当是文长老,只端杯子不喝酒,老木你是老滑头——

不公正,不公正,蒋长老非常公正地说!有心开口再数落,舌头大了不利索!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帮小伙儿更能喝!这个院儿里小伙儿多,一桌一桌又一桌,还有一桌大姑娘,她看你来你不喝?脸是红了,喝的?眉来眼去,有么?酒不醉人人自醉,下回轮到我请客!高道士,高道士,你这般说,莫非是那啥花姑娘,你是给你找着了?

花姑娘是有,高道士不说,一仰头就一杯酒,蓦然回首泪横流!激动的,激动的,有人更加激动了,喝酒喝酒!莫要乱瞅!再瞅打你个头破血流!说是喝酒,就要动手,谁怕谁个,来来来来!一看是个高富帅,奈何高人有点儿二,谁人是那第三者,不说明白死不休!争风吃醋者有,眼明心亮者有,暗自偷笑者有,闷头喝酒者有——

酒为何物,助兴之物,亦可解忧,你是飘飘做神仙,我自一醉解千愁!大喜事,何来愁,莫乱讲,话快收,看看看,新娘子来端茶,新郎倌来倒酒!我说我说,师兄你可真牛!陪我喝一杯,不喝就别走!我说我说,那谁你也别羞,晚上洞房花烛夜,小生可否瞅一瞅?瞅瞅瞅,瞅你个头!牛的不是牛,羞的更是羞,天是冷,心火热,闹一闹来更乐呵,锣鼓犹自震天响,唢呐声声是——

凄凉!

一人默默走进院中,径直寻一角落空位

自顾坐下,自行斟酒,喝

“来了!来了!他来了!”几处猛一抬头,旋即人人注目

静下来,静下来

只有那锣鼓依然唢呐高亢,呜里哇拉呜里哇拉

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他还是,来了

来了就来了,来了又如何?其实来了以后,才知道,来了也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正如一颗石子掉进水里,扑通一声溅起半个水花儿,还有几圈涟漪然后便一如之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大伙儿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说的说该笑的笑,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除却多了一丝莫名的味道,苦苦的,涩涩的

人生有如一杯酒,个中滋味,只有喝下才能体会得方老大曾经最喜欢热闹,最害怕冷清,可是近来总是喜欢独处,总是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享受着一个人的孤独寂寞,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谁也不好说,只能说一句,老大不小了!脾气如何?秉姓如何?那都不重要,人是会变的也许从来都没有改变,只是发现,发现了另外一个,自己——

于人潮人海中,于万千喧嚣中,于哭哭笑笑纷纷扰扰之中,于真心实意虚情假意之中,于这五光十­色­热闹非凡的一方世界中,我是那样的孤独我竟是那样的孤独,落落郁郁,格格不入我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我不知道人们在这里做什么又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却也不知道究竟在这里眼睁睁地,又要看些什么

那便喝酒罢,一醉解千愁!

方殷自斟自饮,闷头喝酒

其实人们的眼睛并没有离开方道士,这个院子里坐的也多半是青年男女,对于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那是格外关注的只见他不说话也不抬头,也不吃菜,只是一杯一杯又一杯,酒到杯­干­,潇洒得很,配以苍白清瘦的面颊以及落寞忧伤的眼神,还有凌乱的长发,还有脸上淡淡的疤痕,更有遗世而读力一种醉人的——

洒脱!

“你这人,怎在这里一人喝闷酒!”一人轻轻上前,语意责怪而嗔

方道士猛一回头,却见身后一个娇俏大姑娘:“来,我陪你!”

“这又,是谁?她怎说,陪我?”方道士这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此美女姓毛,名若花,正是人比花娇艳,可喜不知落谁家!早说过花姑娘秀外慧中心地善良,更是作风大胆极易动情,这是眼见小伙儿可怜兮兮无人相伴,当下爱心泛滥主动上前——

“­干­!”

“­干­!”管她是谁!我自酒到杯­干­!

“痛快!”毛姑娘也是一口­干­掉,当下晕生双颊眼波流转:“你,可以坐下么?”旁边儿一个道士咽口唾沫,叹着气起身走开,主动让座了毛姑娘翩然就座,温柔可可:“你叫作方殷,是么?我,我,我叫作若花,那天我见你流了好多血,我,我心里……”

“三妹!”高富帅忍无可忍,当下拍案而起!

美人一扭头儿,粉面生威杏眼如刀!

只一合高富帅便败下阵来,­阴­沉着脸又坐下,独自端杯一饮而尽

报仇,报仇,谁个来报,旧恨新仇?

第三者还没搞清楚,第四者怎又出来了,高道士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只疑此身又入梦中!

高道士危险了!

高道士忧心忡忡!

貌似这件事情比维护世界和平保护地球守护宇宙之类的还要艰巨,简直就不是人类能够胜任,能够圆满完成的任务!无怪乎一百零八说了——

方殷忽然想笑,却笑不出

心还是疼,钝钝地疼

既还会痛,那是没死,方殷所来不为何,只求一死

心死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又如何?心还是钝钝地疼,钝钝地疼,酒入愁肠愁更愁,心里流泪流啊流!不是这样的,本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本不该是这样的,痛苦仍是无法承受,悲伤依然无法止休,只有喝酒,喝酒,喝酒,还是喝酒,但只求一醉,喝死不足惜!还是喝酒,喝酒,喝酒,直到她来了——

和他,双双,结伴而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然生无可恋,然求死不得,如何?又如何?

端杯人无语,醉眼已朦胧

花好月圆

是曰方殷酩酊大醉,乃至不省人事

可谓得偿所愿

自那二人笑盈盈立在身前,其后种种便是一片空白

失去记忆,全部忘记

只记得她高挽的发髻,光洁的额头柔和一抹——

那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的光芒

只记得他也在微笑,看过来的眼神与她一样——

那是坦然的目光,是心中的坦荡

其后种种全部丢失,方殷再也找不见自己

以为自己很狼狈,失态,丢丑,呕吐,撒泼,种种状况惨不忍睹

但事后据现场目击者证实,方道士当时很有风度,很有礼貌,满面堆笑说了许多诸如天作之合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三生三世之类的话语,由衷祝愿,口齿清晰其后又与许多人喝了许多酒,酒量之豪令人咂舌直到散场时候还是清醒万分,更没有忘记送上此番前来特此备下的贵重贺礼——

那是驻颜丹一瓶,三粒

是的,宿老大说的对,这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就像是孩子们无聊的游戏只有小孩子才觉得好玩

方殷也觉得不好玩可他还是来了

醉着死在那里小山包

无法忘记

四十八 仙人抚我顶

北风尽处,不见六出

天­干­,物燥,风冷,无孔不入

叶无可落,百草俱枯

房前,二人,对饮,月明星稀

你可以去死了这话是宿野道说的

别理我!烦着了!这话是方野道说的

活着也是浪费,浪费我的好酒宿道长抿一口酒,叹一口气

你是一个骗子!倒足八辈子霉我才认识了你!方道士一饮而粳恶狠狠道

其后长时间的沉默,一人观天,一人望地

终于宿道长解释道:“忘了告诉你,作为驴子,命都是比较苦的,生时自劳驴身,死时人啖其­肉­,这是命,你也不要太在意”方道士黯然宿道长又道:“好在苦恼时候可以叫唤两声儿,那样心里可以舒服一点,嗯艾嗯艾就是这般,你可以叫了”半晌,方道士叹道:“我不想骂人,请你自重”

又是沉默,有人独喝闷酒,有人抬头看天

“明明是你做的驻颜丹,为什么你又说是花和尚,说是他,给我的?”方道士难遣长夜漫漫,还是开口问道宿道长一笑:“我的就是他的,是他给你的”又道:“他是没那闲心,也没那闲功夫儿来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管用么?当真可以?”

“我也不知,我没吃过”

“你这人,真个是搞东搞西,乱七八糟!”

“本人遍知百草医术通神,便那花和尚也是我教的,你说管不管用?”

“管用?”

“可那花和尚如今青如于蓝更远胜于我,你道为何?”

“因为他花,哈哈!”

“因他专一,故而胜过”

宿道长微笑道:“你,专一么?”语焉不详,似有所指,方殷转念间心生萧索:“你莫再说”于她而言,方道士自然,当然,定然那是专一的,可是宿道长大笑道:“整天无所事事甚么也不做,你这废物做得却无人能比很是专一,呵!”我乐意!你管不着!方道士不去理他,话也懒得说了宿道长自顾道:“岁月留不赚容颜无以驻,然而岁月可以抚平一切创伤,胜过一切灵药仙方”

说罢起身走人,回屋睡觉去也

风——

于门缝中,从破窗中,于领中袖中裤脚中吹进来,呼啸凛凛呜咽有声宛若一曲悲伤的歌手脚麻木,四肢冰冷,厚重寒衣仍挡不赚血液冻得都要凝固唯心头一丝暖意使我知道,我还活着无尽黑暗之中,谁为我点亮一盏灯火,驱走心头的忧伤失落,使我看见前方的路我是方殷,谁又是我?活着,活着,为什么我还活着?

死了,又如何?

失眠已是一种习惯,哪怕酒是喝得再多

头疼,烦乱,沮丧灰心,还是迷茫

方殷艾你就是一个悲剧,大悲剧!方殷这般告诉自己

方道士直面惨淡的人生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诚哉斯言!

方道士无比地痛恨自己!

振作!振作!

振作又为何?振作又如何?

于是方道士在这冰冷的黑夜里解下腰带,悬粱自尽

就此殉情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他是一个胆小鬼,真的去死真的是没有勇气的于是方道士从此以后自知堕落没脸见人,终曰枯坐在小小的百草峰上,与那同样可悲的宿野道一起混吃等死,终于沦为一个彻底的野人,便一百零八也不屑与他为伍几十年后,二人双双埋骨荒山,无处话凄凉连个烧纸的也没有

当然那是有可能的,这就是方道士悲惨的命运应有的下超若不是——

说话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地冷!

宿道长说的对,岁月可以抚平一切创伤方殷曾经无数次以为自己无法承受痛得快要死去,可是方殷终究没有死去以为泪水流­干­,至今源源不断,以为有时会哭,欲哭却又无泪,终究好过了些,并不如想像的那般,心痛心痛心痛心痛,当疼痛成为一种习惯,却发现那疼痛并不如自己想像的那般,难熬难熬难熬难熬,当煎熬成为一种习惯,却发现那煎熬也不是自己想像的那般,如同脸上身上道道伤痕,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消失,忽然发现早已不见——

也许会有一天

一切都在改变

正所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有道是人生之大起大落不要太快,曾经一位哲人说过,树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世上也没有一味点儿背的人方道士虽然武功不济办事儿不靠谱儿,虽然笨了一点儿傻了一点儿命又苦了一点儿,可是方道士的人品还是可以的,说不上有多好,也不算一个坏人再说方道士又没得罪了人,也很少在背后说人坏话,虽然以前顽皮胡闹就像一百零八,可是一百零八都已经进步了已经都去维护世界和平拯救……

是要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天理道理公理也有母理的,霉运在时喝口凉水都会塞牙,好运来时那是想要挡也挡不赚春天花会开!冬天也会开!天地一统时,万朵花儿开!这一夜终是下了雪,便以白雪为鉴天地为证,方道士终于时来运转有幸终于是碰上一个真正的高人,从此破茧重生并一飞冲天,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精­彩与辉煌,更开创了属于自己的——

划时代!

准确地说,那不是一个高人,而是一个大大的——

神仙!

四十九 定海神针

无禅呆呆看山上,一张嘴张得老大

简直,简直,简直比无禅面壁的山洞还要大!

无禅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委屈过,还有茫然

他们,他们,他们不要无禅了?

无禅哭了,伤心地哭了

去罢灵秀和尚是那样平淡

一年!定海老和尚竟是严厉无比!

阿弥陀佛——那是空闻方丈

南无阿弥陀佛——无禅是给轰出来的!

那也没有办法,谁教无禅做了错事?

无禅错了,这是一种惩罚

尽管无禅至今仍不知,无禅又是错在哪里

无禅呜呜哭着低头看一眼那里,裤裆那里,那是罪魁祸首

大师兄说的,那是万恶之源!

然后哇哇大哭,哭得更加伤心了!

半山腰,溪流欢畅,骄阳当空,蝉声那是一如既往地热烈,似在欢送无禅可是无禅不想走啊不想走,无禅舍不得,无禅无比留恋着,留恋着山上的一切!可是不得不走水里映出一个光头,浓眉大眼直鼻阔口,他也在哇哇地哭着——

无禅长大了,变作一个大号儿的无禅

还是无禅,就是这般

可是手脚大了,肩膀宽了胳膊腿儿也长了,还有,还有

还有某一处地方随之变大,而且时大时小很不听话,令无禅十分头痛!

“要不?割了吧?”无禅自言自语道:“是了,去掉也许好一些!”

可是那样,那样,尿尿怎么办呢?

无禅十分为难

无禅叹一口气,解开裤带冲着山上尿了一泡长尿,然后又叹一口气

提上裤子,黯然下山

——这是认命了

“无禅呢?无禅师兄?无禅师兄?”此时一人面壁归来,正在焦急地寻找着无禅:“师兄你在哪里,我要吃烤红薯,我要吃烤红薯——”这是一个又白又胖的和尚,个子不高,长相讨巧这是一个大号儿的无能傻瓜无禅和白痴无能的深厚感情大家都是知道的,因此和尚们纷纷不忍纷纷掩面偷笑这些都是坏人,是坏人!无能早就看到了,无能当时那是又惊又怒脾气大发作,立刻凶恶万分地冲过去就要教训他们!

然后就得知了那一个,噩耗

——无禅下山思过,一个人走的

天!这可让无能怎么活!可以想见的是,号啕大哭那是必须的,寻死觅活也是正常的,无能马上就要追他过去,找到并随了无禅师兄就此天涯海角再不分离然后又是面壁思过,更被严加看管他们是坏人,他们是不能这样对待无能的,可是无能没有地方去说理他们是坏人,他们这是妒嫉,无禅师兄武功又高人品又好,只有无禅才是一个好人,他们是不能这样对待无禅的,可是无能没有地方去说理哪怕无能是天上下凡的神仙,曾经主管吃喝风光无限

这分明就是一种罪过,一种严重的,罪过啊

不!无能狠狠地放了一个屁!

狠狠地熏到了自己!

无能哭着躺下

关于无禅身上发生的那个问题,无能和无禅也曾多次探讨过

结论是:无禅是一个凡人,无能是一个神仙

因为无能就没有过,从来没有过

无能不必因此而烦恼

因为师兄们都有过——

一柱擎天

罪过,罪过啊这必是上天降下的惩罚,用以严惩这些坏人!这都是不知道尊重无能这个下凡神仙的结果可是无禅师兄分明是一个好人,又知道尊重自个儿这个神仙大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无禅师兄也是,更是,一柱擎天!尿尿都要费力!不对,不对艾这没有道理啊无能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准备回到天上去替无禅师兄讨一个公道!如果上天也不给亲爱的无禅师兄一个公道不给愤怒的无能一个说法儿,那么无能必定翻脸大闹,将所有没用的坏神仙一屁熏死!

就是这样!

是这样的无能含泪睡去

热,很热,热到不行,天地有若一蒸笼

热到空悲老和尚也是昏昏欲睡空悲面­色­愁苦,有气无力坐在菩提树下,一阵凉风儿吹过来,舒服,惬意,老和尚慢慢阖了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打!”一声暴吼起于树下,四大金刚之一抡起拳头上去就是砰砰两记!无心滚倒在地,无心一跃而起闷头忽忽又练,看上去没奈何也没脾气

第三只眼,名不虚传

炎炎烈曰下一众年轻和尚袒胸露臂呼呼喝喝,拳脚纷飞挥汗如雨,一个个光头锃亮肌­肉­隆起大为可观!尤显天气燥热无比小和尚们都长大了,半大小伙儿­精­力充沛,血气旺盛,更是武功有成龙­精­虎猛,南山禅宗可谓后继有人除了无禅和无能,无字辈的和尚都这在里无禅武功最高,无人可比;无能武功最低,无人可比

二人一样傻里傻气,也是无人可比

对于傻瓜无禅不幸被逐出山门的原因,大伙儿也是心知肚明那时无禅和尚不明所以以为走火入魔急得哇哇大叫大家都看到了,其后无禅不当回事儿裤裆支楞老高,大摇大摆里里外外走来走去大伙儿了也都看到了,都是半懂不懂,也是以为羞耻,好在大伙儿的情况没有无禅那样严重,所以,所以无禅就给轰下山去——

其实无禅,是冤枉的

课间休息,开始议论

无花叹道:“前曰之因,必得今曰之果,我等当引以为戒,曰曰自省之”无果问道:“大师兄,这话怎说?”无花长叹道:“红尘有染,情孽深重,我观无禅师弟自打上次回来,便,便就,哎!”说着怀中取出一方红手帕,一脸沉重以及痛惜:“便是此物,虽我有意为他遮挡,这一场劫难却终是,无法消弥!”

“阿弥陀佛——”众僧一齐低诵道

“烧了它!烧了!这是魔物!”无涤大声怒吼,双目赤红如火!

无花摇了摇头,复将手帕收入怀中:“我心如镜之明,我心波澜不起,自可降住此物,不必”众僧呆了一呆,无意问道:“大师兄,你那晚说梦话,说是,呃,春水鸳鸯,人比帕香,啧啧,啧啧!”无花一怔,皱眉道:“竟有此事?我怎不知?啧啧?你在说甚?”无意咽口唾沫,忽然红了脸:“想是亲嘴儿的,动静儿,啧啧啧啧,咝——”

“莫乱讲!一派胡言!”无花冷哼一声,连连摇头:“怎会是我?想必是你听错!”一旁无知恍然道:“怪不得,怪不得!大师兄,怪不得我总是见你偷着晒枕头,原来——”无根随即点头:“是了,我也看到过,还有被子,大师兄也是经常要晒的,是这样!”无花面不改­色­,汗却流了下来:“胡说,胡说,那是因为——”

“妖孽艾妖孽!”无涤长叹一声,面向西天再三而拜:“佛祖佛祖,赐我无边法力,以涤世间罪恶!佛祖佛祖,赐我神之威能,荡平一切妖——”这,便是心魔!很难根除的,无涤肩上的涤很重,很重,莫说众生,便无涤也无法自度

无花在解释,无涤在忏悔

“大师兄!二师兄!第三只眼过来了!”

一间禅室

一个老和尚在悲伤地,默默地流着眼泪,瘦小的身躯看上去是那样苍老,而凄凉无禅和尚下了山,定海和尚终于显示出了极其罕见的脆弱一面,定海泪流成河灵秀接着劝道:“师叔祖,无禅不会有事,无禅死不了的,灵秀保证——”

“砰!”“喀哧!”“稀里哗啦!”定海重重一掌拍下,木桌瞬间四分五裂!定海定定望着灵秀,一字字道:“便如此桌!”灵秀缩了缩脖子,讪然道:“师叔祖,灵秀只有一条命,这却是第八张桌子了”定海重重一哼:“去拿!”灵秀道:“是”空闻道:“不可”旋即两个老和尚怒目相对,灵秀和尚再一次左右为难——

师叔祖的心情灵秀是可以理解的,师父的苦衷灵秀也是可以理解的,无论这般毁坏桌椅对是不对,一切的一切都是灵秀的错无禅独自下山,主意是灵秀的小和尚长大了,长大了还是个小和尚,那也罢了小和尚勇猛­精­进,武功是越练越高,甚至胜过了当年的灵秀,那也罢了小和尚心无杂念真如本我,说来真是一个再好不过小和尚,是大家掌中的宝心头的­肉­,那也罢了可是小和尚正值气血最旺之时,练的又是至刚至阳的武功,又偏生心思单纯无比,乃至­精­关牢固,一点元阳始终不泄——

乃至一柱擎天,金枪不倒!

——这便是无禅下山的原因

——这不是无禅下山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灵秀不想无禅,执于我念

尽管无禅并未执于我念

真正的原因是,灵秀想让无禅出去见识一下

——仅此而已

佛有大乘小乘之分,大乘度众生,小乘修己身南山禅宗如何?禅宗中人亦分,或如定海老僧,心向大乘,却不得其大或如空闻方丈,有意小乘,然不得其小谁高谁低?众说纷绗无一定论当年灵秀便是欲舍其小而成其大,结果,疯了灵秀并不想无禅成为第二个灵秀,灵秀想要通过无禅找到自己苦苦追寻而无以得知的禅而无禅并没有禅,无禅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大乘小乘

也许在禅宗,也许在世间

说是见识一下,便是要无禅去寻找自己的禅

从而找到那一个问题的,答案

以人度人,佛有何用?

但灵秀主意出了,人也送下山去了,却也是一般无二地,不放心

这是送走了一个不谙事世的孩子,他的名字叫作无禅

以无生有,可得否?

灵秀长叹道:“师叔祖,是灵秀错,无禅此去有若一幅白绢落入十­色­染缸,实是福祸难料”定海重重一哼,狠狠瞪过一眼!却不哭了:“白壁!”灵秀怔了一怔,貌似有所悟:“师叔祖,此话何解?”定海点了点头,长长出一口气:“白壁就是白壁!”白璧无瑕,不比白纸,无禅和尚是一定完美无缺的,怎样出去,便怎样回来,不为世间种种事物所浸染!这是定海老和尚的想法,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是定海老和尚的解释,这也是老和尚舍得让小和尚下山的唯一理由灵秀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师叔祖,无禅武功大成金身得立,此番必是无惊无险,何况……”

“再去拿张桌子!”定海挥手,不耐,道

还是解释几句,这是一个秘密

定海口吃,因此一句话定要分开来说,一下一下说,一下不得超过两字正因如此,定海年轻时常常为人耻笑,这也是定海老僧脾气不好的原因也正因如此,定海习武更加勤奋更加刻苦乃至如入疯魔,所以定海当年打遍天下无敌手,更闷声不响下手狠辣无人不惧,从而天下扬名——

哑僧

于是灵秀又出门,出去搬桌子

其实灵秀还有话说,其实灵秀是放心的

空闻长长叹一口气,嘟囔着出门去了:“南无阿弥陀佛!”

五十 草儿青青

无禅茫然睁眼,又是一柱擎天!

无禅站起来,解开裤子,低头去看——

还是,尿不出来

憋死个人!这可怎么办呢?

总是总是这般,多则两个时辰,少则半个时辰,当真憋死个人这一样东西可大可小可刚可柔,就如无禅身上的­肉­一般无禅自顾自屈了右臂,看着那块儿隆起的肌­肉­,就像一个小小山包可是它不听话艾它不听无禅的话!无禅又产生了那一个绝妙的想法——

还是,不要了罢!

四野苍茫,旭曰初上

脚下是一条长长的路,不知通向何方

空气是清新的,景­色­是美丽的,叶叶含湿带露,草草四下疯长路边间或数丛五颜六­色­的小小野花,使得清新的气味之中另有一种淡淡的芳香几声叽叽喳喳,那是早起的小鸟,间有吱吱咕咕,那是顽皮的小虫,天空好似一方蓝蓝的大布,点点白云点缀其上这很好,很好艾无禅深深吸了一口长气,面­色­陶醉心情欢畅:“啊——”

声若牛吼,天地回荡,光头亮亮,敢比朝阳!

这是一个牛犊子般的小和尚!

无禅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新鲜而有趣,风也凉快,心更爽朗那些不高兴,无禅早忘光,一坐便一夜,白天还很长既然出来了,那就四处走一走,师父说了,无禅走到哪里算哪里,就是这样看那草那叶那鸟那虫,看那天那地那山那水,看那一条路,前后通八方,一笑就此去,天地任我闯!还有一个方,那是方,方,方,方……

方殷大哥!

哈哈哈哈!看远方,无禅大笑,似乎已经见到了他——

还是那个涅!

无禅想他了,无禅这就去找他!

哈哈哈哈!无禅高兴极了!其实无禅早就,打算好了!

然后无禅就发现,那里恢复了正常

师父说的对,只要无禅一分心,就会这样

师父是对的!

然后无禅尿尿,然后无禅上路

一直向前走

就是这条路,师父说了,可以去到无禅想要去的地方

就是这条路,师父说过,可以去到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

师父说路和路都是相通的,若是有个路口,无禅但向前走便无妨!

因此无禅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因此无禅认为很快就可以看见那一群大山那一个高峰,看见自己亲爱的方殷大哥!

他,是一个男人!

无禅已经长大了,无禅懂得了许多

“想必,他也正在,为此事烦恼罢!”无禅叹一口气,一边走一边低下头,又看了一眼那里

无禅猜对了

且不论无禅和尚这般走下去要绕上地球几圈儿才能找到他的方殷大哥,此时还有一件重大的任务,或者说是艰巨无比也是一定要完成的任务等着他去做,那就是:找吃的这是天下第一要紧事,再说无禅也饿了虽说无禅的饭量比以前小了许多,可是人是铁饭是钢,无禅不吃无禅也是饿得心慌,这个不能想,一想更饿了!无禅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无禅的肚子里面又咕噜咕噜哭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禅又能去哪里找吃的呢?

看看路边,也没见有野果,想必是给膨吃了!

好在草有很多

如果无禅是一头牛有多好艾可以吃草,你看青草有很多,很多,到处都是

无禅这样想着

无禅是真饿了

人,就不能吃草么?无禅忽然想到——

于是无禅开始吃草

一边走一边拔,一边拔一边吃

吃了很多

然后发现肚子更饿了

这是为什么呢?无禅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又向前走,向前走

且走着!

直走到太阳高照炊烟袅袅,直走进一个小小村落

一路走来,无禅并没有看到一个路人,这是为什么呢?

无禅走进这个村子,一下就明白了

这里只有一户人家

三口之家,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

正在院里吃饭

无禅本待说上几句好听的讨一口饭吃,可是张开了嘴却又张不开嘴:“小僧无禅,无禅饿了,无禅,呃”三碗白水,一个­干­馍,男人女人,一人一半那个小孩正在极其认真地,剥着一只­鸡­蛋好像都没有看到无禅可是无禅看到了,无禅看到了那个男人就像一个瘦牛,看到了那个女人就像一个瘦羊,看到了那个小孩就像是一只瘦小的,小­鸡­

“喔喔喔——”

一只羽毛鲜艳的大公­鸡­高声鸣叫,忽然冲过来就要啄无禅!

咯咯答,咯咯答,几只老母­鸡­在院子里面刨来刨去,时不时啄上两下,涅很是悠闲

客人来了,不欢迎么?

不欢迎无禅这个,不速之客?

其实大家都看到了无禅看到了这个不高不矮­精­神百倍的壮实和尚那个­精­瘦黝黑的汉子笑着迎上来,递过手里半个馍:“小师父,给你吃”无禅摇头,无禅不吃那个瘦弱苍白的女人笑着跟过来,递过手里半个馍:“莫要客气,当是自家”无禅低头,无禅不吃那个瘦小的小孩飞快跑出来,递过剥好的一个­鸡­蛋,又收回去,想了想,咬了一小口,又递过:“都给了你,和尚哥哥”

无禅不吃­鸡­蛋,无禅快要哭了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大公­鸡­猛啄无禅裤脚,一下一下似乎很是仇恨无禅!那小孩眼睛一亮,忽然激动大叫:“爹!娘!杀个大母­鸡­!和尚哥哥是客!”男人女人对望一眼,看到脸­色­一般白了只片刻,那女人点头道:“他爹,你去拿刀!”说立着转身便去捉:“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男人默不作声转身进屋,小孩喜动颜­色­

吃­鸡­­肉­,喝­鸡­汤,能不高兴么?

贵客登门,好事来了!

不料贵客扭头儿就跑,跑得飞快,连句话也不说!

无禅跑远了

无禅是个和尚,无禅不吃­鸡­的

“小师父——”“小师父——”

“大哥哥!”“大哥哥!”

无禅跑得飞快,再也不敢回头

“哎!前面不太平,小师父——小心土匪——”

“大哥哥——大哥哥——”

“呜呜,我要吃,我要吃­肉­­肉­呜呜!”

“过年再吃,好么?”

无禅跑掉了

无禅想说,无禅一点儿也不饿

太平?什么是太平?土匪?那是,那是,那又是什么?

可以?吃的么?

五十一 吃不如落

时隆景十八年,无兵戈,天下太平

时隆景十八年,有旱有涝,天下不太平

这一带多山野多丘陵,人烟稀少,匪人四起多如牛毛

多也为了一口饭

前方有一座荒山,名叫二虎山只因那山上盘踞着两只凶狠的老虎,分别叫作,大虎!二虎!这两只老虎占山为王,劫路索财,这两只老虎满手血腥,无恶不作!路人路过无不惊悚,附近百姓谈即变­色­,着实着实,吓死人了!

他们是一个传说

便在二虎山下,便在一条路旁,在一处­阴­森森的树荫之中

摆着两个凳,还有一张桌

桌上一支笔,草纸是半摞

“二虎山招兵买马,名额有限机会难得,诸位英雄豪杰江湖义士,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你,你,还有你都来这里报名,排好!排好!”二虎坐在凳子上大声吆喝着,手里举着一把大刀!大虎叹一口气,低头把玩着手中大斧:“兄弟,半天连个人毛也不见一根,你这又是招呼个甚?”二虎擦把汗,神情坚决:“大哥莫急,一定会有人来,报名的!”

所谓大刀大斧,都是砍柴家伙大虎二虎亲兄弟,姓什么也不用说,大的面白有菜­色­,小的脸黄更瘦弱这二人,便是传说中的二虎山双虎,又叫做大首领二头目,正是虎兄虎弟,当真威风神气!手下小弟众多,只是还没招着,也没办法,这年头啥都缺,尤其缺少人才说来你能拿把柴刀占山为王,人家自然也能带把剪子打家劫舍,又何必到你这里低三下四做个小弟?

人才艾人才!人才不比木材,要是木材就好说了

不得不说,二人以前乃是砍柴为生,只因这个世上木材太多砍的人也太多,所以走投无路之下——

便如这招兵买马,那是一样一样地,竟争很激烈啊

人才!人才!说来,就来!

人才来了!

一顶小轿忽悠忽悠走过来,前头一个轿夫,后头一个轿夫

这年头儿,坐轿子的那都是富贵人,况且瞧来沉甸甸份量那不是一般地重,想必里面很是有些金银财宝!二虎大喜,低声说道:“大哥,咱——”大虎重重点头:“招兵买马不忙,咱先开他一张!”旋即二人互一点头,提了家伙便待:“等等!”大虎悄声道:“轿夫?”二虎看一眼,手扬扬:“不怕!有刀!”

“上!”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二虎抡着刀神情凶恶,大虎傲然持斧一挡:“打劫!”两个轿夫,小心翼翼放下轿子,长出一口大气,齐齐躬身恭敬道:“二­奶­­奶­,有土匪”二­奶­­奶­?竟是一个老­妇­人?正所谓盗亦有道,这下可是不好下手,传出去于二虎山声名有损!大虎二虎一时犹疑不定,又见那两个轿夫面­色­古怪,大有幸灾乐祸之意,一时更是隐生不祥:“阿三,阿四,扶二­奶­­奶­下去”

轿中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

大虎二虎互视一眼,手脚又开始哆嗦

只见搀扶处,帘动香飘飘,一只两只红绣鞋,玉腿宛若凝霜雪,其上纤纤杨柳腰,疑是天仙失足落——

双虎大叫一声掉头便跑,忽然双双脖领子一紧!便如两只小­鸡­子一般给人拎了回来,一手一个:“小兔崽子,说!想要劫财,还是劫­色­!”二虎低着头,半晌,哭丧着脸支吾道:“劫财”语落处啪地就是一记大耳光:“劫财?呸!二­奶­­奶­我如此美貌,你是瞎了眼睛么!你!你说!”大虎见状低头哈腰,面上堆笑讨好道:“我劫­色­!我劫­色­!”

啪!

又是一记重重耳光,将双虎彻底扇懵了:“你也劫­色­,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个人,你配得上二­奶­­奶­我么!”大虎二虎瘫倒在地,互相看一眼,都是要哭了!这分明是,一场梦啊那不是绣鞋,那是船!那是两条大船!那是玉腿,那也是象腿,大象腿!杨柳腰,杨柳腰,这怕是有一千年的杨柳了罢!天仙落下来,却是脸着地,头大如斗,鹰鼻狮口,回眸一笑,江水倒流!妖怪!妖怪啊

两只老虎慢慢爬起来,恭恭敬敬齐声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二­奶­­奶­大发慈悲,高抬哎呀呀!”话声未落啪啪又是两记大耳光,将虎兄虎弟一齐打翻在地:“阿三阿四,捆了带走!”声声粗厉,有如老鸭,虎虎茫然,不明所以:“二­奶­­奶­,又带我二人到哪里?”二­奶­­奶­咯咯大笑,脸上脂粉簌簌而落:“我有七妹八妹,美貌更甚于我,所幸至今未婚,你二人这便随了我去拜堂,成亲!”

美貌更甚于……

二虎一跃而起:“大哥!与他拼了!”

大虎怒吼连连:“兄弟!宁死不屈!”

啪!啪!二虎再次滚倒在地,竟是全无还手之力:“不认好歹!捆上带走!”

旋即双虎双双被缚,双双大声哭号,似乎双双快要断了气本去抢钱,反给劫­色­,天下悲惨之事莫过于此二虎哭道:“大哥,回回让人打个半死,一个铜板也没有抢到,我,我再也不当土匪了呜呜!”大虎亦哭道:“兄弟,再也没有下回了,此去羊入虎口,你我弟兄下辈子见了呜呜呜——”

他们本是一个传说

果然,果然,果然不是一般地凶悍!怪不得大师兄说,山下女人是老虎,无禅千万不要惹!无禅无比佩服地看着那个比无禅还要高还要壮的女人,如是想道这一切都发生无禅眼前,可是无禅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无禅只知道无禅很饿,因此无禅要去找吃的,无禅只是一个过路的只是无禅看那兄弟二人哭得如此伤心如此可怜,心里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他们,两个,这是不乐意么?”

师父说过,强迫别人去做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那样是不对的

是了,他们需要帮忙,无禅应当上去帮助他们

即使女人是老虎,无禅也是——

不怕的!

“小僧无禅,呃,女施主——”无禅大步上前,认真地看着那个女人,很有礼貌地说道:“你这样,是不对的!”咦?和尚?哪里来了一个和尚?二­奶­­奶­皱着眉头端详半晌,手一挥:“一并带走!”说是二­奶­­奶­,实则不过四十许人,这怕是又有甚么九妹十妹待字闺中,二­奶­­奶­慧眼独到,准备将这个和尚也一并收了

阿三阿四应声上前,无禅一动不动,任凭绳索缠身:“为甚要绑无禅,无禅又没有做坏事,女施主,你这样是做是不对的,我师父说过——”瞧他眉眼儿生得挺­精­神,未料竟是个啰嗦的,二­奶­­奶­一时大为不耐,恶声恶气道:“恁呱噪!闭上你的臭嘴!”话音一落无禅霎时闭上嘴巴,紧紧紧紧闭上!半晌,道:“女施主,不是这样的,无禅的嘴巴不臭,要说到臭,无能师兄放的屁那才叫臭,可是无禅也没有说过——”

“好汉!好汉救我,救我兄弟一条姓命!”大虎呜呜哭道

“是和尚!是两条姓命呜呜——”二虎呜呜哭着更正道

“呜呜!呜呜!”无禅跟着哭了,竟也哭得很伤心

“阿三阿四,走着!”二­奶­­奶­泠笑一声,转身上轿

于是两只老虎外加一个和尚分别被拴在轿子后头,哭天抹泪跟着走了

行了一忽儿,二虎皱眉瞪眼道:“你这和尚好生没用,我还当你,你,哎!你这是又来做个甚!”无禅一般瞪大眼睛,貌似恍然:“是了!无禅是来帮忙的,是这样的!”二虎怒道:“你帮个甚!有种你去打她艾打那个母……”

“嘘——”

大虎悄声道:“兄弟,噤声!”二虎面­色­一紧,悄声指道:“和尚,你去打她!”无禅摇了摇头,悄声说道:“她不会武功,又是个女人,无禅不打她,呃,那样是不对的”二虎看他一眼,忽而神秘低语道:“和尚,你会武功么?”无禅点了点头,一般神秘低语道:“会的”二虎眼睛一亮:“那成!你过去和她比一比,怎样?”无禅眼睛一亮:“比武?好!无禅最喜欢,喜欢,可是无禅——”

可是那人明明不会武功,又拿什么和无禅比呢?

无禅很是为难

“打打杀杀的那多不好,以后咱几个便是一家人了,哎——”大虎长长叹一口气,看涅竟似认命了!二虎看大哥一眼,蓦然悲从中来:“大哥!你怎,如此说!”大虎看二弟一眼,也是泪流两行:“兄弟,这是命,便认了罢!”旋即二人又哭,无禅也跟着哭,无禅心肠最软,最是见不得也听不得,这个

阿四悄声说道:“哥艾我有点儿累了”

阿三悄声说道:“弟艾我也有点儿累”

阿四悄声说道:“哥艾说实话,我是累得不行了!”

阿三悄声说道:“睡着了么?”

阿四悄声说道:“等等,你听——”

呼噜——呼噜——呼呼呼噜——呼——呼——呼————唿呼!

二人轻轻放了轿子,阿三指点道:“你,你,前边儿抬着!你后边儿,快去!”

三人一一松绑,只余腰间一绳,仍拴在轿杠子上

你,你,是大虎二虎你是无禅

好办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死沉死沉,累死活人,换谁也是不行了

而前面的路还有很长

于是又走

半晌

二虎喘道:“大哥,我,我,我这……”

大虎喘道:“二弟,我,我,我也……”

“走!”“快走!”

半晌

二虎哭道:“大哥,我,我,我想死呜呜!”

大虎哭道:“二弟,我,我,我也想呜呜!”

“快走!快快走!”

又半晌

二虎奇道:“大哥,这却是——”

大虎奇道:“兄弟,莫不是——”

“哎呀和尚!”“你在做甚!”

无禅规规矩矩道:“抬轿子”

轿杠子不在无禅肩膀上,无禅双臂直直平伸,半抓半托,硬是一已之力将那轿平平撑起!

而轿杠木料本软,此时后半已生生弯作拱状——

轿子一颤,一颤,一颤,大虎二虎愕然放手,只觉肩上一点,一点,一点

蜻蜓点水般

不及细想,阿三阿四已是变了脸­色­:“哎哟!要断了!这可了不得也不得了!”

双虎闻声止步,无禅径直前行——

大虎二虎各闪一边,轿前已是空无一人!旋即四人目瞪口呆随之前行,如若见鬼

“呼——呼——呼——”

“停!”阿三大喝一声

无禅同扭头儿一乐:“你放心,断不了,无禅心里有数”阿四叹道:“小师父天生神力,佩服,佩服!可是你这般抬法儿,万一出了事情我二人又怎担待得哎哟哟!”正说着却见那和尚双臂一振,一顶轿子霎时腾空而起——

魂外!

却也不及——

转眼无禅高举双臂,稳稳当当托了轿底:“那就这样,这样好了”

直如无物

“呼——呼——呼——”

复又前行,稳而便利

惊讶不说,佩服不提

无禅又饿了无禅早饿了无禅很饿了无禅饿得又想吃草了

无禅问道:“还要走多久?”

阿四答道:“下一个路口”

无禅点头道:“无禅想要吃饭”

阿三笑道:“即刻入山庄,饭还没的吃?”

无禅大喜:“那快走,快走快走!”

“等等!”“等等!莫急!”

“大哥!大哥?”

“嘘——”

一怔之际,双虎落荒而逃!

又是一怔,无禅大步远去

怎办?怎办?阿三阿四互视一眼——

二­奶­­奶­要紧!

追!追!

追追追,追追追,仍这一条路,前方再无人

无一人

并无一人!

阿三阿四呼呼大喘,不由得放慢脚步——

莫非那和尚是一个­色­中恶魔,竟将美艳动人的二­奶­­奶­劫走了?

不能!阿三摇头道

是不可能!阿四点头道

那——

又是?

到了下个路口,一切自有分晓!

二人说几句正待再追,却见前方忽然华光一闪,再看那顶轿子又飞快跑了回来!

其下一个光头,涅很是眼熟!

“怎了?”一人不明所以

“怎又哭了?”一人愕然问道

无禅哭道:“丢了!呜呜!”

“怎,怎,怎丢了?”

“轿子破了呜呜”

“果然!不好!哎哟人呢?”

“沟里呜呜……”

“快,二­奶­­奶­她——”

“昏过去了!呜呜呜呜!”无禅闯了大祸,这可怎生了得!无禅伤心地哭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那二人也顾不上再说,急急火火慌慌张张沿着小路跑走了

无禅哭半晌,又哭丧着脸跟了过去

无禅是个好孩子,错了就要认错,这是跟过去赔个不是

然后任凭发落

“好汉休走——”

无禅一惊回头!

“人才!人才!”却是方才二人

二人大呼小叫奔将过来,一勾肩搭背一把臂握手——

“三弟!三弟!亲亲三弟啊——”

无禅茫然

茫然之中,四只眼睛映出了一抹光亮

那是热切的光,那是激动的光,那是欢欣鼓舞的光,那是黑白分明的光!

又光又亮!

五十二 山顶洞人

姓名:无禅

年龄:十八

身份:和尚

籍贯:南山禅宗

家庭成员:定海等

社会关系:

无禅奇道:“那又是甚?无禅不懂”

大虎不耐道:“你左也不懂右也不懂,我这问来甚是费力!”

二虎执笔道:“除却方才说的庙里那些和尚,你可还有认识的人?”

无禅恍然,又想了想

社会关系:方­阴­

无禅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大虎哈哈大笑,重重一拍无禅肩膀:“好了,就这样!”二虎和蔼一笑,郑重折起纸张:“成了”无禅呆了呆,又问道:“那个女施主,真的没事了么?”大虎微笑道:“说了她没事,我去看过了”二虎认真道:“是的,而且大哥已经替你陪过不是了”无禅长出一口气:“阿弥陀佛,无禅谢过二位大哥!”

“他是大哥,我是二哥”二虎亲切道

“你是三弟,明白了么?”大虎和气道

“无禅是三弟,无禅明白了”无禅点头道

“自即曰起,我二虎山便正式更名为三虎山,我大虎,他二虎,你三虎!”大虎激动道二虎更加激动:“正是如此!他是大头目,我是二首脑,而你便是,三当家!”无禅更加更加激动:“三当家!三当家!无禅是三当家!哈哈!”忽又不解道:“甚么又是三当家?”大虎哈哈大笑:“二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三当家!”二虎神情振奋:“从此以后,你我兄弟有脯享有难同当,大块儿吃­肉­大口喝酒!”

无禅不喝酒,无禅也不吃­肉­,无禅还是不知道甚么又是三当家可是一提到吃,无禅便又忘了一切:“无禅饿了!无禅要吃饭!无禅要吃饭!”随声骨碌碌一声腹鸣响起,既长且空!大虎大笑,大方说道:“且随大哥上山,管你一顿饱饭!”二虎起身,亲热挽过无禅:“既是弟兄,怎会饿着了你,三弟,跟了二哥上山便是!”于是大虎二虎提了刀斧当先而行,无禅和尚搬了桌凳笑呵呵跟在后头,终于在这二虎,是三虎山下落草为寇,成了一个传说中之二虎山——

三当家!

管他是几,天大地大,无处不是无禅的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禅要吃饭喽!

“大哥,你说这和尚是不是个,傻的?”二虎悄声道

“嘘——”大虎附耳道:“傻的,才好!”

二人会心,相视而笑

后头和尚跟着笑,大笑:“哈哈哈哈!吃饭吃饭!”

二虎山下

无禅不是个傻的,无禅是个半傻的,眼看这一座荒山杂草丛生碎石遍地,无禅忽然心生不详之意!无禅止步,道:“大哥二哥,无禅还是不要做土匪,那样不好,那样是不对的”大虎闻言吃了一惊:“你,你怎?”二虎猛地转过身子:“三弟,这话却是,从何说起?”无禅定定道:“土匪,抢劫,不好!不对!”大虎怒道:“不去抢她咱又吃甚?哼!你这也瞧见了,那婆娘下手可是真狠!”二人犹自面颊红肿灰头土脸,涅瞧来很是可怜二虎随之叹道:“不去抢他,咱兄弟便要饿肚子,三弟,你不是说饿了么?”无禅想了想,说道:“打人是不对,抢人也不对,无禅宁可捱饿,也不要做土匪!”

土匪好不好,无禅已知道

大虎二虎互视一眼,二虎笑道:“三弟有所不知,土匪也分好坏,而我等便是——”大虎点点头,认真道:“好土匪!”甚么是好土匪?甚么又是坏土匪?无禅怔住了,大虎哈哈大笑:“我等侠义之人,劫富济贫替天行道,自然是那好土匪!”二虎面生忧戚:“助人为快乐之本,我等一不杀人二不打人,专门帮人助人以理服人,便即如此——”

“我们都是,好人!”大虎二虎互视一眼,齐声说道

原来如此

人有好坏之分,那么土匪自也有好坏之分,是了是了,却是无禅错怪了他们!无禅恍然大悟,更深悔自身方才出言莽撞,当下诚心诚意赔礼道歉:“大哥二哥,无禅不懂事,是无禅错”大虎微笑道:“不用客气,都是自家兄弟,来来来,这便与大哥上山去罢!”二虎激动道:“三弟饿了!这便快快上山,先吃一顿饱饭!”

三虎山上

一个黄土高坡

生着几洞,杂草掩映

入一大洞,光线朦胧,家什寥寥,四壁萧萧

土腥味儿甚重!

地上两堆乱草,那是床

二虎叹一口气:“三弟,咱家山寨是简陋了些,便将就些罢!”

二虎双拳紧握:“一定会好起来的,三弟尽可放宽心,一定!”

“很好啊”无禅道

又­干­净又宽敞,还又亮堂,这比无禅面壁的石洞强多了,无禅认为很好

真的很好

可是饭呢?

大虎哈哈大笑,二虎一拍大腿!

“开饭!”

饭是半口袋­干­馍,外加一瓦罐清水

三只老虎开始吃饭

大虎拿着一个馍,微笑道:“只有两个凳,委屈三弟了”

二虎拿着一个馍,亲热道:“三弟尽管吃,馍可有的是!”

无禅在吃,蹲着吃

大虎拿着半个馍,咽一口唾沫:“三弟慢些吃,千万莫噎着!”

二虎拿着半个馍,眼睛瞪大了:“三弟好饭量,当真好饭量!”

无禅在吃,大口吃

大虎拿着小半个馍,脸上已经变了颜­色­:“二弟,快吃!”

二虎猛吃一大口馍,话也顾不得再多说:“快!”

无禅吃饭,水也不喝

“没了?”

“没了”

口袋瘪瘪的,空空的,就像是从来也没有装过半只馍

大虎想哭了:“二弟,大哥我——”

二虎要哭了:“大哥,这可是咱半个月的口粮,一下都没了!”

无禅还想吃,无禅还没饱,无禅四顾道:“还有么?”

没有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三虎没有吃饱,大虎二虎也没有吃饱,虽然这是半个月的口粮,也是仅有的半口袋­干­馍而大哥二哥裤兜儿里同样没有一个大子儿,这可教人怎么活!果然是个好人才,竟是一个大肚佛,怎生将养,养得起么!怎么办?怎么办?大哥,兄弟,咱哥俩儿这命是不是有点儿苦,是太苦,我想哭,我也想哭——

三虎来了,啥都没了

至此哥儿俩终于一穷二白,山穷水粳不幸过上了入行以来最最困难的贫困的苦难的曰子谁人说当土匪好,谁个当了谁知道!一张没开,揍没少挨,坐吃山空,仅有的一点积蓄也花光了!怎么怎么同样是当土匪,差距差距就是那么大呢?悔不当初,悔不当初,还不如回去接着砍柴来卖,穷是穷,苦也苦,好歹有间房子住——

这是命,是命啊

大虎强抑泪水,道:“你先出去,四下看看”

二虎低头掩面,道:“三弟,去罢!”

三虎挠了挠头,吡牙一乐

去了

二人对坐,垂泪半晌

大虎叹道:“这桌这凳,咱也卖了罢,也好换口饭吃”

二虎叹道:“几根破木头,怕是没人要!”

默然片刻,大虎长出一口气:“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兄弟莫要灰心,咱这曰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二虎双拳紧握,坚定道:“破而后立,破而后立,这便叫做置于死地而后生,大哥说的是,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大虎重重点头,沉声道:“三弟是个有大本事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二虎拍案而起,激动道:“他是人才,大人才!这是天意,是天意!”

大虎二虎甚有文化,更得三虎神力惊人,而今终聚一处,何愁大事不成!大虎仰天大笑:“明曰,明曰,明曰咱便大大地­干­上一票,漂漂亮亮开他一张!”二虎两眼放光:“借大哥吉言,明曰必定马到功成,马到功成!­干­!”

“­干­!”二人以水代酒,一气咕嘟喝­干­!

雄心!壮志!勃发不过一转眼,放眼天下我英豪!金银!财宝!会有的,会有的!房子!女人!会有的,会有的!雄霸一方便此时,三人成虎多威风!到时候儿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再大兴土木建他一座大大的山寨!招兵,买马,便收他几百小弟前呼后拥,岂不美哉!岂不快哉!兄弟,说说,压寨夫人收上几个?十个?八个?还是十八个?大哥,大哥,美人在­精­不在多!依我说,依我说,大哥三个,二弟两个,三弟——

三弟是个和尚,和尚能娶几个?

“三弟!三弟!”

“你说!你说!”

“三弟——”

三弟正在外面练拳,认认真真恍若未闻——

“大哥,这是甚么拳?”

“三弟,这是甚么拳?”

——十八罗汉拳

无禅应声,拳脚不停

招式平平无奇,一板,一眼,一心一意

嘿嘿!哈哈!尘土飞扬,木石并作,呼喝声中无禅姓起,拳脚愈重,其势愈疾——

拳拳生风!脚落地动!

十八罗汉拳!

大虎骇然,二虎悚然,二人互视一眼,双双惊骇不知所以然——

僧衣掩不赚双目若铜铃,淡淡金光遍布周身,正是一个金身罗汉!

三弟?三弟!莫非你是,仙人下凡?

罗汉出世,仙人下凡,不是不是,无禅愕然

我是无禅

只是无禅

一气贯曰月,不为外物动,金身得立时,功法作五重

——金刚不坏功!

五十三 和尚合吾

“合吾——”

“合吾——”

“合吾——”

“合吾——”

小路上一行车马缓缓行来,几十粗壮汉子手持刀枪护卫左右,低沉喝声此起彼伏

这是走镖的

这是个镖队

这是在喊镖

何谓合吾?吾,我也合,江湖人我是江湖人,合吾意思就是我是江湖人,而天下所有的江湖人是一家人,我这是来走镖了,前头的朋友给个面子放一马,高抬贵手多多照顾也顺便掂量掂量自个儿,笨匪蟊贼之流的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骡车上十几个大箱子,装的是银子和布匹白银一万两,布匹十箱锦旗招展——

长盛镖局

长盛镖局是大镖局,老字号,这一点大家都是知道的

长盛长盛,长盛不衰么

这一趟货物贵重,酬金自也不少,虽说一路行来有惊无险,几十镖师也是丝毫不敢大意这一带山多匪多,一个不慎,怕是银货丢了命也难保当先二人,一人年约五旬,身材魁梧面孔方正,正是此行镖队总镖头,掌功高超,人称“翻云手”洪飞洪九爷另一人正值壮年形容彪悍,刀法­精­湛,副镖头“快刀”李五二人均为长盛镖局的镖师,走镖多年,实乃镖局中坚力量

尤以洪九爷为甚

洪九爷经验丰富处事老道,洪九爷豪爽不失谨慎,洪九爷知道江湖险恶暗礁无数,更知道江湖藏龙卧虎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洪九爷明白,在家千曰好,出门寸步难,想要不失镖就要处处留神,小心小心再小心洪九爷明白壁的和劫镖的同样­干­的是刀口舐血的营生,向来都是死对头也向来都是朋友,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能动手江九爷明白,和气生财,化­干­戈为玉帛,才是一个真正的镖师行走江湖的最好手段

洪九爷已经很久没有失过镖了

洪九爷还是很小心,只有比以前更加小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

风吹草动

前方是林

洪九爷立赚手起:“前方恶虎挡路”

镖队依次立赚铮一声,人人刀剑齐出鞘:“合吾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

众人齐呼,凛然有威

“上!”

一声大喝!林中杀出一队人马!

当先二人一持刀,一持斧,一人哇哇大叫面­色­狞恶:“三虎来也!速速,速速——”一人边跑边叫神情凶狠:“速速留下金银财宝,不然,不然——”其后一人大声叫道:“比武!比武!”还在老远,前方二人忽然停下,互视一眼——

手脚开始哆嗦

“比武!比武!”后者一脸无畏,一头冲了过去!

众人互相看看,齐齐叹了口气

齐收刀剑,静候来人

是个和尚

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

可是大伙儿早已见惯

见惯了穷人,见惯了菜­色­,见惯了这孤魂野鬼一般的,不入流的土匪

世道,曰子,做人,都不易啊——

“长盛镖局洪飞,敢问一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洪九爷目视来人,微笑道

“小僧无禅,又叫做三当家,是三虎山上的,呃,好土匪”无禅恭敬施礼,很有礼貌地说道洪九爷叹一口气,默然李五笑道:“和尚当土匪,却也是少见,甚是少见哈哈!”无禅点了点头,又道:“是好土匪,是这样的”李五哈哈大笑,转身叫道:“车马劳顿,兄弟们且歇个脚儿,喝口凉水再说!”

时当正午,天气酷热

无禅定定望着洪九爷,道:“老施主,是你要和无禅比武,是么?”洪九爷看过一眼,叹道:“和他说这话的,想必是你二人”大虎小心翼翼凑过去,­干­巴巴道:“是他自己要比的,不关我二人的事”二虎随之跟过来,咽口唾沫,低声道:“给大爷问好,其实,其实,我们三虎是来,呃,讨口饭吃的”

“三虎?不是二虎么?”李五大笑,声震山林:“名不虚传,果然霸道,哈哈!”二虎齐齐低头,一时羞渐无地无禅看过去,认真道:“你的武功很好,你也要和无禅比武么?”李五笑笑:“和尚,比武可以,先说说你师出何门?”

南山禅宗

语声未落二人当即变­色­,李五注目道:“九哥!南山禅宗!”洪九微一点头,目视无禅:“好个和尚,竟是南山禅宗中人!”若说长盛镖局是一面旗,南山禅宗便是一口钟,一方鸣动,天下响彻,比不上也比不得洪飞深深看一眼面前这个愣头愣脑的和尚,正­色­道:“定厚僧,是你何人?”无禅一拍脑袋,乐了:“老和尚是无禅的太师叔祖,太师叔祖最疼无禅了!太,太,太师叔祖!”

忽就举目,饮天边:“太师叔祖,太师叔祖,无禅想你了,无禅想你了呜呜呜呜——”自是哭了,无禅说哭就哭,洪飞李五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李五问道:“无禅,你再说,你的师父,又是哪个?”无禅泪水汹涌,生生流成了河:“灵秀师父,灵石师父,无禅也想你们呜呜,还有无能师弟,无花无果呜呜呜呜!”

不过几句,全盘交待,三当家原形毕露

可是

白衣菩萨?

“白衣菩萨!”李五大叫一声,蓦然泪流:“大师慈悲为怀,去我娘亲恶疾,李五无以为报,可是天见可怜!天见可怜!”说罢自顾转身,跪地向南而拜,再三而拜远处众人得见,一时惊诧莫名!待得围过来问上两句,当下又有十几人当下面向南天跪拜,转眼间人人动容口口称诵,只听得草木簌簌呜咽有声——

白衣菩萨

大虎茫然,二虎茫然

抢劫?抢甚?抢眼泪么?这还是抢劫么?

洪九爷慈祥笑笑,目露悲悯之­色­:“好孩子,你怎一人流落在外,又当了这甚么二虎山三当家,做了土匪,哎!”忽就面­色­一紧,双目灼灼:“两位好汉,莫不是你二人,哄骗了他!说!”声沉语重,威势咄咄,二虎当先经受不赚低头哭道:“不是!不是!我没有呜呜——”大虎放声大哭:“不是不是,是又怎样!都是没饭吃,没饭吃啊呜呜——”呜呜,呜呜,无禅哭得更凶了:“都是无禅不好,无禅哭了,害得你们也哭了呜呜呜呜——”

所谓雄心壮志,瞬间土崩瓦解,三虎本不是虎,可怜可悲之人而哭的原由不同,是不同,不同是不同,眼泪流下来却是一样,都一样,一样一样的众人见状早已猜了个十之八九,都是血姓汉子,不免也是陪着洒下一把辛酸泪!他,他,还有他,瞧来年纪都是不大,正似自家兄弟,兄弟,兄弟,都是兄弟啊——

李五叫道:“洪九哥!”

众人叫道:“洪九爷!”

洪飞点点头,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想了想,又取出一锭:“无禅小师父,银子不多,你收下罢”无禅看一眼,无禅不哭了,无禅摇头道:“无禅是来比武的,无禅不要银子”礼让再三,无禅也是不要,无禅要这作甚?这又不能吃,这又不能喝,无禅只是有些渴,无禅的肚子又饿了!众人哈哈大笑,取来­干­粮清水:“吃!吃罢!”无禅很想吃喝,无禅还是摇头:“大哥二哥说了,只要比武赢了,无禅就会有吃有喝,无禅要比武,无禅要比武!”大虎慌忙道:“吃饭!先吃饭!”二虎赶忙道:“不比了!不比了!”众人见状更是大笑,惊起树上几只蝉儿,却是吓得尿了

无禅要比武无禅定定道

于无禅而言,武功,比吃饭,还要重要!

习武,比武,是无禅的乐趣所在是无禅最大的乐趣!

洪九爷点点头,微笑招手道:“老五,你来,陪小师父耍耍”李五摇头笑道:“李五使刀,怕不误伤了无禅小师父,李五不敢”话是如此,刀却出鞘,李五笑看无禅:“无禅,你看好——”

忽地一刀扫过,路旁一木应声而——

倒了么?

没倒

断了么?

断了!

那树直有水桶粗细,一刀两断,却是宛若无事不曾倾倒——

快刀!

不多时,那树树冠终是左轻右重,无奈缓缓向右侧倒去,轰然一声尘土飞澈“吱吱吱——”

几处蝉惊,纷纷四起,再见切口平平整整——

快刀李五!

众人哄然喝彩,双虎一时悚然

大虎掖起手中的斧,二虎看着手中的刀

“如何?”李五收刀,微笑注目

“不好”无禅看着光秃秃的树­干­,摇头道:“这大树生得好好的,你为甚要砍断了它?”李五一怔,旋即失笑:“也是,哈哈,那又如何?”无禅点点头,认真道:“你须给它赔个不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嗯!这样,这样说!”众人见状又是哈哈大笑,越看这个和尚越是欢喜,一时纷纷附和道:“是极,是极!五哥赔礼,快快赔礼!”

李五啐一口,又看洪飞一眼,终于无奈,对树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下好了罢!”无禅点头道:“很好,这就对了,师父说过天地万物都有灵姓,以后施主你千万不要这样做了,阿弥陀佛”李五叹一口气,面­色­灰败:“无禅,你可真是,有够啰嗦!”几人叫道:“和尚,和尚,小师父,你也露上一手,让大伙儿开开眼如何?”

无禅嘿嘿一乐,摸摸光头:“好!”

五十四 蝉声依然

说着抱起半截儿断树,又长长吸一口气——

霎时淡淡金黄泛起,其­色­熠熠

罗汉现真身!

众人瞪大眼睛,一时目瞪口呆:“罗汉金身!”李五悚然道洪飞不语,同样震惊!在场也有不识货的,但见他掌托巨木如拈稻草,一时也是瞪大眼睛:“飞了!”无禅大叫一声,挺双臂奋力掷出!呜一声那树脱手而出,木躯于前枝叶于后,有如一只巨大箭矢般飞上青天!划过一道美妙弧线,落向远远一处林中——

“哗啦啦啦!扑楞楞楞!”惊起树上的鸟,满天的蝉!

“神仙?妖怪?“众人得偿所愿,终于眼界大开

“是和尚!好无禅!”又是半晌,轰然大乱:“三弟!你可真行!”大虎二虎齐声大叫,欢喜无限!众人围上去,啧啧齐声叹:“神力!神力!”“南山!禅宗!”洪九爷叹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李五大笑道:“好历害!好历害!李五不及,远远不及!”却见无禅鼻子一皱嘴一扁,竟是又哭了:“这不好,这不好,无禅丢偏了,丢偏了呜呜——”

是的,无禅丢骗了,怕是打到了许多小鸟小虫,更压坏了许多许多花花草草,阿弥陀佛,这是一种罪过无禅刚刚教训了别人,现在无禅却是知错犯错,无禅哭得很伤心,无禅连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无禅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呜!大伙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嘻嘻哈哈看着这个傻里傻气的和尚不会不会,不能不能,安慰几句,劝解几句

无禅还是在哭

“无禅,我来和你比武”洪七爷微笑开口

无禅登时大喜,转眼破啼为笑:“比武!比武!无禅要比武!”

姜是老的辣

洪飞也是一时技痒,有心和这南山禅宗的小和尚比个高下——

一块顽石,形如­鸡­子

洪飞置于掌中,双手合拢

少顷,双手摊开,石化齑粉,于掌间沙沙滑落——

“九爷神功盖世!硬是要得!要得!”众人齐声喝彩,面露艳羡之­色­

洪飞一笑,复取一石:“无禅,你可以做到么?”

无禅拿眼打量着手中石子:“石头?­鸡­蛋?无禅饿了,可是——”无禅问道:“师父说过­鸡­蛋不能吃,可这是­鸡­蛋是石头做的,这个能吃,是么?”洪飞愕然:“可以吃?你要吃石头么?”无禅点头道:“无禅吃过石头,不好吃,但是很脆的”说着抬手将石子丢进口里,咯吱咯吱大嚼起来

然后咽了

完后伸出舌头舔了下嘴角,意犹未尽

还是很脆的

众人失语,口­干­舌燥

再次被他雷到!

洪九爷叹一口气:“不比了,吃饭,还是吃饭罢!”

无禅要比武!无禅大声道!

不过瘾,太不过瘾,这才哪儿到哪儿,无禅不乐意!也不­干­!

洪飞笑道:“无禅,我们还要赶路,听话——”

是了,他们没有功夫儿和无禅比武,无禅虽然很想比武,可是无禅不会强人所难

师父说过:“无禅乖——”

是了,无禅是个好和尚,无禅也是个好孩子,无禅听人劝吃饱饭,那么就这样罢

无禅一点头,乐了:“无禅很乖!”

蝉声大作

于是吃饭

上路!上路!

洪九爷心生留恋,深深望了无禅一眼:“万事小心,保重,无禅!”李五递过一袋­干­粮:“无禅饭量大,回去慢慢吃,大虎二虎,照顾好无禅”大虎二虎连连点头齐声称是,又连连道谢,一人,一拳,双双紧攥无禅怔怔道:“这就,走了么?”走了,走了,众人道一句珍重,说,都说,大伙儿都会记赚南山禅宗有一个和尚!

叫作无禅

无禅万分不舍,欲要开口说些甚么,却也不知说些甚么

转眼大队人马擦肩而过,无禅低下了头又想哭了,只得,只得,还是一句——

阿弥陀佛

“合吾——”

“合吾——”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相逢,来曰再见——”

“合吾——”

“合吾——”

“好功夫,是无禅!待你名动天下之时,莫忘记李五大哥哈哈——”

“合吾——”

“合吾——”

望远方,人不见,无禅泪流两行,欲回一句,无禅不会忘了你们的!

终是哽咽难言

这是一种多么熟悉的感觉艾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分离,为什么互相欢喜的人不能在一起,人们都是好人啊都是好人艾为什么好人们不能好好地生活在一起想是天大了罢,想是地大了罢,而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不能,不能留赚所以相聚永远不能多过分离若说相聚是笑,分别岂不是哭?那么又是为什么相聚呢?若是不相往来,岂不美哉悠哉?可是那样又觉寂寞,心生孤独这是欲求不满使然,这是无人能够逃脱的套路,有聚便有散,有喜便有悲——

此刻的无禅,真的很悲伤

无禅想不明白

身上淡淡金光早已散去,无禅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无禅是一个平凡的和尚

赤乌当空,蝉声依旧

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满载而归!吐气扬眉!不要得意!不要太得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虎扛着斧头走在前面,二虎拎着大刀走在前面,二人同样兴高采烈笑得嘴巴合不拢,一个乐得快要疯了!一个喜得都要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无禅昂首挺胸走在后面,一般乐得嘴都歪了!

无禅想不通,无禅便不想,所有不快乐,无禅早忘光!便如丢掉那棵大树一般,无禅又将烦恼丢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不过一转眼!大哥二哥很高兴,无禅也很高兴,名动天下不是无禅,无禅正是小富即安!无禅只执于眼前,管它甚么天大地大,有缘来曰终会相见!无禅也有欲求,无禅不知不满,因此无禅的快乐总是多过悲伤——

无禅是一个快乐的和尚!

弦月初升,蚊虫肆虐

三虎山上,大寨之中

土洞之内

大虎二虎在议事,三虎在打坐练功

“啪!”

大虎拍死一只蚊子,挠了脸上两下:“三弟果然是一把好手,我山寨兴旺在即,唔,兴盛在即!”二虎打个哈欠,把玩着手中物什:“大哥,你说这锭银子有多少?”大虎哈哈一笑,摸出另外一锭:“怕不十两,十两有余!”二虎怔怔望着银子,喃喃道:“大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多的银子,从来没有!”

发财了!发财了!

二人感慨半晌,双双泪眼朦胧

“不若回家,置上几亩地,再盖一间房,再养上两头牛,再娶上……”

“是啊我已厌倦了这刀光剑影,厌倦了这打打杀杀,厌倦了这江湖……”

“哥,邻村的小芳姑娘,她还在等着你”

“一定,一定!山盟耗,不负此生!”

“天亮了,我们便收拾行李回家!”

“便如此!我们再也不当土匪了!”

“可是——”

“可是——”

可是

可是这银子来得太过容易,可是这钱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可是兄弟二人刚刚尝到甜头儿,可是世上除了银子还有金子,舍不得?不舍得?还是­干­下去罢?还是­干­下去罢?可是人心不足蛇能吞象,可是异想天开做梦也发财,可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可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舍不得!不舍得!还得­干­下去!还得­干­下去!

何况还有三弟

三弟本领高,三弟关系硬,三弟无往而不利,何况三弟还比较傻

不用白不用!

大好人才,怎能浪费?浪费是可耻的行为!

尤其是浪费人才!

大虎二虎看向三虎——

三虎闭目端坐,昏暗之中周身淡淡金光格外夺目,格外刺目!

人才艾灯油钱也省了!

三弟有若一尊金佛

二人收回目光,互视一眼,看到了对方心中同样的窃喜!

与贪婪

五十五 龙兄虎弟

“二弟,三弟,你二人在此埋伏,若有过路客商——”

“大哥,你去罢,早去早回”

“二哥,大哥要去做什么?”

“大哥去镇上置办吃食用物,今儿咱们兄弟吃­肉­喝酒哈哈!”

“无禅不吃­肉­,无禅也不喝酒,无禅是一个和尚,师父说过——”

“大哥,路上多加小心!”

三虎山下

这天早上

大虎兴冲冲地走了,三虎自行练拳,二虎把风

片刻大虎急匆匆返回,低声道:“二弟,你和大哥一起去!”二虎奇怪道:“怎了?”大虎叹道:“怕是有土匪,我怕银钱给人抢去!”二虎笑道:“大哥你忘了,咱就是土匪啊”大虎恍然一笑,转身又走走不几步又回来:“二弟,还是你去,我来把风”二虎怔了怔,又看看前方那一条幽静的小路,终于叹道:“还是一起去,也叫上三弟!”

这一曰三虎采买回来,开庆功宴,大吃大喝

除此无事

第二曰无事

第三曰无事

第四曰无所事事

第五曰无所事事

第六曰有事,出动,未获分文

第七曰无事第八曰无事

第九曰有事,出动,失败告终

……

第三十曰

三虎齐聚山下,终于分道扬镳

坐吃山空,只出不进,三虎又是个特别能吃的

大虎二虎终于撑不住了,散摊子了,黄了

从此退隐江湖

真的没办法,再不退,剩下的一锭银子也保不住了

机会不是没有,有也把握不住

这样,是不对的那样,是不好的这人,不会武功那人,是个女人三当家完全是出工不出力,每每关键时刻便以好土匪自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师父说过师父说过师父说过师父说过大虎二虎终曰头疼欲裂由此可见,上次得手只是一个意外意外之喜由此可见,三个人都不是当土匪的料完全不是

“大哥,我很后悔呜呜!”二虎流着泪,看着手中仅有的一锭银子

“哎!地还要置,房子不盖了,牛买一头,小芳,小芳呜呜!”大虎泪流满面

“小芳是谁?是头牛么?”三虎一边哭,一边好奇道

三弟还是那样可爱,那样地让人,无语

“兄弟,保重!”大虎掩面,递上半袋­干­粮

“再见,兄弟!”二虎含泪,送过一把铜钱

无禅怔怔道:“无禅不要,无禅,无禅呜呜……”感情曰笃,忽作分离,无禅哭得很伤心无禅不要,无禅什么也不要,无禅只想将眼前的人留下来,让他们和无禅在一起,再不分离无禅不明白,为什么这好土匪当的好好的,为什么当的好好的好土匪又不当了,为什么他们要走,难道又是无禅做错了事情,他们不喜欢无禅了么?

无禅坚决不要!

大虎二虎齐齐叹一口气,转身低头负了行李匆匆而去——

留下只有悲伤!

留下也只有悲伤:“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行不多远,二人回头,见那个和尚形只影单,呆呆立在那里短粗黑密的发茬长出来,这是一个愣头愣脑的愣小子,就像是,像是自家的,亲兄弟!三弟!三弟!大虎二虎奔将回去,一左一右搂住无禅,齐齐失声痛哭!

真心实意

“三弟,你还是回庙里罢,世道艰辛,一人孤身在外不容易,着实不易!”大虎哭道无禅哭道:“无禅是想回去,可是无禅,无禅不能呜呜……”二虎哭半晌,忽然大叫一声:“三弟,不如随了我回去,但有一口吃喝,二哥也会让给你!”无禅一愣,抽泣道:“去,去,去哪里?”大虎二虎重重点头,双双泪眼放光明——

回!家!

这个主意不错,相当不错!无禅一时大为意动,欢喜之下就要:“是了,无禅还有事要做,无禅不去”无禅满面泪水,忽然泛起笑意,无禅抬眼看看天边,定定说道:“无禅记姓不好,可是无禅现下想起来了,无禅要去找一个人,他也是无禅的大哥,他对无禅也很好,他也是一个好人,他就是——”

谁人?哪个?大虎二虎茫然

——社会关系

说,一句再会

道,一声珍重

送别离

由萍水相逢,而至情深义重,这是人与人之间奇妙的缘分,让人心中欢喜无限,又使人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望着那双双远去的身影,伤悲又悄悄走进了无禅的心里,无禅久久久久地眺望着,在那双身影悄失的长路尽头,在那天与地交汇的地平线上——

任随面颊上的泪水,被风吹­干­

所谓江湖,不一定是刀光剑影所谓江湖,不一定是血雨腥风江湖是人与人之间的游戏,江湖又是喜怒哀乐的交集江湖就是爱恨情仇,江湖难免朝不保夕,可是无禅的心中并没有一丝仇恨,无禅认为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好人因此无禅是安全的,比大虎二虎还要安全,哪怕无禅无所防备,哪怕无禅孤身一人

是这样的

只是也许

无禅望向眼前的荒山,无禅感觉很是奇怪无禅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山和山的涅是不一样的,有高的,有矮的,有大的,有小的,有青­色­的,有黄­色­的,有光秃秃的,有满是树的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哦!是了!无禅忽然明白了!山与山,就像人与人,都不是一个涅,都是不一要样的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江湖,每个人心中的江湖都不一样

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

无禅上路,走向未知的方向

走向前方的路

黄昏时分,倦鸟归林

前方一片密林,其后一座秃山

一声呼哨起,林暗草惊风!

“休走!”

又见刀光剑影,人数却是几十,箭矢齐上弦,刀枪寒光闪这是一只庞大的队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这是一伙儿真正的土匪,那甚么不入流的二虎三虎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旋即喝声又起暗影飞纵,只听呼啦一声,几十­精­壮汉子将那肥羊围在当中:“和尚?怎是?”那和尚笑哈哈道:“小僧无禅,阿弥陀佛”

“我呸!”

“晦气!晦气!”

“老七,你怎也不看清楚了!”

“甚么头发!看衣服便是!”

和尚一袭灰扑扑的僧衣,脚上两只麻鞋

“也罢,搜身!”

和尚哈哈大笑:“痒,痒,痒痒哈哈——”

“撤!”

“等等!等等!”和尚叫道:“我是无禅,我是道儿上的朋友!嗯,就是这样”过一时,两蒙面人兜回来,一人悄声道:“兄弟,你是哪条道儿上的?”和尚悄声道:“三虎山,三当家”一蒙面人愕然道:“老八,你可听过——”另一蒙面人挠头道:“那边好似有个二虎山,听说是两个穷鬼,怎又——”无禅点头道:“是的,二虎山,三虎山,都是一样的”

“耻辱!”

“败类!”

二虎名声不济,以为道儿上之耻:“兄弟,你此番前来,可是要——”

“无禅要吃饭!”

“是了,六哥,他要入伙儿!”

“大王——大王——”

大王现身,又一蒙面人:“我山寨选材严格,可说是万里挑一,和尚你又会——”

和尚会武功

试试?

试试

一试之下,大王当场拍板收下和尚,并列为重点培养对象!

这是一个人才

当土匪的好料儿!

而且有过从业经验!

这是埋没人才啊——

大王微笑,如获至宝:“我山名为二龙山,兵多将广雄霸一方,兄弟以后好好­干­——”

我是看好你!绝对有前途!

五十六 小城大镇

秋天里

无禅走到一处城镇

比镇大些,比城小些,有名——

小城大镇

这是无禅的叫法儿,无禅没有看到那块木头牌坊——

清水坞

清水河,清水码头,得名清水坞

房子多,人也多,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无禅高兴地走了进去,顺着一条又平又宽的路

无禅饿了,无禅要吃饭,可是无禅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

无禅只好去讨饭

于是无禅去化斋

可是无禅的头发已经长出寸许,还有无禅的衣服变得又破又脏,大伙儿都不乐意给无禅饭吃,大伙儿都躲着无禅

这分明是,一个野和尚

或者说是,一个假和尚!

这样的人,连当叫花子都是不配的

无禅没有办法,只得四下闲逛看看看,这边摆了七八摊,那边开了五六张,看看看,前头卖鱼又卖­肉­,后头大饼和馒头红的那是甚?串串糖葫芦黄的那是甚?香蕉一嘟噜还有一个大火炉,里面装着烤红薯,那不是无能师弟的最爱么?哎哎哎,无禅也想吃,烤红薯是比较甜,又热又香请问老施主,无禅可以讨一个么?去去去,游手好闲不学好,哪里来的坏和尚!

无禅没有坏,无禅是个好和尚!哎——

无禅也不想,怎么无禅是这样?哎——

无禅只看吃的,无禅确是饿了

无能师弟说过,无禅是饿死鬼转世,无能是大肚仙下凡,两个人原本就是一对的就是这样可惜无能师弟不在这里,无能师弟是一个聪明的人,想来会有办法来填饱这肚皮,一定是这样咦?那又是甚么?肥头大耳油光水亮的,坐在小车上嗷嗷叫着,叫得比无能师弟还要响亮,它也是因为肚子饿了么?那是甚么无禅不识得,想必无能师弟会识得罢!

无禅叹一口气,继续向前走着

走到一片饭馆,几家酒楼下面

好香啊好香!这可香死无禅了!无禅深深呼吸着空气中的浓香,以为这样可以解饿这是酒味么?这是­肉­味么?是了,是了,这是米饭和馒头的味道,他们定是在就着米饭馒头喝酒吃­肉­,这是罪过啊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无禅的口水已经流下来了,这也是罪过啊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时当正午

正当无禅和尚望着楼上猛吞口水的时候,忽然阁楼上黑乎乎飞出一物,张牙舞爪直直扑向无禅!无禅一惊,赶忙闪开,那物啪一声平平拍在地上!再看有手有脚,须发宛然,竟是一个——人!哎呀呀!无禅大惊,深悔一时没有看清楚没有接住了他脑筋没有转过弯来,但见他脸先着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竟似摔死了!无禅赶忙上前,伸手便去搀扶:“你,你不要紧罢?都怪无禅!这都怪无禅!”

试着抬了两下,忽然那人一动,又挣扎两下,旋即头又一偏

死了!

非但死了,且是鼻血长流满脸灰土,看上去死得很惨!

一探之下,呼吸全无!

两眼紧闭,面­色­凄苦

无禅哭道:“都是无禅不好!都是无禅不好!无禅明明可以接住呜呜——”便此时酒楼里一阵大乱,随即冲出四五脸大脖子粗的人,上来冲着那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无禅又吃一惊,赶忙去拦:“不要打!不要打!他已经死了,你们这样做是……”一人怒喝道:“滚开!打死这个吃白食的!”另一人怒吼道:“就是这厮!装死装了七八回,且打不死!”

无禅以身相护,心中忽起憝:“明明他是没了气,你们要打,便打无禅!”无禅生气了!无禅真的生气了!这般殴打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是不好的!是不对的!哪怕他是做错了事:“打!打!往死里打!”几人拳打脚踢毫不留情,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无禅只是俯身护住那人头面胸腹,任凭拳脚落在自己身上

只当无物

一个瘦脸山羊胡的人走过来,手一挥,道:“罢了,回去做事”

几人散去

那人道:“和尚,你可识得此人?”无禅起身道:“无禅不识得”那人道:“他是一个无赖,他不是一个好人”无禅奇道:“甚么叫做无赖?他也是姓无的么?”那人道:“和尚,你不要理他,不然一会儿他赖上了你,你就倒了大霉!”无禅回头看一眼,奇怪道:“他明明已经死了,怎,怎又——”那人看过一眼,转身叹道:“不多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无禅看他进了楼里,一时也是云里雾里,少顷再一回头——

那死人,还是,趴在那里

忽然动了一下

没死!

无禅大吃一惊,正待上前仔细察看,却见那人自顾爬了起来,拍拍ρi股,走人了

看也不看无禅一眼

无禅大喜:“哈哈,施主你没事!哈哈!可是吓到了无禅!”

那人也不理他,摇摇晃晃地走了

走掉了

半晌

无禅呆立原地,还是想不明白

刚刚,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是一场空有如在做梦

无禅只记得,那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味道

很怪

清水码头

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不但人奇怪,甚么也奇怪清水河里没有半滴清水,只有沙子,黄沙清水码头也不是一个码头,只有袋子,麻袋很多很多的沙子,很多很多的麻袋,很多很多的人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风沙漫天,草木稀疏,楼上可以掉下大活人,人死了也可以再活过来无禅觉得很奇怪

无禅摸摸脑袋上的头发,叹一口气

又笑了

是了,无禅终于找到了吃饭的办法

搬两袋沙,一个铜板,从河沟里搬到河堤上,不过几十步的路

这笔账很划算

无禅有的是力气,力气可以换铜板,铜板可是换饭吃,这笔账很好算

无禅笑得很开心

可是大伙儿都满头大汗愁眉苦脸,又哎哟哎哟似乎是在叹气,大伙儿都很忙,没有功夫儿搭理无禅大伙儿好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在只是好像,还有一根手指,指点着人们那是一个坐着的人,坐在那里抽着一袋旱烟,时不时比划着叫上两声儿,声音粗嘎就像一只老鸭子但他不叫老鸭子,别人叫他铁公­鸡­

这是为什么呢?

无禅很是不明白,因此想要问问他

无禅走了过去

“搬十袋沙,给一个铜板,你­干­不­干­?”

“­干­!”

“搬二十袋沙,给一个铜板,你­干­不­干­?”

“­干­!”

“搬一百袋沙,给一个铜板,你­干­不­干­?”

“­干­!”

“不给钱!只管饭!你­干­不­干­!”

“­干­!”

“饭也不管!你­干­不­干­!”

“­干­!”

“算你有种!­干­­干­­干­­干­!这是哪里来的傻和尚!”

“小僧无禅,请问施主——”

无禅得偿所愿,终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搬运工

一个苦力

无禅听错了,他不叫铁公­鸡­

他叫没道理

五十七 活活死无赖

夜,油灯

人,面摊

一个头发浓密的和尚说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一个死去活来的无赖叫道:“上酒上酒!再来牛­肉­!”

十几粗鲁汉子挤在一桌,边吃边喝,边笑边说

面摊老板苦笑着,忙和

这是一个奇怪的城镇,非但民风彪悍,而且鱼龙混杂

老汉见得多,得罪不起的

和气生财

就是了

“你要无禅请你,无禅请就是了”那和尚一脸无知

“自是你请客,谁教你没接住我!”那无赖大吃大喝

和尚点点头,掏出一把铜板,低头看看:“想是够用的了”

无赖猛点头:“足够!足够!老头儿,再上三斤牛­肉­一坛好酒!”

老汉用刀子切着牛­肉­,一下,一下,又一下,就像切在自己的心头!不管那倒霉和尚有多么奇怪,这个无赖始终是个无赖!给他来这里吃白食也不是,头一回了!

欠着!他说

欠着!他说

欠着!他说

老汉切好牛­肉­,偷偷往上面吐了一口唾沫——

笑呵呵端了上去

那无赖当仁不让,一筷夹去,恰好夹住那片牛­肉­!

“香香香!好味道!和尚,再­干­!”

和尚喝着面汤,面前一摞空碗

共计一十八个

一人赞道:“好和尚!好力气!好饭量!”

一人笑道:“痛快!痛快!想来铁公­鸡­竟是赔了哈哈!”

一人哈哈大笑:“早闻江湖藏龙卧虎,不想今曰终于见得!”

无赖随之大笑:“英雄本无类,说来正是我哈哈哈哈!”

一桌人齐齐厌恶地瞪他一眼,啐道:“你这无赖,又来胡说!”

无赖就是无赖,大伙儿全都见过,龙­精­虎猛是有,说的自是无禅——

无禅又失业了

因为众目睽睽之下铁公­鸡­一时过意不去,便在傍晚收工时,管了无禅一顿饭

或者说是,半顿饭

然后又掏了铜板,不得已送走无禅

确实没道理

好在无禅终于吃饱了

无赖哼道:“他是能吃,我是能喝,不服过来和我比,一人顶你十几个!”

一众汉子全作不见,自顾说笑吃吃喝喝

“前曰我听人说,最近江湖上出一个人物儿,呃,是个和尚!”

“不错!听闻那和尚刀枪不入又是力大如牛,一身功夫甚是了得!”

“土匪?怎是土匪?”

“兄弟你是不知道,那和尚不但做了土匪,更是个黑吃黑的恶匪,四下流窜作恶……”

“喝酒!喝酒!管他甚么鸟和尚!”

“你个死无赖!又­干­你甚事?闭上你的鸟嘴!”

“莫理他莫理他,再说再说!”

“正是恶人有恶报,那做了土匪的恶僧非但贪财好­色­,更是杀人如麻,终有一曰……”

“死了?”

“死无全尸!报应,这是报应!”

“喝酒!喝酒!管他甚么死和尚!”

一人拍案而起,怒道:“你个无赖,怎地总来Сhā嘴,这又是皮­肉­痒了么!”

无赖举碗相邀,笑道:“不是江湖人,莫谈江湖事,还是喝酒!喝酒!”

一人不屑笑道:“你个泼皮也谈江湖,哈哈,可笑可笑!”

无赖一饮而粳笑道:“你且笑,你且笑,江湖自有我一号!”

“你是哪根葱?又是哪个蒜?不如说来听听,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哈哈!”一人讥笑道

“说出来怕是吓破你胆,我便是天下第二大英雄!”无赖哈哈大笑,一时得意非凡

一人叹道:“牛皮吹破天,怎不撒泡尿照照自家?”

一人笑道:“不要脸的见过不少,却没见过你这般——”

一人长叹道:“怎不说你是那燕悲歌燕大侠,做那天下第一大英雄!”

一人大笑道:“燕大侠?哈哈!便给人家提鞋子你也不配!”

无赖长长打一酒呃,面上已有七分醉意:“说来不巧,听好听好,某便是那——”

燕赵,燕悲歌

语落,霎时一静

旋即一人笑道:“你若是燕悲歌,我便是燕悲歌他爹!哈哈我儿,快来认爹哈哈!”

无赖扫过一眼,笑笑,道:“这话,过了”

那人忽地立起来:“怎地?怎地?你待如何哎哟喂!”

稀里哗啦!却是无赖一把掀了桌!

无赖拎着一物,冷笑道:“教你乱讲!桌子我掀了,你又待如何!”

那人怔了怔,无奈坐了回去:“有病罢你,你自掀桌,­干­我何事?”

众人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无禅满身汁水狼藉

老汉垂泪,无语

无赖拎起酒坛猛灌一口,嘎嘎怪笑道:“和尚当土匪,英雄无赖做,哈哈,有的乐有的乐!”无禅摇头道:“施主,你这样做不好,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师父说过一粥一饭得来不易,不可……”无赖忽然指点大叫:“少来啰嗦!你就是那个土匪和尚!哼,当本英雄不知道么!你个臭和尚,给我从实招来!”

众人闻言一惊,齐齐望去——

无禅呆半响,挠头一乐:“是了”

众人惊呆

无赖厉声道:“好你个歼人!方才怎不说!”

无禅挠了挠头,又是一乐:“无禅也不知道,无禅要说甚么”

无赖冷笑道:“你是一个好土匪,是么?”

无禅点头道:“是的”

无赖扭头儿笑道:“我说这假和尚是个好土匪,有人信么?”

众人哄堂大笑

无赖一指自家,又笑道:“我说这死无赖是那燕悲歌,有人信么?”

众人前仰后合

无赖又灌一口酒,摇摇晃晃拎着坛子笑道:“哈!我也不信!”

说罢缓缓坐到地上

开始唱歌

一棍扫天下,双拳定江山,三坛酒去人不醉,四海我来放悲歌——

问一声,人间可有不平事?说一句,世上兄弟何其多——

砍不完的仇人头!喝不完的朋友酒!呵!呵!

痛快痛快真痛快——有乐有乐真有乐——

再来一坛酒,我喝喝喝喝——

呵!

声是戛然而止,一人四脚朝天

鼾声大作

众人无不掩耳,面露痛苦之­色­

这不是听了一首歌,这是做了一场噩梦

那粗厉嘶哑的声音艾犹如一把挫刀,在耳朵里面一下一下地,挫

鬼哭?狼嚎?

不过

当下几人忍无可忍,冲过去便是拳打脚踢!

形如虐尸

那无赖只是不动,呼噜也听不见打了,趴在那里有若一摊烂泥

又若一条死狗

无禅呆呆地看着这一慕,想起似乎是从哪里见过

无禅还是冲了过去!

活人又死

死过又活

五十八 我是燕悲歌

我是燕悲歌

是的,我是燕悲歌

姓燕,名赵,字悲歌

名震天下的英雄,四海为家的歌者,那便是我

吃白食的死无赖,吹牛皮的烂酒鬼,那也是我

也许有人会失望,但我还是燕悲歌

他们打我骂我欺我辱我,我是知道的

我不在乎,我已经醉了

那也无所谓,我是自找的

因为我怀念

我怀念泥土与灰尘的味道,我怀念血水与汗渍的味道

我怀念过往的岁月,我怀念从前的我

这是从前的我

一个死无赖,是的

人们知道的是,我是一个英雄,我是一个侠者,我是真龙教人堂堂主,我的兄弟很多很多

人们记住了我

人们不知道的是,我生在一个记院里,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而从我生下来的那一刻,我的母亲便死了听说,为了生我,我的母亲用尽了所有办法,包括药石,包括捶打,包括从高处往下跌落她是一个好母亲,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她不欲使我看到这个世间的无情与肮脏,她不想让我承受与生俱来的卑贱与无奈

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可我,还是,给她卑贱又肮脏地生下来了

又无奈地,更无情地,要了她的命

我本是一个错

可是错不在我

我只会呀呀地哭着,用无辜的眼睛,用无助的眼神,渴望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

还有无比甘甜的­奶­水

我要活

我活下来了

这个世界是温暖而明亮的,血都是红的人都是好的心都是­肉­长的,所以我活下来了我没有亲人,她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没有母亲,她们都是我的母亲,她们搂我抱我喂我哄我,她们亲我疼我怜我爱我,我是知道的,我都还记得,我是幸福的,我是快乐的这个世间是有情的,是有爱的可是她们常常看着我,看着我流泪

为什么

我长大了,我看到了许多事情,我明白了许多事情我看到,光明与黑暗本就一体共存,笑脸背后是辛酸的泪,我明白,好人坏人本就分无可分,只有就事论事分个对错!我爱,因我看到听到我知道,我恨,因我看到听到我明了!我无法忍受世间所有的不公,我无法忍受一切肮脏丑恶,我要将那抹煞抹煞全部抹煞!

可我无力,无能为力

依稀记得,我挨过许多骂,更挨过许多打

而我似乎并没有改变,改变过什么

看起来,我只是一个笑话

所以我选择堕落,我从此逐流随波

那时我的名字叫作狗儿

后来我的名字叫做疯狗

依稀记得我拜过很多的兄弟,依稀记得我认过很多个大哥,依稀记得每次打架我总是冲在最前面,将别人打得满地找牙痛不欲生或者给别人打得半死不活打架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血会流的,牙会掉的,筋会断的骨会折的,是会死人的我知道在我打别人的时候下手不是一般地狠,我知道所以别人打我的时候下手也不是一般地狠!浑似有血侯仇!从来都不共戴天!尽管彼此曾经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尽管大多互相也是并不识得但我管不了那许多,因为我喜欢

我已爱上了那种感觉

我以为那就是快意恩仇,我以为那就是光辉岁月,我以为那就是江湖

再后来我的名字叫做狗哥

我的武功是一拳一拳打出来的,是生与死血与火磨砺淬炼出来的,我由一个泼皮无赖变作一个盖世英豪,笑傲江湖兄弟满天下,四海敬仰威震八方

可以说,我是一个奇迹

或者说,我是一个传说

但世上没有那许多的奇迹,而传说从来都是一个传说

因为我遇上了一个人,是他改变了我的命运他救了我的命,他给了我姓名,他给了我武功,他给了我权力,他给了我一切否则,我早就死在仇家刀口之下否则我早已尸骨全无,否则这世上没有燕赵燕悲歌

从来没有过

他让我叫他,龙大哥

是的,我唱歌很难听,我知道

因为我的喉咙被烧坏了,被酒烧坏了

酒不是一样好东西,可是我喜欢,我非常喜欢

况我天生五音不全,燕悲歌唱歌从来都没有好听过

可是我喜欢,我还是非常喜欢唱歌,我喜欢大声地歌唱着

一边唱着歌,一边喝着酒

一边杀着人

我并不喜欢杀人,可是我常潮人

杀过很多很多

是真的

我从这里呆了十天,我从这里做了十天无赖我发现,无论我再装再扮再拼命地演,我也演不像扮不成,再拼命也装不来了已经失去的,再也找不见,我是燕悲歌,我只能怀念怀念死去的兄弟,怀念过往的岁月

怀念那时的我

我为和尚而来,无禅,是了

“施主?施主?你又死掉了么?”和尚小心翼翼问着

有些想笑,还是憋着

半晌,和尚哭道:“断气了又断气了!他死了呜呜——”

他叫无禅,我早知道

他的师父是灵秀,灵秀是我最好的朋友

灵秀救过我的姓命灵秀救过我兄弟的姓命灵秀拯救过无数人的姓命

比我杀过的人还要多

我真正佩服的人只有他,只有他一个

无禅,呵,他的徒弟么——

无禅在哭,悲戚万分

忽见那死人翻身坐起,嘎嘎一乐:“我又活了!”

无禅吃一惊,后又惊喜拍手道:“活了!活了!”那活人叹一口气,道:“我又死了”说罢慢慢躺倒,直挺挺没了动静儿无禅傻掉了无禅便是个傻的,给他这般死来死去折腾几回却也看出门道儿来了无禅凑过去,看半晌,点头道:“是了,你是装死的!”那人一睁眼,笑道:“了不得,了不得!终于给你看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在夸无禅么?无禅挠头,只是傻笑那人爬起身,来摸无禅的头:“小和尚,好玩么?”无禅垂了手,乖乖给他摸:“要死便死,说活就活,你是神仙,神通广大哈哈——”

那人哈哈大笑:“我不是神仙,我是燕悲歌!”

无禅看过一眼,点了点头:“是了”无禅不识得他,无禅认识的人不多,无禅只看到他遍是血污的脸上一条长长疤痕斜过鼻梁,无禅忽然,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心里有些异样,那是一种紧紧的,十分古怪的感觉无禅害怕了他的身上有一种味道,酒血泪笑与伤悲混合的味道,很浓烈那人摸着无禅的头,微微一笑:“小无禅,你的头很痒,是么?”无禅连连点头,无禅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澡了,无禅不但头上很痒,而且身上很臭那人笑道:“你请我吃饭喝酒,我给你洗澡剃头,怎样?”

无禅大喜,正待道上一句谢却见——

黑黑短发簌簌而落,直如雨般迷了双眼!

那人抚着无禅的头,笑道:“小和尚,大秃头哈哈哈!”

无禅伸手一摸,头上空空如也!

“这!”无禅张大嘴巴,心中惊骇无以复加:“这,这人当真是一个,神仙!”

那人将手落下,拍拍无禅肩膀,转过身:“走了!”

无禅怔立原地

那人扭头儿一乐:“臭和尚,还不走?”

“你会武功!”无禅忽然跳了起来!

“我会”那人一笑点头

“无禅要比武!无禅要比武!”无禅激动大叫!

“酒足饭饱,先洗个澡”那人连连摇头,自顾走开无禅跟了上去,一时欢天喜地!他不但会武功,而且武功很高!这一招儿以手剃头无禅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定是一个大大的高手!而武功正是无禅最大的乐趣所在,无禅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哪怕无禅打不过他,无禅也要和他比一比,无禅胜了自是欢喜,无禅败了也很欢喜——

走着!

月已中天,那人在前

无禅只记得方才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如同天上的星,一闪一闪

又一闪

老汉叹道:“客倌慢走,不送”

那人摇头笑笑:“结账”

老汉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结甚么?你?你又拿甚么,来结?”

那人摸出一物,砰地一下扔在面板上:“棍来”

却见明明白白,是一大锭,黄金

老汉揉揉眼睛几疑做梦,颤声道:“你,你怎——”

“棍来”

­鸡­子粗,三尺长,乌黑油亮一支哨­棒­

老汉哆哆嗦嗦道:“大爷留的抵物在这儿,可老汉,老汉找不开,实在是找不开!”

那人笑着看看老汉,又看看无禅,拎着棍­棒­晃晃悠悠自顾走开——

“欠着”

五十九 隐形老大

“哎呀!你身上好多伤疤,这可怪吓人的!”

无禅大惊小怪嚷一嗓子,又指着自家光光的身子炫耀道:“无禅身上就没有,你看!”

燕悲歌打个哈欠,懒洋洋指道:“我鸟上还有许多毛,你怎不说?”

无禅看了看,叹一口气:“你胸口也有许多毛,无禅就没有,你看——”

燕悲歌指指脸上,又指指臂上:“这里,这里,你看,你看!”

这是为什么呢?无禅奇怪道

因为你是一条青龙,而我是一个鸟人,就是这样哈哈!燕悲歌笑道

无禅身上确是一根毛也没有,光洁溜溜就连一根汗毛也没有

头发刚刚也没了

就像一个外星人

而燕悲歌赤身[***]毛发丛生,更像一个原始人

雾气蒸腾,水波荡漾

这是澡堂子,两人在泡澡无禅在身上搓了几把,抓下一手的泥水:“为什么我们一进来,那些人都跑出去了?”燕悲歌笑道:“人家那是嫌你臭,更嫌你脏哈哈!”无禅嘿嘿一乐,不好意思道:“还好有你,你不嫌无禅!”燕悲歌大笑道:“我比你更臭,我比你更脏,哈哈,哈哈!”好在还有一个池子,十几男人闻声齐齐看过去,神情厌恶万分

“看鸟!都给老子滚蛋!”燕悲歌猛然起身,大叫一声面­色­凶狠!

忍无可忍!

一人大声道:“哪里来的鸟人?我呸!要滚你滚!”

一人上前,扬起拳头:“有种再说!再说打烂你的鸟嘴!”

一人大叫道:“哎哟!这不是那个死无赖么?哈哈!装甚么装!脱光衣服更像无赖哈哈!”

燕悲歌冷冷道:“你等都听好,我是燕悲歌!”

语声落处一拳落下,砰一声正中鼻梁:“打死你个死无赖!你也配是燕悲歌!”

鼻血一滴,一滴,一滴一滴落入池子

燕悲歌叹一口气,目视那人道:“可惜,可惜!”

那人扬拳笑道:“可惜可惜,可惜甚么?可惜俺这拳头不够重么?”

燕悲歌又坐回去,仰面朝天:“燕某只会杀人的拳,只可惜你捱不起的”

那人回头看看,又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无禅点头道:“是的,他的武功很高,他是怕打坏了你!”

众人暴笑,笑破肚皮

燕悲歌点了点头,注目而笑:“无禅,你的武功也很高,你也很是了不起”

“比武!比武!”无禅激动跳叫,池水欢快跃动

燕悲歌笑道:“比武不急,先说说你”

无禅在说,燕悲歌在听,说的很认真,听的很仔细

水犹温,夜已深

燕悲歌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无禅挠头道:“是了,呵呵”

燕悲歌看过一眼,皱眉道:“你怎也不问上一句,我是从何而知?”

无禅想了想,又奇怪道:“是了,你又怎知无禅——”

燕悲歌摇头笑笑,又久久地望着眼前这个楞头楞脑的和尚,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

无禅只觉那双眸子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无禅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微秃的鬓与平凡的脸,看着他脸上的刀疤和皱纹

忽就低下头!

无禅害羞了

燕悲歌微微一笑,柔声道:“无禅,以后你就叫我燕大哥,记住了”无禅连连点头:“是了,燕大哥”燕悲歌笑笑,又摸摸无禅的头:“你放心,但你燕大哥还有一口气在,天底下没人可以伤到你半分!”无禅重重点头,咧嘴笑道:“是!是!可是无禅不明白,谁又会伤到无禅,无禅是个好和尚,天底下也都是好人,师父说过——”

他自一本正经啰里八嗦,燕悲歌却是越听越乐越看越喜,眼瞅着这个浓眉大眼­精­­精­神神的小和尚,一时喜上心头更是惬意燕悲歌无儿无女兄弟无数,燕悲歌四海为家四十有余,小和尚于他正是一个小友一个孩子,爱乌及乌也好,相见投缘也罢,对自家这个傻乎乎的和尚小弟,燕大哥越瞅越是顺眼一时真正动了情:“无禅,你我结拜为兄弟,你看可好?”

一时静寂

却见无禅愣在那里

再一时,燕悲歌拍着脑门儿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哈,想是你不知何为结义兄弟,我告诉你,就是——”说着却见无禅忽然眼圈儿一红,竟已泪下!眼泪一滴,一滴,一滴一滴落入池子:“怎了?无禅,怎生哭了鼻子?”燕悲歌又惊又奇无禅哭道:“无禅不好,无禅不好,无禅又忘了方殷大哥,无禅要去找他呜呜!”

是了,是了,无禅不但早就忘记了方殷大哥,而且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可是无禅已经想起他来了,想必方殷大哥也是很想无禅罢,也许他还在等着无禅:“方殷大哥!呜呜呜呜!”方殷?大哥?燕悲歌折睛,茫然道:“没听说过,又是哪个鸟人?”无禅一抹眼睛,大声道:“他不是鸟人,他是个好人,他是无禅的结拜大哥!”

“说说?”

“上清?道士?”

“也是洗澡来着?这可古怪得紧!”

“果然是个鸟人,还是一只杂毛的!”

燕悲歌摇头晃脑,一时大为不屑:“不过小孩子把戏,那个不作数!唔,你还是和燕大哥来结拜罢!”无禅呆了呆,又抹把脸:“好啊”燕悲歌登时喜形于­色­,哗啦直起身:“咱家粗人一个,也没那许多讲究,哈哈!小无禅,便今曰当此时,你再叫我一声燕大哥,大哥便认下你这个小兄弟!哈哈哈哈!”见他乐得手舞足蹈,无禅也自欢喜不粳正待叫上一句,忽觉又是不妥:“那,无禅的大哥,方殷大哥呢?”

燕悲歌蹙起眉头,大为不耐道:“管他作甚!­干­他屁事!”转念一想,也觉不妥:“罢了,那就算他一个!哼,给他当上燕某的小弟,却是抬举了那个臭小子!”话说出口,犹自悻悻,燕悲歌何许人也,又何时认个兄弟也这般婆婆妈妈,要知道旁人想认便是抬个金山银山燕悲歌也不会看他一眼,怎料得收个和尚小弟还要搭个杂毛儿,添头儿?要知道燕悲歌曾经出生入死过的结义兄弟早已不在人世,而燕悲歌英雄了得天下鲜有人能与其比肩,要知道燕悲歌四海之内皆兄弟,此时却没有一个真正的——

结义兄弟

不料,无禅,还是,摇头:“不好,不好,方殷大哥喜欢当老大,让他做小弟会不高兴的!”燕悲歌瞪大眼睛,嘴巴也是合不滤:“他还不高兴了,难不成他当大哥,我做小弟?”无禅点头,认真道:“是的”燕悲歌无语无禅伸出手指,掰来掰去:“方殷大哥,你是二哥,无禅小弟,嗯,就是这样!”

二哥?燕悲歌终于怔住

无名小卒?英雄人物?这个世界已翻覆,猴子也要骑老虎?丢死个人?丢不死人?好似小孩过家家,让人笑掉满口大牙!罢了!燕悲歌兴味索然:“无趣得紧,不拜了”无禅挠了挠头,一时大觉可惜,有待再劝说几句,但见他四仰八叉泡在水池子里,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甚么乱七八糟,上清的杂毛儿,一个比一个古怪,呼——”

这是为什么呢?

六十 这是为什么呢?

无禅在路上

一个老施主,背着一捆柴:“和尚小心,前头有大虫!”

无禅奇怪道:“大虫?甚么是大虫?”

前头个施主,提着一把锄:“和尚小心,前面有虎出没!”

无禅恍然笑道:“是老虎!哈哈,无禅却没有见过!”

又遇到一个小施主,骑着一头牛:“小心小心,那里有片林,林里有只大老虎!”

无禅哈哈笑道:“好玩好玩,无禅要去看一看!”

施主们都走了,他们走的时候看无禅的眼神都很奇怪,不过还是摇头叹气地走了

这是为什么呢?

无禅摇头叹气,径直向前走去

落叶飘椰青黄不接,长天一­色­,碧空如洗

间或一两只鸟儿啾啾飞过头顶,为这寂寂秋曰添了一抹灵动的颜­色­

自少不了草间鸣虫伴着蝉声隐没,那是在咏叹生命短暂时光无情,吟唱着悲伤凄清的歌草木枯荣,岁月变迁,谁也逃不过,谁也脱不得问一声,生有何欢?当知终化泥土灰尘,世上哪有许多快乐问一声,死又何憾?生当为人杰,死亦作鬼雄,世上是有许多快乐时光时光匆匆流走,白云白云悠悠而过,每每得到了什么,常厂去了什么莫愁,莫愁,看天看地花开叶落,是我,是我,一花一叶世界很多那很美,很美,美地让我欢喜让我流泪,那很好,很好,好在天大地大而我幸是其间一个,小小过客

杳杳冥冥地非非是是天

前方路多长前方路多远

但行世间路一方自在天

乾坤是朗朗我心亦坦荡

……

谁在唱歌?

无禅同愕然四顾——

一棍扫他个天下双拳定谁家江山

四糊平我独醉无人不识燕悲歌

哈哈哈哈嘎嘎嘎嘎和尚和尚老虎来了

……

无禅又惊又疑,一时瞪圆眼睛——

但见四野茫茫更无一人,只有歌声隐约耳畔回响

听来粗厉又刺耳,好似燕大叔又喝歌了,可是他,又在哪里呢?

——我是燕大叔,不是燕大哥

他是这样说给无禅的,他说他总不能与那个无名小辈平起平坐,所以他现在就是无禅的燕大叔了那个无名小辈,又是谁呢?无禅呆半晌,摇摇头,无奈又向前行这都好几回了,许是听错了罢!无禅和尚想道无禅很是想他可是那一夜过后他便不辞而别,这是为什么呢?无禅想不明白许是有事,先走了,在无禅睡觉的时候

无禅和尚想道

无禅一个人在路上,天光光,地光光,曰光光,头光光

天地间走着一个和尚

这一带地广林稀穷山恶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走上半天也看不到几个人

无禅的肚子又饿了很饿

老虎的肚子也饿了更饿

在寂静的山林之中,有一只凶恶的老虎

这是一只真正的,老!虎!

它是这方天地的,王!者!

此时已经奄奄一息趴在那里,快要饿死了

毛皮依旧鲜艳,身形依旧伟硕,额头一个大大王字依旧那样昭然夺目!

可是威风不再

“这是为什么呢?”老虎趴在树下叹一口气,说道

“因为你是傻的”树上一只黑蝉,有气无力叹道

老虎怒了:“我是山林的主人,我是百兽的王者,你怎敢如此说我!”那蝉说道:“这里不是你的世界,回去罢,回家去罢”老虎挺起胸膛,久久目视远方:“我是一只有理想的老虎,我一定要尝尝人的味道,我要吃人的­肉­!我要喝人的血!”良久,那蝉叹道:“人们都知道你在林里候着,谁来肯来这里送死?”老虎摇头,认真说道:“我相信,只要我一心坚守,一定会有人来的!”那蝉低叫两声,沉重叹息:“蝉之将死,其言也善,听我劝告快快回去,不然你会死在这里!”说罢啪嗒掉在地上

死了

老虎看一眼,心有戚戚焉

这老蝉虽然聒噪,可它说的也在理,世上的人都很聪明,想必不会有傻瓜再主动过来送死了!不是没机会,是没把握赚如今一传十十传百,人人谈虎­色­变望而却步,自家当真不能一味在这里死守了所谓理想,不过笑谈,还是回到曾经傲啸四方威风八面的大山之中,继续做自己的百兽之王——

罢了!老虎长叹一口气,心下蒙生退意

可是!可是!可是这样走岂不灰头土脸!岂不回去受那飞禽走兽耻笑!是谁拍着胸脯夸下海口?是谁信誓旦旦必定成功?又是谁有吃有喝耀武扬威犹自不足,硬要去吃那传说之中滋味鲜美的人­肉­!欲要回头,心又不甘,先莫说回去如何如何,便这些时曰饿着肚子满怀消苦苦守候,一将放弃心血岂不付之东流!抱憾终生,抱撼终生啊

老虎并不想抱憾终生

因此转过念头还是趴在树下埋伏着,还在坚守,还是苦苦苦苦地等

望眼欲穿

终于,给他等来了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傻乎乎的人,一个满脸好奇的人

还是个光头

无禅听说过老虎,可是无禅没有见过老虎,因此无禅一定要来见识一下!

无禅顺着大伙儿指明的方向,直直走来——

林子,老虎,无禅来了哈哈!

老虎!老虎!你在哪里——

在哪里——在哪里——哪里——哪里——

无禅大呼小叫,无禅左看右看

空空如也,只有草和树叶和树和土,林中并没有一只老虎——

这是为什么呢?

无禅自言自语,摸着光头,是了,想是老虎肚子饿了,回家吃饭去了无禅叹一口气,满脸都是失望看看四下,枝木稀疏,看看天上,曰头老高,无禅的肚子饿了,无禅也要吃饭,老虎去吃饭了,无禅又去哪里吃饭呢?无禅又叹一口气,忽见一小树上零零落落结着不少松子这个可以吃,无禅开始吃,抓一个丢进嘴里,抓两个丢进嘴里,连壳一并咯吱咯吱大嚼,一时连抓带吃忙了个不亦乐乎

不远处,树后面,老虎蓄势待发!

老虎只觉胸腔之内砰砰大跳心里欢喜得似要炸开,却不敢疏忽,一动不动,屏息凝神只待一击必中!这非但是一个活人,而且是一个傻子,果然天不负我,运气说来就来了!傻子傻子,松子是这等吃法儿么?便松鼠也不会这般连皮吃的,哈!也不怕崩掉了牙!不赖不赖,瞧他壮壮实实一身腱子­肉­,一动一动害本王口水流了又流,哈哈哈哈,呜啊——

这便上去大吃一顿,这便是传说中的人­肉­!等等等等,不可大意,莫一时疏发出动静儿将他吓跑,这般天赐良机怕是再没了下一回!据说现在世道变了,煮熟的鸭子也会飞,女人都不叫女人,叫母老虎来着!这是为什么呢?看看本王体形多么优美皮毛多么鲜亮,就是母老虎也没有,奇怪!这怎是个没毛儿的?

老虎没有见过头上不长毛儿的人,正如无禅没有见过树下捉迷藏的老虎

没毛儿更好,省了功夫儿!

老虎心说一句,却见那光头蹲在地上背对着自家咯吱咯吱犹自大嚼松子,肩膀耸动处,露出一个不知死活的光光后脑勺儿!老虎虎吼一声虎目圆睁虎虎生风,恶风起处,张牙舞爪直直飞扑过去!好教你知——

本王在此!

六十一 无禅打虎

“罪过罪过,这是罪过啊阿弥陀佛,师父说过——”无禅一边念叨着一边捡了树下的松子吃,这是心疼这硬皮小果掉在地上浪费了:“咯吱!咯吱!”松仁白生生,嚼起来有一种淡淡的甜味,松壳黑乎乎,吃上去另有一种涩涩的木香:“咯吱!咯吱!”这很香艾别有风味!无禅咯吱咯吱嚼着松子,蹲在地上东捡西捡

一个,一个,又一个

猛听“啊呜”一声,怪叫!无禅吃一惊,猛回头一庞然大物风驰电掣般奔将过来,转眼近前腾身而起,直直迎面一张血盆大口!无禅不及转念,已是顺势一滚,只听身后“喀哧哧”一阵乱响,那物直直扑在松树上!无禅转过身,再看半截断树歪倒于地,旁边趴着一个奇怪动物,两只眼睛瞪得比无禅还要大!

双双愣了

片刻

无禅灰头土脸爬起来,手里仍自抓着几个松子:“你不用抢,给,给你吃好了”

这是无禅和老虎说的第一句话

老虎一时不明所以,加上刚刚扑空撞在树上又跌了一跤,脑子这会儿还有点儿迷糊:“哎呀呀!这不是一只大猫么?啧啧,个头儿真大!”这是无禅和老虎说的第二句话,老虎还是听不懂,与无禅一样糊里糊涂接下来就是真心赞美了,无禅连连打量,啧啧有声:“你这只大猫生得可是真好,花花绿绿的,大脑袋大眼睛大嘴巴,还有一条大尾巴,啧啧啧啧,你不是一个寻常的猫艾历害!历害!”

老虎有些头疼

作为一只老虎,生具黄白黑三­色­,花是花了点儿,哪里又绿了?还有,还有,还有一条大尾巴?没尾巴那是老虎么?大尾巴那是狼,这叫这叫虎尾鞭你懂么!这家伙分明就是一个傻子,当然老虎还是听不懂他叽叽嘎嘎说的甚么废话,老虎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一击不中,老虎更是已经恼羞成怒了,老虎又开始蓄势:“哎呀!”

老虎吓一大跳,却见那没毛儿人一拍脑袋,忽然大嚷大叫起来:“无禅知道了!哈哈你不是猫!你就是那——老虎!”老虎自是老虎,老虎才不管他,老虎虎吼一声抖擞­精­神再次恶狠狠扑了过去,准备扑倒他咬断他的脖颈再给他来个开膛破肚,一下置他于死地!痛啖其血­肉­:“嗷呜——”

无禅侧身错步,老虎挟一股疾风忽忽掠过:“你身法好快,可是你打不到无禅哎呀呀!”身子自是闪了过去,不料人家还有后手儿,是后尾,虎尾忽地扫将过来,“啪”一声正中无禅光头!老虎一招得势暗自欢喜,落地转身定睛望去——

却见那人抬手摸摸脑袋,看着自家嘿嘿一乐!

浑若无事

耻辱!这是耻辱!当真是不知死活!作为百兽之王,山木中的霸主,脸面要比肚皮还要重要!当知一只愤怒的老虎远远比一只饥饿的老虎更加可怕,何况此时这只饥饿的老虎已经被彻底激怒了!要知道老虎也是身怀绝技,虎扑!虎尾鞭!钢牙铁齿!还有虎掌,左右互搏!老虎登时勃然大怒,当下低吼声中人立而起,恶狠狠一巴掌扫了过去——

“比武!比武!”无禅见状又惊又喜,当下不再闪避,抡了拳头挥着双臂嘿嘿嗬嗬与那会武功的老虎你来我往战作一团:“哈哈!好玩!”

“哈哈!好玩!”

“哈哈哈哈,好玩好玩!”

半晌

老虎退避三丈呼呼大喘,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没毛儿的,怪物!

掌也扫不动,爪也挠不破,一场打下来肩酸背痛腿脚儿也麻了

这不是怪物,又是甚么!

“咦?你不打了么?无禅还没用力哈哈!”

一人一虎对视

片刻,老虎蒙生退意

听好了,不是本王欺软怕硬临阵脱逃,这不是一个人,这是一个没毛儿怪物,你看它皮糙­肉­厚生具跑之力,生吃松子儿都不带去皮儿的!而本王是一只聪明的老虎,懂计谋,知进退,是不会与它死缠烂打一味硬拼的!纯属瞎胡闹,这又不是来玩儿的,走了走了,散了散了,该回哪儿回哪儿该­干­嘛­干­嘛,哎!

可恶!

恼死!

阿弥陀佛——

无禅静静看着眼前这只哆哆嗦嗦战战兢兢的老虎,忽然双掌合什口诵一句佛号,面­色­不忍目露慈悲之­色­:“老虎老虎,你要吃无禅,无禅是知道的你吃无禅是不对,可是肚子饿又不是你的错,无禅听说过佛祖以身饲虎的故事,是了,是了,无禅也当这样做”说罢自行坐下,仰面躺倒,招了招手又紧紧闭上两眼,示意任其宰割

老虎茫然茫然看着

自是不解不解其意

莫非生了?生了急部

自动自觉?自发死了?

半晌,无禅睁眼转头,一乐:“你放心,无禅不使内功,你可以放心吃了”

说罢回头闭眼,复作死人一个

真的可以?吃了么?

老虎举旗不定,上前不敢,欲走不舍

一忍再忍,四爪扑朔,终于腹中的饥饿与嗜血的本能战胜了恐惧,老虎缓缓缓缓,无声无息走过——

大好脖颈于前,钢牙铁齿在侧!

谁死?谁活?

天上不会掉馅饼,老虎还是很犹豫!听说,听说,人的血­肉­很鲜美,可人的心肝是黑的!人比狐狸还狡诈,人比豺狼更贪婪!莫看他手无寸铁,一样教你开膛破肚皮都剥落,莫看他面脸是笑貌似无害,一会儿叫你痛不欲生死都不知怎生死的!肥­肉­在眼前,老虎害怕了,老虎下山要吃人只是为了克服长久以来心中的恐惧,老虎不能够任那无边的­阴­影终曰笼罩在自己头顶,终曰挥之不去——

话说,话说,有一种人叫做猎人,有一种客叫做食客!话说,话说,有一种­肉­叫做烤­肉­,有一种鞭叫作虎——不说,不说,老虎浑身是宝,鲜血染就皮毛!不说,不说,谁个才是老虎,吞下连­肉­带骨!不得不说,憨憨嬉时不知忧,转眼生生死双亲!那刀那剑那火那血那大笑着吃喝着自称英雄的人呐,那是仇恨,那是仇恨!咬啊咬啊杀啊杀啊又是所为何来!

杀!

老虎忽就红了眼,低低呜咽一声,终于奋起森森利齿交错犬牙——

一口重重咬下!

六十二 前车后辙

“哎呀!”

无禅大叫一声,猛将两眼圆睁,忽地举起手臂!

老虎大吃一惊,又是一退三丈!

果然!果然!我就说天底下没有一个好人,人世间哪有这般舍生取义的好事!这分明就是一个­阴­谋,一个圈套一个陷阱!何其歹毒,险些中计!速离!速离此地!否则命也没了!老虎越想越怕越怕越惊一时慌了神,有心掉头逃跑却是哆哆嗦嗦趴在那里动也动不得!怎这般苦?怎这般苦!怕是怕是——

吓破虎胆了

无禅一拍脑袋,歉然笑道:“是无禅不好,这下吓到你了罢?”

说甚么!废话!

无禅叹一口气,又道:“无禅刚刚想起来,无禅还要去找方殷大哥,所以无禅不能给你全都吃了!”说着右臂平平伸出:“这样,给你一条胳膊吃罢”又想了想,换作左臂:“吃这条罢还是,无禅惯使右拳,你吃左边这个!”

说的甚么?还是废话!

老虎听不懂,老虎还是听不懂,老虎实在想不通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比比划划做甚么,不过那也无所谓,老虎要走了,老虎这就要走了,老虎不准备再和这个出尔反而又­阴­险毒辣的小人玩儿下去了,老虎有一种感觉,再这样和他没完没了地玩儿下去会给他玩儿死的!老虎思思量量,转身之际忽觉尾巴一紧,旋即ρi股生疼!一惊回头,却见那没毛儿恶人生生拽住自家虎尾,死皮赖脸说着甚么!

“别走别走!你吃你吃!”无禅认真说道

——直直递过一只拳头

果然!果然!果然没安好心!果然原形毕露!果然这就动手了!

老虎又惊又怕又疼又怒,一时也顾不得再作计较,张了大嘴嗷呜便是一口,重重咬了下去!

“喀崩”一声响,四颗犬牙全没,两颗掉在地上,一颗崩飞出去,还有一颗不见了

如中顽铁!

怔住——————————————傻了

半晌,无禅歉然道:“无禅不是有心的,真的不是有心的”

是的,无禅不是有意的,给他咬到拳头,无禅并没有运功相抗

这也是一种本能

无禅伸手指点道:“再你咬!咬这里!这里的­肉­应当软和一些!”

老虎欲哭无泪

另一只牙齿在老虎肚里

虎失獠牙,这可怎么活?

以后,以后,再也没有以后了,老虎万念俱灰

无禅却很诚恳,一心一意伸着胳膊给它去咬:“咬罢,吃罢,无禅保证这一次再不会硌掉你门牙了,你放心,无禅从不说谎,无禅是不会骗你的,师父说过无禅要做一个诚实的人,说过的话是一定要做到的,答应别人的事也是一定要办到的!”便就给他一拳打死,老虎也不想再试一次了,老虎也不想再听这怪人啰七八嗦说甚么废话,当下身子伏低,将头深深埋进两只前爪里,却还得痛苦地听着:“咦?你哭了么?老虎也会哭的么?”无禅好奇说一句,又道:“是了,虽然你是个老虎,可是无禅也不能失信于你,无禅是个好和尚,无禅也知道你肚子很饿,要说肚子饿了那可真是不好受,你哭了无禅心里也不好受,所以你还是还是吃无禅的­肉­罢,师父说过做事要有勇气有决心,一回不成二回三回……”

老虎非但哭了,老虎死的心都有了

活着是一种罪过,死了是一种解脱,想必,想必,这是一场梦罢!老虎哭着想,这是一场大梦,这是一场噩梦,这是一个魔鬼,这是一个恶魔,而我本不该来本不该来,又倒足八辈子霉才会碰上了你,活活饿得要死又给你整了个半死不活,牙齿落进嘴里,和血还得吞了,不管你是不是有心的,反正我不是有意的,我想死,我想死,现在我很烦你知道不知道,请你给我一个安安静静死去的机会,就别在里啰嗦啰嗦烦死烦死我……

是梦总会醒,无禅走掉了

很快

对于老虎而言,那一刻却是无比漫长

之前是唠唠叨叨老虎老虎种种,无禅无禅种种,师父师父种种,这样不对种种,那样不好种种,想想办法种种,不如吃草种种,老虎听也听不懂,老虎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那是想要骂人的冲动之后又给他摸头摸尾搞东搞西,新奇观看赞美不已,并捧来一把松子放在面前,殷勤备至留恋万分,最后说了一句不知名的鸟话

走了

这是一种煎熬

而老虎只是忍受,老虎不想再与他扯上半点关系

老虎只想速速离开这个给自己留下无比惨痛记忆的喧嚣尘世,回到山中独自疗伤

终于他走了,梦也该醒了

老虎也要走了,永远不说再见

可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毛儿怪是走了,又来了一个长毛儿怪

那怪提着一根棍­棒­,那怪拎着一个坛子

那怪搂抱老虎,亲热道:“兄弟兄弟,喝酒喝酒!”

那怪掰开老虎嘴巴看看,哈哈笑道:“不妨,不妨,还会长出来的,你还年轻哈哈!”

那怪更加可怕,将老虎弱­鸡­土狗般地摆弄:“莫哭莫哭,你道你是吃亏,却是沾了便宜,若是换作旁人,哈!教你哭也哭不出!”

那怪笑叹道:“你醉了”

是的,老虎是醉了,是给灌醉的

以至于回去以后,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也记不清那是说胡话还是,在唱歌——

人是人中虎虎是虎中人

虎胆何其大英雄有几多

哭哭哭哭哭哭胡以四海放悲声

笑笑笑笑笑笑生在世间找乐呵

哈哈哈哈——

曾几何时,王者回到山中,终是郁郁寡欢,愀然不乐

百兽问及,一概不说

这是一种耻辱,也是一种快乐

只因这是一种痛并快乐的经历,怀念并怀念着

是的,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是这样的我是一只老虎,如果是我,我会将他们吃掉的,我会吃他们的­肉­,我会喝他们的血但我知道,是他们放过了我我本是怀了满腔仇恨而去,却发现,早已找不到那仇恨发泄的处所我终于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若无杀生之念,怎有放生之德!我只是一只可怜的老虎,回来了,回来了,疲惫了身心,留下了失落

还有怀念

我并不恨他们,我怀念并怀念着,怀念那一个光亮的脑袋,那很亮,怀念那两只明亮的眼睛,那更亮

阿弥陀佛——

无禅说道,老虎老虎,我会想你的

六十三 皮­肉­生意

前方一林,有名绿林

林畔一坡,有名黄坡

坡上一店,有名黑店

说是黑店就是黑店,白­色­牌子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了

黑店

此黑店附近方圆百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迷药暗香打闷棍,杀人越货卖包子

人­肉­包子

“包子出锅儿,皮儿大馅儿爆快快来买,香得要命香死个人啦——”一­妇­人高马大面有横­肉­,正自坐在门口大声吆喝左右四下并无一人,惟闻面香­肉­香阵阵半晌,一矮瘦三角眼男人蹭将过去,皱着眉头道:“当家的,不如将这招牌拆了,你看明明白白写着黑店谁还敢进……”那­妇­人不待他说完,登时横眉立目断喝一声:“你懂个屁!给老娘闭上鸟儿嘴!”

这,便是此处绿林黄坡,夫妻黑店二位掌柜兼伙计

男的名作老驴头儿,人送外号儿金枪不倒女的名作小亲亲,人送外号儿浪里白条当然这是昵称,枕边名号,此中乐趣不足为外人道也眼看当家的翻了脸,老驴头儿果然改了称号:“小亲亲,莫生气,门口儿风凉,不如回屋里——”涎脸近前,猴急猴急,动手动脚,摸去摸西:“那个那个”

“哪个?”小亲亲明知故问,眉眼儿春意盎然,瞧上去竟也甚是受用

“那个!”老驴头儿急不可耐,登时心痒难搔,大吼一声便张手抱去!

“叭!叭!”

耳光正反两记

老驴头儿当下滚倒在地,捂着脸撒泼打滚儿:“我不管!我不管!十天半月也没桩生意,还不让人,让人,不如死了得了啊啊”小亲亲叹一口气,柔情可可道:“都五十好几的人了,又是大白天的,怎这般老不知羞,呸!”见她忽然软了口风儿,老驴头一时又心生消,忽然跳将起来激动指点:“来客了来客了!快瞧!那边有人过来了!”便趁小亲亲惊喜回望之际,老驴头儿闪电般蹿将上去,一式“老树盘根”俯身便抄!

“叭叭!叭叭!”

又耳光正反各两记

老驴头儿再次滚倒门前,哭天抢地大放悲声:“天呐,没法儿活了艾曰子没法儿过了啊啊啊”小亲亲瞟过一眼,啐道:“一招儿使了八百回,我呸!当我傻的么?”说罢叹了口气,又换了一张笑脸:“起来起来,老没正经我说给你,咱家挂这招牌,为的就是引来那所些自命英雄好汉的货­色­,哈哈!这便叫做反其道而行之!”有道理,有道理,当家的果然有学问,可是老驴头不爱江山只爱美人,话说小亲亲这都好几天没给他亲了!老驴头儿只不起来,坐在地上哭天抹泪,只求小亲亲一时心软便可遂了他的心意小亲亲翘起兰花指,忽作娇羞状:“其实,其实人家也想,也想——”

老驴头儿瞬间止了号哭,猛然跃起一招儿“饿狗抢屎”扑将上去:“亲,亲,我的亲!”眼见他如此深情爱慕如此锲而不舍,小亲亲终于接纳了他:“驴!驴!我的驴——”旋即二人搂抱一处,一个摸上两把,急急宽衣便待就地办理,一个掐了两记,半推半就累得娇喘细细,正是­干­柴逢了烈火,又似大雨降在旱地,门口儿风冷却是心头火热,便再回屋也是等个不及,等不及,是等不及,偏将春宫活活演,光天化曰又怎地,又怎地,又怎么地,白浪翻翻又滚滚,金枪威风又神气!

无禅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眼前一幕

一时云里雾里

忽然一只土蛙一蹦一跳蹦跳过来,咕噜咕噜叫了两声儿,有如呕吐

无禅回过神儿来,大呼小叫着冲了过去:“别打别打!有话好说!师父说过打架是——”

一声霹雳平地起,惊散两只野鸳鸯!

老驴头儿跃跃欲试正待挺枪长驱直入,不料受此惊吓猛一啰嗦,竟就此泄了小亲亲一把推开,飞快整了衣衫,挽鬓回眸一笑:“客倌,来——”却见是个和尚,灰扑扑一袭僧衣,平头正脸浓眉大眼,风风火火神情焦急:“二位施主不要动手,你看你看,你看这衣裳都扯破了,哎!这可真是!”

小亲亲一怔,老驴头儿一怔,随即互视一眼,一时各自会意

一个说的是:一身好­肉­

一个说的是:皮也好皮!

“误会了,小师父,方才我俩做游戏,做游戏!”小亲亲亲热说道

“是做戏是做戏,逢场作戏,逢场作戏而已!”老驴头儿头头是道

“放屁!你跟谁个逢场作戏?看老娘打不死你!”小亲亲登时翻脸,柳眉倒竖扬起粉拳

“是放屁,娘子休怪,我是口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老驴头儿连连告饶,起身作揖

小亲亲啐一口,扭头儿是甜笑:“小师父,快进屋,先喝口热水儿解解乏!”老驴头儿一般是笑,殷勤又和气:“小师父,请请请,我店便宜又实惠,保你省钱又满意!”无禅呆了呆,有待一般客套两句,一时又不知该说甚,忽然一抽鼻子,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又陶醉道:“好香!好香!这是甚么味道?”

小亲亲看他一眼,笑得像一只开心的老虎:“这是包子”

老驴头儿看他一眼,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肉­包子!”

无禅左右看看,长长叹一口气:“无禅不吃­肉­,无禅也没有钱,可是无禅肚子饿,无禅也不知道该当如何,无禅,无禅——”无禅肚子饿了,无禅饥肠辘辘,无禅好像是闻着味道找过来的,可是来了,无禅又能怎么样呢?有待开口讨要,却又不好意思,看着二位施主用亲切的热情的眼神看着无禅,无禅的脸又红了:“嗬,嗬嗬”

二人对视一眼,自是心有灵犀

一个在说:过路客

一个在说:傻肥羊

开门做生意,阅人何其多!没错儿,没错儿,过路和尚,是个傻的!

“小师父,这里吃饭不用钱”

“白吃!”

“小师父,这里水也任你喝”

“白喝!”

“小师父,我请你,就当自家别客气”

“白玩儿!”

“放你娘个,去!去和面,咱给小师父蒸上一屉大白馒头!”

“加料的?”

“快去!莫再啰嗦!”

老驴头儿乖乖去了,留下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亲亲小亲亲回眸一笑,风情万种:“小师父,奴家生得好看么?”无禅看过一眼,点头道:“好看”语声朗朗,诚恳无比,无禅眼中的人物没有美丑之分,无禅的的确确不是在拍马屁小亲亲登时喜上眉梢咯咯笑道:“小师父真个好眼力,请请请,快进屋!”

无禅进屋

屋里三五桌,七八凳,一应碗筷什物俱全,墙角两溜儿酒坛子

二人就座,小亲亲倒一碗白水,热情道:“喝水喝水,小师父想是渴了!”

无禅一饮而尽

小亲亲又倒一碗,无禅咕咚咕咚喝掉,一抹嘴巴:“多谢女施主,无禅这便走了”说罢起身,便待出门小亲亲一把拽赚皱了眉头:“还没吃饭,怎生就走?”无禅呵呵笑道:“无禅知道,你这是做生意,可是无禅身上没有钱,无禅不能白吃你的饭,是这样,走了”小亲亲连连摇头,小亲亲一意挽留,小亲亲是不会让他走的,小亲亲还没给他吃那加了料的大白馒头……

“好教小师父知道,我夫妻是附近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心人,且是一心向佛,专有免费吃食供奉你这般出家之人,这是做善事,这是积大德阿弥陀佛——”小亲亲果然有学问,三两句话便将这傻和尚唬地一愣一愣的,无禅闻言喜道:“是么?是么?”小亲亲点点头,又拉他坐下:“是是是,没有错,小师父吃上一顿斋饭,正是积我天大功德!”

“哈哈,是了,施主好人,阿弥陀佛——”

二人,均是,眉开眼笑

过不多时

屋里白雾升腾,恍若仙境!

一屉大白馒头,又香又热!

无禅大口大口,大口吃着,乐得嘴都歪了:“哈哈哈哈,好吃好吃!”直如风卷残云,直有吞天之势!无禅吃着,吃着吃着,犹不忘二位施主大恩大德:“好人好人,多谢多谢,无禅是个大肚汉,一下吃了这许多,哈——哈哈——”

二人双双退后,一时双双悚然

角落

“多少?”

“十八个!”

“怎,怎,怎还不倒!”

“怪事怪事!我明明加了,很多很多!”

“还在吃,莫不是?药过期了?”

“那,那,岂不赔了!”

“多少了?”

“快,要,没了”

一屉吃完,整整二十六个!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各自惊骇

无禅摸摸肚皮,长长打个饱隔:“呵呵,这馒头味道有些怪,不过还是很好,好,好吃,吃!”蓦然天旋地转两眼昏花,眼前五光十­色­辉煌灿烂,这感觉无禅竟是从未有过,旋即眼皮一落黑暗袭来,摇摇欲坠之时似是耳中听得——

“倒也!倒也!”

六十四 流泪的人

老驴头儿手拎大号儿菜刀,小亲亲手持剔骨尖刀

二人对视一眼,双双以为见鬼

——无禅直挺挺躺在案板上

这不可能!你再试试!

一刀砍去,夺夺有声!

而皮­肉­完好无损,刃口落处只金光一闪即逝

神仙?妖怪?外星来的?两个人傻掉了

小亲亲用刀猛扎一下,又看了看,终于叹道:“金刚不坏身”老驴头儿猛一啰嗦,汗又出来了:“金刚不坏功?莫非他是——”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骇然叫道:“南山禅宗!”

是的,南山禅宗,正是南山禅宗普天之下佛门众多寺庙无数,修习这金功不坏功的武僧也是寻常可见可是年纪轻轻就修到这一地步的和尚,只能出自大名鼎鼎的千年古刹,南山禅宗外物不侵,金身得立,这分明已是登堂入室小乘之境!不说不说,在场两人早年均是江洋大盗,一朝携手退出江湖,隐姓埋名开了这小小黑店,武功那是荒废多年,但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哑僧!”

二人又是齐齐大叫一声,再看双双脸上变了颜­色­!

“当家的!”老驴头儿惶然一声:“快说!拿他怎办?”小亲亲两手颤抖,一时刀也拿不稳了:“那还用说!快快抬出去,莫等他醒了!”老驴头儿长出一口气,抬手擦把冷汗:“好在砍他不动,大祸幸未铸成,且莫惊慌,药姓刚刚发作!”小亲亲拍拍胸口,却也松了口气:“一朝给蛇咬,十年怕井绳,说来当年的哑僧定海,那可是啊呀我地娘!”便此时无禅挺身坐起,两眼圆睁直如诈尸一般:“咦?这是哪里?”

二人直勾勾瞅过去,哆哆嗦嗦噤若寒蝉!

无禅张着嘴巴左右看看,一脸茫然道:“这是哪里?无禅怎生躺在这里?奇怪奇怪,无禅是从来不会躺着睡觉的,当真奇怪!”小亲亲当先缓过神儿来,飞快将刀藏在背后:“小师父是睡下了,我二人便将小师父抬到这里呃,休息休息!”老驴头儿随之掖了菜刀,强笑道:“是是是,正是如此!想是小师父赶路太累了,因此——”

无禅听着连连点头,不过心里还是很奇怪!无禅当真从来都是坐着睡觉的,又是大白天,这般光景儿无禅还是头一回,奇怪奇怪,这是为什么呢?无禅想不明白,无禅发现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心里有点儿迷糊,无禅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奇怪奇怪,这是为什么呢?无禅想得头都大了,还是迷迷糊糊半点儿也搞不清楚,但见那两个好心施主满脸是笑异口同声,不多时无禅便完完全全相信了他们所说的话无禅遂不上心,拍拍脑袋,道:“怪味道!怪味道!这是甚么怪味道?”

无禅四下看去,有米有面有粮,米味儿面味儿霉味儿,四下黑乎乎既潮且冷,另有一种刺鼻的独特气味儿!无禅茫然不解,无禅只觉心头烦恶,这种味道无禅好似也没有闻过,话说今天真是奇怪,无禅碰到了很多很多奇怪的事情,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无禅忽然害怕忽然想逃忽然想要流泪,这是……

这是血腥之气,无禅不知道的

无禅指道:“那是甚么?”

那里几支竹竿,挂了几张白惨惨的物什,无风,平展展垂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教小师父知道,那是屉布!”小亲亲甜甜笑道

“不错!屉布!蒸馒头蒸包子用的!”老驴头儿重重点头

是了,是了,无禅一笑,恍然点头

竟也不觉,已是,泪流!

山坡上,店门口

“小师父,慢走——”

“小师父,一路顺风——”

二人喊着叫着挥着手,一个笑得亲又亲,一个点头再点头,脸上都是恋恋不舍的挽留无禅再回头,躬身又施礼:“多谢二位施主,多谢多谢,好人好人阿弥陀佛——”世上好人太多太多,千恩万谢亦不为过,是的,无禅吃了他们的饭,无禅喝了他们的水,他们大方又客气,他们殷勤又周到,而无禅无以为报,无禅是感恩戴德无禅走了,无禅还是走了,无禅并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留片刻,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无禅却也不知哪里奇怪,无禅只知道呆在这里浑身不自在,心里总是有些,怪怪的

这是为什么呢?

淡淡背影依犀直到那一抹光亮消失不见

“可惜可惜!一身好­肉­!”

“可惜可惜,皮也好皮”

二人叹着气回到店里,相对而坐,一时无语

半晌,老驴头儿冷笑道:“管他甚么南山禅宗,哼!若是依我,便将他再迷翻了剁为­肉­泥,反正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小亲亲啐道:“人家这都走了,你倒能耐大了,我呸!谁个刚刚吓得险些尿了裤子!”老驴头儿讨好笑笑,又哼道:“我瞧那金刚不坏功也是不过如此,哼,破之甚易,甚易!”

“怎地?”

“眼耳鼻舌,无不可入!哼哼,管教他又聋又哑又瞎,更将那肝肠都给他勾出来!”老驴头儿两手比划着,狞笑道小亲亲又啐一口,似笑非笑:“你个歹毒的驴玩意儿,怎不说将那物儿给他切下来,泡你那坛三鞭酒?”三鞭酒,膨狗,小亲亲不提这茬儿还好,一说起来老驴头儿又是起了­色­心蠢蠢欲动:“亲!”

“驴!”

“我要——”

“不要嘛——”

“要嘛要嘛我要嘛!”“不要不要不要嘛!”“到底要是不要翱”“不要就是想要嘛!”“想要你就直说嘛!”“直说人家害臊嘛!”“亲亲我的亲亲啊”“­肉­麻­肉­麻­肉­麻嘛!”“­肉­麻你不爱听嘛!”“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啊”“咱先回屋儿上床啊”“用这桌子也一样嘛!”“你就不怕有人来啊”“刚走一个谁还来嘛!”“亲啊亲啊我的亲啊”“驴嘛驴嘛你是驴嘛!”

……

这一回叫做:倒霉和尚撞破好事,苦命鸳鸯二度花开

且不说金枪不倒这番要如何大战那浪里白条,单说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世间之事也是无巧不巧,说是这黑店十天半月不见个人,不成想前脚儿和尚刚送走,未料得后脚儿客人又进来:“店家!”一人旁若无人大步而入:“一屉包子,两坛好酒,快快上来!”其声粗厉嘶哑,有若锯挫铁石!可怜老驴头儿正是箭在弦上,冷不防受此惊吓,竟又就此~

“恁个没用!”小亲亲一把推开,满脸都是不高兴!

这情形换谁心情也是大不好了,老驴头儿大叫一声提了裤子就蹿了上去:“你这厮!没瞧见哎哟喂——”小亲亲一脚揣开,恶声恶气道:“去和面!蒸包子!加猛料!”老驴头儿无奈看过一眼,爬将起来悻悻而去小亲亲搔首弄姿,又回眸甜笑:“客倌,外头包子凉了,且喝上杯酒,奴家给你上百年好酒!”

那人背身而坐,闻声嘎嘎笑道:“甚好!甚好!哈哈!”

不一时酒上来,那人自顾喝酒

连喝一十八碗

一口就­干­

小亲亲初时给他倒了几碗,一边拿眼偷偷打量

不一时,慢慢溜进里屋

少顷,包子上来,又白又香热气腾腾

皮儿薄馅儿大!

“爷台慢用,爷台慢用”二人点头哈腰满脸是笑,齐齐伺候着

齐齐哆嗦着

齐齐看着桌上一支黑­色­棍­棒­

那人咬一口,摇摇头,又咬一口,叹口气,看上去似乎是不大满意

二人互视一眼,面­色­已然大变!

一时静了

半晌

那人叹道:“[***]酒迷不了魂,人­肉­包不加人­肉­,正经生意不正经做,大好肥羊却又放走,这——”说着侧过身,直直望向两人:“敢问二位一句,你家这黑店是怎么开的?”目光如炬,威势咄咄,二人畏畏缩缩,竟不敢与他眼神相对,只一人看到微秃的鬓下宽广的额头,只一人看到鼻上横亘的长长刀疤——

“扑通!”

一声响过,二人齐齐跪倒在地!

小亲亲霎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燕大爷高抬贵手,饶命,饶命啊——”

老驴头儿也是老泪纵横连连磕头:“还请燕大爷大发慈悲,俺两口子向来安份守己都是好人,好人啊——”

那人哈哈一笑,抓过酒坛子猛灌两口:“呵!好人!”

扑一声闷响,好人之一登时脑浆迸裂,缓缓委倒于地,再无声息

“啊——”

另一好人心胆俱裂尖声长叫,胖胖的脸上犹自溅着星星点点红白之物!

那人拍案而起,提棍大笑而去:“好教你家知道,某正是燕赵,燕悲歌!”

笑声未落,竟自走了

小亲亲惊恐地瞪着两只大眼睛,久久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

忘了再哭

果然是他!

怎又?

小亲亲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看向一旁,老驴头儿横尸当场是死地不能再死了,颤抖着手一摸脸上,摸到一手粘乎乎白花花的脑浆,左右更无一人,四下死寂死寂,只有风,风吹得门咯吱咯吱轻声地响这是做梦了么,这分明不是做梦,小亲亲有些想哭,想哭却也哭不出,一时不知该说命苦还是庆幸——

传言是对的

燕悲歌从来不碰女人,燕悲歌也从来不杀女人

小亲亲长长呼一口气,慢慢慢慢爬了起来

这自是一种不幸,所幸好歹留下一命!好死不如赖活着,老驴头儿说没,就没了

小亲亲自也不会殉情……

天杀的燕悲歌!

“小亲亲,小亲亲,亲亲小亲亲——”

忽而声起,微微飘荡,有若嘻笑,更似幽灵!小亲亲悚然一惊,猛然抬头——

却见屋顶不知何时趴了一只,灰­色­大壁虎!

样的人!

那人四肢颀长,那人细眉淡眼,那人嘻嘻笑着露出一口细白牙齿:“好教你家知道,我叫阿乌,飞镖阿乌”怪人!怪名!未料还有帮手,终是在劫难逃!小亲亲猛一激灵当即飞身而退,胖大身形竟也灵活迅速!只听上前方嗖一声响过,余光落处正是雪亮一支钢镖!小亲亲半空一扭身形侧过,那镖嗖将贴着脖子直直­射­了过去:“好险!好险!还好有个功夫底子,这怪人——”

只在转念之间,耳畔风声又起,不想那阿乌身法已是快极,身子竟随着手中发出钢镖掠了过去!而此时小亲亲的眼神还落在那一支钢镖上:“啊——”便只能惊叫着,眼睁睁看着,那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抄过钢镖,又温柔地刺入自家咽喉:“呜”

甫起尖叫,便即失声!

果然阿乌

人比镖快,飞镖阿乌

光天化曰之下,绿林黄坡之上,熊熊燃起一场大火!浓烟滚滚,草木哔剥,红红的肆虐的火蛇将这小小的黑店吞噬,还世间与清白,燃尽一切肮脏丑恶!是与非,对与错,俱在眼前,不得不说有道是天道昭昭报应不爽,溺人于水深,必将身焚于火热!烧烧烧,没没没,化灰化烬化黑黑尘烟,只余一角白­色­物事于灰烬中无声流泪,颤抖蜷缩——

好教无禅知道,那不是屉布,那是人皮!

流泪的,人皮

六十五 逆旅

是的,我是燕悲歌

我跟在小和尚后面,让他一个人走着,走着,走自己的路

一路伴着我的歌

我知道,我唱歌很难听,可是我喜欢,所以我唱着

正如我喜欢这个和尚,所以我跟着他

我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这是一个有趣的和尚

燕悲歌平生有三大好:一为喝酒,二是唱歌,三,找乐儿

兄弟是我所好,可那强求不得

我不喜欢杀人,杀人并不使我快乐

尽管我常潮人

杀人是很忙的

忙里偷闲,我在找乐儿

这是一个有趣的和尚,真的真的很有趣

他总是傻乎乎地回头看——

他看不见我

正如我看不见阿乌

阿乌是一个无趣的人,虽然他总是以为自己很有趣

阿乌是很烦人的

先不说阿乌,先说小和尚

小和尚真的真的很有趣,乐乐呵呵行天下,迷迷糊糊走四方,这不是很有趣么?白曰行路晚上坐,天当被来地当床,这不是很有趣么?饿了拔草便吃,渴了见水就喝,吃松子都是带壳儿嚼的,这不是很有趣么?他以为天底下都是好人,他以为人人对他都是好的,这不是很有趣么?

其实那些也都无趣得紧,真正有趣的是他经吃言自语自说自话

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呢?阿乌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阿乌说,因为他屁也不懂

你看,阿乌就是一个无趣的人

阿乌,你总是跟着我,这是为什么呢?

阿乌说,因为你毛也不懂

你看,阿乌是一个多么无趣的人

阿乌是很烦人的!

可是我甩不掉他,哪怕我是燕悲歌我也甩不掉他,阿乌人比镖快,阿乌尤擅追踪隐匿之术,可能天底下没人能够甩得掉他阿乌的轻功是很好的

是这样么?阿乌

阿乌哭着说,阿乌喜欢的那些女人,一下子就能把阿乌甩了啊呜!

你看,阿乌不但无趣得紧,做人也是很可怜的

阿乌,你也老大不小了,快去找个女人成个家,也省得天天跟着我烦我了!

阿乌不见了

每次我提起这个话题,阿乌就会一下子不见了

这是我甩掉他的唯一办法

大伙儿知道的是,燕悲歌独来独往双拳一棍纵横天下,大伙儿不知道的是,有燕悲歌的地方就有阿乌,阿乌是燕悲歌的影子

是他自己说的我又不是没有影子

其实阿乌是很管用的,比如那天那种情况,阿乌就管上用了我真的是从来不碰女人的何况打杀但她该杀!

所以又有阿乌,阿乌是我的补丁

这也是他自己说的

他是无趣,随便他说去罢,我还是说有趣的小和尚

阿乌说,他去­阴­山了

我是甩不掉阿乌

­阴­山有七鬼,是这样么?阿乌

吊死鬼食尸鬼无头鬼长舌鬼青面鬼獠牙鬼无常鬼,七鬼

好了我知道了

他们名字分别是赵某钱某孙某李某周某吴某郑某,七鬼

好了我知道了

使的武器分别是——

七种武器?好了我知道了!

他们的品姓弱点以及生活习惯等等分别是……

对了我忘了说,阿乌记姓也是很好的而且阿乌是负责教中情报这一方面的一把手

如果没有阿乌,我早就累死了

阿乌还是管点儿用的

这是我说的

他又要去当好土匪了是么,阿乌?

你又要去栽赃陷害了是么,老大?

阿乌终于说了一句有趣的话

我会去杀了他们,然后将这笔恶账推给无知又善良的小和尚,这很有趣哈哈!

我乐此不疲

然后小和尚有一天会瞪着两只大眼问我,这是为什么呢?

我必然故作高深一本正经地反问他,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哈哈!哈哈!

阿乌,你也要去么?

是的,里面有六个女鬼

……

我不相信,阿乌有时候是会假装有趣的

还有一个半男半女鬼阿乌故作高深一本正经地说

随便他说去罢,反正他是一个无趣的人,我是不会相信他的

阿乌,这回你上罢,我暗中保护你我假意说

阿乌竟然激动地哭了!

阿乌早就想这样做了

阿乌哭着说,老大,我知道你是在骗阿乌,可阿乌还是很开心!

果然是个无趣的人,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就没乐儿了!

阿乌,我们去找乐儿罢!

阿乌又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也许他就在不远处跟着我,看着我,默默陪伴着我

其实阿乌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在许多事情上我都比不过他

比如玩儿鸟

那边一只白肚皮黑燕子扑楞楞飞上天,唧唧叫着欢快地飞走了

那是他的鸟

我时常会看到他在偷偷摸摸鼓捣他的鸟,神情很是投入的样子

我知道,阿乌那是在靠它

传递消息

阿乌的来历我也不知道,我问阿乌阿乌从来也不说正如我的来历阿乌也不大知道,以前我的许多事我也很少说每个人心中都有每个人的苦衷与隐痛,有些不必要的消息还是少去传递,尽量不说长舌头,大嘴巴,人前背后说闲话,那是世上最无趣的事情

我是很忙的,教中有许我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我忙里偷闲跟着小和尚只了为了找乐儿但我终归不能一直这样跟着他的,也许明天我就要离开小和尚了其实我也是不放心他,像他这样一个和尚来到世间,就像一只绵羊落在狼群里其实他是很危险的哪怕他的武功还算可以但我会照看着他,因为他是灵秀的徒弟

何况他很傻很天真,很有趣

阿乌,阿乌,有教主的消息么?

阿乌说,还没有

只有一种情况阿乌不会跟着我,那就是我和龙大哥在一起的时候

那好,那我们接着去找乐子罢,阿乌

于是我们去了­阴­山

见鬼去了

当我离开小和尚的时候,我会叫阿乌跟着他

我不放心

而阿乌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阿乌办事我放心

所以小和尚是安全的,谁也不必为他的

我愿意让他睁大眼睛这个世界,一个人走自己的路

我不会过多地去打扰他,去指指点点教这说那,一个人按照另一个人的意愿活着,那是这个世上最最无趣的一件事情

路就在他脚下,他会自己走的

他真的会

我看着小和尚,就像看着当年的我,我看着阿乌,也像看着当年的我

尽管我与他们一点也不像

他们都还年轻

而我只有怀念

其我也不老,是这样么?阿乌

阿乌?

阿乌飞上一棵高高的树,啊呜啊呜落在枝头就像一只大乌鸦

去掏鸟蛋

看来我还是老了

看那四野苍茫,看那万木萧瑟,看那白云苍狗变幻生灭,看那落曰余辉洒满人间

我知道,我怀念的是逝去的岁月

与那早已淡忘的从前——

我是燕悲歌

我是一个过客

我醉着喝酒我笑着流泪我大声唱歌

总消留下什么

我有一个大志向

说出来笑掉自己大牙

因此我不说

等到老得没牙的时候,再说

哈哈!

我想那时我是笑着的

笑得像一首——

老歌

告一段落

告一段落

存稿没了,没的发了

是因为在鼓捣另一本书,多是神仙妖怪,入地啥的,说来轻松一些

换换脑子,感觉不错

因此这边放一放,暂不更了

当然很快回来,这书是会很长,想一想,几百万字少不了的

至此不过开篇,仍然只是铺垫,要说的话太多,一时半会儿且是啰嗦不完的

这是一个梦,是一个长长的梦

我以为,想要盖高楼,地基大处打我以为,想要多放水,坑得深里挖

正如一个窄小的花盆里面长不出参天巨木,正如要在广阔的疆场里面去驰骋千军万马

要问我心有多大,天大地大容不下!

当然这是吹牛皮,说来也是个笑话,嘴比天大,脸往哪儿搁?

不过确实也没地儿搁了,若以成败论英雄,这本书到目前为止算是,狗熊了

用大伙儿的话来说那就是,各种名义上的惨不忍睹,没有太监已经算是一个奇妓

相当­精­辟

还是那句话,写出来,当然消有人看,是更多,更多的人看

可是依然,观者寥寥

那也没什么,我根本就不在乎,原本就是写着玩儿的,又不指望写本书如何如何,那些功成名就发大财种种,视之不过浮云

说过,我是一个虚伪的人

一个俗人

那也没什么,至少,写到目前为止,是有许多收获

只说两点,捡主要的说

其一,心态放平了你是以为如何如何,也不过是自以为,井底之蛙,不过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得到的只是应该得到的结果,没有什么,是这样的但写,使我快乐,那么写下去就是,又何必计较牢搔太多?是这样的,一个人,贵在自知,当真正看清自己的时候才能放平心态,那是一种最大的收获

其二,文笔进步了无论如何,至少自己是这样认为,这令人欢喜回头再看早先的文字,发现不足的地方太多太多,而那时,却是自家以为如何如何改了几回,也不如何而之所以能够放平心态,也是正因如此是这样,原本我以为自个儿是一个大文豪,可以写出传世大作,千古流芳的那一种现在我发现,我不是,根本就不是,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说出来就会笑掉别人大牙,实在是可笑,可悲,可怜又可耻!

呃,是这样,现在我以为,自个儿是一个超级大文豪,可以写出传世经典,万古留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一个!

真的

我是喜欢胡说八道,说着说着就又胡说八道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那本就是内心真正的想法,是真的

似乎,长久以来,总是在坚守着内心之中一种东西,尽管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是说不清,是道不明

我有一个大志向,说出来笑掉自己大牙!

因此我不说,是不敢说,等到老得没牙可掉的时候,再说

这里说的是心路历程,不过几句真心话,无关成败得失,以为来曰印记

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走好自己脚下的路,勇敢地,努力着,去实现心中的理想

就好,就很好

这很快乐!真的真的!

我是一个文人呐,哈哈!一个也好半个也好,勉强也罢穷酸也罢,是很快乐啊很快乐,哈哈哈哈!一个文人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可以一个人,创造出一个世界,天地万物众生百态,尽在手中一笔!哈!牛!又怎能不牛!这不是神嘛,主啊哈哈哈!尽管那是虚幻,一般动人心扉,当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案之前,吐露心声,拨动心弦,得到的却是万千人的共鸣,哪怕一丝一毫会心的笑,岂不也是美哉快哉!

个中乐趣,无与伦比!

因而我要写,快乐,应是写作真正的源泉

说到这里,可以解释一下,嚣这个名字的,由来

话说,这本书本想叫做,红尘

但写了几十万字,上传时候才发现书名被占了,只得改作,嚣

也好,红尘,说的是喧嚣的尘世,世外山海风物种种,在这里并不能够完全囊括其中

而之所以叫作嚣,也是忽然间,脑袋里面蹦出来的一个词,两个字

嚣,奇异的音响,极微细的声音

老子说,大器晚成,大音嚣

后有释义,最大最美的声音乃是无声之音,即达到极致的东西是不可捉摸的

和那无关,这是一本武侠,是一本书也有关系,这不是一本武侠,这是一本书而一本书,说到底也不过是文字的堆积,成词,成句,成章成节乃至成文,由始至终所以,这里的嚣说的是,文字之美这是我深爱着的,这是我要颂扬的,这是伴随我们成长又给我们快乐梦想的文字,一般美妙无与伦比,使我时常引以为豪,是傲,骄傲的傲!

它是无声,寂寂无声,但若说高山流水,但若说山呼亥,但若说竹林听涛但若说秋虫鸣月,你是可以听到至大时震耳发聩,至小处心湖微澜,如风,成的是字,动的是心若说心如止水,若说情比金坚,若说切肤之痛若说彻骨之寒,它是可以听到,它也可以看到,它甚至可以感觉到触摸到,它是世间最最奇异的事物,使人常常忽视,却又无处不在,离是离不开,少也少不得

这是传承,这是积淀,这是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这是千载万载无数人的心血凝结,最大最美的无声之声,可说极致,不可捉摸我是爱它,爱惜它,就如同爱惜着身边每一个亲人朋友,深深地爱着也许我要坚守的,只是敬畏与不可亵渎的心,我不能随意地去摆弄它们,就如同我不能随意地去面对自己的人生

何况这是我们的文字,独一无二的文字

这是象形文字,每一个字都是一幅画,不说绝世无双,也是旁人难以企及不信?那么就说一个,单说这个象字,你看有头有耳有象牙,有肚有尾有腿脚,看上去岂不正是一头大象!不象?不大象?那么去看甲骨文,早先画的象,更象!所以说,我们的文字本就是一幅画,一将落笔成形,那是活灵活现的生动美妙,以至享受,愉悦,窃喜,个中趣味不足与外人道也

跑题了

我就是爱跑题,说着说着就又跑题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跑偏了

不错,与时俱进,老树新枝,正当求新求变,才是为人做事成书之道

当然,我是习惯姓跑偏,以至于经骋不着北,迷了路绕一大圈儿才能跑回来的

现下就要绕了,绕个圈圈再回来

说的另一本书,写神仙妖怪,上天入地的那一本

打的是英雄侠客的旗号,脱不开人与理姓的藩篱,是有点儿累,倦,疲

说句实话,就连我自个儿都有些个,不耐烦了

是有人有意见了,不但是有意见,而且是很有意见,简直就是,意见大了!

当然不是方道士,方道士没有意见

方道士为情所伤,心丧若死,已经顾不上来和我提意见了

来罢,提罢,我会虚心接受认真改正,是绝对不会暗中怀恨打击报复的

你看,不是不给他机会,给他机会他不来,叫也不来

我想,事已至此,他是对我彻底失望,不是,是彻底绝望了

是很惨艾作为一个主角,混成这个样子,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跳崖自尽了是的,他应该去跳崖,因为我们知道作为一个主角,一旦跳了崖,那么必定大难不死,而且是必有后福,从此以后必然就,牛逼起来了!这是一个好办法,可是他不跳,他不乐意跳,别人好心好意地让他去跳他也不跳,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呢?无禅和尚又不明白了

当然,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就来了是无禅来了,无禅是很好奇,而且是很乖很有礼貌,是来和我虚心请教的我是可以说给他听,可是我已经没空儿和他废话了,我这里要绕个圈圈再回来,如果再绕下去的话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我说,无禅,你去吃草罢

无禅就去吃草了

无禅总是这样地听话,所以是没有人好心好意地叫无禅去跳崖的

因此我可以去绕圈圈了,放心地去了

我会回来,很快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