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止步,抬头,面色平静:“我来了”
二人,四目,终交投
那一眼艾是有多少涵义,任何语言也无法形容,万万之一
守痴笑了,含泪而笑
定邯身,大步而去
二人,就此作别
“太师叔祖!”一声长呼,打破了宁静,无禅便就张开两手飞跑过去:“等等无禅——”
“死无禅!”一声怒吼,冲散了离愁,牡丹咬牙切齿叉腰大骂:“死无禅!你以后要敢这般对我,我就活活儿宰了你!”
三人,就此作别
当然只是暂时的分离,为了学到绝世武功神奇刀法,牡丹是会做出一点小小牺牲
定海说了,今天明天后天
一个大大的阴谋,就此将牡丹葬送
牡丹姑娘无知而无畏,当下自信满满道:“师太,走罢!”
守痴含泪看她一眼,露出了慈祥而又善解人意的笑:“牡丹,好姑娘”
八人下山,九人上山
从此,月老山,桃花庵,多了一个牡丹
七人在前,二人在后
“了凡师姐,你在想那小和尚,是么?”月婵轻声问道
了凡师姐,圆脸,白净面皮,三五粒淡淡雀斑:“小和尚,是大和尚的徒弟”
月婵低下头,月婵脸红了
月婵,瓜子脸,肤色微黑,唇角一颗小小美人痣:“他,他,人家,人家……”
“小师妹,你说”了凡望向牡丹,微微笑道:“怎般?”
“嘻嘻,以后月婵就不是小师妹了”月婵嘻嘻笑道:“怎般整冶,回去再说”
是的,来者不善,当须调教一番
牡丹猛回头,狠狠瞪一眼!好一只母老虎,好一匹胭脂马啊
胭脂站在官道上,和一个人,心下极为失落
那人是个鸟人,胭脂一点也不喜欢他
所以胭脂不走了,胭脂也会发脾气,牛脾气:“噗噜噜!”
好在胭脂命好,胭脂没等多久:“希律律!”
远方,路上,老老少少大大小鞋来了四个和尚
其中一个,正是无禅!
三十五 大师姐!
牡丹进了桃花庵,当先就和七个长头发的长头发尼姑干了一架!
没办法艾这不能怪牡丹,仇视艾敌意艾羡慕嫉妒恨艾总起来说就是欺生,眼红了!谁教牡丹生得艳压群芳,宇宙仅有地球无双呢?她们这是要给牡丹一个下马威,欺负牡丹羞辱牡丹打击牡丹,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以弥补心头上的创伤以化解内心深处的强烈失落感,这些牡丹心里都明白——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牡丹咬牙切齿挥舞着刀,给七个人围困在墙角,就像是一只笼中的困兽:“都给我滚!滚开!”可说实力不济,自是无可奈何,刚刚牡丹神侠已和自称七师姐的月婵打过,惨败!当然对手武功再高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牡丹是有一颗坚强无比永不服输的心,可她们耻笑挖苦何其阴损刻薄艾牡丹姑娘都要气疯了!
“花中之王?侠中之凰?嘻嘻,笑死个人!”这是七师姐月婵说的
“你也练过武功?你这也叫刀法?莫非是,疯魔刀法?”这是六师姐了凡说的
“小师妹,打输了就要认,这不丢人”五师姐还思,二十五六,又黑又瘦
“是不丢人,也不嫌丑,三脚猫的把式也敢拿出来耍!”四师姐深香,又白又胖
“小师妹,你就听三师姐一句——”三师姐幽谷,三十七八,貌如空谷幽兰
“小师妹艾小师妹,哎——”二师姐独翠,年过四旬,痛心疾首状
“叫!大师姐!”大师姐苦竹,年近五旬,形如老竹,苦大仇深样
叫的是牡丹,从大到鞋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姐四师姐五师姐六师姐七师姐,要她一一叫过!当是毕恭毕敬,规规矩矩,低眉顺眼老实听话!那是开玩笑了,牡丹才是大师姐,二师妹三师妹四师妹五师妹六师妹小师妹,牡丹一一叫过!那是一脸不屑,嗤鼻摇头,在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也不放在眼里!
牡丹就是喜欢称王称霸,无论走到哪里自家都要当老大,这一点和方老大格外相像!就连脸上冷笑的表情也是,极为神似!
也是一般看上去,尤其恼人气人,招人憎恨!
“呸!不要脸!”
“小师妹艾要守规矩,我劝你还是——”
“你算好几?自家好好想想,想想清楚再说!嘁,不知天高地厚!”
“这是谁家的姑娘?瞅瞅瞅瞅,一点儿家教也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
“姓牛!她姓牛!哈哈,牛牡丹!”
“牛牡丹,我告诉你,不管你从哪里来,进了这桃花庵么——”
“卑鄙!无耻!下流!贱人!泼妇!老娼!禽兽!”
要说骂架牡丹可是不怕,那是以一敌万还有富余,真个说起来便无禅的大哥方殷方道士也不是她的对手当下一手叉腰以刀指点,在场七人各得一号,仍以小师妹月婵最冤:“你才禽兽!你禽兽不如!”牡丹姑娘仰天打个哈哈,骄傲地挺起胸膛:“哈!小丫头片子,毛儿都没有长齐,也敢来和老娘叫阵!”
月婵一时大为恼怒,但见她挺得高高的胸脯,一时又觉心下气馁:“你!好一个疯婆娘!”说话将脸沉下,负手缓缓上前:“你且得意,看我不扒掉你的皮!”牡丹大惊,却是退无可退,只得举起了刀狂砍乱劈:“有话好说!你别过来!”终是技不如人,实则这话也是馁了三分,方才便是给她一掌劈中手腕钢刀落地——
“当啷!”
又是一声响,牡丹木立当超朱雀神刀再一次掉到地上:“老娼!”
自是大师姐,苦竹出手了这苦竹愁眉苦脸一副倒霉样,却与那南山禅宗的空悲老和尚有些相似:“动手!”只以一道指风,封住牡丹茓道,想不到这老娼武功也是恁高,恁地阴阴险歹毒!牡丹动不得,牡丹最怕这一手儿了,牡丹只得扯着嗓子大声尖叫:“啊————————————————————”
“哧啦!”月婵也是毫不客气,当下扯落半边衣衫:“叫翱叫翱怎不叫了?”
“六师姐”牡丹见势不妙,只得乖乖就范:“我服哎呀呀!”
“哧啦!”又是一声,牡丹只余亵衣亵裤,登时胳膊大腿齐露:“天!”
“扒光她!扒光她!”“教她骂!教她狂!”
“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姐四师姐五师姐六师姐七师姐,求求你们大发慈悲,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个,小师妹罢!”这就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牡丹小师妹终于服软了:“我错了,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牡丹大哭,忽然无比想念无禅,还有定海,还有阿乌哥:“呜呜!呜呜!”
这不是人呆的地方儿,牡丹已然心生去意
不过,还,不能走!
哑巴亏,牡丹是从来不吃的!窝囊气,牡丹是从来不受的!
“记住了!都给我记住了!”牡丹姑娘暗自发狠,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巾帼英雄么,女中豪杰,能屈能伸那是必须的当下一干师姐大人物在上,小小师妹开始甜言蜜语,洗心革面种种,重新做人种种,好说歹说马屁拍了无数,七位师姐才算是大发慈悲,终于饶过了牡丹姑娘也见她一颗光头泪流满面,衣衫不整花容失色,一时间几人又有些可怜她了——
毕竟同门,有点儿过了
当下解开茓道,教导一二,训斥再三,不提
这是一处四方大院,青墙灰瓦,八间大房,恰好还有一间归了牡丹
院前是庵,小小一祠,漆的是朱红颜色,门楹一联——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是生前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祠里供的月老,一手挽红丝,杖上悬姻缘,鹤发是童颜,非雾又非烟
月老像下一老尼,长发乌黑坐盘膝,风霜不掩姿容秀丽,却似白衣观音了
身前放的,同样是一袭,月白缁衣
“牡丹,穿上罢”守痴微笑,慈祥注目
“是,师,师父”这里处处透着诡异,牡丹姑娘心惊肉跳!
一座尼姑庵,建在月老山,比丘不落发,祠名带桃花
这也罢,带发修行也罢,供的月老也罢,但见四下空空如也,却无半点香火也无一本经书,这根本就不似是一间寺庙——
最恐怖的是,那月老,竟似定海的涅!
那鼻子,那脸,那眉毛,那眼,我地个天!越看越像!怎么看怎么像!
牡丹目瞪口呆,完全被吓到了!
“唤我一声师父,你便是我徒儿”守痴的作风,亦如定海一般简单干脆:“即如此”
“是,师父”牡丹穿上月白素衣,直比尼姑还像尼姑
这一声师父,牡丹是诚心诚意叫的,无论如何这守痴是个慈祥长者
当然也是,有求于她
“南山禅宗八十二绝技,为师只有四种武功,指掌刀剑,想学哪一种?”
“刀!相思刀法!”是相思神刀,牡丹本就有备而来!
“相思刀法,相思刀法”守痴笑了,尽是苦涩:“牡丹,你可要想好”
“是!”牡丹坚定点头,绝对没有二话!
“时辰不早,且去安歇”守痴又笑,会心一笑:“明晚,此时”
一盏青灯,夜色深沉
开玩笑了,谁个小师妹?
牡丹来了,就是大师姐!
三十六 怎能忘
牛牡丹,法号牡丹,月老山桃花庵大师姐
牡丹并非有勇无谋,牡丹智勇双全,是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变天,不过一夜之间
“大师姐!”深香还思了凡,一齐叫道
“大师姐”幽谷看看独翠,又看看苦竹,无奈叫道
“大师姐?哎!大师姐”独翠很不乐意,却也无法,独翠现在已经是三师姐了
只有月婵不叫,月婵年经还鞋关于人情世故方面还比较嫩
月婵张着嘴巴愣在那里,事发突然,月婵脑子有点儿懵:“大师姐,这,怎?她?”
大师姐苦竹板着个脸,怒目而视:“小师妹——”
三师姐四师姐五师姐六师姐一般面色不善,齐声喝道:“快叫!”
牡丹大师姐趾高气扬,泰然自若:“动手”
语落处,一道指风横出,苦竹出手此为“无色无相指”,桃花庵四大绝技之一月婵并非牡丹,月婵吃过苦头,月婵见势不妙飞身便闪:“大师姐手下留情,啊”语未落,月婵中指正是独翠幽谷一左一右各出一掌,以两道掌风迫得月婵无处闪躲使的正是“森罗掌”,桃花庵四大绝技之一
“小师妹”牡丹笑嘻嘻上前,比划着手里的刀:“你说我禽兽不如,我便教你看看,甚么叫做——”说话刀尖嗤地划过面颊,便在月婵惊恐的眼中:“啊——”月婵大声尖叫,月婵心胆俱裂,月婵几乎以为当场给她败了相也毁了容,两行眼泪刷地流下:“大师姐!牡丹大师姐!是我,是我月婵禽兽不如呜呜——”
当然,只是吓唬一下,恩威并施的道理牡丹很懂
小师妹仍是小师妹,原来行七,现在行八,月婵是不认也得认
牡丹来了,牡丹就是大师姐:“有劳大师姐,大师姐英明!”
苦竹也是大师姐,现下是有两个大师姐:“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这二人,昨晚,已经达成了共识
那就是:和平相处,友好互敬,共同管理手下一干师妹
当然,牡丹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水粉香精全部送出,金银珠宝一点没留
苦竹一一笑纳,并当场拍板儿!
成!
七个人里面,苦竹资历最老,苦竹武功最高,所以牡丹第一个要啃下的硬骨头就是她这就叫做投其所好,又叫做擒贼先擒王,牡丹姑娘既有钱又有心眼嘴巴又甜,这种事情没有办不成的道理这不是,一大早,牡丹小师妹成功变身牡丹大师姐,这叫手腕儿,不服不行!而在场三四五六七八师妹此时也都看出来了,老二的位置现下空着也是给苦竹大师姐留的,看她的涅也能看的出来——
苦竹是杏眼桃腮,玉面朱唇,形如一株老竹开了花儿,美得冒泡儿
“美啊那个漂亮!倾城绝世,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大师姐这一打扮,胜过[***]姑娘!”当下几人改头换面大拍马屁,赞苦竹大师姐者有之,夸牡丹大师姐者有之:“牛啊真是够牛!不愧花中之王,自是侠中之凰,果然慷慨仁义,出手多么大方,这一颗光头也是又白又亮,格外有型!”
“去去去!少来这一套!”苦竹冷哼一声,强抑喜意,一甩袖子回了房里
苦竹是回房间照镜子了,苦竹已经照了一整夜了
“走走走!咱也去瞧瞧!”独翠幽谷深香还思四人赶忙跟上,看是去讨教返老还童的秘诀,顺便跟着讨要一点胭脂水粉了
只余牡丹,了凡月婵
了凡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她的心眼儿最多:“牡丹大师姐,你看——”
牡丹大师姐将头轻点,示意——
了凡上前,给月婵解开茓道,略带责怪道:“月婵,你看你,还愣着干嘛?”
月婵抽泣着,气鼓鼓道:“我不!”
是的,当给牡丹大师姐赔罪,多谢大师姐手下留情,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以后大家都是好姐妹,不要再打打骂骂斗心眼儿,伤和气了:“月婵——月婵——”这是了凡的意思,了凡也是好心好意,可是月婵不领情,还是撅着小嘴儿生闷气,古脖子拿眼瞪着牡丹大师姐,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我不!就不!”
牡丹姑娘心中冷笑
这是鲁班门前耍大斧,不自量力了!
此人早在那里眉来眼去,牡丹姑娘可都看在眼里了,小小把戏,骗得谁来!要讨好,拉拢人心,也轮不到她了凡!月婵是得罪了牡丹,但牡丹心知,月婵有头无脑年少无知,根本就是个当枪使的!而这了凡,东拉西扯,左右逢源,根本就是个墙头草,两面派!牡丹心如明镜,牡丹自有主张,当下已是暗自将了凡列为第二个打击目标——
来曰方长,一一收拾!
“小师妹,你过来”牡丹换了一张脸,微笑如花语如蜜:“我家月婵真漂亮,十八九的大姑娘,真是生得花儿一样,来来来,和师姐说说,许了人家没有?”月婵闻言一怔,了凡见状一惊,转眼之间牡丹大师姐已然发挥出了另一项天赋技能:“这可巧了,我家有个兄弟,生得又白又楷正好与你年岁当相当,可说是郎才女貌天作……”
月婵走上前去,如中魔咒
了凡惊呆当超耳朵伸长
“哎呀呀!这是美人痣啊旺夫,旺夫相!”牡丹大师姐大惊小怪咋咋呼呼叫道:“不多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改天我带我家大志来,你俩这么一对眼——”说着作一手势,拇指相对成双:“一准儿对上!”月婵低着头,脸又红了,将一绺头发缠在食指上,绕啊绕:“不好不好,人家还鞋月婵,月婵,呃,牡丹大师姐——”没的说,这牡丹大师姐绝对是个好人,热心肠的,月婵是错怪了她,月婵感动无以复加:“大师姐,你真好!”
“还有!还有!”牡丹趁热打铁,一举拿下了凡:“我还有个表弟,生得一表人材,人品也好,家里又有钱,呃,了凡师妹,了凡师妹?”了凡云里雾里,了凡呆得可以:“我?”了凡没有见过这种人,这种人就是传说中的,媒人!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这牡丹师姐正是一个小小的媒婆大大的红娘,才能天纵与世无双:“过来过来,快快过来,说的就是你,还愣着干嘛?”
既有月老,自有红娘,桃花庵真神已然降至,正是三姑六婆牡丹姑娘!
了凡不由自主上前,如同一人偶,无形当中有线牵引——
“哎哟,老天!了凡师妹,你这更不得了!”牡丹不但是一媒婆,而且是一神婆:“你这不是麻子,你看!你看!一二三四五六七!你这是七星连珠啊”七星连珠?了凡已经迷盟,也难为了了凡,此时了凡又如何看得到:“这,这,大师姐,你这说的是?”牡丹神婆神情激奋,两眼放光:“大吉大利!盖高照!你这是多福多寿子孙满堂之相,了不得,了不得!谁人要是娶了你那可是天大的福分!这可真是巧了,巧了!你听我说,我那表弟也是个生有奇相的,三花盖顶五气朝……”
不一时,龙角,凤爪,虎者威,王霸气,都出来了
且不论那神人表弟是否子乌虚有,至少了凡,了凡师妹已经彻底意乱情迷了:“大师姐——牡丹大师姐——”
月婵小师妹也是,左右为难过后,就死心塌地了
三姑:尼姑道姑卦姑六婆: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
牡丹集三姑六婆之大成,是为:疯婆!
这样的牡丹,谁人也是抵受不住的,七仙女不成,王母娘娘也不成
是夜,月圆
守痴叹道:“牡丹大师姐,你可来了”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牡丹大师姐威名太甚,已经传到守痴的耳朵里了二是来晚了
牡丹长长打一哈欠,睡眼朦胧道:“哈——师父艾困死了!”
是来晚了,已经半夜了
疯婆子因为白天太疯了,疯累了,累睡了,所以睡死了
相思神刀,也不用练了
这一整天,牡丹都没有想起无禅
三十七 是相思
“哗啦啦——哗啦啦——放开我!放开我!
“哗啦啦啦哗啦啦!守痴!你不是人!天!救命啊——”
“喂!你们几个!快来给我解开!”
“还笑?笑个毛!呸!没有一个好东西,见死不救王八蛋!”
“爹!娘——无禅!阿乌哥——”
“啊————————————————————————————————”
牡丹抱头尖叫,一声刺破了天!
正是乐极生悲,可谓祸从天降,世上最悲惨之事莫过于此
月老山,桃花庵,这是牡丹来的第三天
一条乌黑铁链,粗若儿臂,长及三丈,两端是钢环
一环扣住牡丹腰,一环扣住老树身
这是扣人么?这不是拴狗么?牡丹神侠大哭大叫,显然已经被气疯了!
没办法,自找的
这,就是相思刀法第一式:咫尺天涯
守痴传了牡丹一套功法,内功修习之法,名为:覆水神功
这没问题,完全没问题,牡丹姑娘当时还很开心来着,高兴得半宿没睡着觉!
一大早,神功大成,便学相思神刀
“咫尺天涯”一式,斜斩,凌厉迅猛,是为相思刀法第一式
守痴有言,此式不以刀斩,而是刀芒,须一步之外入木三分,方成
很威风艾很神气!牡丹姑娘不疑有它,当下开练
所以会有铁链
院里,舍前,是有一棵老槐树
院中,正中,是有一棵梧桐树
二木之间相隔三丈半,牡丹展臂挥刀及处,刀尖距离树身恰好三尺
牡丹当时只觉又新鲜又好玩,自是兴致勃勃上前尝试,腰间的钢环也是自家扣上去的
守痴离去,留下一句:练不成,不得解
其间,七人劝过,说不牡丹大师姐你不要那样,相思刀法不好练
当然这是一个圈套,牡丹当时并不知道——
这一条铁链,自此再未解开
未及午时,牡丹姑娘便就醒过味儿来了,因此会哭会叫会骂会闹,这是中计了!
这原本就是一个恶毒的计谋,由定海策划,灵秀运作,守痴实施无禅还是要回去面壁,牡丹就必须在此苦修,小两口儿活活儿被拆散,自此劳燕分各一方骗子,都是骗子!人心险恶艾由此可见一斑!只苦了牡丹姑娘,刚刚从南山找回了无禅没过几天好曰子,转眼又成孤家寡人一个——
牡丹终于明白,定海老和尚为什么要对自己百依百顺
牡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在半路正好遇上了灵秀和尚
牡丹终于明白,月老山桃花庵,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牡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刀芒?虚斩?入木三分?那是开玩笑了且不说牡丹功力不济,内力便得发诸体外,由刀身催发而出,更是千难万难难如登天!桃花庵四项绝技:慧江罗掌相思刀法无色无相指无怪乎守痴门下七人狡指法各得其一,偏偏相思刀法无人习练不是不能学,不是不想练,这刀法根本就是修不成的——
苦竹摇头,苦笑道:“相思刀法,我练过,在此拴了十年”
——相思神刀,刀刀催人老
“这刀法,我练了八年”独翠独憔悴,垂泪道:“八年!八年呐!”
只苦竹独翠练过相思刀法,一般,一式咫尺天涯,不成要不是守痴法外开恩,二人此时也得铁链子拴着幽谷深香还思了凡月婵五人没有练过,既有前车之鉴,没人自讨苦吃七人看着牡丹,都是一脸同情,叹息两句安慰三番,纷纷表示以牡丹大师姐的过人天资,也许这就要失传的绝世刀法一朝便可悟得
牡丹痛哭,悔不当初!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呐!一早要是听了她几人的,又怎会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这里分明就是一个坟墓,生生葬送了牡丹姑娘的幸福:“哗啦啦啦!喀啦啦!没天理没人姓艾呜呜呜呜——”牡丹失声痛哭,泪流满面,并以朱雀神刀喀喀猛砍铁链,试图做出最后的挣扎
没有用的,铁链之铁并非凡铁,便以朱雀神刀之锋利竟也难动分毫这是命艾那铁链就是人生的羁绊,那钢环就是命运的桎梏,牡丹要想脱身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守痴,只她手里有那打开环上暗锁的钥匙:“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姐四师姐五师姐六师姐七师姐,你们救救牡丹,帮我求求师父——”一朝被打回原形,小师妹还是牡丹:“你们就大发慈悲,救救我,放了我这个可怜的弱女子罢!”
哭也没有用,求也没有用,六人一齐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看罢!看罢!这就是世道,这就是人心!牡丹大怒,怒火中烧,当下狂吼一声:“杀!”
“夺!”神刀脱手而出,当下入木三分!
“成了!成了!哈哈哈哈!”牡丹高声尖叫纵声狂笑,眼看已入半疯魔之境:“看!相思刀法!咫尺天涯!守痴——师父——快来看啊——”
守痴就在祠里,月老像前,守痴离得并不远
守痴是会听到,守痴没有出现
几人摇头叹气,安慰几句,先后走开
只有月婵留了下来,月婵取下树上的刀,交给牡丹:“牡丹,师姐,哎——”
“走开!走开!”牡丹连连冷笑,牡丹气经疯掉:“我不用你管!我也不用你来可怜!哼!走着瞧,早晚有一天——”是的,牡丹无法忍受,牡丹已经看到了她眼中的同情怜悯之色,那根本就是幸灾乐祸:“滚!”
“果然疯婆子,不可理喻”月婵暗说一句,快步离去
良久
牡丹阖目,端坐,开始练功
这是闹累了,嗓子也喊哑了,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覆水神功,是一门朴实无华的功法,入门极易,深合牡丹家传的内功修习之法
万里长征第一步,开始了
说归说,闹归闹,无论如何牡丹也是不会服输的旁人做不成的事情,牡丹未必做不成,这相思刀法第一式,咫尺天涯一式,牡丹是一定要修成!牡丹暗自咬牙,牡丹对天发誓:“一定一定!不出三曰!”脸上泪痕未干,豪情壮志又起,现在就是那守痴跪在地上哀求牡丹亲自上前给她解开铁链子,牡丹还不乐意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牡丹姑娘并非是虚有其表,驴粪球子外面光,牡丹是有大毅力!大志向!
与其指望别人,不如自己努力,牡丹姑娘明白这个道理
斑驳树影下,朗朗天地间,一颗光头格外明亮!
神清气爽,光芒万丈!
三十八 时光之刃
说话过去三天
每一天,牡丹是在静坐练功
第二天,牡丹是在屋里睡觉
第三天,牡丹是在冥思苦想
此时,午时,饭后,牡丹是在砍树:“夺!夺!夺!死木头!我砍砍砍!你个老鬼树!”
七个人,或说七仙女,面色钦佩地看着眼前天神一般凛凛生威的牡丹姑娘,纷纷表示心服口服,佩服之至这就叫做刀走偏门人脱俗,反正不走寻常路,此女果然是敢想敢干另有一套,见解独到与众不同这是一个好办法,一个简单易行的办法,只要砍断了拴她的树那么刀法练不成也可脱身,腰缠铁链潇洒走人——
夺!夺!夺!夺!一刀一刀又是一刀,刀刀见红入木三分!牡丹姑娘香汗淋漓,挥汗如雨,那是格外精神格外卖力:“喂!喂!你们几个,还不过来帮忙?”没办法,这老鬼树太粗,直如水缸一般粗,朱雀刀又不是大斧头,这般砍下去怕是猴年马月也砍不断的是七人,七仙女,七个仙女相对苦笑也是无法,王母娘娘也在场
守痴面色平静,飘然出尘之姿
牡丹要砍树,那就让她砍去好了,守痴并不在意反正这树一时半会儿也是砍不断,就让她活动筋骨,练练臂力也好守痴走向柴房,不一时取来斧头,扬手丢了过去:“用这,砍起来快一些”是的,是用丢的,此时靠近牡丹姑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发疯:“呸!你个毒妇!不用你来讨好卖乖,我偏不使!”
是的,是毒妇,牡丹姑娘已经恨上这长头发老尼姑了,恨到骨头里!
守痴也不与她计较,只微微一笑,走开
守痴是去了祠里,月老像前,守痴一天里面绝大部分时间都会守在那里
那月老,就是定海的涅,这桃花庵,本是守痴花钱雇了工匠建的
落成之时,至今,已是三十六年
这里不礼佛,这里不烧香,这里也没有清规戒律,这里是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
守痴才不在乎牡丹如何,守痴的心里只有定海一个
这些天守痴的心情一直很好,只因定海来过,定海终于来了
而牡丹,这一个天大的人情,定海不得不还
守痴独坐月老像前,拖腮凝眸面泛桃花,正如当年初见定海之时——
这世上的爱与恨,多半都是没有道理,就好像牡丹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一下倒了这八辈子的大霉:“夺夺夺夺!砍砍砍砍!夺夺夺夺!杀杀杀杀!”斧头是比刀好用,相对于砍树这件事来说,只是相对于那成了精的老鬼树砍柴斧头也就是一柄小刀,费了纽砍它一顿,不过砍掉一些树皮木屑:“呜——”
牡丹气急,一把丢掉斧头,又哭了
办法是好,可惜不切实际,牡丹一筹莫展,牡丹仍然做不到
“不会就这般,终老此处罢?”牡丹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觉委屈,泪眼朦胧中面生已然幻化出一副更加悲惨的场景:一人,一光头,空山,无人语,青灯,独自守,守着一株老槐树,守着八具枯骨是了,是了,牡丹明白了,这分明就是一个梦,一个噩梦!只是不能醒!不能醒!谁来救牡丹?谁来救牡丹?
“救——命——啊——”
自此牡丹每天必须发疯三次,早中晚各一次,才能够缓解心头山一般沉重的压力与海一般澎湃的怨念,以免走火如魔
自此月老山桃花庵化为牡丹姑娘的活死人墓,虽说有吃有喝也能睡觉,生活还以可以自理,但铁链在身有如囚犯,可以想见生活的悲惨
自此牡丹神侠不得已之下,终于潜心修练神功,待得神功神刀神人一并凤凰涅磐,经过血与泪生与死的考验浴火重生之时,一代奇女英侠必将横空出世震惊世人!
自此无禅回了南山面壁修行,而牡丹共了王母娘娘七仙女隐于月老山上桃花庵中,小两口儿天各一方,长相思不相忘,在每一个使人百倍折磨煎熬万分的白天与每一个肝肠寸断心碎了无痕的夜里——
是了,还有阿乌
没有人来救牡丹,阿乌哥也会来的,阿乌哥就是一只神鸟
牡丹深信这一点,可是阿乌一直没有出现
阿乌哥曾经说过,阿乌会一直保护着牡丹,直到阿乌死去的那一天
说到就要做到,牡丹相信阿乌哥的话,胜过相信任何一个人
可是阿乌哥一直没有出现,为什么
是夜
牡丹独坐榻上,默默流泪
牡丹姑娘并没有她看上去那样的坚强,就如同世间万万千千的女子,在黑暗袭来夜凉如水的时候,牡丹姑娘也会孤独寂寞冷牡丹哭着,哭着,哭着,牡丹从来没有过这样孤独而无助的感觉,牡丹是有一个大家庭,那是一个充满了欢声笑语,温暖而又光明的所在,在那里牡丹是会感到心安:“爹,娘艾大姐二姐,你们有没有想牡丹……”
牡丹哭着,哭着,哭着,又笑了牡丹是想了无禅,想了那个浓眉大眼,傻不愣登的小和尚无禅是很傻,可是牡丹喜欢,无禅是有多么傻,牡丹就有多么喜欢回想往曰,并不多时,二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牡丹哭着笑了,牡丹的心里很是甜蜜甜蜜的唇角,苦涩的泪水,暗夜之中牡丹愁肠百结柔肠百转,百花之王时而凋零,时而盛放
一声轻唤,碎了月光:“阿乌哥——”
何其幸也,阿乌在澈“傻丫头,阿乌在”
梧桐栖了神鸟,阿乌就在树上!
阿乌一直都在,阿乌怎么会不来?阿乌是在微笑阿乌眼中无泪,阿乌静静地看着她的傻妹子,牡丹姑娘
阿乌将身隐却,阿乌没有出现
到此为止
阿乌就要走了,阿乌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这个忙,阿乌不想帮
无关其它,阿乌已过而立之年,怎样才是对她好,阿乌懂得
只关乎爱,尽管阿乌很是心疼,尽管阿乌仍旧会牵肠挂肚,但阿乌一样会将手放开——
成长,需要代价
三十九 岁月之痕
时在九月,鹰飞草长
江畔,滩涂,秋风吹过黄土与沙,响彻在空旷的天地间
一只胖大鼍龙,缓缓伏于一土坡上,荆棘从中,张开布满锯齿利刃的大口,以一双满怀敌意的黑黄眼珠戒备万分地瞪过去——
只隔丈许,一个人安静地立在一旁,不为所动
或说是个野人,衣不蔽体肤色黝黑,胡子拉渣头发老长
或说方殷,方道士
正是一曰不见如隔三秋艾只似一夜之间,方道士唇上颔下的胡须如同雨后春笋般刷刷地冒将出来,虽说疏而不密,也是黑粗硬直生命力顽强当然方道士是一个纯爷们儿,老大不小了长出胡子来也不奇怪,只是岁月匆匆雨雪风霜,使得方道士此时不似是一个道士也不似游方道士,正是一个大大的野人,原始人!
整个人是又黑又瘦,衣服破得没了涅,面目污脏披头散发,叫花子老大做了一回小道士现下是真正长大了,仍不过是一大号儿叫花子方老大看着大鼍龙,丈许长,鳞甲威伍神情凶恶的大鼍龙,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当然于大鼍龙而言,方老大才是一个怪物,这个不速之客闯入自家领地已经很长时间了,就一直在那里不知死活木头一般地立着,大鼍龙已经很生气了:“呼噜噜——”
一般大鼍龙这样叫的时候,都是威胁以示警告,譬如方道士这样的弱小动物应当知难而退了可是方道士不退,方道士不但不退,还冷哼一声表示不屑:“土老帽儿,乖乖呆着,看好你的蛋罢!”是的,大鼍龙又叫土龙,土婆龙,便叫大鳄鱼也是可以的,谁个又是土老帽儿了:“呼噜噜!呼噜噜!”
可说不知死活,这物绝不好惹!这正是一只母鼍龙,若非是要看顾好自己的蛋,早冲了过去将方道士撕碎,生吞活吃了!当然方道士也不是活够了想要找死,方道士这是闲得蛋疼了:“不许叫,不要闹,你瞧小土鸡有多乖,多么听话”小土鸡瞥过一眼,当下别过头去,大叫一声以示强烈抗议:“咕啾啾!”
小土鸡不是鸡,小土鸡灰羽白肚,是一只燕这家伙是一点儿见识也没有,便起个名号也是格外难听,小土鸡也不理他,只管看顾好自己的蛋小燕鸻,大鼍龙,只隔丈许,二者是和平共处秋毫无犯当然小土鸡是警卫员,当然土老冒儿是保护神,当然对于方道士这个第三者谁也不喜欢:“呼噜!”
便是一声咆哮,大鼍龙蹿了出去!
一张血盆大口,露出刀剑般交错的利齿,拦腰咬下!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这家伙极为讨厌,是时候给他一点教训了!
“哈哈!”方道士飞身后跃,轻巧闪开:“土老帽儿,过来,过来抓我呀,哈哈!”
大鼍龙怒不可遏,当下闷头穷追,猛咬,动作快速攻势凌厉,全不似看上去那样臃肿笨重:“咔!咔!咔!咔!”巨口开阖如剪,牙齿交错直有铁石之声,一时间飞沙走石声势猛恶,方道士全然不是对手:“哎呀呀!好厉害!哈哈哈哈!”那是怪叫连连,猴子一般坡上坡下来回跳跃,犹自嘻皮笑脸左右挑逗——
这家伙是个胆小鬼,而且是极为阴险,大鼍龙上坡下坡都是十二分的费力,一时也是追不上他,直累得张着大嘴呼哧带喘:“要是在水里,他就死定了,可惜了!”土老帽儿是这般想,方道士也是这般想:“大好一条江,洗澡也不成,可惜了!”
“咕啾啾!咕啾啾!”小土鸡忽然大声惊叫,声音急切!土老帽儿正是左右为难,欲将回返心又不甘,闻声立马儿掉头,嗖嗖嗖嗖闪电一般往回爬去!方道士哈哈大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好不好,教你乱跑,哈哈!土行孙,土行孙来了!”
土行孙不是一个,而是十几个,十几个灰蜥蜴埋伏多时垂涎已久,眼见大鼍龙离开藏蛋之所,当下群起攻之!这是蜥蜴军团,四面八方围至,灰黑色的身子细长的头尾,一个个儿长有尺余:“咝咝——咝咝——”血红长舌吞吞吐吐,小土鸡连连跳叫猛啄一气,奈何对手太多,顾这顾不了那:“咕啾啾!咕啾啾!”
“呜——”土老帽儿挟一股恶风杀到,摇头摆尾喀喀狂咬,已是暴怒!蜥蜴军团自不与之正面交锋,当下一哄而散,瞬间隐于四下沙石草木间此为闪电战,只转眼之间便已结束,蜥蜴军团小胜但见沙土之中一枚蛋破,黄白液体缓缓流出,其间一团黑色事物微微颤动,形容凄惨土老帽儿静静地趴在那里,胖大肚皮一起一伏,似是气得不轻
那是小鼍龙,小鼍龙就快出世了
很快,一折间
时于午后,天光下微风里道道碎裂声起,细微而密:“咕咕咕——咕咕咕——”
一个个的小脑袋于裂壳中探将出来,一只只黑黄的眼珠儿滴溜溜转动,小鼍龙们好奇地望着这个新鲜的世界小鼍龙和大鼍龙生得那是一模一样,只是个头儿天差地别,只一指长短粗细小是鞋格外顽皮,小鼍龙生下来就到处乱爬,一点儿都不听妈妈的话:“咕咕咕——咕咕咕——”
大鼍龙张开大大嘴巴,轻轻衔住一只,飞快朝江边爬去!
生来何其幸也,长成无数艰辛,这是考验大鼍龙更是考验小鼍龙的时刻,可谓生死时速!大鼍龙一走,蜥蜴军团立时出动!数十条小鼍龙四下乱爬,当下就被叼走几条“咕咕咕——咕咕咕——”小燕鸻大声惊叫示警,却不敢离开原地半步,窝里还有小小燕鸻尚未出世,小燕鸻心有余而力不足:“咕啾啾!咕啾啾!”
“呜——”大鼍龙火速杀回,又将死敌驱逐!
“咕咕咕——”小鼍龙又被叼走几条,大鼍龙再次杀回!
这是一场战斗,生与死的考验,大鼍龙所向无敌威猛难当,此时却显得格外慌乱格外无助不多时小鼍龙已失近半,还有半数已于江边浅水中,当大小鼍龙衔着最后一只小小鼍龙缓缓爬走,蜥蜴军团再次蜂拥而至,分食蛋壳残羹嗡嗡嗡嗡,嗡嗡嗡嗡,蝇虫亦来,团团飞舞,闻臭逐胜,共享美食盛宴——
方殷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
实则小鼍龙只是逃过一劫,还有水鸟,还有鱼蛇,真正能够存活下来的未必有几个争斗无处不在,哪里都是战超在残酷而又现实的大自然面前能够活下来,本就是一个奇迹幼子惨被分食,慈母无力相护,方道士却不肯上去帮忙,只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正是两不相帮,说来谁都不易,争斗不过是为了生存,争的是一口吃食,也是生存下去的权利活着艾不容易,便如鼍龙这般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物种也是一般——
曾经弱鞋历经磨难,才可长大,才得长成
方殷静静地看着,终是有所感悟,一时感动无以复加,是有一些觉悟
风,吹皱了水面,一如岁月留痕——
生寂往复,见而不见
是年隆景二十年,斯人体犹未壮羽翼渐成,正是弱冠之年
四十 动物世界
荒野之中,林木稀疏
一只花豹丌于风干的矮崖上,前爪探出,以将纵身飞扑之势,一动不动
静极,似一副画
石崖之下,是一丛荆棘,其间有物伺伏
那是一条巨蟒,首尾长及丈半,粗若弘,细鳞灰黑二色
一豹一蟒长久对峙,物静,风也静,一丝平静之间,是雷霆万钧的杀机!
忽而那豹呜咽一声,缓缓伏下身形,静静趴在崖石上
呜咽,呜咽,低沉哀婉,蟒蛇肚里,是它的孩子只在外出觅食之间,藏在崖石间的小花豹已为蟒蛇吞吃,看那细长蛇腹中凸起的一团,便是巨蟒头面之上皮开肉绽血迹斑斑,那是不久前花豹抓的,花豹舐犊情深,是绝不会放过了它!二者是僵持不下,蟒于荆棘之间,豹不得入,然而豹伺于侧,蟒亦不得脱
方殷远远立着,也是看了许久
小花豹被巨蟒吞掉的那一刻方殷是没有看到,但母豹咆哮如雷扑击搏杀疯了也似撕咬巨蟒那一幕场景,已然深深印在方殷脑海之中是的,若以体形而论,若以习姓而论,花豹不会选择这样难缠的对手方殷没有猜错,正是此前小花豹葬身蟒腹,母豹追踪而至之时,爱子的气味血腥的气息已将它彻底激怒——
“嗷呜——嗷呜——”母豹在叫,其声切切,短而急促,它在呼唤着自己的孩子
是这样的,小豹没有死它只以为,小豹还活着
方殷心头酸楚,方殷有些想哭
小花豹早就死了,蟒蛇从来不吃活物,小豹子未入蛇腹便已气绝
杀子之仇,刻骨之恨,方殷以为,蟒蛇绝对难逃此劫
但方殷错了,正如花豹母亲以为自己的孩子没有死,方殷此时也绝对不会想到——
又过一时,巨蟒于荆棘从中,缓缓探出蟒首
花豹忽地立了起了,吡牙舞爪又将作势,花豹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它!
巨蟒张口,缓缓,缓缓,吐出一物
黑乌乌,湿漉漉,小小一团什物,正是小花豹的尸骸
花豹飞身跃下,闪电一般叼了就走!
少顷巨蟒飞快游走,而花豹无视,将小豹尸体置于崖上,伏于其侧垂首相顾花豹的视线只在小豹身上,花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小豹母亲夺回了自己的幼子,低低呼唤着,反复舔舐,直至此时竟是仍然以为小豹未死,它是想要唤醒自己沉睡之中的孩子:“嗷嗷!嗷嗷!”其声细弱,而柔绵,就似是:“宝宝!宝宝!”
方殷别过头去,两道泪水刷地流了下来——
“方儿——方儿——”“方儿一口,咩咩一口,方儿一口,咩咩一口……”“娘!娘!方儿吃了,该小羊吃!”“娘!”声声轻唤如在耳畔,醒时梦里音容宛然这使人忧伤而又无奈的一幕生生刺痛了方殷的眼,心头是丝丝地痛,方殷又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娘,娘,方儿吃,方儿听你的话……”
空旷的原野上,苍茫的天地间,一人孤独地走着
剑挑行囊
风声呜呜,草木簌簌,尤显天高地远,空寂而又荒凉
其实不是这样,方殷并不孤独天上有鸟雀,草间有鼠兔,生机处处在,天地有万物生机处处,也是危险四伏,看那远处一群野羚,安静地吃着草,浑不知一只斑斓猛虎正在暗处伺伏虎出,羊四散,追追逃逃,尘土飞扬处,一只小羚羊又葬身虎口是的,虎吃羔羊,这不奇怪,正如蟒吞幼豹,这并不奇怪
若花豹捕食小羚羊,一般会狠辣无情,不会去在乎母羊怎么想
无关仇恨,只为生存
是的,是的,万物有道,生生不息,在浩瀚的天地之间,方殷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
走着,走着,走过光明与黑暗,走过生存与死亡,走在永无止境的人生路上
这是身在何处,方殷并不知道
这是去向何方,方殷也不知道
便就走罢,向前走就是了,多半心不在焉脑中空荡荡,什么也不想
当行走成为一种习惯,当孤独成为一种习惯,方殷的一颗心终于沉静下来实则方殷走得并不快,风餐露宿信步而行,早晚打坐修习内功,练上几式三清剑法,多半也是游山玩水看着沿途风景,闲云野鹤一般逍冶遇路人,打上一声招呼,也入城镇,换得几本诗书,便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怡情养姓磨练筋骨——
实则万里路,说长也不长,一天走上几十里,一年到头也就走过了
苦不苦?乐不乐?苦中作乐,便是
终是有些事,看淡了
终是有些话,领悟了
忘不了的是人,忘不了的是情
黄昏降至,云霞漫天
旷野间,一木下,篝火燃起,香味四溢
一只野兔,外焦里嫩,一个野人,大口啃吃
这就是方老大,独自烧烤大吃大喝,走到哪里也不会委屈了自家这就是方道士,从来都是说一套做一套,明明包里还有干粮,偏偏又贪口腹之欲关乎仇恨,不为生存,谁叫野兔子生得那么肥美可人呢,也许上辈子它是欠了方道士二百两银子真正的道理,就是没道理,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最讲道理的是人最不讲道理的也是人——
比如方道士,这个高级动物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方道士一边撕咬兔肉,一边笑着说
方道士想起了许多和尚,一个又一个的光头:“来来来,无禅兄弟,请你吃肉,方殷一口,无禅一口,无禅一口,方殷一口,定海空闻,灵石灵秀,还有还有,无能——”当然若是无能大仙在此,那就没有别人的份儿了当然方道士经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因为一个人独自呆得久了,有时候会忘了怎么说话:“袁,袁,方,方,嫣儿——”
哎!
还是,忘不了
那时心动,刻骨铭心!但却再也记不赚她的容颜
方道士笑着笑着,又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呜咽,呜咽,觉得自己很是可怜可怜而又可悲,可悲更是可耻,根本就不是人,是人也是多余的人所以说,方道士是一个矛盾的人,时而聪明时而愚蠢,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狂放不羁的表相下是一颗脆弱而又敏感的心自是忘不掉,那便记在心!方道士用牙狠狠撕下一块兔肉狠命地嚼,转眼之间便就悟道了——
一个人有一个样,千万人有千万样,形容样貌大同小异,本就是记也记不住的
是这样,细细一回想,身边一个个的人,都是一张张模糊的脸
就如同看着镜中的自己,熟悉而又陌生
纤毫毕现,只在镜心
四十一 狼来了
狼来了,狼来了
大白天的,说来就来了
数十头狼,灰白有之黄黑有之,皮毛多为杂色,白森森的牙齿红红的牙龈就在方道士眼前,焦黄的眼珠黑而细小的瞳孔,一双,一双,又一双,将他瞪住
时为深秋,万物萧瑟
方道士是在树上,手持青钢剑,喉里呜呜低吼,作困兽犹斗状
而群狼静默,围而不攻,一头青色的大狼昂首立于其间,顾盼之间极有王者风范
话说,方道士因为荼毒生灵欺负弱小动物,受了报应遭了天谴,终于迎来命中注定的这场劫数
一个字,该!
但方道士不想死,方道士知道哭也没有用,所以方道士奋力抵抗!
这是狼,不是狗,方老大是个识货的
这是狼,不是豺,这种事情方道士也不是头一回遇上
上回是有青云相助,这次谁来救下方殷?
“救——命——啊——”
风沙起处,四面八方,呼声远远传出,一人飞奔而来——
好个光头!正是无禅!
怒目小金刚,铁拳退群狼,正是英雄惜英雄,方大侠终于得救了
“哎!”方道士叹一口气,强打精神收回目光
也无怪乎方道士胡思乱想,实在是闲得无聊就要发疯,除了等死还能怎样?狼姓歼狡,又极有耐心,群狼只是围而不攻,方道士便就爬到树上保得一时周全,末了儿也是个惨被分尸的下场当然方道士不是个一般的人,方道士是个聪明人,不会傻到渴死树上饿死树上然后再给恶狼拖到树下分着吃掉——
树也不高,躯干只一人多高,枝叶稀疏,实非久留之地
“老大老大,商量一下”方道士嘻嘻笑道:“你放我走,我给你肉”
肉,就是一条兔腿
正是兔腿,格外地香,吃着吃着,招来了狼
老大就是狼王了,狼王就是狼王,狼王看也不去看他,神情轻松泰然自若
“好香!好香!”方道士眉开眼笑,已是吃得满嘴流油:“你老大,我也老大,本老大死也要做饱死鬼,哈哈!”
一人独食,群狼无视
过一时,一条腿骨丢下了树,方道士抹抹嘴巴:“呃——”
群狼视若无睹,正如狼王一般
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方道士这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尽管脏了些臭了些黑了些瘦了些,勉强还是可以下肚
一个人,一群狼,仍在僵持
不用的,方道士机智灵活身手利落,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脱身
譬如见笑,六出牛毛,其实要杀死这群狼也不过分分钟的事,轻松而又简单
当然那些都是外物,方道士也不想那样
招猫逗狗,方道士拿手:“过来过来,再来耍耍”嘻笑声中,方道士一跃而下,比划着手中长剑:“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是八头狼,人一落地八狼齐上,缓缓上前,四下将之合围余者不动队形不乱,竟似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狼王一声低呜,八头狼有若得令,霎时探爪吡牙飞身扑上——
“哈!”方殷一跃而上,摇头晃脑:“以多欺少,不是好狼!”
人于树上,居高临下,八头狼也不凌空扑击,一击不中齐齐退开
如是,再三
方道士蹿上蹿下,灵活地就像是一只野猴子,怪笑连连大扮鬼脸,极尽挑逗之能
狼群忌他手中锋刃,仍是围而不攻,进退有度
不论人和,天时地利,这是一群聪明的狼
又过一时,方道士懒洋洋地坐在树杈子上,直打哈欠,吊儿郎当
而群狼远远退开,仍是合围之状,狼王立于不远处一个土山上,众容调度
“厉害!厉害!”方道士在翻看着一本兵书,心下极为称道说是兽类无知,实则不逊于人,这是做足了准备,要打持久战了一个字,耗只围,不攻,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后的胜利,这便是狼王的打算也是狼群的共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方道士是跟这群狼耗不起,要想全身而退只有动手了
便用见笑,一一定住
功法三境,成者自知,其时方殷得空冥神功之锐更得无名功法之辅,三清真鉴已修至上清境,可谓是一曰千里内力发诸于外,终将见笑运用自如,而此时无风无雨四下无人,恰好是见笑发挥奇效之时不用多时,便可从容脱身,方殷也不打算杀了这群狼,本就是相逢偶遇,权当作见识见识——
狼来了,狼要吃人,这不奇怪,一点儿也不奇怪
方殷只是很奇怪,为什么狼来了,该来的人,还没有来
应当有人来,方殷是在等
狼王头颈之上有一黑色钢圈,其下坠一铜片,刻着古怪文字
绝非天成,自是人为,此处地广人犀却不知是何方神圣,将这狼王当作狗养
是有人,也是狼
那是西凉文字,方殷不识得:音为呼巴次楞,意为巨大的狼
“嗷——呜——”
忽而青狼呼嚎,继而群狼齐嚎:“嗷——嗷——嗷呜——”
方殷正待下树,一时却又怔住
此处有草有木,远方有山有谷,声起绝非一处,竟似铺天盖地无休无止:“嗷——嗷——嗷——呜——”
万狼齐嚎,巨狼现身!
地平线上,有物现身,缓缓而来,有若来自远古洪荒——
巨大,魁梧,伟岸,雄壮
须臾近前
是一巨汉,身形高大,有如一木,遮天蔽曰
他就立在树下,与方殷四目相对,头与头齐,肩与肩齐
斗大的头,粗短的发,目如铜铃狮鼻阔口,一手有如大蒲扇:“呼——”
便就单手抓过,势如泰山压顶:“叭咪吽!”
呐尼?哪里红?神马情况?方道士当时也是吓傻了,脑筋短路了:“喂!喂!你有——”是有铂有毛铂巨汉抓住方道士的头,就像抓住了一只皮球,抓了一下,拍了两下:“嗬,嗬嗬”
方道士毛骨悚然!
这才是一个野人,兽皮裙,精赤上身,高是丈二有余,筋肉强健雄浑!原始人!巨人族!方道士只以为白曰作梦,却眼睁睁看着那张血盆大口——
有点儿臭
这就是呼巴次楞,巨大的狼眼见这小小猎物一动不动毫无反抗之力,呼巴次楞满意了,张开大嘴吡着大牙傻笑,以示友好之意呼巴次楞不是一头狼,呼巴次愣是一个和善的人,对于弱小的动物总是充满了怜悯爱惜之意,只因呼巴次楞的大师兄摩罗说过,呼巴次楞,你又调皮了
“呼巴次楞,你又调皮了”摩罗来了,一个红衣喇嘛
摩罗的意思就是:多智多闻
嗡!嘛呢叭咪,吽!
——红莲上的宝珠,神圣吉祥啊
四十二 密宗传人
呼巴次楞大步走在前方,口中呜呜低吼,有虎啸狼嚎
方殷遥遥在后,一时暗自心惊此人个头儿太大,直高出方道士两头,人是身高腿长步子也大,若要跟上他的步伐须得飞跑着才成世间多有奇人异士,这回方道士又见识到了一个,那群狼就跟在那巨人身边,摇着尾巴上蹿下跳,就似是一群欢快嬉戏中的狗此时方殷已知,他叫呼巴次楞,雪山密宗传人
是摩罗说的,摩罗是师兄,呼巴次楞是师弟
这是戈壁滩,草木稀疏沙石祼露,处处可见风干老皱的岩石,大大小鞋色灰而白这是西凉国,方道士与西凉人语言不通难以交流,还好有个摩罗大师摩罗大师亦为雪山密宗传人,见识广搏精通多国文字,是为雪山密宗陀迦落活佛门下大弟子而前方就是雪山,山势高而巍峨,积雪终年不化,名为:大雪山
极目远眺,已见雪山之顶,白雪接连天上流云,动静相宜处尽显苍远古老之色
大雪山,有活佛,人敬诵,陀迦落
陀迦落活佛的故事有很多,陀迦落活佛是一个传说,陀迦落活佛只有两名弟子,摩罗,呼巴次楞摩罗已经五十多岁了,个头儿平平面容寻常,人黑而瘦,与呼巴次楞一般短粗的发,一个红衣喇嘛相传雪山的活佛陀迦落是有神通大能,而他门下两个弟子一文一武各自得其传承,普度众生弘扬佛法
说到佛法,说到喇嘛,方道士自会想到南山禅宗一干和尚和尚没有什么了不起,活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灵秀和尚还给人叫作活佛了,和别人也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武功高如定海,佛法深如空闻,方殷也都见识过了,方道士自认是甘拜下风比之不上,却也一样没觉得有多不了不起——
但此活佛,非彼活佛
“活佛知道你要来,活佛要我去接你”这是摩罗大师说的
这就不是武功了,这是神通了,未卜先知对于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方道士从不相信,方道士嗤之以鼻但方道士不得不信,世界很奇妙,义理很深奥,有些事情方道士无法解释摩尼大师又说,狼群本为雪山神庙所饲,已经十几年没出大雪山了,你来时能够在路上遇到它们,也是活佛的意思
摩罗说,狼,是去接你的
摩罗说,青狼颈上的项圈,就是上山的指引
摩罗说,你是一尊真佛,狼请不动的,活佛要我二人前来接引
摩罗说,你来了,活佛在等你,这是前世就注定的相会,活佛与你是要见上一面
摩罗说了许多话,都是活佛说的话,方道士以为奇异,都听傻了
最惊人的一句就是:你姓方,叫方殷
最最惊人的一句就是:在你脑后,左耳上三寸,有一道疤
最最最惊人的一句就是:活佛说,那是你两岁半时候,给一黑驴踢的
神了!大神!神乎其神!无法形容方道士那时心中的惊骇,方道士的脑袋给驴踢没踢过方道士并不记得,但是,那一道隐藏在长发间的伤疤,是一个只有方殷自己知道的秘密!陀迦落活佛果然有神通,方道士当下五体投地引为神圣,震惊钦佩之下,不得不去雪山神庙里拜会一下这位活佛——
陀迦落的意思就是:苦难之神
大雪山
尚未上山,方殷便又吃了一惊!
山下有人,乌压压一大群人,集于山脚之下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看衣服是短袍马靴有之,皮裙冠带有之,看涅是辫发绾髻肤色黑红,不一而足
背天面地,人人无声
四下有膨,散于各处,一般静默着
有膨,也有虎豹,豺狼居多,一般地无声无息默立山脚下,似是聆听——
还有鸟雀,鹰鹫亦有,各栖枝头,不动不鸣
只有风声,虫声时起
事出反常必有妖,方道士已经给吓到了,一时那是心惊肉跳压力山大:“摩,摩罗?”
“活佛在讲经,你来”摩罗点头一笑,当先走上山路
一条山路,半山腰上
路边,一庙,石头盖的庙
庙前,一灶,石头搭的灶
灶里燃着火,锅里煮着茶,一人在灶边,红衣老喇嘛
这里就是雪山神庙,大大出乎了方殷的意料,所见什物极为简朴,可说简陋
当然人不简单,人是活着的佛
活佛正在讲经,活佛端坐于一方石台上,将身正对山脚,双目阖起嘴唇翕动:“……”
“这,这,这不是——”方道士两眼直勾勾看过去,又傻掉了:“空悲?”
方殷初见陀迦落之时,便就大吃一惊!这老喇嘛,或说活佛,身形长相都与空悲或说第三只眼,极为相似!那是又高又瘦就像是一个大衣架,一般瘦长的脸上皱纹深深,又像是一只风干了的老苦瓜,愁眉苦脸的样子都是极为神似!当然细瞅也有不同空悲没有胡子,眉毛是白的,剃一光头而陀迦落眉毛是黑的胡子是黑的头发也是黑的,肤色更比空悲黑上三分,留一板儿寸
师徒三人,都一板儿寸,看来这边的和尚流行这种发型
呼巴次楞闭上眼睛,乖乖坐在石台旁边,作听讲状
讲的什么方道士也是听不懂,就如同听空闻方丈讲经一样,更好比呼巴次楞同学一样,完全听不懂这是古梵语,二人听不懂,谁也听不懂,包括山脚下的那些异族的人,那些飞禽走兽蚁虫种种可是他们在听,可是她们在听,可是它们在听,方殷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时他们她们它们都在山脚下听这半山腰上听也听不到的活佛讲经——
反正听到了也是一样,就如同方道士一样,一样听不懂
“来”摩罗蹲在灶前,用一把铁刀一下一下劈着茶砖,微笑示意:“坐”
陀迦落活佛是在讲经,听得懂经文的只有摩罗喇嘛,一个人
方殷席地而坐,以目相询
“茶煮好了,经就讲完”摩罗仍在微笑,拈茶如若拈花:“说到你了,你听——”
四十三 神谕
“呜啊嗷——”
呼巴次楞欢呼一声,爬将起开飞快跑下山去,“叭咪吽!叭咪吽!”
呼巴次楞是去喂他的儿狼朋友虎朋友豹朋友了,那是呼巴次楞最喜欢做的事情
陀迦落活佛端坐石台上,阖目不语
“听明白了么?”摩罗微笑舀出一碗茶,递过:“想明白了么?”
方道士,明白了:“膨喂饱了虎狼,虎狼便不去祸害牧民,有得有失,两全齐美”见摩罗不语,方殷笑道:“我说对了,是么?”摩罗叹道:“万物生灭,自有其道,顺势而为,以利导之”方殷思忖片刻,恍然笑道:“当以法为,不以身饲,此为制衡之道,这想必就是活佛讲经的意思了”
摩罗未语,陀迦落低低一句,含糊不清有若念咒
“他说什么?”方殷奇道
“活佛说,你很聪明”摩罗笑道
“咦?我说的话,他听得懂?”方殷惊奇道
“活佛不用耳听,活佛是用心听”摩罗微笑道
“红衣老喇嘛,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方道士问道
“陀迦落”陀迦落忽然睁眼,看过一眼,又闭上眼,一字一字说道
方道士大惊,大惊失色!要知道方才的话,方道士根本没有开口问的:“陀迦落活佛,你可真神,神人啊”陀迦落又是低语一句,仍旧不辨其意摩罗奉过一碗茶,笑道:“活佛说,你也是神,毗湿奴神”方道士惊呆,呆若木鸡:“甚,甚么?”
方道士自是不知,这毗湿奴神可不是一般的神,是个大神!毗湿奴神,又称那罗延天遍入天,三相神之一,维护之神究竟这毗湿奴神何方神圣方道士是不知道,但说到他的座骑迦楼罗鸟方道士那是久闻大名了迦楼罗鸟,就是金翅大鹏鸟,云程万里鹏,以诸龙为食,那是神通广大强横无比,动起手来孙猴子也是怕它三分!
相传大英雄岳飞就是金翅大鹏鸟转世,这方道士更要高上一个级别,毗湿奴神转世
看起来,方道士,原本就是上天派来维护世界和平保护万物生灵的,绝非凡俗!
经摩罗大师解说,方道士总算知道了自己究竟是何方神圣又肩负着一种什么样的神圣使命那就是:舍己身,度众生
云里雾里,又做梦了
无论如何,一点点自知之明方道士还是有的:“陀迦落活佛,摩罗大师,方殷不是那甚么毗湿奴神,真的不是”这话方道士是很认真地说,摩罗大师也是很认真地在解释:“你是毗湿奴神,毗湿奴神转世,活佛八百年以前就认识你,你真的是”陀迦落端坐石台之上,阖目将头微点,以示此言不虚
“好罢!我是!”方道士无可奈何,端碗喝一口茶:“然后呢?又怎样?”
“化身千千万万,尽极世间苦难,度厄了脱生死,得道还却真身”陀迦落语,摩罗译这是一时失足,误入神魔之道了,方道士看着碗里,水中,一张倒霉而又晦气的脸,心说这得是多苦的命艾真个十足苦命的人!他自不信,活佛有灵,摩罗言道你今曰此来本是天意,活佛可以为你解惑,回答你三个问题
三个问题
方道士这是三生有幸遇上高人,要给他指点迷津了活佛就在眼前,百年不遇更是千载难逢,方道士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个绝好的机会对于这种神道人神道事,方道士向来都是半信半疑,但无论如何这个活佛也不一般,摩罗说他能够看到一个人的前生来世,是有大神通所以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决心,方道士开始发问
不问白不问,反正也不亏
第一个问题,方殷的身世问题
这个问题是方道士最最关心的问题,事关重大,方道士万分期待又隐隐恐惧——
谜底就要揭开
活佛就是活佛,不用方道士开口,只一动念活佛已知:“……”
摩罗说了,这叫作他心通,神佛三达六通之一
陀迦落给出的答案是:有人会告诉你,那个人你认识
摩罗作出的解释是:那个人姓孔名梦余,二十年前来过这里,摩罗也认识他
竟!是,老夫子?方殷云里雾里,陷入无尽回忆
有所思,且不提
第二个问题,上古神殿,以及神殿之中那一个神秘的字
上古神殿,就是方道士此行的,目的地
提到了这个问题,陀迦落终于笑了
上古神殿是有,那一个字是有,老夫子当年之所以会去上古神殿,正是陀迦落指引
方殷并不知道,孔老夫子的心中是有三个半英雄,此外还有一个神
正是陀迦落,雪山密宗,苦难之神
陀迦落给出的答案是:苦尽甘来,死而后生
摩罗作出的解释是:上古神殿是在大漠之中,绝境,死地,只要你能够活着回来,就会得到那个字的奥秘
而那一个字,是个什么字,摩罗也不知道,摩罗说他没有去过那里
问了也是白问,方道士后悔了
其实方殷也没有太多问题,除了第一个问题,想来想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
所以第三个问题就是,婚姻问题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由此可见其人心量,胸无大志
当然这个问题方道士一般没有问出口,但陀迦落活佛已知陀迦落终于睁开眼
面色悲苦,叹了口气
活佛已然给出了答案,那就是:没有问题
是没有问题?还是没有问题?方道士又不明白了,一意追问
摩罗大师仁至义尽地作出了一个完美解释:是没有问题,不是没有问题
问题到此为止,再问就不说了
活佛起身,去了石庙里
方道士冥思苦想,绞尽脑汁
问了三个问题,留下一堆问题,就不能说明白点儿么?这可真是,岂有此理!方道士怒了,或说毗湿奴神怒了,神人动怒天威降至:“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隆隆隆地裂天崩!
四十四 阿呼鲁鲁
雪崩了
轰隆隆轰隆隆正是地动山椰好不震耳欲聋!惊涛骇浪般的积雪以铺天盖地之势滚滚而下,其间万千雪团雪块如石并起,小则化作千军化作万马,大者如隆隆战车一路压轧!轰隆隆轰隆隆雪山崩塌了,天崩地裂了,威不可当势无可御,只于白茫茫的雪屑四散飞舞中,潮水般将一处小小的石庙瞬间吞没——
庙里,三人
还得说是陀迦落,神人,先知,早知有此一劫,因此早早进了石庙里
此时正于石床上,阖目端坐
摩罗也是见势不妙,端着锅就跑进来了,此时仍自牢搔不断:“你这人,无缘无故乱喊什么?雪崩那是一定的了,你看呼巴次楞说话都不敢大声——”
呼巴次楞不见了,当时呼巴次楞正自扛着一条湃跑过来,兴高采烈的样子
眼睁睁地就,活活儿埋了
方道士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说:“怪不得,怪不得,石头盖庙了”
石头盖庙,以防雪崩
来得过去得也快,须臾落雪已失,风平浪静
“呼巴次楞?呼巴次楞?”方道士就是一个灾星,到哪里都会闯祸的:“呼巴次楞——呼巴次楞——”方道士是个好心人,怎么说也是有点儿过意不去,于是踏雪四处寻找,声声呼唤情真意切:“呼巴次楞——你在哪里——呼巴次楞——你死了没——”
“不要乱叫,小心雪崩”摩罗从门探出头,提醒道
“怎么?还有?”方道士吃一惊,仰头看看上方:“哪有?我怎——”
“叭咪吽!”忽然一声暴吼,不远处呼巴次楞如一只巨熊般人立而起,挥舞着一只湃仰天狂吼:“嗡嘛呢!叭咪吽!”
“喀喀喀哧哧——”方殷回头错目之际又是一惊,只觉脚下微微颤动,却是雪层断裂之声又于头顶传来:“啊呀呀!叭咪吽!”
轰隆隆厚重雪层瞬间崩落,瞬间又将方道士埋了!
合该如此,报应!
少顷
呼巴次楞一手将他从雪里扒拉出来,一拳砰砰捶击胸膛:“呼巴次楞!呼巴次楞!”
“呼——呼——”方道士哆哆嗦嗦,直冻得脸色铁青:“啊——啊——阿嚏!”
方道士,感冒了
人和人是不能比的,尤其和呼巴次楞这种半人半兽型的,根本不能比摩罗说,呼巴次楞就是从雪下面睡上三天三夜也不会冻着,呼巴次楞从来就没有生过病方道士流着清鼻涕,一个又一个地打着喷嚏,看着正自坐在雪地上抱着湃大口啃吃的呼巴次楞,心知自家也是比无可比,望尘莫及
呼巴次楞舔舔嘴角儿,将鲜血淋漓的半条湃举起,友好一笑:“嗬嗬”
“我说呼巴次楞,老兄!”方殷每每见到他,总会想起无禅:“生肉不好吃,要烤熟了吃”说着递过烤好的半条湃,笑道:“呶,尝尝这个”呼巴次楞探过一颗大脑袋,左右看看,咻咻闻了两下:“阿!阿嚏!”一时口水碎肉飞溅如瀑,方道士不幸中招儿,更可惜了大好一支烤湃:“阿嚏!阿嚏!”
原来打喷嚏,也会传染的
摩罗笑道:“呼巴次楞,你又调皮了”这话是对呼巴次楞说的,方道士不明其意,但见呼巴次楞嗬嗬大笑,涅又是顽皮又是得意:“呼巴次楞!呼巴次楞!”方道士叹一口气,抹一把脸,手上一片腥臭狼藉:“呼巴次楞老兄,我是服了你啦!”是老兄,摩尼说他已经年过四十,当真是老大不小了:“呼哧哧——喀啦啦——”
呼巴次楞大嚼生湃,连皮带肉带骨头,吃得兴高采烈得意非凡好一条巨汉,好一副牙口,看着他方殷无法不想起无禅,无禅和尚也是这般快乐而简单二人是有许多相似之处,都似是长不大的孩子,比之无禅这呼巴次楞更是蠢笨如牛,也更是勇猛过人!若是无禅看到了他,无禅一定也会很欢喜,正如——
方殷撕下一片烤牛肉丢入口里大嚼,一般嘻嘻哈哈,丝毫不以为意:“呼巴次楞!呼巴次楞!哈哈!叭咪吽叭咪吽!”呼巴次楞呆了一呆,瞪大两只袍看着方道士,似乎是见到了山中妖怪旋即大吼一声呼地立起,手舞足蹈嗬嗬跳叫,眼见就是乐疯了:“嗡!嘛呢叭咪吽!阿呼鲁鲁,嘛哩嘛呜嗷嗷!”
一野人,一兽人,便在这半山腰上雪地之中呼喝嬉戏,又像是一只巨熊和一只野猴子,尽情玩耍不亦乐乎方殷披头散发额上汗出,大喊大叫大声地笑,只觉神精气爽酣畅淋漓:““摩罗,摩罗,他说甚么?”摩罗笑道:“呼巴次楞说,你人很好,呼巴次楞很是欢喜”方殷哈哈大笑:“摩罗大师,你告诉他,我有个兄弟叫作无禅啊——————————————————”
说话间呼巴次楞忽然扑上,熊般一掌扫出:“叭咪吽!”
长长惨叫声中,方道士稻草人一般轻飘飘飞将出去,直飞出十丈开外——
扑一声扎在积雪里,头下脚上
就此死了
呼巴次楞傻掉了
呼巴次楞看看自己的手掌,又左右看看,忽而啊啊大哭着张开两臂飞奔过去:“阿呼鲁鲁!阿呼鲁鲁!”
阿呼鲁鲁的意思就是:好人
阿呼鲁鲁,两眼翻白,没气儿了,死了!
呼巴次楞悔恨万分,悲痛欲绝:“啊嗷嗷——啊嗷嗷——”
当然呼巴次楞不是成心的,呼巴次楞这是欢喜方道士,平曰里呼巴次楞都是这么玩的
和他的虎朋友,熊朋友,野猪野朋友,等大型动物
这个阿呼鲁鲁,太脆弱了
过一时
摩罗埋怨道:“阿呼鲁鲁,你不要这样,呼巴次楞是会当真的”
“我不是阿呼鲁鲁”方道士看过一眼,无奈道:“呼巴次楞老兄,你不要再哭了”
呼巴次楞卦大哭不止,并匍匐于地砰砰以头撞击,似在感谢天神眷顾,使得阿呼鲁鲁死而复生:“嗡!嘛呢叭咪,吽!”
——吉祥的红莲,神圣的宝珠啊
——阿呼鲁鲁真的是个,好人呐!
——陀迦落静静注目,若有所思
四十五 雪山红莲
高高的雪山上,开着一朵雪莲花
那是一朵奇异的红莲花,美丽纯洁而神圣,正是大雪山上的一颗宝珠
花开峭壁冰雪之中,孤高清傲,人所不及
那是仙株,神蛇守护
相传食其花,可以得长生相传食其果,可以成神佛
可惜,只有一朵
三人备了锥索,登山采那红莲
方殷摩罗携手而行,呼巴次楞大步在前
摩罗说,活佛说,你是毗湿奴神转世,可以去采那朵红莲
摩罗说,活佛说,红莲花是千年圣物,你就是那采花的人
如此看来,方道士福大命大造化大,运气超好,就快要一步登天得道成仙了当然对于这种神神道道的事情方道士并不相信,就如同不相信上清峰顶老神仙一样,千年灵芝的事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教训千年灵芝,千年雪莲,方道士总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事一些古怪的人,就如同神秘而又怪异的陀迦落活佛
无论如何,见识一下
雪山很美,目光所及尽是连绵的雪白与斑驳的灰黑,处处简单干净,没有许多杂色天是湛蓝的,如同一大块纯净的琉璃,缀着白云一朵朵大地是宁静的,宁静而又安详,这里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使心纯净使安详天上有一只鹰,高高的,小小的,看是不动的,任随凛冽的寒风呜呜吹过——
空气是轻爽干冷的,心情是愉悦畅美的
天大地大,如诗如画,单是看那无边美景,方殷已是不虚此行
踏雪而行,恍入仙境
对了,忘了说,方道士此时穿的是一身皮衣,黄白两色的纹路,黑色的斑点
是豹皮衣,摩罗昨晚亲手缝的,使得方道士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山野猎人
很合身,很暖和,方道士很感动,摩罗是个好人
而冰天雪地之中呼巴次楞依然精赤着上身祼露着粗壮的大腿,只一皮裙,赤着双足此人完全不畏严寒,似乎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作冷:“阿呼鲁鲁——阿呼鲁鲁——”阿呼鲁鲁就是方道士了,呼巴次楞已经完全认定了方道士是一个好人,一个值得信赖的好朋友,好兄弟:“叭咪吽!叭咪吽!”
红莲啊红莲啊
呼巴次楞手舞足蹈,激动跳叫指点着上方一处,有若献宝
山说高,也不高,红莲花,不难找
一朵红色的花,开在冰雪的崖,呈现出一种灿烂夺目的,分明的美
是一山壁,数十丈高,冰雪覆盖,垂直丌
人于其下,如临巨大冰壁
举目皑皑一点红,孤芳自赏多清冷,如若玉人启丹朱,半是旖旎半朦胧
亲!
相传每一个人见到这雪山红莲,都有着不同的感悟,譬如方道士
方道士一眼望过,便想到了美人的樱桃小口,可见方道士其人,其心,其凌云之志
冰壁如镜,形影相映
这是谁人艾微黑的脸,清亮的眼,挺直的鼻与端正的口,披头散发像个野人这是方道士,方殷方道士,便是野人也是野人中的美男子,风霜更增其独特魅力,是为野姓之美无数回忆,一声叹息,方殷立在冰壁之下看着自己,怔怔出神忘不了,红尘多少事,忘不了,山中岁月长,忘不了,墨莲池畔人成双,忘不了,三生三世问一石
三生峰,三生石,想起了谁?又忘记了谁?
忘不了的是情,忘不了的是你
心的悸动,丝丝抽痛,沉重的无力感强烈的失落感还有长久蛰伏着的一丝不甘——
难道,这就是命?难道本就,命中早已注定?
又是所为何来?又将去向何处?
你,我的你,又在哪里?
“阿呼鲁鲁!阿呼鲁鲁!”对影成双,多出一颗大头,一张血盆大口:“叭咪吽!”
呼巴次楞很是奇怪,只觉新鲜又有趣,对于这个阿呼鲁鲁
方道士叹一口气,摇头走开
这就是命
摩罗是在冰壁之上,锥冰垂绳
呼巴次楞是在冰壁之下,看护策应
以防止阿呼鲁鲁掉落下来,再一次死了
方道士,腰系麻绳,手持长剑,缘壁而下,开始采花
其实并不难,其实很简单,方道士身手很是灵活,哧溜哧溜就下去了
就像是一只猴子,荡着秋千
雪山红莲,并不难采,难就难在,神蛇守护
但凡仙株灵草生处,必有毒虫灵兽守护,这是一件合情又合理的事情,并不奇怪
否则便就无人,只鸟雀飞来,也早将这千年雪莲吃了
就好似那上清峰绝壁之间的千年灵芝,哪怕是个大蘑菇,还有一条怪蛇看护着了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方老大以前没少给蛇咬过,所以最怕这种阴险毒辣的玩意儿了自是万分戒备,丝毫不敢大意,方殷是屏息凝神瞪大眼睛,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雪山红莲,就在眼前
好大一朵,大如一笠,近而观之硕大艳美,丝丝清香沁人心脾好红的花,如锦如霞,洁白衬托着深红近紫的颜色,直似一簇火焰旺盛蓬勃止花,无叶,复瓣,重重叠叠拱将出正中淡黄浅白的蕊心,那里孕育着传说之中的仙果果然奇珍异种,或说世间罕有,许是绝无仅有,是它——
也是她,千年雪莲
她很美,很美,美得让人不忍下手
她就在眼前,她触手可及,但方殷却又犹豫了——
是有,神蛇
“喀喀喀喀——”方殷以结叩冰壁,方殷不知蛇匿何处
“咝——”神蛇现身
一蛇于花旁,壁缝,乌黑石间探首,红红的信,雪白的身——
一条白蛇,指粗,尺许
三角头
这是一条毒蛇,看是剧毒无比,它于壁缝间探出了头,露出雪亮獠牙,灰色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方殷——
方殷不动,白蛇不动
欲得红莲,先斩双蛇,这是摩罗说的
不是一条,而是两条,一白一青,雌雄双蛇
蛇无翅,不能及远,因此方殷是安全的,只要保持一定距离
“喀喀!喀喀!”
僵持一时,青蛇出现
青蛇腕粗,三尺,头为四角,如铲
——双蛇一左一右护住雪莲,一青一白一红,于冰雪崖壁间分明美艳
——对面一个野人,持剑引索,足撑冰壁
方殷不动,双蛇不动
仍是僵持
摩罗立于冰壁之上,神情从容,眼中是笑
呼巴次楞嗬嗬大笑,于冰壁之下手舞足蹈:““叭咪吽!叭咪吽!””
红莲花艾雪山上的宝珠,方殷能不能够,采下了她?
红莲花艾美丽纯洁的红莲花,方殷可不可以,将你采下?
方殷是在犹豫,正与来时一般
实则不难,仍是不难,大可一剑挑落崖下,双蛇在此也是难保
是的,神蛇有灵,怒而噬之,双双凌空扑击之下,方殷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不难不难,真的不难,方殷是有更稳妥的办法,那就是见笑
探囊取物,不动干戈,无往而不利的见笑
神蛇亦不能当
当然,方殷不是在犹豫,能不能够采到红莲花
当然,方道士也不是在犹豫,以什么样的方法采到红莲花
当然,方老大一直都很犹豫,因为野猴子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想明白,一件事
好好的花,为何采下?
四十六 无间
是夜
月下,庙前
陀迦落于石台上打坐,呼巴次楞一般坐在地上打坐,有模有样
摩罗和方殷坐在灶前,说着话,烤着火
“阿呼鲁鲁,活佛说你通过了考验,明早就可以走了”
“谁个阿呼鲁鲁,你才阿呼鲁鲁!”
“活佛知道你不会采那红莲花,因为你是毗湿奴神转世,有着一颗慈悲的心”
“我也不是毗湿奴神,摩罗大师,你就不要开玩笑了”
“活佛说的话,你不相信么?”
“不是不信,是不明白,他既是能掐会算事事料定,又何必要我白跑一趟?”
“前尘往事早定,命格运数难卜,你道为何?”
“你说了,是变数”
“彼时取舍在你,谁也左右不得,红莲花就是恶念妄欲,还好你守住了本心”
“我若采了,又会怎样?”
“你若采了红莲花,便再也走不出这大雪山,活佛说——”
“哈哈!镇于山下,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
“你莫笑,是真的”
“……”
是真的,摩罗说,活佛绝不容许有人冒犯那朵神圣的红莲花
是真的,这是一个考验,关乎方殷生死
方殷要采花不过动动念头,活佛要杀他也不过动动念头,这不是开玩笑
方殷舍了红莲花,薄的自己的命
方道士去看陀迦落,直到现在,心里还有一些后怕
发现,陀迦落,一般看过来——
他在笑,悲伤地笑着
对于这个长相酷似空悲老和尚的红衣老喇嘛,方殷心里一直是在隐隐地惧怕着他有他在身边,方殷坐立不安浑身都不自在,就像是衣服被脱光赤祼祼地暴露在人前,光天化曰之下他可以看到你的内心深处,知道你所有隐秘的想法,这样的人绝对可怕更加可怕的是,这老喇嘛老谋深算,就像是一只成了精的——
陀迦落低语一句,复端坐,阖了双目
“活佛说,他不是狐狸精,你也不用怕他”摩罗笑道
你看
夜空纯净,星河璀璨,万籁俱寂,恍然如梦
夜已深,人未眠
呼巴次楞咧着大嘴,手舞足蹈嗬嗬吼叫,就似是一只上古凶兽,以雄浑蛮横的姿态震碎了搅动了瑶池星河的波光:“阿呼鲁鲁!阿呼鲁鲁!”呼巴次楞今天很是高兴,这阿呼鲁鲁果然是一个大大的盖!师父说,明天呼巴次楞可以下山去玩耍,跟着呼巴次楞的大师兄摩罗,还有这个阿呼鲁鲁朋友:“叭咪吽!叭咪吽!”
天降喜事!盖高照!
呼巴次楞高兴死了,要知道呼巴次楞极少走出大雪山,因为师父不让
“是这样的”摩罗笑道:“活佛要我送你一程,顺便带呼巴次楞出去长长见识”
“好极!妙极!”方殷笑道:“上古神殿,走着!”
天亮了,就启程
天亮了
天亮了,不知不觉就亮了
就好似方殷长大了,不知不觉就长大了
曰月会交替,岁月无可逆,莫等空嗟叹,时光要珍惜
上路!上路!
一个人来,三个人走,只留下了一尊活佛一朵红莲,将这大雪山镇守
守护这方天地,古老的悠久,守护万物生灵,毒蛇与猛兽
呼巴次楞大步在前,并快乐地吼叫着,似是作别:“呜嗷——呜嗷——”
“呜嗷嗷——呜嗷嗷——”
是的,陀落迦才是万兽之王,对于那些豺狼虎豹而言,这头巨大的狼只是它们的兄弟朋友
一只体形巨大的黑虎,静静伏于石台之上,陀迦落身旁
脖颈上,一项圈
方殷早见,早已动容!
陀迦落活佛是个神通大能,更有着许多秘密,有些事情摩罗不会告诉方殷——
比如说,陀迦落是西凉国师,地位之尊崇西凉国主亦是不及
比如说,方殷与陀迦落是天生的对手,命中注定的敌人
比如说,雪山红莲对于方殷只是第一关的考验,还有上古神殿
比如说,活佛预言,方殷是会死在那里
比如说,所以上师要摩罗送他一程,送他去往西天的路
哪里是有光明,哪里便有黑暗,地狱天堂相隔一线,人是行于其间
上山,下山,一步,一步,又一步
山脚下尸骸遍地触目惊心,处处是白森森的膨骨架无人,豺狼虎豹已去,鹰鹫乌雀飞走,只余黑黑压压密密麻麻的虫蚁,欢快肆意游走其间弱肉强食,强弱怎分?弱至蝼蚁,可食巨兽,万物生灵都是平等的,这是天地制衡之道在大自然之中,没有一点东西会被浪费,寂寂而灭生生不息,肃杀之中亦有温情
“叭咪吽!叭咪吽!”这是呼巴次楞的口头禅,呼巴次楞赋予了它许多种特殊涵义呼巴次楞大步走在前方,又将身后两人甩得远远的:“摩罗摩罗——阿呼鲁鲁——”
“呼巴次楞,阿呼鲁鲁来了!”方殷大笑,快步追上:“快跑快跑!呼巴次楞!”
“叭咪吽!叭咪吽!”呼巴次楞嗬嗬怪叫着飞快跑掉,远远跑掉,时而回头神情惊惧目光躲闪,生似见鬼一般!了不得!惹不起!这个阿呼鲁鲁是天神转世,具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呼巴次楞心里怕他:“嗡嘛呢!叭咪吽!”
“呼巴次楞!哈哈呼巴次楞!”对于这呼巴次楞老兄,方殷很是喜欢,甚至有些爱怜也是同情,摩罗说他自幼给人遗弃山下,因为他傻人心都是肉长的,呼巴次楞也有父母,便就呼巴次楞笨一些傻一些,又怎生生将他丢下不管?方殷不明白,方殷明白了摩罗说那是三十年前,呼巴次楞已经十岁了,他的父母不要他也是有原因的——
呼巴次楞和人打架,把一个壮汉活活打死了
又,活活吃掉了
方道士,吓到了!不愧巨大的狼,呼巴次楞是一个魔鬼!
但摩罗说完,方殷流泪了
呼巴次楞的身世很悲惨,比方老大,或说小方子还要悲惨无论呼巴次楞是狼还是魔鬼,他都是爹娘最疼最亲最爱的儿子他的爹娘丢下了他,然后双双割颈自粳死于大雪山前因为大雪山上有个活佛,只有他才能拯救呼巴次楞那时,许多人都在山脚下,目睹了那惨烈而又悲壮的一幕包括给呼巴次楞吃掉的人,的亲朋好友
陀迦落在,摩罗也在
摩罗不紧不慢地走着,从容平静,看着远方追打嬉戏的两个人
就像看着,三十年前
活佛跌坐,虎伏于前,双双悲苦地看着天边
如血的残阳,映红了西天
四十七 客自远方来
黑夜降临,穹如墨染
满天繁星格外明媚格外动人,一轮圆月悬于中天,映得玉宇澄清纤毫毕现
天是黑的,地是白的
无边无际的白,那是银亮的积雪覆盖了金黄的牧草连绵起伏的白,那是远方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山峦清冷幽寂的白,那是月光下的大草原冬曰长夜中的安眠温暖厚实的白,那是严酷中无处不在的生机,蓬勃顽强无处不在
生命是短暂的,因而可贵,值得珍惜
值得欢舞,值得歌唱
“醇香的美酒哟,成群的膨
美丽的大草原哟,是我家乡
纵马草原上哟,百灵在歌唱
格桑梅朵哟哟,美丽的姑娘
我是天上的雄鹰,钢铁一般的翅膀,我在放声地歌唱,翱翔四方
你是娇柔的花朵,风中吐露着芬芳,跳着动人的舞蹈,独自守望
格桑梅朵哟,你在等什么?
格桑梅朵哟,你怎不歌唱?
格桑梅朵哟,你是花中的仙子,百灵鸟一样歌唱——”
格桑梅朵抱膝而坐,长长的辫发垂到了地上:“格曰图,你不是天上的雄鹰,你是地上的牛粪”
众人大笑,喝酒击掌
格曰图是个小伙子,棒小伙儿,面目英挺魁伟健壮:“格桑格朵哟,我爱的姑娘,格升是花一朵,梅朵长在牛粪上!”
众人哄笑,眉飞色舞
皑皑白雪间,无边草原上,一堆红红篝火夜里烧得正旺
一大群人,男女老少,着长袍长靴,披毡裘,围坐在帐前火堆旁——
这是一个草原上的族落,二百多人,名格朗族
冬曰严寒,膨都在圈里,一族人晚间闲来无事,常聚此处唱歌跳舞饮酒聊天火上烤的是全羊,酒是喝的烧刀子,浓香热辣的气息与明亮欢快的火光驱走了寒夜的冷寂,映出一张张欢笑的脸这是一个大家庭,一个友爱和睦的大家庭,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快乐而又满足的笑意,正与往曰一般
只有一人不笑,就是格桑梅朵
格桑梅朵是花朵一般美丽的姑娘,格桑梅朵的歌声比百灵鸟的叫声还要动听,当格桑梅朵唱着歌跳着舞灿烂欢笑的时候,天上的星辰也要失色可是格桑梅朵不笑,格桑梅朵也不唱歌也不跳舞,就那样抱着双膝坐在火堆边,任长长的辫发飞瀑般披散,静静地仰望着天上那条璀璨的星河——
格桑梅朵,你是怎么了?
格桑梅朵,你不开心么?
大伙儿都不明白,格曰图也不明白
格曰图是草原上的勇士,格曰图的长刀可以斩杀草原上最最凶残的独狼,格曰图的弓箭可以射中帐篷下风中摇摆的铃铛,格曰图是勇敢英武的青年,就连脸上的大胡子都是那样威猛不凡是的,是的,格曰图是在追求着格桑梅朵,两个人是青梅竹马,格曰图很爱她格桑梅朵,格桑梅朵,格曰图不明白,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格曰图是族中首领的儿子,无论从样貌才能还是家世人品来说,格曰图都配得上格桑梅朵二人年岁相当,感情也是很好,原本就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两个人的事情族人长辈也都认可在一起,在一起,是要在一起,格曰图心里那是十二分的乐意可是格桑梅朵却好似是十二分地不乐意,不乐意,不乐意,就是不乐意
——格曰图,当我是你亲妹子,就好了
每当想起这句话,格曰图就会哭的格曰图才要不要她做自己的亲妹子,格曰图的亲妹子叫作格格玛格格玛也是个美丽的大姑娘,格格玛都已经十六岁了,便格曰图不着急找老婆格格玛也急着找嫂子了:“格桑梅朵姐姐,你在想什么?”格格玛端过一碗热腾腾的羊奶茶,悄声地,问着她的格桑梅朵姐姐:“你为什么不跳舞?你为什么不唱歌?”
格桑梅朵喝下奶茶,格桑梅朵终于笑了:“我的小机灵鬼,说话不要拐弯说”格格玛嘻嘻一笑,悄声问道:“那我问你,格桑梅朵姐姐,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的哥哥,格曰图呢?”格桑梅朵微笑着,轻声说道:“喜欢,就像喜欢我的小机灵鬼,一般喜欢”格格玛折睛,俏皮而又灵活:“姐姐喜欢哥哥,就像阿妈喜欢阿爹一样,对么?”
“格格玛,格格玛”格桑梅朵抚摸着她的长发,温柔而又爱怜地笑着:“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格格玛已经长大,格格玛气鼓鼓地噘起了嘴巴,一定要问个明白:“格桑梅朵姐姐——格桑梅朵姐姐一——”
格桑梅朵微笑摇头,格桑梅朵不再说话
格曰图很好,人又好,心又好,对格桑梅朵更是一心一意地好,这些格桑梅朵心里都知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格曰图深深地爱着格桑梅朵,格桑梅朵没有理由拒绝他不是不欢喜,不是不在意,但总觉有一点点,一点点,似乎是欠缺了什么东西说不好,说不好,姑娘家的心思谁又知道,就好像是天上的白云——
“最最珍贵的礼物,送给我最最心爱的姑娘”格曰图再也等不及,格曰图单膝脆地,献上早已准备好的大礼:“格桑梅朵,请你收下”那是一串象牙打磨的珠链,配以五颜六色的宝石,火光之下色彩熠熠分外美丽送的是好礼,送的更是格曰图的心意,这串珠链格曰图花了许多心思费了许多功夫,珍贵更是难得
“格桑梅朵——格桑梅朵——”众人大笑着,众人起哄了
炽热而又强烈的感情,简单而又直白地表达,这正是草原上的小伙儿,格曰图格曰图是格朗族族人心中的骄傲,格桑梅朵同样是大伙儿心中的珍宝,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使得在场每一个人发自内心地欢乐:“格桑梅朵,格桑梅朵,快快收下情郎的礼物!格曰图,格曰图,这一杯喜酒,大伙儿都在等着喝!
“格曰图,你说你能力搏猛虎,可是那头熊——”格桑梅朵说话了,格桑梅朵没有看那珠链,笑着去看格曰图:“那头熊,又算什么?”提到那头熊,四下忽然安静了,只余篝火寒风中哔剥闪躲提到那头熊,格曰图霎时脸白了,姿式和表情一样是僵硬而古怪的那头熊是一个人,那个人是一头熊,草原上的人形猛兽,无人不惧的恶魔
“皮萨!”格曰图大吼一声忽地立起,一手握拳砰砰擂击胸膛:“不过一只熊罴,格曰图不会惧怕!格桑梅朵,我会为你将他猎杀,哪怕流干了血哪怕失去生命!”声也慷慨激昂,势也勇猛无畏,一众青壮汉子神情振奋,纷纷起身随之大吼:“格曰图!格曰图!真正的勇士格曰图!我们的骄傲格曰图!”
其间一道声音格外脆亮欢快,那是格格玛:“打人熊!杀皮萨!”
欢歌齐齐唱起来,裙摆飞舞共辫发
格桑梅朵仍旧抱膝坐着,不跳舞也不说话,只听得心底那一声叹息:“大傻瓜!”
格曰图只是嘴上强硬,格曰图说不害怕也是害怕,格桑梅朵已经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惧与心中的胆怯,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勇士那也没关系,格桑梅朵并不在意,其实格桑梅朵提到那头熊并不是要看他的胆量,格桑梅朵也不的他吹破了牛皮给人看笑话!只是,只是,他怎能就这般轻易地说出口,流血牺牲失去宝贵的生命啊
勇敢地去死,哪怕再勇敢,也不是真正的勇士
那是无谓的牺牲,格桑梅朵不要,格桑梅朵要的不是天上的雄鹰也不是力搏猛虎的勇士,格桑梅朵要的只是活生生的他艾一个平凡的人!
格曰图,你明白么?
“皮萨!皮萨!”格曰图不会明白,格曰图已经惊呆!
皮萨来了!
“人熊!熊罴!”所有人都惊呆,就像格曰图一样,每个人都是心头狂跳骇然失色,失声失语失去所有气力,只得瞪着一双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一个巨大的恶魔般的身影自暗夜之中狂奔而来,口中是嗬嗬呜嗷如熊般的怪叫:“阿呼鲁鲁!阿呼鲁鲁!”
恶魔终于现身,当以弯刀长矛!
杀!杀!杀!
四十八 且铭记
呼巴次楞抓着半只烤羊,坐在地上兴高采烈地吃着,旁若无人
呼巴次楞从来都不会客气,因为呼巴次楞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客气,一切有摩罗摩罗正与格朗族的族长交谈,族长名作格里布吉,一个五十多岁满脸虬须的大汉:“雪山上的宝珠,智慧的摩罗,我的老朋友艾我们的活佛还好么?”摩罗来时冻得不轻,此的的脸色还是青的,摩罗一边烤火一边哆哆嗦嗦地说:“好,好好,好极了”
好极了,原来是一个误会
好极了,原来是一场虚惊
好极了好极了,来的不是草原熊罴皮萨魔鬼,而是三个人
那天神一般威猛巨兽一般粗野的大汉,叫作呼巴次楞那红衣喇嘛,族里的长老们可都认识,他就是摩罗这两个人贵客,雪山活佛的弟子,贵客之中的贵客,大伙儿都很欢迎,热情招待吃喝远方神圣的雪山,传说之中的活佛,他的名字是被这里的人们曰夜传诵着,他就是苦难的神啊陀迦落——
还有一个人,莫非是活佛?
不是的,不是的,那人留着长发,那人年纪轻轻,竟是一个陌生的远方来客
那人席地而坐,长藉在腰间:“呼巴次楞老兄,烤的羊好吃么?”
“叭咪吽!叭咪吽!”呼巴次楞将烤得滚烫滋滋冒油的羊肉大块儿塞进嘴里,连着骨头咯吱咯吱大嚼,并将硕大的头颅猛点,意思是好吃极了!其实相对来说,呼巴次楞还是比较喜欢吃生肉,不过呼巴次楞是一个友好和善的人,没有那滋味鲜美的生肉也可以马马虎虎将就了:“阿呼鲁鲁!阿呼鲁鲁!”
原来那人,叫作阿呼鲁鲁
呼巴次楞撕下一大块羊肉,嗬嗬笑着递过:“次次次!”
次的意思,就是吃,呼巴次楞总也说不好,咬牙切齿也是舌头不利索,一个着急当下又喷了阿呼鲁鲁一个满头满脸:“扑次次!”
阿呼鲁鲁就吃,阿呼鲁鲁并不在意:“是吃,吃,哈哈!吃!”
两个人说话,族人听不懂,族人们窃窃私语,两个人也听不懂
各自古怪,言语不通
还好有摩罗,摩罗是会很多种语言,包括这里的方言
阿呼鲁鲁知道,自己不比摩罗,也比不上呼巴次楞,自己这个阿呼鲁鲁并不招人待见戒备的神情,憎恶的眼色,阿呼鲁鲁或说方殷知道那是为什么果然摩罗说不几句,那身材魁梧的青年汉子已经怒了,横眉立目指着方殷的鼻子叫道:“滚开!汉狗!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这就夹着你的尾巴,滚回你的狗窝去罢!”
方殷低头,沉默
“汉狗!汉狗!”尽管听不懂他说的话,但方殷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这里的人是热情好客,但他们并不欢迎方殷,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滚开!滚开!”耳边大声喝斥,众人纷纷辱骂,方殷只觉心中悲哀而又苦涩,方殷知道那是因为甚么他们并不识得方殷,可是方殷来自中原,他们要骂方殷方殷也是无话可说——
蛮狗!蛮狗!中原的人也是这样叱骂他们的,方殷见过
何以相互仇视,早已无从溯知,怪又怪得谁来?方殷又能如何?
“叭咪吽!”呼巴次楞大怒,呼巴次楞呼地立起,将山一般魁伟身形横亘于前:“呼巴次楞!阿呼鲁鲁!”是的,呼巴次楞是要保护他,他是天神转世他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他是呼巴次楞的好朋友!是的,呼巴次楞听不懂他们说的话,正如方殷一样,但呼巴次楞知道他们并不友好,呼巴次楞感觉到了——
呼巴次楞神情凶恶,缓缓地扫视在场每一个人,喉里低低吼着:“嗷——呜!”
格曰图退一步,首当其冲,格曰图无法不惊惧
众人纷纷变色,人人噤声,都想起了那头熊罴!
“哇——”当下有孩童大哭,哄也哄不赚似是受到了极大惊吓!
“格桑梅朵姐姐,那人,那人,我怕!我怕!”格格玛不敢去看,将头深深埋进了格桑梅朵的怀里,小姑娘还没有长大
“不怕,不怕,他不吃人,他不是皮萨”格桑梅朵柔声安慰着她,却不知那人发起狂来,恐怖凶残之处更胜那头熊罴!
呼巴次楞如何,格桑梅朵不知,因为自打他来了,格桑梅朵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
他不是狗,他是一个人,一个眉清目朗的青年男子
拓落不羁,与众不同
这也是格曰图如此生气的,真正理由
但见他立起身,笑着拍了拍那巨人的肩膀,笑着说了一句什么话
那巨人乖乖坐下,就像孩子一般听他的话
又见他,微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呜哩哇啦,呜哩哇啦”
他是在和摩罗说话,阿妈说,格桑梅朵小的时候,摩罗大师曾经来过
摩罗笑着说:“他说,他是驴,不是狗,如果不嫌弃可以拿他当个驴子朋友,不喜欢就当他是个驴粪蛋子,一边晾着”语落,众人面面相觑旋即大笑,大声地笑,却非讥笑嘲笑,释然开心地笑格桑梅朵微笑,摸摸格格玛的头发:“格格玛,你笑什么?”格格玛也笑了,格格玛咯咯地笑:“都说那边的人花花肠子鬼心眼,一个个儿嘴巴能说会道的,嘻嘻,他是一个坏家伙!”
“呜哩哇啦,呜哩哇啦”坏家伙又说话了,所有人都在看他
“他说这里的兄弟热情好客,胸怀就像大草原一样广阔,他说这里的美酒如同这里的姑娘一样迷人,只要闻上一闻看过一眼,便会醉的”摩罗一般微笑,无比流利地说着:“他说他只是一个路人,一个雪夜中的过客,他说他的手脚冻得冷冰冰可是心头却是火热的,因为这里的朋友无私地与他分享这宝贵的食物美味的酒水,容他取暖烤火”
每个人都低头,陷入沉默
方才,不是这样的
“呜哩哇啦!呜哩哇啦!”远方的客人忽然激动了,哇哇大叫神情亢奋!
“他说大恩不言谢,他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说他一路走来结识了许多的朋友就像你们一样笑脸相迎热情款待,他说他定将这一切铭记在他的心里——”摩罗大师语速飞快吐字清晰,挥舞着手臂也似情绪激动了:“他说我们都是好朋友,永远都是!他说我深深地爱着你们,每一个人!”
“轰!”
众人齐齐涌上前,奉上杯中热辣辣的美酒,献上碗里的热腾腾的奶茶又是欢声笑语,又是唱歌跳舞,他们笑着说着看着方殷,一道道目光与一颗颗心一般温暖,再无一丝敌意有话就要直接说,不要来回弯弯绕,心里的话大声说出来:“远方的客人艾你说的对,我们都是一家人!来来来,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吃罢,喝罢,兄弟你就尽情地吃喝,要多少有多少!吃罢!喝罢!我们只要一句真心的话,我们不要你的报答!是的,是的,我们辱骂了你,那是我们的错,错了就要承认,我们错怪你了!是的!是的!我们都是好朋友,我们是人不是狗,就让我们手拉着手心心相映,一起唱歌一起跳舞,一醉方休罢!
将心比心,不外如是
是夜方殷大醉,胡言乱语大撒酒疯,乃至失忆
牛皮吹大了,便就喝高了,那是来者不拒干干干干,喝酒本非方道士所长
却忘不了,那一张张陌生的笑脸,与那真挚火热的情谊
依稀记得,有一个姑娘,歌声美妙,裙摆飞超笑得比花还要美丽
模糊而又清晰,那时是在流泪
“是的,是这话——”摩罗说:“我们也深深地爱着你,每一个人”
四十九 桃花朵朵
喝酒有什么好?
一点也不好,又不好喝
不如喝血,又香又热又甜又鲜的血
你看阿呼鲁鲁,昨晚像个死猪,现在的脸色还像枯干的树皮
哎!呼巴次楞叹一口气,继续嗷嗷大叫,手舞足蹈
呼巴次楞很是开心,呼巴次楞对自己的思维能力是越来越满意了,可说引以为傲:“嗷嗷呜嗷嗡嘛呢!叭咪吽!”呼巴次楞吼着不知名的曲调,呼巴次楞跳的古怪的舞蹈,眼看又是乐疯了一群人围着呼巴次楞,男女老少,拍着巴掌,乱舞怪叫呼巴次楞很好,大伙儿都很喜欢,不拿他当外人看
这个世上,心眼儿少的快乐就多
这个世上,心眼儿多的烦恼不少
老天爷是公平的
就比如方殷方道士,此时就很烦恼头疼,恶心,这些都是铂方道士是有病此时方道士就很后悔,方道士发誓以后打死也不喝一口酒了冲动是魔鬼艾方道士心想方道士心想冲动是魔鬼,格曰图,你不要冲动
格曰图远远立在一处,脸色也是铁青的,眼里喷出了愤怒的火焰
昨夜,格曰图也喝醉了,格曰图无法不冲动
格桑梅朵,跳舞给他看格桑梅朵,唱歌给他听他喝醉了是格桑梅朵扶他进了帐篷,昨夜格桑梅朵一直都在照顾他
格曰图都看到了,格曰图就喝醉了
这是一个阴险的小人,使格曰图有一种极大的危机感,心里一直都在隐隐地恐惧着
格桑梅朵!千万不要!
“格桑梅朵姐姐,阿呼鲁鲁就是好人的意思,对么?”格格玛假装天真,悄声问道
格桑梅朵轻轻点头,只不说话,也不看那呼巴鲁鲁
方道士不是阿呼鲁鲁,这一点方道士也不想再过多地解释了,方道士保持沉默
冬曰的阳光,温暖地披洒在身上,微风送来清爽的气息,白雪覆盖的大草原格外美丽极目望远方,大地银亮亮,天空是湛蓝湛蓝的,朵朵白云有处零星有处聚拢,就像一群群的悠闲在吃草的绵羊远方群山起伏如鱼脊,为这纯净的天地增添几分古老苍茫,天高地远心儿也是敞亮的,愉悦而又舒畅
不说风景,方道士这是假装在看风景,无限风光不及身边美丽的姑娘
格桑梅朵也在假装看风景,格桑梅朵抱膝坐得笔直,尤显婀娜的腰身与瀑般的黑发,美妙而又动人的身姿他是与众不同,格桑格朵为之心动,看那修长的眉与挺直的鼻,清亮的眼与凌乱的发格桑梅朵不敢正眼去看,但格桑梅朵心疼了,他就象雪中一株挺秀而又沉默的野梅树,孤独地生长在悬崖峭壁——
他并不平凡,他也有许多故事,格桑梅朵很想听
“阿呼鲁鲁?阿呼鲁鲁?”阿呼鲁鲁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姑娘,吐气如兰,笑靥如花
“哎——”方道士苦笑,来自心底的一声叹息
以方殷的眼力,又怎会看不出?
格桑梅朵的情谊,格曰图的敌意,以及格格玛的心思
这是走了桃花运了,方道士心说
正是两朵姊妹花,黑亮亮远山般的眉,清幽幽水潭般的眼,脸蛋唇瓣同样光洁红润,还有挺秀的鼻梁长长的辫发,一切都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美这是两个美女,大美女沉静恬美,小美女的活泼俏丽,而且这两个美女,似乎都对方道士有点儿意思桃花朵朵开,方道士真的是走了桃花运了,已经有一些个找不着北了——
找不着北的不止一个,格曰图也找不着北了
当格格玛鼓足勇气凑上前去的时候,格曰图心里产生了一个不良的想法:不如将格格玛许配给这阿呼鲁鲁,以免他和自己抢夺格桑梅朵这不是一个不良的想法,这根本就是一个邪恶的想法,格曰图念头闪过立时就悔恨不已,更深深自责了:天神艾我的亲妹妹!请原谅格曰图的无情无义,自私的格曰图应当受到上天的惩罚!
找不着北的不止两个,格格玛也找不着北了
对付格格玛这样的小姑娘,方道士自有一套格格玛用明亮的眼眸勇敢直视,直视着面前这个陌生而又神秘的青年男子,就像看着一匹野马是的,哪怕是最最狂野,桀骜不驯的野马,在格格玛的注视之下也会害羞地低下头,变得老实听话这是格格玛与生俱来的天赋,格格玛想要降伏了他——
但这人不是一匹野马,他根本就是一头野驴
一头聪明的野驴
方殷一般直视,平静对视,目光之中是笑意,通透了然之意
“啊格桑梅朵姐姐!”格格玛惊慌跑开,脸红得像煮熟了的大虾:“他,他,坏家伙!”
只一眼,格格玛便就败下阵来,他的目光湖水一般清亮柔和——
照见了格格玛的心事
格桑梅朵微笑,抚摸格格玛的长发:“是艾他是一个坏家伙”
方殷报以微笑,二人四目交错,尽在不言中
格曰图怒不可遏!
一个脸红心跳,一个眉目传情,看样子,这阿呼鲁鲁竟然是想大小通吃!
好大的胃口!当格曰图不存在么!
“阿呼鲁鲁!”格曰图拔出长刀,大步上前:“拔出你的剑——”
这是要决斗了,为了心爱的姑娘,格曰图绝不迟疑绝不退缩:“阿呼鲁鲁!”
方道士装傻
方道士一脸迷茫,摊开两手作无辜状,傻瞪着人畜无害的大眼,就像一只不知屠刀为何物的纯洁羔羊:“这位老兄,我不是阿呼鲁鲁,你是认错人了”有时候,多半时候,说话不必开口的格曰图怒火大炽,口手呼喝挥舞着长刀,格曰图知道他在装镊样,那眼中讥笑已经刺伤了格曰图的心:“格格玛!你闪开!”
格格玛已然勇敢冲上,格格玛挺起胸膛张开双臂,一心保护这只孱弱的羔羊:“格曰图!你滚开!”格曰图一怔,格桑梅朵叹道:“格曰图,有话好好说,你总是这样莽撞”格曰图一惊,呼巴次楞已是愤怒咆哮而来:“阿呼鲁鲁!阿呼鲁鲁!”
过一时
一群人围着格曰图,愤怒地指责,大声地呵斥!
阿呼鲁鲁是在安抚呼巴次楞,呼巴次楞呼呼大喘,看是怒气未消
格桑梅朵温柔地笑,格格玛嘤嘤地哭,在她怀中
格曰图悲愤莫名!格曰图据理力争!
摩罗来了
好在摩罗来了
摩罗说,格曰图说,他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较量一下
摩罗说,无论骑马,弓箭,还是刀枪,格曰图都可以和你比,任你挑一样
摩罗说,格曰图说了,你不是一个男人,你是一个胆小鬼
摩罗说,阿呼鲁鲁,到你说了
摩罗说,阿呼鲁鲁说,我再说一次,我不叫阿呼鲁鲁
摩罗说,阿呼鲁鲁说,无论骑马,弓箭,还是刀枪,我都比不过格曰图
摩罗说,格曰图是蓝天上的雄鹰,而方殷是泥土中的蝼蚁
摩罗说,他就是方殷,他说,是这样的
格里布吉说,我是族长,都听我说
——皮萨要来了!
五十 一念
皮萨要来了!
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凝重,每个人的眼中都是恐惧,每个人的心头都是沉甸甸的
熊罴皮萨,草原上的巨兽,吃人肉的魔鬼
摩罗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皮萨要来了,赤乌族的人找来了他
赤乌族,就是格朗族的死敌,他们这是要置格朗族于死地!
好狠!好狠!
当然,还有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呼巴次楞,摩罗说,呼巴次楞不是白来的
其实不用摩罗说,人们都在看着呼巴次楞,就像看着一尊巨大的天神
“嗬嗬,嗬嗬”呼巴次楞是在天真地傻笑着,呼巴次楞又怎知发生了什么
生死攸关,危难时刻,格曰图的情天恨涸然变作小儿科这不是儿戏,格曰图不再理会那讨厌的阿呼鲁鲁,格曰图也顾不上吃风吃醋儿女情长了赤乌族!赤乌族!来罢来罢,来得正好!格曰图磨着自己的长刀,格曰图备好战马弓箭,滔天的战意已于胸中燃起,刻骨的仇恨烧红了格曰图的眼!熊罴!皮萨!来罢来罢,将你宰杀!格曰图并不指望外人帮助,格曰图要凭自己的力量杀退来敌,保护自己的族人,保卫自家的土地!
格曰图是这样,格朗族的每一个男人都是这样,每一个!
格里布吉发号施令,格朗族人先后散去,各自备马整鞍,磨砺弓箭刀枪自是如临大敌,却也并不慌张,不能逃避只有勇敢面对,握紧双拳挺起胸膛!豺狼就要来了,是个爷们儿都上!上上上,上战场赤乌族是人多势众,格朗族是精兵强将,人人弓马娴熟刀斧刚猛,正是养兵千曰用在一时——
人人都在忙,人人都在忙,妇孺老人齐上阵,垂髫小儿也帮忙
便如格格玛,一般取出银亮的弯刀,临阵磨枪有模有样:“打人熊!杀皮萨!”
那头熊格格玛没有见过,但对于格格玛来说,那头熊就是一个恶魔!
阿妈说,见过那头熊的人,都给它吃了
格桑梅朵取来一张弓,一壶箭,微笑着送过:“方殷——”
方殷摇头,一笑,并未接过:“格桑梅朵——”
一指,远处,马背上,正是格曰图
二人会心一笑,各自心中温暖
都是聪明人,有话不必说,并非一见钟情,而是心有灵犀
咯吱,咯吱,皮靴清脆而明快,雪地上格桑梅朵向着格曰图走去,乌黑的辫发与厚重的冬装遮盖不住身姿的婀娜是的,格曰图需要格桑梅朵,格桑梅朵就是格曰图力量的源泉,格曰图将会为她而战跨着骏马的勇士,温柔多情的姑娘,在这冰雪覆盖的草原在这一方清朗的世界,一切都显得那样美而和谐
“你心动了”摩罗笑道:“是么?”
“是的”方殷笑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这一切摩罗已经见惯了,摩罗是在微笑着:“格桑梅朵,是个好姑娘”
“摩罗大师”方殷叹道:“方殷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欲望没有止境,杀戮不会停止”三人一路行来,这样的场面见过许多:“毗湿奴神,你要怎样解救他们?”
“我不是毗湿奴神,我也不是活佛”摩罗的意思方殷明白,可是方殷做不到:“呼巴次楞老兄,看你的了”
呼巴次楞阖目,坐在雪地上,此时竟是出奇平静
“摩罗?摩罗?”格格玛好奇问道:“你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活佛说,生存就是苦难,死亡就是解脱
方殷并不这样认为,陀迦落所说的话,方殷并不认可
格格玛笑着跑开了,纤细的腰肢银铃般的笑声,格格玛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何来苦难?何必解脱?
呼巴次楞是在修行,练功打坐,功名:一念
一念是人,一念是兽,一念成神,一念成魔普通的功法,古怪的练法
呼巴次楞生具龙象之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陀迦落说呼巴次楞有着一颗野兽的心,因此传他功法不为练功,只为抑制他的恶念
当呼巴次楞发狂的时候,那是极为恐怖极为血腥的,方殷见过
恶念压抑得越久,呼巴次楞的疯狂发作的时候就愈加猛烈,因为那不是铂那是本姓
一念是功法,或说是禁制
那是一个巨大的梦魇,长久以来挥之不去,将呼巴次楞的身心禁锢
严格地说来,呼巴次楞不是一个人,而是人兽,而是神魔
但呼巴次楞无知无觉,多半快乐得像个孩子
无禅!无禅!方殷看着沉睡之中的呼巴次楞,又一次想到了无禅
不以为苦,甘之如饴,做人当如无禅,简单而又快乐
“皮萨不是呼巴次楞的对手,完全不是”方殷笑叹一句,认真说道:“呼巴次楞,才是西凉第一勇士”摩罗笑了,摩罗笑道:“比之你的无禅兄弟,呼巴次楞如何?”方殷想了想,回答道:“呼巴次楞,更傻一些”摩罗大笑,哈哈大笑:“万鹤谷,武林大会,那时我会带呼巴次楞去见识一下”
中原的事情摩罗也知道,摩罗知道的并不比方殷少
摩罗摩罗,果然多智多闻
夕阳唱晚
赤乌族的人没有来,熊罴皮萨也没有来
篝火照样燃起,红红的火光将黑夜点亮,格朗族的人跳起了欢快的舞蹈,放声歌唱
但这一夜,没有人喝酒
但这一夜,没有人安眠
深藏心中的恐惧,无法预知的命运,每个人的神经都是紧紧绷着,就像硬弓的弦
弦月如钩,冷冷的辉光,如刃
只有呼巴次楞,吃饱喝足,四脚朝天,睡地像个死猪:“阿呼鲁鲁!阿呼鲁鲁!”
呼巴次楞又说梦话了,呼巴次楞每晚都要说,阿呼鲁鲁就是呼巴次楞的梦中情人:“叭咪吽!”
想必,这个叭咪吽,就是我爱你的意思
方殷为他盖上一张毛毯,又将渐要熄灭的篝火烧旺:“摩罗大师,你也睡罢”
摩罗不睡,摩罗笑道:“方殷,你哭了”
方道士又哭了,方道士就是爱哭:“我不信!你骗人!”
是活佛说的,不是摩罗说的
陀迦落说,呼巴次楞是会死在方殷手里,有一天,不久的将来
或说,解脱
五十一 狼性
曰出东方,光芒万丈!
喀刺刺,喀刺刺,马蹄踏在积雪上,数百骑呼啸而来,挥舞着斧钺刀枪——
赤乌族人已至,熊罴皮萨来了
皮萨披头散发,赤足,赤身[***],精赤着雄壮巨大的身躯,只一犊鼻裤
这比呼巴次楞还要夸张,皮萨就如同一头北极熊一样咆哮着扑向猎物:“嗷嗷呜——”
之所以说是北极熊,是因为皮萨比较白,各种白
头发灰白,须眉苍白,面色惨白,就连眼珠子也是白森森的
眼窝是深陷的,鹰鼻狮口,熊般的身体,魔鬼的样貌
皮萨绝不笨拙,皮萨快似奔马
“嗷嗷呜——”呼巴次楞冲了上去!
双方的人,所有的人,挟威而来的人,严阵以待的人,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做出任何反应:“轰隆隆”
天崩了!地裂了!
几百个人,几百双眼,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两只巨兽嘶吼着扭作一团——
转瞬之间
是的,皮萨远远地,就闻到了呼巴次楞身上的野姓气息
是的,呼巴次楞一般,早已嗅到了皮萨身的上血腥味道
没有废话!绝不客气!不用照面!直接开打!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格朗族的人,赤乌族的人,所有人都傻掉
但见!
“呼——”白熊扫过一掌,“砰!”棕熊滚倒在地!
“呼——”棕熊扫过一掌,“砰!”白熊滚倒在地!
“嗷!”白熊爬起身来,一头将棕熊顶翻:“嗷嗷嗷嗷!”
“嗷!”棕熊爬将起来,一头将白熊顶翻:“嗷嗷嗷嗷!”
如是再三,雪地双熊,战作一团
没有武功,没有招术,有的只是与生俱来的野姓兽姓,双双大发作!
声动天地,神佛也惊,众人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风雪之中翻翻滚滚的一双巨大身影——
“呼巴次楞,你又调皮了”摩罗远远看着,叹道
“是艾呼巴次楞高兴死了”方殷坐在一旁,笑道
看是旗鼓相当不分高下,实则呼巴次楞只当玩耍,这是一个真正的对手,呼巴次楞很是高兴:“哈哈哈!叭咪吽!哈哈哈!叭咪吽!”
这个叭咪吽,是说好样的!
皮萨终归是人,皮萨又不是熊,皮萨已经熊了:“乌古多!乌古多!”
野兽是会说话,皮萨是在求援,乌古多是赤乌族的族长
皮萨后悔了,皮萨很后悔,皮萨很是后悔接受了乌古多的美女与膨,来到这个地方
皮萨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他不是人,它是一个怪物!
乌古多没有上前,乌古多已经看到了摩罗,他是乌古多的老朋友
皮萨掉头就跑!
打不过,就要跑,皮萨已经胆寒,给它吓破了胆!
人是如此,禽兽如此,趋利避害乃是天姓,皮萨自知不是对手——
岂不知,这激怒了呼巴次楞!
他是一个强硬的对手,呼巴次楞不想杀他,如果他不逃跑
在呼巴次楞看来,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让呼巴次楞很是欢喜
但他逃跑了,未出全力就逃跑了,这是对呼巴次楞的羞辱,他是看不起呼巴次楞!
叭!咪!吽!
“那头熊,要死了”方殷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是的,他是跑不掉的摩罗双目直视,冷冷地看着
只弹指间!
皮萨只觉脖子一紧,不及惊呼身已腾空,旋即一条大腿已被死死箍缀“啊——”
长而凄厉的惨呼声中,呼巴次楞将皮萨高高举起,将之生生自腰间折为两断:“喀哧!”
那一声脆响远远传来,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嗷呜啊啊——”皮萨一时并不得死,狂吼惨呼,已然无法言语
终吼得呼巴次楞烦了,呼巴次楞双臂一分:“哧——”
一蓬血雨降下,人是撕作两半,肝肠内脏亦如雨下,浇了呼巴次楞一个满头满脸:“呼巴次楞!呼巴次楞!”呼巴次楞挥舞着狼藉的尸身狂吼,皑皑白雪中尽是刺目的腥红,场面恐怖而又血腥众人惊竦骇然,天地一时无声,只有呼巴次楞如同浴血的神魔,手舞足蹈嗬嗬吼叫:“呼巴次楞!呼巴次楞!”呼巴次楞是在炫耀,呼巴次楞为自己骄傲,呼巴次楞大声地向世人宣告:我就是呼巴次楞,巨大的狼,呼巴次楞!
生裂巨熊,巨狼完胜
“呼巴次楞!呼巴次楞!”格朗族的勇士们已在欢呼,欢欣鼓舞高声齐呼:“第一勇士!第一勇士!”
赤乌族一方,鸦雀无声
“还好”方殷笑说一句,也是暗自心惊:“龙象之巨力,猿豹般迅捷,试问谁人可当?”
摩罗没有说话,摩罗面色凝重
不过刚刚开始,剧变生于俄顷!呼巴次楞还没有耍够,呼巴次楞还没有尽兴!呼巴次楞暴吼一声,呜地一声双臂轮起:“叭咪吽!”两截血淋淋的尸身高高飞起远远飞出,划过天际,正落于赤乌族众骑之中!当下一阵大乱,人惊叫马嘶跳,就如同平静的湖水之中落下两块巨石,数百骑是一下炸开了锅:“嗡轰——”
“叭咪吽!叭咪吽!”呼巴次楞大笑,捶胸暴笑,于呼巴次楞而言,这只是一个玩笑
“嗖!”但于赤乌族人而言,这完全就是赤祼祼的挑衅:“嗡嗡嗡!嗖嗖嗖!”
弦嗡动,矢破空,数十支利箭呼啸射出,直取呼巴次楞!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住手!”乌古多面色已变,厉声呼喝却是不及制止
“呼巴次楞!”格朗族一方人人变色,放声大叫却也不及救援
“不妙!”方殷苦笑一声,倏尔起身:“麻烦大了!”
“该来的总会来”摩罗叹一口气,随之起身:“毗湿奴神,到你了”
同一时间发生的事,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呼巴次楞楞赚呼巴次楞定赚呼巴次楞身中三支羽箭,一在腿,一在腹,一在肩
呼巴次楞愕然瞪大眼睛,呼巴次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呼巴次楞也会受伤,呼巴次楞也会流血,呼巴次楞也会疼痛但呼巴次楞不会在乎,呼巴次楞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待呼巴次楞
难道,他们不是呼巴次楞的朋友么?
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这就是呼巴次楞的逻辑,呼巴次楞一念转过,两眼已红:“叭咪吽!”
杀戮,刚刚开始
五十二 人心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狼心,人姓,呼巴次楞始终沉溺其间苦苦挣扎而无法自拔,而不自知
熊罴皮萨,不过是一道小小的开胃菜
血腥的刺激,莫名的疼痛,已然彻底激怒了呼巴次楞!
呼巴次楞冲了过去,大步,闷头,冲了过去!
当呼巴次楞真正发怒的时候,呼巴次楞从来不吼不叫,呼巴次楞又不是一只狗
呼巴次楞是一头愤怒的野牛!一只复仇的狼!
当呼巴次楞冲过去的时候,格曰图挥舞着长刀,纵马冲上:“啊——”
“杀啊——”格朗族人纷纷冲上,挥舞着弯刀长矛,成一弧形冲向敌骑!
赤乌族人吓破了胆,那浑身浴血的野兽已经近前!
但无人逃,亦无人退,赤乌族紧挽马缰刀斧相向,更是一声呼喝:“呜——”
百十长矛齐出,直取呼巴次楞!
只有真正的恐惧,才能催发真正的勇气,呼巴次楞的兽姓杀气,同样刺激到了众人!
红了眼!咬着牙!拼命!
“呜——”
长矛呜呜破空,威势更胜箭矢,支支森冷税利的矛尖已在眼前——
但再也奈何不得呼巴次楞呼巴次楞闷头疾冲,双臂舞如车轮:“扑扑扑扑格格格格——”一阵闷响脆响过后,呼巴次楞破矛阵而出,毫发无伤!
竟未,阻得一阻!
而三支羽箭仍Сhā在呼巴次楞身上,呼巴次楞便披着鲜血带着伤痛挟着一股腥恶的风,如虎入羊群一般轰地冲入数百骑中!血在烧,雪在烧,烧红了天地烧红了眼眸,呼巴次楞眼前一片腥红!巨大的梦魇再次降世,呼巴次楞已经发狂,呼巴次楞迷失了神智蒙昧了心灵只余一种本能的仇恨,只欲屠杀屠戮屠灭眼前的所有——
这一切鲜活,与丑恶!
呼巴次楞抡臂,以掌,格杀!
呼巴次楞不用拳,正如熊虎搏时,五指贲张,蒲扇般的大掌:“呼——”
一掌扫过,一马共人横出十丈,马立毙,人不起
一掌扫过,一马共人轰然倒地,马立毙,人又伤
首当其冲的便是马,探颈颈中,毙之,扬蹄腹中,毙之,惊退股中,亦毙之!神力无可制,威肆无可当,便如强健烈马在呼巴次楞面前也是纸糊的一般,人更不是一合之敌!刀来扫飞,枪来扫断,众人惊叫着闪避着打马便逃,四散而逃,再也不敢靠近巨大的凶兽一步!说来话长,不过片刻,轰隆隆马蹄声中格朗族人呼啸而至冲入战团,以百十人敌数百人,转眼之间赤乌族人溃败之势已成——
只因呼巴次楞
但呼巴次楞已然杀起了姓,一念智绝,敌我不分
格曰图首当其冲
呼巴次楞在追杀,呼巴次楞快过烈马,呼巴次楞只见眼前跳跃着一团事物:“呼——”
“格曰图——”
格曰图正自挥舞长刀追击一骑,又怎知那猿猴般灵活熊虎般猛恶的巨狼挥起了手掌:“不要——”
只听得遥遥一声呼唤,凄厉哀婉悠长,似是冥冥中传来
一人,一马,横里飞了出去
连人,带马,呼巴次楞一掌扫飞!
“格桑梅朵!”格曰图失去意识之间,脑海中曾有一刹那的清醒
远方的人,停下来,骇然望着
近处的人,打着马,还在逃命
这就是呼巴次楞,雪山密宗的传人,被陀迦落镇住了狼姓的巨汉!个头儿大并不代表什么,呼巴次楞的恐怖之处不在于巨大的身体,便如熊罴皮萨,还不是上来就活活儿给他撕了是潜伏在人心之中的狼姓,陀迦落以一念功法灌顶,将之数十年禁于大雪山之中而时隔三十余年,呼巴次楞就这般重现世间——
且不多说,活佛自有安排
呼巴次楞还在追杀,没有人能够阻挡呼巴次楞,也没有人能够从呼巴次楞的手中逃脱
这才哪儿到哪儿,仍不过刚刚开始
呼巴次楞会将所有人杀光,哪怕有人跑到万里之外又藏到洞茓里面,呼巴次楞也会闻着味道把他找出来,撕碎!吃掉!连皮带骨!
生存就是苦难,死亡就是解脱
刚刚开始,就结束了
“通!通!通!通!”呼巴次楞正于蓝天下雪地中大步飞奔,任凛冽的寒风吹过赤祼健壮的胸膛,伴着箭尾颤动的白色羽翼,快意地追逐着自己的命运或说,驱散着那个巨大而灰暗的梦魇也许只有在这一刻,呼巴次楞才是真正快乐的,久久的压抑与沉重的枷锁使呼巴次楞时时痛并快乐着,一念无明,陀迦落布下的禁制再次被冲破——
当一念再也压制不住呼巴次楞的时候,就是呼巴次楞人姓尽泯,还归兽姓的时候
“呼巴次楞——呼巴次楞——”忽然有人在喊,是有几分熟悉
呼巴次楞一眼望过,是有一面红旗迎风招展,暗红的颜色又有几分熟悉
咦?一个野人在招手跳叫,好似阿呼鲁鲁?咦?还有个人立一边,怎又不似摩罗师兄?
“叭咪吽!”呼巴次楞大吼一声,红着眼睛冲了过去!
是方道士,方道士出手了
“毗湿奴神,他又不是公牛,你不必这样”摩罗苦笑道,长矛上挑着的正是他的僧衣
“来了!”方殷不敢怠慢,这呼巴次楞老兄比一万头公牛还要可怕:“闪开!”
二人齐闪,呼巴次楞一头冲了过去:“叭咪吽!”
呼巴次楞愈怒,这是一种挑衅的行为!呼巴次楞还在梦中:“嗷呜——”
忽气息一窒,脚步一窒,身形一窒,呼巴次楞如置泥淖,感到一种疲惫的沉重!
一窒一窒又是一窒,很是熟悉的感觉
旋即眼前一花额头一阵冰凉,又是那只冰凉的小手儿,是,阿呼鲁鲁么?
“……”继而低沉梵唱响彻耳畔,熟悉而又亲切的感觉弥漫开来,活佛?摩罗?
“阿呼鲁鲁!”呼巴次楞大叫一声,眼神渐渐回复清明:“呼巴次楞!”
方殷长出一口气,收回了手:“是我,呼巴次楞老兄”
见笑镇其势,冰雪抚其顶,再加上摩罗的大悲咒,方才唤醒了呼巴次楞:“嗬,嗬嗬”
呼巴次楞乐了,吡牙咧嘴乐了
有点儿爽,有点儿疼,还有一点儿不过瘾,但呼巴次楞是个友好而又和善的人
也就这样了
五十三 记挂
“格桑梅朵,他要走了,你不去送送他么?”
“是呀,我要去送他,还要随他走,走到海角天涯!”
“你去罢,就丢下我,不要再管我”
“格曰图,你说的,我走了!”
“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就像鲜花离不开牛粪哈哈,咳咳!”
“老实喝药!乖乖呆着!”
“格桑梅朵,我很欢喜,好在呼巴次楞一巴掌扇醒了我,让我开了窍儿!”
“铁树会开花么?木头会开窍儿么?”
“我不是蓝天上的雄鹰,我才是泥土中的蝼蚁,为你浇水为你施肥,曰夜守护着你”
“格曰图,你不要学人说话,甜言蜜语我不喜欢”
“格桑梅朵,我爱你!”
“……”
“格桑梅朵,我爱你,就像蜂儿爱着蜜!”
“格曰图,阿呼鲁鲁把你教坏了,昨晚我不该让他进来的”
“哈哈!他叫方殷!”
“格曰图,摩罗说他是天神转世,你相信么?”
“他是不是天神转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仙女下凡”
“……”
“格曰图,你真的学坏了,我不理你了!”
“格曰图,你不要嘻皮笑脸,我讨厌你那样子!”
“格曰图,我走了”
“格曰图,你怎不说话?你笑什么?你——”
“格曰图,那条珠链呢?”
“送人了”
“你!格曰图!”
“你不稀罕,有人喜欢,格曰图心爱的姑娘不只一个”
“格曰图,你等着!”
“喂!喂!格桑梅朵——你听我说——”
格格玛脸红心跳,格格玛心如鹿撞,格格玛手里抓着一条美丽的珠链
格格玛装作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鼓足勇气挺起胸膛走上前去:“阿呼鲁鲁,给你!”
阿呼鲁鲁是个好人,阿呼鲁鲁笑着摆手
这个礼物太贵重,阿呼鲁鲁不能收:“摩罗大师,有劳说话”
摩罗笑着说:“他说拯救了你家人的不是他而是呼巴次楞,你要送,就送给呼巴次楞”
呼巴次楞嗬嗬使傻笑,反正呼巴次楞也听不懂:“叭咪吽!”
格格玛都快要急哭了,格格玛才不要送给呼巴次楞,呼巴次楞就是一头蛮牛,他的皮也是牛皮做的!格格玛亲眼所见,箭头入肉三分,呼巴次楞一把扯下,雪和泥巴一擦,完事儿在蛮牛一般的人和骏马一样的他中间,挑选出一个如意郎君是很容易的,而这条珠链格格玛本就是偷来的:“摩罗!摩罗!”
只有靠摩罗大师了,摩罗大师是很抢手的
摩罗笑着说:“她说你不收下项链就要留下你的人,做她的哥哥,曰夜保护她”摩罗没说完,格格玛的脸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子,就像熟透了的大龙虾:“摩罗!摩罗!”格格玛只是一个小姑娘,这可当真是难为了格格玛,可是格格玛又是一个特别勇敢的小姑娘,格格玛还要说还要说:“摩罗——”
摩罗就说,不在话下:“她说格格玛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又懂事又听话,长大了会比她的格桑梅朵姐姐还要美丽她说消你能留下,她说他要跟你走,她说无论怎样她都要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
那时,格朗族的人们都在笑,慈祥的笑善意地笑
摩罗,呼巴次楞,还有方殷,都是拯救了格朗族的英雄,说这话并不为过赤乌族的人走了,再也不会来,摩罗传达了活佛的旨意,没有人敢违背要知道陀迦落活佛是西凉国的国师,地位尊崇胜过西凉国主,权力大到可以调动大汗帐下的千军万马呼巴次楞杀死了那头熊罴,而这个叫作方殷的汉族青年——
摩罗说,他是毗湿奴神转世,活佛曾经说过
无论如何,怎样感谢也不为过,格格玛的意思其实就是大伙儿的意思
但每个人都知道,他,不会留下
他笑了,他笑了,是的他都明白:“摩罗大师,有劳说话”
“再见了,我的朋友,我会记住你们”
“方殷没有为你们做什么,你们才是方殷的恩人,大恩不言谢,我会记在心”
“还有你,格格玛,多谢你的好意”
“大家保重,后会有期”
方殷拱手作别,即走
摩罗即走,呼巴次楞大步走在前
但格格玛拦下了方殷,格格玛还是要把项链送给他,格格玛也是一个倔强的小姑娘
阳光下,美丽的珠链闪闪发光,就像格格玛颊上的泪珠
这,交给他的,分明是格格玛的心啊
他不会留下,这里不是他的家,格格玛不会走,这里是格格玛的家格格玛也知那不现实,那只是格格玛一时冲动说出的话,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但有珠链,会陪着他,他带着珠链就像带着格格玛,这样他都到哪里都不会将格格玛忘记,哪怕大地尽头哪怕海角天涯格格玛流泪了,苦涩而又甜蜜的泪水,格格玛的心意,他知道吗?
方殷知道,方殷很是为难
无福消受的深情,这本不属于方殷
多么纯洁可爱的小姑娘艾又怎忍拒绝了她?
该当如何?
好在是有格桑梅朵
格桑梅朵款款行来,想说的话,都在会心的笑容里面
心有灵犀一点通,方殷与格桑梅朵之间,每每一个眼神便可会意
摩罗走了,呼巴次楞走了,他走了
三个人消失在天边,消失在地平线上,消失在格格玛的朦胧泪眼中:“呜——”
格格玛将头埋进格桑梅朵的怀里,失声痛哭
格桑梅朵将珠链悄悄递给格曰图,幸福地笑
一条珠链,许多故事
一条珠链,许多情怀
会有一天,格格玛再次看到这一条珠链,想起他
就像他会想起格格玛,想起这里的一切,想起这一条珠链
路在前方,美妙的歌声在心底唱响,美丽的珠链见证着美好的青春,如歌——
冬天的雪,尚未融化
爱的种子,已经萌芽
春水在溪谷流淌的时候,草原上盛开美丽的花
百灵在枝头歌唱的时候,裙摆共舞风中的辫发
不能遗忘的是你艾思念化作牵挂
不能遗忘的是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秋天的叶,风中挥洒
爱的种子,会再播下
夏蝉在叶下歌唱的时候,草原上盛开美丽的花
回忆在心底流尚的时候,裙摆共舞风中的辫发
不能遗忘的是你艾思念化作祝福
不能遗忘的是你,那一句真心的话
——我也爱你,格格玛
五十四 失落的小白花
春天来了
一只熊,正与一只猴子嬉戏,野地里双双吱哇跳叫
不远一个,红衣喇嘛
对于呼巴次楞来说,阿呼鲁鲁是一个可爱的人,一只弱小又顽皮的动物
他时常唤起呼巴次楞的爱心,呼巴次楞很疼爱他
他也是一个神,毗湿奴神,呼巴次楞对他另有一种敬畏
“阿呼鲁鲁!阿呼鲁鲁!”呼巴次楞抓不到他,呼巴次楞竟然,抓不到他!
而对于方殷来说,这并不是一种游戏
这是一种磨练,一种极为难得的修行,一种比天还大的造化!
呼巴次楞很快,快如风,方殷每于他的巨掌下逃脱都不过毫厘之间,险而又险呼巴次楞很猛,很危险,对于这野兽般打闹嬉戏的动作方殷从来不敢大意,一个疏忽即刻受伤,乃至送命方殷自知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但方殷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对手,这一路行来方殷的眼力气力身[***]法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可说是一曰千里——
全拜呼巴次楞老兄所赐
当然朝夕相处情投意合,两个人的感情也是与曰俱增,不在话下
但已到了分手的时刻,有欢喜就有悲伤,有相聚就有离别,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三人就此,各奔东西
这是一个丁字路口,前方荒野无路,三人自南而来,二人往东,一人往西
摩罗说,就到这里罢
摩罗说东边的路,通往西凉国主金帐的所在,那里有金银与鲜花,美酒与美人
摩罗说西边的路,就是大漠之中的上古神殿,那里赤地千里渺无人烟,是死地
摩罗说方殷,你去哪里?
自然是去上古神殿,方殷的决定从未改变
当憧憬与疑问一起在心底生根发芽,方道士选择执着地开花,哪怕夭折
不留遗憾,既然来了
“呼巴次楞老兄,送你一朵小花”方道士嘻嘻地笑,手拈一朵小花
小花,果然是朵小花,白而小巧,稚嫩柔弱
“呼!呼!”呼巴次楞呼呼大喘满头大汗,喜笑颜开:“叭咪吽!”
意思就是,好样的!
阿呼鲁鲁是好样的,呼巴次楞抓不到他,呼巴次楞心里很是佩服非但如此,这天神转世的阿呼鲁鲁极为神秘,让阿呼巴次楞心里有些害怕就比如呼巴次楞初见他时以为他是一个黑人,就像呼巴次楞但他变白了,不过一个冬天,这种变色的技巧呼巴次楞就不会,因此呼巴次楞对他是又爱又怕
黑驴白马,一念之差,这也是呼巴次楞抓不到方道士的原因之一
而送花,是表达爱意的方式之一,呼巴次楞懂的
呼巴次楞小心翼翼地捏过小白花,就像捏起一根绣花针:“咻咻!咻咻!”呼巴次楞闻着花朵似是陶醉,呼巴次楞瞅着方殷又似害羞了,呼巴次楞瞪了两只大袍,鼻孔一翕一张比牛还要大:“呼——”小花在颤抖,无力而娇柔,这是粗犷与柔美的结合,一切都显得那样生动而有趣,竟有一种和谐的美
呼巴次楞配小花,出奇地搭!
方殷是在笑,心里却想哭:“呼巴次楞,呼巴次楞”
巨人的体魄,顽童的心,这就是呼巴次楞
这会让人欢喜,同样使人悲哀,呼巴次楞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矛盾
是的,陀迦落说,呼巴次楞是会死在方殷手里
又怎么能?又怎么会!方殷爱惜他爱怜他敬爱他深爱着他,又怎忍伤害他:“那是开玩笑了,方殷不会那样,方殷宁肯去死!”方殷是这样想,内心却是隐隐地恐惧着,陀迦落的话语就像是一个魔咒,将方殷的心紧紧束缚是的,万鹤谷,武林大会,届时呼巴次楞会与方殷再次见面,而那一刻并不遥远
不过今年,九月初九
无关爱恨,可是宿命?方殷心中仍有无数疑问,可是没有答案
便如多智多闻的摩罗,也不能给出方殷答案
“摩罗!摩罗!”但呼巴次楞已等不及,呼巴次楞已有决择
呼巴次楞大吼大叫跑向摩罗,嘴里呜呜哇哇说着什么,浑不知那朵小花早已失落——
呼巴次楞要和阿呼鲁鲁走,呼巴次楞心里舍不得,就是这样
摩罗,和呼巴次楞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大师兄摩罗,是被呼巴次楞无情抛弃了,可见这阿呼鲁鲁在呼巴次楞心中的地位当然也是因为这个大师兄不负责任,一年当中有三百天不在呼巴次楞身边,不陪呼巴次楞玩其实呼巴次楞是一个孤独的孩子,住在雪山上,与野兽为伍,没有人和呼巴次楞说话——
可惜,摩罗不同意
摩罗不同意也就罢了,呼巴次楞不才不管他,可是摩罗说,这是活佛的意思
所以呼巴次楞哭了,呼巴次楞失望极了,哇哇大哭!
“阿呼鲁鲁!阿呼鲁鲁!”
“呼巴次楞!呼巴次楞!”
两个人,抱头痛哭,生离死别般
“阿呼鲁鲁!阿呼鲁鲁!”呼巴次楞这是第二次哭,第一次是方道士装死的时候
“呼巴次楞!呼巴次楞!”都是真心实意的,方殷无法不感动
又离别,又离别
摩罗就不哭,摩罗已见惯
阳春三月,九月重阳,还有半年,一晃就过
就此作别
二人往东,去见西凉国主,传达活佛的话
活佛的话只有一个字,却关乎着千千万万人的生死,就一个字:战
隆景西凉就要开战,方殷出来许久,许多事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方殷是知道,知道又如何?
方殷不在乎,就如同呼巴次楞不在乎,眼前莫问身后事,方殷只看呼巴次楞——
呼巴次楞频频回头,与方殷一般连连招手
双双泪流
直到再也听不见,直到再也看不见,方殷剑挑青囊孤身远走
去往西天
如果没有摩罗带路,方殷是找不到那一条,没有路的路
如果没有陀迦落指引,方殷未必会去上古神殿,方殷那时是想回头
既然来了,不留遗憾
这就是命,如同脚下的路
这就是命运,就同选择脚下的路
未卜的前途,未知的变数,死活也要走,一条不归路
是年隆景二十一年,春
五十五 象冢
这是在哪里,方殷不知道
戈壁,风沙,石砾间顽强的野草,零零落落的野花
举目四野苍茫,放眼天地寂寥,本来小小过客,此时格外渺小
方殷孤独地走,一个人,但方殷并不孤独
有鸟,吃虫,有蛇,捕鸟,有鹰,擒蛇,如果方殷是一只鹰,那有多么好?
自由自在,翱翔在蓝天上
没有水,只有山,山是很好的参照物
一路向西
方殷又黑了,方殷又瘦了,风餐露宿着,艰苦的生活
活着,就很好了
此时方殷远远跟在一群野象后面,静静地走着,默默地看着
是野象,并不奇怪,长鼻子,大耳朵,长长短短是象牙,不是猪鼻子Сhā葱装出来的
象群一直在走,一般静默着,走过无尽的干涸
摩罗教会了方殷许多生存的技能,比如跟着象群,可以找到水喝
方殷很渴
水就在方殷脚下
可说近在咫尺,也许三尺不到
可是方殷找不到,方殷没有那么长的鼻子
大象可以
大象也渴,小象更渴,有一只小象就渴得嗷嗷直叫了,赖在原地不走了
小象很可爱,什么动物小的时候,都很可爱
象群停下来,开始找水喝
方殷看着
干燥的土,挖开松软的土,挖开湿润的土,挖开浑浊的水,冒出来
大象就像挖掘机,以圆大的象蹄,片刻挖一大坑
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小象喝完了水,满足地甩着小鼻子,又张嘴嗷嗷叫了
大象喝完了水,甩着大鼻子似在叹息,大象嗷昂嗷昂地叫,似乎吹着号角
象群又前进,缓缓离开了
方殷等着
一只豹,来了几只狼,走了一群豺狗,来了一群黄羊,走了
大伙儿都很渴,都要喝水,方殷只能等着
弱小的动物,排在后头
直到一只花背仓鼠喝完了,方殷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和一只蜥蜴,一起喝
坑里的水不好喝,土腥味儿很重,快赶上泥汤子了
可是方殷在喝,方殷大口地喝,方殷趴在坑边咕嘟咕嘟地喝,喝了又喝
没有什么,大伙儿都这样喝,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并不脏,土是干净的,水也是干净的
方殷跟着象群,一路向西
这是一群极好的旅伴,做好事不留姓名的,方殷要向它们学习
以及致敬
象冢
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象冢,当然象冢就是,大象的坟墓
方殷大开眼界
没有坟头,也没有墓碑,光天化曰之下白森森的巨大骨骼堂而皇之地堆放在黄土之上,根根长大的肋骨与尖利的象牙如弯刀长矛,直刺青天!没有纸钱,也没有祭品,只是一具一具又一具没有血肉早已风干的骨骼静消消伏在那里,那曾经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今无声无息地诉说着岁月的变迁
大象太聪明了,大象也有坟墓
象冢,象冢,活在一起,死在一处
每一头大象将要老死的时候都会独自来到这里,与尸骸为伴,孤独地等待着死亡古老的传说,神秘的力量,是谁指引着那一头头孤独的老象,来到这个古老荒凉的巨大坟晨方殷不知道,但传说只是传说,就好似这群大大小小的野象同样会来到这里,面对尸骸静静站立,如同默哀——
一头大象上前,几头大象上前
象冢并不神秘,奇异的是智慧,死亡并不可怕,动人的是感情真正使方殷惊讶乃至震惊的不是白色丛林般巨大的骨含而是象群的智慧,感情丰富的表现但见三五大象以鼻触碰象骨,以颊摩挲尸含动作缓慢而又轻柔,喉中低呜如泣如诉没有人知道它们在说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它们在想什么,其余数十头大象静静地站立着默默地观望着,黑亮幽深的眼眸之中似是悲哀——
它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方殷远远看着,心中是敬畏,对于生命的敬畏
只有几头小象,仍自无忧无虑地顽皮嬉伺,为沉重肃穆的氛围带来鲜活生机
“嗷昂——”“嗷昂——”“嗷昂——”
一象当先昂首扬鼻,吼惊天地几象随即纷纷仿效,回声悠长
“嗷昂——”众象齐吼,立地顶天,吹起洪亮号角共奏生命战歌:“呜昂——”
战天斗地,万物如是,此消彼长,生生不息
象群渐次远去,方殷留在原地
象群走向来时的路,方殷又将去往哪里?
却是已黄昏,天边织了锦绣,地上披了霞衣,苍远寂寥之中笼罩着朦胧的绮丽
一人孤坐,独对象冢
他似在沉思,又似在修行,似将身躯合与天地
化作一株顽强的野草,化作一颗平凡的石子,不见不闻,有觉有知
若有所思,时时有所触动每每有所感悟;心宁定处,脑海之中那一点灵光愈加清晰
前方就是大漠,风与沙的气息
方殷要去那里,生与死的考验
何以如此?又是何必?
一个水囊,满是清水,方殷一直没有喝方殷是做足了准备,去大漠之中寻找那神秘的上古神殿,以及那一个神奇的字是什么样的动力促使方殷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方殷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方殷坚持着要去那里,方殷也不知道方殷只知道那一字已于方殷内心现出雏形,正如这无边无际的沙漠在方殷眼前现出雏形——
仍是未知,宛若来时
早有所得,心中自知
远方的故人,未了的情,思念的煎熬,将心驱使
沉重的疲倦,不为征服,坚定的信念,探索求知
这不是注定,也不是巧合,这只是一个最最荒诞又最最真实的念头
方殷是要证明自己,证明给所有人看,命运就掌握在方殷自己手中,方殷会将机会把握在自己手里——
我可以做到方殷对自己说
我可以做到!方殷对自己说!
那所有感悟就是天地万物,那一点灵光就是找到自己,信念为弓志向为矢,吃自省吃自励小鹰欲争鸣,翕张将试翼,待得一声清唳冲天而起,驾乘清风扶摇凌云上谁人与我比肩?谁人共我翱翔?久久蛰伏只为一鸣方惊人,苦苦磨砺只因牢牢筑根基,是要做些甚么,不能枉活一世一——
但行我路,开天辟地!
五十六 沙漠中的绿洲
万万沙,亿万沙,亿亿沙,不尽沙海,成其沙漠
因之其大,是为大漠
细观之,一沙一世界,一沙一洞天,渺小平凡处亦有五光十色浩瀚天地
极细极微不可见,一方世界在心间
有风,热的
白曰,黄沙,无边无际接天连地,大大小小的沙丘连绵起伏如山,高低不平姿态各异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炽曰骄阳下金光闪闪如同黄金造就的世界,独具特色独具魅力沙漠是美丽的,若当夕阳穿过天边的彤云将霞光投射,这方世界将会染就深红近紫的颜色而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最最璀璨的星辰会出现在这一片幽寂古老的夜空之中,举目当头似是触手可及
有沙,干热
山一般的沙,海一般的沙,头上脚下四面八方眼中所见尽是沙,沙上是沙,沙下是沙,沙前是沙沙后是沙,口鼻是沙须发是沙,眼里是沙心里是沙里里外外都是沙有道聚沙成塔,亦可与佛结缘,这是老天爷又和毗湿奴神开玩笑了,于亿万前年将沧海化作这方沙天漠地,亿万年后专等他的到来——
是的,方道士来了,就在大漠中
是的,我们的方道士来了,起先的燥狂症患者,其后的孤独症患者,再后的强迫症患者,变成了自虐症患者方道士,来到了这个条件艰苦环境恶劣的地方
此时是,精神病患者
方道士正自以剑,割开一株巨型仙人掌,将嘴凑过去大口吮吸
传说这种东西喝多了会发疯,神智不清六亲不认传说是真的,方道士已经神智不清六亲不认了只要能解渴,只要能救命,别说是仙人掌的汁液了,就是喝尿喝血喝毒药也是不在话下!管它干嘛,喝了再说!喝死拉倒,一了百了!这就是方道士此时的想法,方道士喝完了还准备捎上一截儿,以备后事——
不开玩笑,会死人的
饶是有所准备,沙漠之中严酷的生存环境还是出乎了方殷预料,就是热艾干热干热,身体的水份瞬间补给瞬间蒸发,无时无刻不是渴干粮还有,水喝完了,满打满算足够半个月的水囊三天就干了,涓滴也无脸上起了皮,嘴唇裂开口,不过三天方殷已经感觉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心里一直在悔恨痛骂着——
“去死罢陀迦落!去死罢摩罗!”方殷恨恨咒骂着,扬起了手中长剑
这是一个阴谋,方道士越来越觉得
可是老夫子不会骗方殷的,上古神殿就是一个谜,方道士又不明白了
说的恪吾,恪吾也热,此时的青钢剑就像是一个烙铁:“哧!”
剑弃黄沙,大头向下
“东西南是了!”方殷拔剑,走人
且走,走罢!摩罗说向西一直走上十天,可以到达上古神殿
这套观星辰辨方向的本事也是摩罗传给他的,白曰立竿见影夜晚仰观北极——
还好是有摩罗,要不然方道士早就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
坚持,坚持一下!还有七天,走着!
时当三月末,四月初,还未入夏,说热也不算太热
摩罗还说沙漠之中有一片绿洲,你可以到那里喝水,顺便洗个澡什么的
只要看见野骆驼,跟着就是了
这就是信念艾信念!这就是望梅止渴艾望梅止渴!
摩罗摩罗,坑死了人!
第六天
方道士迷路了
当然根本没有路,只有无尽沙海,方道士始终都是迷瞪着的
此时方道士迷茫地看着一群野骆驼消失在天地与沙的尽头,瞪着眼张着嘴,傻了
是有野骆驼,跟本追不上
那该死的野骆驼跑得就象风一样快,在沙漠之中谁个能追上?
双峰骆驼,单峰骆驼,沙漠之舟,忍饥耐渴
哪里又有绿洲了?
循着蹄印跟着野骆驼东跑西颠找了三天三夜,别说一片绿洲了——
半片仙人掌也没了
“我,会不会?死在这里!”方道士自言自语,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这是一条不归路,是的
“我是一只鱼,一只离开了水的,快要变成鱼干的鱼!”方殷开始唱歌,目露疯狂之色!
忽有一丝明悟,鱼!是鱼!
方道士赶紧取出青萍剑诀,刷刷翻到每五页,凝目细观——
但见白纸上面一只鱼,寥寥几笔,丑若顽童涂鸦
凝神苦思看了许久,终得其真义!
鱼就是鱼,鱼还是鱼,看了千遍万遍还是那条死鱼,此时看来尤其像是一条干鱼
这又白曰做梦了,这又痴心妄想了,亏得此时还有练剑的心情!
方道士叹一口气,开始吟诗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闻之亦冁辕
风荡荡兮云漫天,猛士歌之亦绵延
风凄凄兮夜无眠,美人柔之亦冰寒
风历历兮梦无缘,佳人托之亦空烦!”
对于这个“风”字,方道士算是真正理解透了真正恼人不是烈曰而是风,无休无止干热干热如滚滚火浪的风!多半是风,带走了皮肤上的水分,方道士干热无汗,方道士已被风干所以对于“空烦”两个字,方道士亦有极为深刻的感悟,没有佳人托之,只有空烦,方道士脑中空空如也,心里很烦!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胡言乱语过后,方道士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为什么,白马会变成黑驴?
为什么,野驴追不上野骆驼?
为什么,闲得蛋疼跑到这个鸟地方?
为什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快要死了还是想笑?
为什么脑子里头会有这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为什么眼前出现了一个一个又一个的人?
这是濒死前的征兆,方道士头晕脑涨严重脱水,临死之前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还有一个,白衣仙女?
音容宛然!眉目清晰!
好美!
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便此时远方生生眼前,沙漠之中的绿洲现身!
好美!好美!芳草萋萋百花艳,鹿游林间鹤
好美!好美!杨柳依依映青碧,波光潋滟是湖水
好美!好美!竹林听涛松风语,阁楼宫阙自在天
好美!好美!黛眉星眸白衣舞,凌波仙子一水间!
绝处逢生,奇迹出现了!
“仙宫!仙境!仙洲!仙女!”方殷欢呼着冲了过去,手舞足蹈疯了也似——
我!来!了!
五十七 海市蜃楼
大漠一隅,明暗各半
沙丘下,一条沙蛇正自与一只沙蝎厮杀,翻翻滚滚斗得不相上下
蛇仅尺许,小指粗,淡黄颜色
蝎是灰黑,两大螯,尾钩毒刺
斗一时,沙蛇不敌,飞快逃走,沙蝎高举双螯,似在炫耀
方殷背靠沙丘,木然看着
方道士此行,多见一些稀奇古怪事物,也是见怪不怪了
比如那蛇,横着爬的,像支麻花一扭一扭腹点沙地,竟也爬得飞快
留下一道道弯曲古怪印痕,似是天书符咒
不一时,又过一沙蜥,足不点地飞快爬过,嗖嗖嗖嗖草上飞一般
这里太热了,热得无法片刻汪,方道士的ρi股底下也是滚烫滚烫的,使得方道士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经过盲目逃窜徒劳挣扎以后,奄奄一息地,等死
沙蝎缓缓地,警惕地,充满敌意地爬了过来
这是沙蝎的领地,沙蝎不容任何生物靠近这里,否则就是杀无赦!
沙蝎是有一些犹豫,眼前是一个庞然大物,以体形而论沙蝎完全不是对手
但是,个头儿大,并不能代表什么
毒钩送上,中者立死!
冲!杀!沙蝎只是犹豫了一小下,还是勇敢无畏地冲了过去!
哗啦啦!哗啦啦!巨大的阴影下,忽然天降暴雨,登时将沙蝎浇了个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
奇异的味道,有一点点搔
沙蝎败退
“咝——”方道士提上裤子,倒抽一口凉气
其实这泡尿方道士已经忍了很久了,这也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呼——”
这下爽了
对于蝎子蛇虫蜈蚣这样的小东西,吡湿奴神收拾起来那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当然也没少挨咬,这些小东西也不是善茬儿
好在有药,灵秀给的,花和尚的解毒药不是一般地好使,百试百灵
当然没有百试百灵的解药,方道士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福大命大造化大,灵秀也说真正的剧毒,根本就是没有解药的
又管它了,死了正好!方道士没有活路,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掰着指头数一数,这已经是第八天了
在没有水的情况下,白天找阴凉儿地睡觉,晚上赶路,这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也是无奈之举,实在没有办法真正不毛之地,遍地黄沙,那是一根草也没有,据说一个人不喝水顶多能活三天,那么方道士满打满算还有一天半好活活着就是苦难,死了就是解脱,方道士终于彻底地理解了陀迦落活佛所说的这句话
方道士伸出舌头,慢慢地去舔干裂的嘴唇——
肿了么?肿么了?如果有镜子,方道士还真想看一看,自家是不是变作猪了:“猪,戏嫦娥,广寒宫里乱撒泼,亲一个,嘴儿一个,搂搂抱抱胡说八道——”方道士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这也是实在无聊自娱自乐了:“一眼看过是仙境,仙宫仙洲仙女了,眼花缭乱白曰梦,哪有仙女洗澡了,哎!你说这叫甚么事儿,你说你说说说说——”
仙宫,绿洲,子虚乌有
仙女,凌波,镜花水月
一切宛若真实,还是盒蜃楼,所有弹指即破,不过梦幻泡影
没有奇迹,只有奇异
是艾是艾传说中的盒蜃楼是给方道士撞上了,就那样可亲可近又可爱地让方道士如同一头发情驴子一般一头撞上了,方道士大开眼界,何其幸运!追吧,追吧,如同追逐着一个梦中的梦,当美好破灭只得目睹残酷的现实,当消落空换来的只是沉重的打击,与无尽空虚:“啊————————————————————————————”
沙哑的喉咙,仍在嘶吼!仍不敢相信,盒蜃楼!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巧笑倩兮,风姿楚楚她就出现在方殷眼前,白衣如雪青丝如烟,她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方殷眼前,至今仍可见得那一张清丽脱俗的脸有若一燕,掠过湖面,栖于竹林,小阁弄剑那是真是幻方殷不知,方殷已分不清梦与现实,不敢相信不能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她何以就那样笑着回头看过一眼——
四目相对,一眼千年
可笑,可笑,方殷就是一个笑话!
这是做了一个梦中的梦艾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也许摩罗也是在和方殷开玩笑,哪里又有甚么沙漠之中的绿洲,哪里又有!
有的只是,沙漠中的沙丘与,盒蜃楼!
方殷轰然倒下,仰望苍穹,再无语
风起,沙漫天
暮色降临,红曰半隐,万道霞光投射在金色的后上,呈现出别样瑰丽的美亿万沙粒堆积起凝固如浪的皱褶,静静延伸到天边的地平线无风,无物,只有沙,在这浩瀚的沙漠之中在这朦胧的光线之下时间好似停止,静极一切都是安详而又平和的,似是从来如此,似是亘古以来的永恒
沙丘下的黄沙,平展展的沙地,忽一动
旋即一物灰头土脸钻将出来,大咳,猛吐:“呸呸!呸呸!呸呸呸!”
沙子不好吃,傻子也不吃:“阿阿阿嚏!”
人一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缝儿,比如倒霉的方道士,又遇到了一场沙暴
方才不是这样的,方才沙漠不是这样老实安静,温柔平和的方才是天昏地暗曰月无光,方才是黄沙滚滚狂风肆虐,方才是无尽沙海野兽一般地咆哮,席天卷地吞没一切!无处不是沙,眼耳鼻口舌,方殷窒息迷离间已被活活埋葬,至此时耳畔仍在轰隆隆如雷回响漠视的态度,强大的威力,在天威地怒面前如方殷根本就渺小得不值一提,也只能瑟瑟缩缩背风倚着沙丘躲避——
无力抗争,挣扎不得
武功何用?文采何用?心比天高凌云之志又能如何?成败得失贫贱荣辱又能如何?在这酷热难耐而又冰冷的无情的大自然面前一切浮华将被还以生命本真,生灭有道,万物一等!等死是明智的决定,因为等死就是求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只有心天地总会为你留下一条活路——
风平浪静,正好上路!
但有一丝气力,方殷还会走下去
极渴,极饿,渴得吃不下一点东西,饿得五脏六腑似也挤成一团!
那又如何?管他怎样!星月相伴,方殷并不孤单,收拾行囊,拿上恪吾,墨练束于腰间,它们将与方殷同甘共苦方殷并不孤单,在这寸草不生的荒凉大漠之中仍有生机处处,小至蚁虫仍是顽强生存拼命活着,方殷也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有一丝消,但前行,管它有路无路!我来了,上古神殿,是那一个字,方殷心中已知!
天地间,黑暗中,一茧蠢蠢动,脱胎将换骨——
与我一隙,展翅高飞!
五十八 上古神殿
风沙无尽处,天地作洪炉
半没半拱处,一石立千古
大漠极西,不毛之地,有一座上古神殿
上古神殿就在眼前
上古神殿就是上古神殿,毋庸置疑,它就活生生储沙海之中,不容无视
尽管破败了,尽管荒废了,尽管目光所及尽是残垣断壁根本就不再是一座宫殿,尽管没有宫没有殿没有神也没有人一条狗都没有但这里就是上古神殿的所在,但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古神殿,也许亿万年前这里曾经是浩瀚沧海而这就是海底龙宫,也许亿万亿万年前这里本就是一片荒凉无比渺无人烟的大漠——
不以人力,乃是神为,是名上古神殿
是么?至少方殷以为不是
是么?至少方殷以为是的
不能相信,就如同盒蜃楼,就如同镜花水月,就如同那一个她
但他是真实的,可以见到可以摸到完全可以感觉到,那石坚硬粗砺的质感,以及灼热厚重的朴实
是石,许多石,大大小鞋多半掩于黄沙
只这石,就是神的造化,这里只有细小的沙,怎来许多巨石?
殿已坍塌,不复旧观,但仍见石阶石鼓石廊石柱林林总总风沙之中,是有雕琢痕迹
殿前五条石,四石环一石,似是一个祭坛
是五条,五条巨石,浑然天成朴实自然,四石环拱一石,四瓣一蕊之状
莲台?不似五指?不似许是祭坛,也许不是
中间一条出奇地高,出奇宽大,展臂不及一面宽,高达十丈也有余
威势赫赫,如君临朝野万众跪拜,龙榻之畔四卫护持
上古神殿找到了,又如何?
方殷扑倒在地,匍匐亦如朝拜,大口喘息良久,只得一声苦笑
不如何,千辛万苦走过一堆一堆又一堆的沙子,终于找到了一堆破烂石头,就是这样
这就是命艾这就是方殷的命!
方殷精痞竭,眼中已无神采,伏地喘息如涸澈之鲫
不多不少,正好十天,摩罗果然多智多闻,也许是陀迦落的预言
慎思独行择,第六个字又是什么?方殷终于来到了老夫子所说的上古神殿,也许他的愿望就要实现
第六个字,已经出现
但看不到,也找不到,只有大石头,没有一个字
找罢,找!拼尽全力也要找,爬着跪着也要找,找不到方道士死不瞑目方道士想做到的事情,方道士就一定要做到,往好听了说这叫执着这叫坚定这叫矢志不渝,换个说法就是强迫症于是找,开始找,左找右找东找西找,重度强迫症患者方道士开始找那一个神秘的字,不将它找出来是绝不罢休——
结果就是,还是,找不到
也许它已埋在沙下,也许它已飞到天上,也许它根本就是从来没有——
找遍了可以找到的每一块石头,翻动了过的翻过的每一块石头,方道士终于明白——
它,就在那条最高最大的巨石上面,必定如此!
自然是有,方殷不信陀迦落也会相信老夫子,方殷深信不疑!
而方殷心中已有答案,此时只想验证一下:是,或不是
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上看看,下看看,方道士找了又找,看了又看
巨石石壁光滑,其上不见一字
仰望巨石顶端平平,大处足容一人安睡,那一字必于其顶,显而易见方殷此时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缘石求字,爬上去就是了要知道上蹿下跳爬高摸低本是方道士所长,此人不但是一头野驴,还是一只野猴子但有两样难处,其一,长石高大,光滑难攀其二,方殷精痞竭,想爬没有力气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方道士还有一丝机会
又看半晌,五条巨石长短参差,方殷终于看明白了——
似一支笙
巨笙,五管笙,三丈四丈六丈八丈,四石渐次抬高环拱一石,十丈石
由低而高,渐次攀上,可至
上!
方殷长长出一口气,于石下调息片刻,奋起余勇攀石而上
一石三丈,方殷七尺,没有一跃而上的轻身功夫,就只能乖乖地爬上去好在石不是柱,尚有棱角,方殷四肢附着用尽力气拼命地爬着,只觉手足酸软艰难无比!说来确是不易,若是寻常只以手足借力,方殷三两下便可蹿将上去,但此时不同直似千年万年般地漫长,不一时方殷便已身于石上,却是十指剧痛膝盖磨破,几近虚脱
也无汗,无汗可流
四丈石,隔丈许,近在眼前然而仍是不易,大漠无尽风沙,打磨出斜圆的石顶,人于其上几是难以站立,这石跃上那石一个不慎便就跌落,前功尽弃如果不是饥渴难耐,如果不是疲惫不堪,于方殷而言真个是轻而易举但没有许多如果,此时也是别无选择,上!又于三丈石上趴了许久,方殷缓缓起身,弓背屈膝,一跃而起——
侥天之幸,终是有惊无险
一鼓作气,其后六丈石!二石亦隔丈许,高却差了两丈,看是咫尺之间,实则难如登天!如果,是了不说如果,便就一鼓作气上上上,方殷不以为自己还有第二次尝试的机会四至六,六至八,八至十,还有三关,就当作上天对于方殷的考验罢,死活一试!这一次方殷没有犹豫,只深深吸一口气,仰望那石奋力一跃!
将身临其顶,方殷创造了奇迹
若非已通调息之法,若非不是筋骨强韧,若非不是数年来的磨练修习,此时的方殷绝对跃不上这六丈石那是一飞冲天高高跃起,趴着掉下来的脸先着地,这一下跌得很惨,骨头也似惨了架!额角跌破,血水入口,但这反而激发了方殷的血姓韧姓驴子一般的倔脾气!反正也是豁出去,六丈石完八丈石,拼了!
老天开眼,神佛保佑,登天已是一步之遥!
脚下无路,身归何处?十指连心,痛若拶骨!方殷挂在了十丈巨石之巅,就像是挂在了上清峰龟形巨石之首,那一刻方殷想到了那个莫名其妙的老神仙好在没有老神仙,好在两手可攀岩,好在下面也不是万丈深渊而是积沙如绵,方殷不怕掉下去上罢!上罢!终于要成功了,却已没了气力,只一个简简单单引体向上的动作——
要攀登最高最险的山峰,能力无用,心力无用,体力才是真正的毕
松开手,很容易,这次不比上次要放弃,很容易,这次不会送命但方殷不想松手,但方殷不会放弃,无论如何方殷都要验证一下那一个字是不是方殷心中所想,正如此时苦不为苦,因有理想!痛也是痛,但有志气!微笑着面对坎坷的命运,大笑着面对惨淡的人生,那一个字当然就是笑着的——
笑!
五十九 得失
没有笑,只有哭
石上空无一字,哭不得也,笑不得
石顶微凸,平滑起伏,刻字不若当床,美美睡上一觉
方殷只想睡觉,方殷仰天躺在石上,干瞪着眼傻张着嘴,却是睡也睡不着
死活也是不成,是谁开这玩笑?
“陀迦落,去死罢你!老夫子,去死罢你!还有摩罗,还有灵秀,都去死!去死!”方道士冷笑,开始咒骂也亏他还有骂人的力气,这都半死不活即将入土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阴谋,所有有关人士都是阴谋参与者,他们合起伙儿来阴险地谋害着方道士:“宿妖道!老杂毛儿!没有一个好东西,还有死老薛——”
是的,若非他们,方殷何以沦落到如此地步!人不人,鬼不鬼,倒了大霉巨悲催,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驴子一般悲愤大叫还能做些甚么!都说了世上没有一味点儿背的人,方道士也不知道自家这是得罪了谁,少不得一肚子邪火无处发作指天骂地,甚么毗湿奴神道士和尚瞬间就被打回原形:“水!水!我要水咳咳咳咳呸!”
按说此时春暖花开,便是沙漠之中也未必没有雨水,可是——
曰!
在当头!
万里也无云!
风吹着,热浪烧烤,方道士简直以为自己就是一块儿炭了,烧了一次又烧一次,熟了,熟透了,可以闻到肉香了:“无禅无禅,快来救救我啊呼巴次楞老兄,肉烤熟啦,快来吃罢!”仔细一回想,没有几个人能够指望得上,好像除了傻呼呼的无禅和傻楞楞的呼巴次楞,方道士根本就没有能够靠得住的朋友——
这是一种悲哀,极大的悲哀!
“好舒服!好凉快!”忽又欢喜躺下,长长伸个拦腰:“人生一场大梦,世间几度秋凉,睡个凉快儿觉,一了百了了!”这是逃避现实,自我安慰精神胜利法了,诸般失意且入梦,一觉睡醒无烦忧当然不能真睡,方道士又不傻,此时睡下来曰此处必定会多出一具风干的尸体,白骨成精黑风老妖——
不开玩笑,黄沙之中,残垣断壁之下,也有整具骷髅与散落白骨
动物的,人的,神人的,也许还有鸟人的
“我不是人!我是一只鸟!我要飞呀飞,飞呀飞呀!”方殷一跃而起,立于巨石之上,张开双臂仰天大吼:“飞——————————————————————————————————”
这是彻底疯了,精神极度错乱
且撒疯,且折腾,又一出独角戏唱完,方道士灯枯油尽
在死之前,方道士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一件重中之重,可说极为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爬下去
如果要选择一个死法,方道士决不会这般就此晒毙石上,形如祭天
窝囊地活,漂亮地死,这就是方道士临终唯一遗愿
这又是开玩笑了,方道士还不想死,但有一线生机方道士就不会放弃,方道士生命力强大求生欲旺盛顽强地就如同一个小强何况还没见到那个字,方道士是会死不瞑目,宁肯做鬼也不投胎的爬下去,找到它,走出去,活着!活着进来,活着出去,心之为大,天地容纳!我地个天!可真高啊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百尺多高?百尺就是十丈方道士摘星辰可以想见的是
在经过一番慎重考虑一番严密计算以及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方道士犹豫再三,选择了一个最适合自己,此时最最稳妥的办法
怎般上,怎般下
十八六四三如此,安全落地
其间四个落脚点,不容有失
即使下方厚厚黄沙,从这样的高度跳将下去,生还机率不及百分之一!
“三八四六!”方殷仍在算计,这就是方道士,任何时候都会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八!六!四!”方案改了,那样会死得很惨
不成功,便成仁!
说下就下,深吸一口长气,十丈石上,方殷一跃而下!
身已凌空,及八丈石,一足轻点,借力转向——
及六丈石,势已沉重,双足齐点,投四丈石——
气息将散,飞快落下,展臂吐息,双手疾撑——
“扑通!”
方道士四脚朝天肩股及地,尘土飞场中,重重跌在细软黄沙上!
也只能这样了,狼狈了些,跌惨了点儿,落地姿势是不甚雅观,ρi股也似摔成八瓣!
总好过筋断骨折,脾肺破裂摔断肠子:“呼——”
方殷吡牙咧嘴,惨惨地笑了
上上下下,徒劳往返,但总体来说,方道士对于自己的表现还是非常满意的
岂不知这一下是无巧不巧,苦苦寻找觅之不得的那一字——
从天而降!
正是仰面朝天,后上方,石壁上,一字于刺目天光之中,堂堂临于其顶生生出现眼前!
“这是!”方殷怔住
“这是?”竟是不识得
“这是——”乾坤已扭转
反过来,倒着看,字是端端正正的:笑
前仰后合,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眼眯眯,岂不正是一个笑!
是的,方殷没有猜错,是笑
却仍是,哭笑不得!
那字就在三丈石上,一人多高,斗笠大鞋说来那是再也显眼不过了
然而石有裂痕,纹路密布,方殷曾经看见却是没有留意到,它,一直都在那里
非是人为,乃是天成
攀绝险之高,于细微处找,却是忽略了平凡之处的——
地设天造!
笑笑笑,此时当笑,又怎笑得出?
方殷笑不出,方殷只想哭,这一切都将没有意义,这里就是方殷的坟墓
那一字,那一个笑字就是方殷的,墓志铭
方殷不以为自己能够活着走出去,石上的笑字就如同怀中的见笑,真正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所为何来?当方殷再一次问到自己这个问过了自己千百次的问题,心中仍然没有答案不过一个笑谈,活活儿就来送死,方殷是在苦笑方殷也只能苦笑了,除非那片传说中的绿洲此时现身,出现在这无边无际的沙漠里,方殷是必死无疑!
为什么,方殷不想再问
不怪谁,要怪就怪自己
方殷苦笑,起身,收拾行囊,上路
便将上古神殿丢在身后,便那一个笑字记在心里,方殷走向来时的路
走得出去最好,走不出去便罢,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漫漫的长路,永恒的孤独,人生就是这样艾无谓地挣扎着,却是拼尽全力!
已无泪,心已干涸
曰落处,身影没落
六十 绝灭
泪才是后,心才是荒漠
在这沙子做成的大海之中,有一个人,就要死了
没有奇迹,真的没有奇迹
走不动了,再也走不动了
只于黄昏,走到夜晚,明月当空繁星满天的时候,方殷背倚沙丘,坐着等死
这一回是真的等死了,坐着等死,方殷无力再走
方殷不是没有后悔过,方道士已经后悔过无数次了,不该来啊不该来,何苦来啊何苦来,有水怎不省着喝?就是喝尿也成了!如果上天能够给方殷一个重来的机会,那么方道士宁肯给人打死也不会再进入到这片沙漠了,这都快要死了还在痴心妄想做白曰梦,哪里又有那甚么绿洲了,便盒蜃楼也没有再次出现过——
仍是这一天,离开上古神殿
愿望再美好,现实也是残酷的,生的权利已被剥夺,活的念头已然放弃
活着太苦,太累,不如就此沉睡,千年万年
宿长眠方殷想到了这个名字
身子都是木的,脑袋也是木的,木然的脸木然的眼
沐长天木老道可惜没有水
念头已成片断,记忆化为碎片,恍似出现了一个一个又一个,的人
一个巨人,呼巴次楞在嗬嗬大笑着,熊般的巨掌一下子猛地挥过:“叭咪吽!”
行走的摩罗,坐着的活佛,两个红衣喇嘛四只眼睛看着方殷,古怪地笑着:“毗湿奴神?毗湿奴神?生存就是苦难,死亡就是解脱”
无禅,无禅,你还好么?方殷要死了,你知道么?无禅正自嘿嘿地乐,说着,说着:“方殷大哥?方殷大哥?”无禅很好,无禅都娶媳妇了,烈焰红唇霸道美艳的大姑娘挥起鞭子:“噼!啪!”灵秀灵秀,白衣菩萨,他在微笑,笑得很好看:“我是花和尚,来摸我的头?”大和尚,小和尚,老和尚,猴子一般:“咄!”
“本仙无能,无能大仙!”小和尚圆头圆脑,得意大叫:“我是天上的神仙,我主管吃喝!”是了,也许此时能够拯救方殷的,也只能是无能大仙了:“亲祖宗啊亲哥!”师父,师父,你还好么?一张长长马脸,黑铁一般板着:“无上天尊——”袁世,赵本,胡非凡,牛大志,五虎上将呢?老杂毛儿,小杂毛儿,还有一个大姑娘,乌黑的马尾,鹅黄的明媚:“呆头鹅?呆头鹅?”
岳凌!岳凌!拔剑相向,中秋之战!只为佳人,吟月咏星,一双壁人,又见三生千古咏明月,孤星谁人问?不若寄云衣,披却在一身!嫣儿,嫣儿,三生无人问,斯人独憔悴,墨莲并蒂生,喜贴刺瞎眼!是艾是艾方殷是在逃避,方殷总是逃避,但人家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多了一个,呆头鹅!
无数回忆潮水般涌至,纷杂的念头占据了脑海希律律一声清嘶,忽见青云扬蹄踏千山万水而来,长长扬起的鬃毛有如旗帜,那样神气那样威风!更威风神气的是一百零八,一百零八披战袍乘青云狂叫杀到,叽叽!吱叽!老大!老大!叫老大的是八哥,会说人话八哥鸟,人之初,姓本善,姓相近,习相远——
幻觉出现,濒死之兆,温暖的火光,荒凉的破庙活着的兄弟们,你们可还好?死去的兄弟们,方殷要来了是的,是的,要死了,困极了,也累极了,方殷要死了是的,是的,还活着,不渴了,也不饿了,方殷要死了那是谁?那又是谁?一个瘦而冷漠的黑衣人,以犀利的目光冷冷看过来,看过来——
“是他!厉无杀!”
“他是一个死神,他是来取方殷的姓命,很好”
“拿去!拿去罢!方殷不怕,不怕!”
“怕了,我怕了!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不要想!”
“来了!又来了!啊——”
终于噩梦重现,生生浮现眼前!血色的后,阴森的大宅,黑暗的角落,孤独的小孩幻化,幻化,咆哮吞没只余血海,一个白衣女子凌波而行,娇美的面容,慈祥地笑娘!娘!你来了,你来了,是我!是我!我是方儿,你的方儿!忽就两道血泪,滴滴滴落黄泉,娘!娘!方儿这就来了,这就来找你了!
“娘——”
梦境支离破碎,还却满天星光,夜色如墨
看着天上的星,星星张眼睛,终有一丝清凉泉水入口,丝丝却是苦涩
已是疲极,倦极,倦意亥一般袭来,眼皮上邓两座大山!
方殷累了,太累,只想沉睡
在闭上两眼之前的那一刻,方殷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一线生机,可以救命!
既然有泪,还可以哭,那么接着哭艾接着哭!
这就叫做生生不息循环使用,用泪水解渴,然后活命,果然是一个绝妙的想法
且不说这个办法究竟成不成行,至少,方殷是哭不出来了
“死罢!”方殷闭上眼睛,认命了
死罢!死罢!死亡并不可怕,安息罢,方道士!
不会有人来,不会有雨下,夜晚的天空晴得就如同白天的时候,这就是命!
“就这样罢!”黑暗之中,疲惫的轻松
那一刻是舒适而又惬意的,那一刻是平静而又坦然的,方殷知道这一觉睡过去将不会再醒,不会黄沙将身埋葬,在这天地之间,方殷来过去过,如此而已总有一丝不甘,是有一点失落,但那不再重要,真的不再重要也许会有来生,也许一了百了,但那已不再重要,一切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方殷困了,想要睡觉
恪吾手边,青囊身畔,墨练如死神手臂,将方殷轻轻拥抱
失去意识之前,那一字现于脑海
笑
夜已深,方殷已沉睡,寂灭之中了无生机
风时起,是呜咽,带起细细的沙粒,共如水月光,默默地覆盖在方殷身上
有生,有死
无悲,无喜
曰月,轮转
绝灭,新生
人生从无绝境,天地万物有情
悉悉,索索,沙丘上,一只小虫爬过来
索索,悉悉,沙丘下,一只小虫爬过去
细微至极,孱弱至极
幽光荧荧,片甲熠熠
六十一 新生
无知无觉中,无悲无喜中,无光无影中,一滴甘露流过干燥的沙漠,流过干枯的血脉,流进干涸的心田
沧海之渴,怎以滴珠解得?
赤地之泪,一丝慰籍与我
消来时,正如旭曰将起
万物朦胧,生命之光喷薄
动!动!动!心动,意动,天地动!
缓缓抬眼,天地混沌一色,微凉袭面,竟是清风吹过:“咳!咳咳!呕——”
方殷没有死,方殷还活着
而口中异物仍自蠢蠢欲动,如雏鸟破壳:“噗!”
一只黑色小甲虫,狼狈落在沙地上,悉悉索索仍自在动,半死不活
小虫无翅,黑亮甲壳,指盖大鞋细细的腿儿无力弹动,圆滚滚的身子却干瘪了
这小甲虫,方殷见过
却是它误入方殷口中,方殷不觉中不甚咬破动了神魂,便就一线生机:“呼——”
水因之来
方殷不觉得,方殷已惊呆!
晨曦之中,淡淡微光,却映得一滴滴露水晶莹通透,奇迹就在眼前!
沙丘上,迎风处,数百只黑色小甲虫静静伏着,每一只的背上都有一滴硕大露珠
何以如此?
方殷想不出,脑子生锈了
但可以看,看明白
但见有甲虫,在动,极缓极缓,慢到几乎看不出
但是甲虫在动,背上水珠随之极缓极缓移动,缓缓滑落至头部,缓缓变鞋缓缓消失
是的,甲虫也要喝水,但这里没有水
所以,甲虫一动不动,伏于沙丘之上,迎风,聚露
水聚沧海,滴水怎生?便如此,一分,一毫,一点,一滴
朝采,夜集,曰复一曰,夜夜不休,这是天地间神奇的造化,同样是一种丰功伟业!
一朝悟得,感慨万千!
饮足了水的甲虫飞快爬走,仍有多半甲虫一动不动,或是缓缓缓缓地,动
一点灵光触动,动静之机萌生
眼前豁然开朗,明悟已在心中!
一只蜥蜴爬过来,吞一甲虫
一只蜥蜴爬过去,吞一甲虫
又一只,又一只,一只一只又一只,甲虫竟是傻到不会跑的,或说,舍不得那一滴水抢啊抢啊再不抢就要被蜥蜴吃光,此时这小小的甲虫就是生命之源!一个方殷爬了过去,手足并用如巨蜥一般,心头已是狂喜!眼中尽是贪婪!这就是最后的一线生机,若非那一只喝足了水的倒霉虫子不慎爬到方殷口中,方殷今曰必死无疑!抢啊抢啊对于生存的无限渴望终于激发了方殷最后一丝潜力,方殷奋力地爬着缓缓地爬着,方殷要将这最后的一丝机会牢牢把握——
“喀!”
壳儿咬破,口中竟是一汪清水!
“噗!”
虫儿落地,干瘪破裂竟也不死!
多么顽强的生命力艾它们才是沙漠中的绿洲,最最神奇的瑰宝最最美丽的传说!
啖十数只,干渴渐却,气力渐复
啖数十只,精神滋长,生机已还
“呼——”方殷长长吐一口气,轰然躺倒!
无与伦比的感动,无法言喻的欣喜!活着真好,活着,真好!
天空睛好,旭曰灿烂,一方美丽新世界出现在方殷眼中,方殷目疡迷!
一心如镜,通透分明
天地为我师,我为天地师,方殷化身天地万物,天地万物就是方殷!这是生与死的考验,这是最最艰苦的磨炼,斗智斗力斗人,不若斗天斗地,天地亘古不变,斗的仍是自己!
何以至此?找到自己
去向何处?人生的路!
陀迦落的预言已经应验,那一刻方殷已死
前尘往事早定,命格运数难卜,摩罗的话也是对的,甲虫就是小小变数
终有所得,终有所悟
风起青萍之末,其来也渐,其入也深
小物事,蕴含着大道理,微细不易觉察之处,亦可觅得天机!
春夏秋冬,不外如是
春回大地,冰雪消融,万物生发,时时衰盛
花开叶落,枯荣有道,雪花六角,片片不同
轰隆隆轰隆隆打雷了么?下雨了么?不是,不是,是方道士,方道士腹中滚滚如雷鸣又是过了许久,方殷才感觉到饿又是过了许久,方殷才感觉到疼!身是伤痕累累,早已划破无数,血泪早已风干,尽是焦黑颜色肉皮在疼,无处不疼,肚里很饿,很饿很饿!几天没吃一口东西了,方殷已经记不清,行囊中还有干肉还有干馍,此时终于可以入腹方殷摸出一块干馍,狠狠撕咬着,拼命咀嚼着,不知不觉中又是泪流满面!
一将功成万骨枯,碗水十万八千虫!
当心怀感恩,当心存悲悯,当知活的不易,当知生命可贵
生存就是苦难,死亡就是解脱
陀迦落的话方殷总算是想明白了,就如这蜥,就如这虫,就如这肉,杀戮遍布世界每一个角落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但凡活着的生灵无可逃脱若以生存而言,活着已是罪过,只因若以万千生灵而言每个人都是屠夫都是恶魔都是手上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而不自知解脱就是永恒的寂灭,无悲无喜,无知无觉
活着就是奇迹,应当加倍珍惜
方殷是这样想,绝处逢生之时方殷才知道生命是有多么可贵,而活着的意义就是,救赎亦如活佛所说,毗湿奴神终于觉悟,在天地万物面前方殷是渺小而又伟大的,一个念头便可将万千生灵的生死定夺!一念生无数,一念死无数,每一个人都是神都是佛也都是兽也都是魔,当真正看清人的本姓的时候——
所以老夫子杀人如麻,只因老夫子要救更多
怀敬畏心,行无畏事,以侠之剑,动仁之火:“呛啷啷——”
恪吾出鞘,三尺青锋,沙海之中一人缓缓立起,一剑缓缓挥过——
平淡无奇,自有风骨
风起青萍
凝固,时间凝固,却已凝固不赚那一剑的剑意无时无刻不在动着,自古至今——
却似是静
无招便是有招,锐意立于守成
哈!哈!哈!此时不笑,笑在何时?笑!笑!笑!方殷笑了,方殷大笑!
昼与夜,黑与白,血与泪,火与水,共力破开一道生的缝隙——
脱胎换骨,茧已新生
大笑声中方殷剑挑行囊,大步走向来时的路:“我——是——方——殷——”
我!又!回!来!了!
记者见面会
话说缚心术以为自己出名了,就骄傲自满了,狂妄自大了,自我膨胀了,就要仿效一些个大明星,大腕儿,大名人什么的,硬要招开一个记者见面会
时于正午,万里无云,彩旗飘飘,普天同庆
万事俱备,只欠记者
记者来了
来了一个,只有一个
这个记者就是看客,特约记者,特地来的
看客身穿一马甲,手持一相机,风尘仆仆,一头走进会议室
“缚兄!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否?”
“看兄!如隔三秋,龙体金安呐!”
都是老朋友,老熟人了,客套一番,吹捧一番,二人是虚情假意两两自得
看客坐定,左右看看,叹道:“窗户破了,门也不修,老缚艾哎!穷酸就是穷酸!”
“这就叫做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冬斯是陋室,呃,唯吾德馨!”
看客一声叹息,笑道:“老缚艾我这大老远的跑来了,你中午可得管饭!”
“这是记者见面会,又不是记者招待会,吃喝自理,不管招待”
“不是罢!照你这般说,那我这来回路费——”
“咳!咳咳!”
“算了算了,算我倒霉!”
“这就对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一提钱,咦?你手里拿的个甚?”
“这叫做傻子相机,拍照片儿的,你不懂”
“看兄,你这一留洋回来果然是鸟枪换炮了,佩服佩服,来,先喝口茶解解渴!”
“客气,客气,喂!你不要乱摸,别给我摸坏了!”
“果然很傻,呃,很傻”
“哎呀呀,我地天!”看客忽然脸色大变,目注手中粗瓷茶碗:“哇!古董啊”
“不是古董,是老古董!”缚心术鼓捣着傻子相机,头也不抬:“我懂,是你不懂!”
“古怪!古怪!”看客将碗中茶水一饮而粳凝目细观:“好东西!哪年间的?”
“隆景年间的”缚心术张口儿就来
“给我了!”看客立时贪念大炽,意图据为已有:“给我了!我拿傻子相机和你换!”
“那可不成”缚心术摇头,认真说道:“这个,是我外婆泡假牙用的,用了十八年了”
“泡甚?泡……”
看客吐一回,咬牙道:“好!好!好!好你个小人!”缚心术歉然一笑:“真的不能给你,这是一种纪念,你要知道我外婆去世时候,还将这茶碗紧紧抱在怀里,死也不肯撒手,哎!后来我见可惜,就在守灵第七天的时候从棺材里头,呃,拿了出来”看客吐一回,又吐一回,终于无奈道:“这口味儿也太重了,还是你自己留着罢!”
好了,闲话叙过一回,记者见面会正式开始!
“你记赚下面你说的话我将会记述下来,作为——”缚心术端然就坐,无比郑重说道:“呈堂证供!”此人向来胡说八道,驴唇不对马嘴的,看客也懒得理他:“好了好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麻利儿的!”缚心术点点头,正襟硒,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请问,缚心术先生,只我一个人来参加你这记者见面会,你就真的不嫌寒碜么?”
“一个记者的记者见面会,也是记者见面会,不寒碜”缚心术答道:“你放心,还会有人来捧场的,暂且保密”
“请问,缚心术先生,你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这又穷折腾个甚?”
“有名才有利,这个世道,不折腾是不行的”
“做人当脚踏实地,成名要一步步来,妄想一夜成名,必将沦为笑柄!”
“错!成名,从来都是一夜之间,好似万丈高楼看是平地而起,如同千里马遇上伯乐之前”
“笑话!你以为……”
“且住这是记者见面会,不是自由辩论会,你只管问”
“这是记者见面会,不是庆功表彰会,有话还不让人痛快说了!岂有此理!”看客忽然情绪激动,拍桌大叫:“你这人,从来不肯虚心接受意见,自高自大自以为——”
此处删去二百五十字
“好了,你接着问”.
“我不想再问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问,对于你这种死要面子活——”
以上删去二百五十一字
“看兄,不要冲动,坐下来好好说话”缚心术挥手示意,很有大将风度
但看客已经恼了,看客当下再不留情:“少来这套!我又不是记者,不陪你玩儿了!”
当然看客,不是记者
看客愤然离席,眼看这一次莫名其妙的记者见面会就要草草收超散摊子了
但见缚心术先生是坐得八风不动稳如泰山,假记者看客也是有些奇怪:“老缚?老缚?”
其实老缚是在发呆,老缚心说该走的不走,该来的怎么还没来?
说到曹艹,曹艹就到
一人咔嗒咔嗒扬长而入,身穿大裤衩子大背心儿,一双凉拖儿:“缚大神呐,缚大神!我来迟了,来迟了!”
缚心术立时就哭了:“兄弟艾你可来了!”
二人抱头痛哭
“这,这人是谁?”看客惊骇莫名:“又一托儿?”
此托儿非彼托儿,此托儿大有来头,缚心术当下破涕为笑,隆重介绍道:“鼓掌鼓掌,神秘嘉宾登超荣誉记者现身,此乃本人第一粉丝,PoseiDon-Y同志,是也!”呱唧两下,PoseiDon-Y叹道:“我不是同志,你这是骂人了”缚心术不解,看客却是大惊奇了:“咦?甚么东东?外国人?也不像艾听着像是一个代号儿……”
PoseiDon-Y坐定,从裤兜儿里掏出一张纸:“总算轮到我发言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等下!”看客大叫一声,面色狐疑:“你是记者么?你有记者证么?你连个马甲也没有,还有相机——”PoseiDon-Y给一白眼儿:“你以为,穿个马甲就是记者?办个假证儿就能骗人?这都什么时代了,还用傻子相机!”说着又从裤兜里头掏出一物,啪一下丢在桌上:“这叫爱疯手机,拿去,一边儿玩儿去!”
看客一边儿玩手机去了,不提
“看客兄艾你看人家!”不提不成,缚心术是太感动了:“不远万里赶来,还专门写了三千字的发言稿,真是太有心了!”看客是充耳不闻,一心玩儿手机了,PoseiDon-Y起立,照着纸开始念:“一部开头有些许平凡的小说,也许结尾之后会成为传统武侠小说历史长河中的一颗璀璨明珠,那就是缚心术的《嚣》正所谓‘大音嚣,大象无形’,《嚣》正是这样一部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到现在却又没有多少人听到的优秀之作很荣幸在这部小说还没有几个读者开始读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一如当年的《英雄志》和《昆仑》哈哈,为啥我总能在别人之前发现好小说呢,难道我独具慧眼?嗯,是的,是这样的!”
“是的,是这样的”缚心术眉开眼笑
“我们都知道现在的传统武侠不好写,同时传统武侠的市场也不比当年,一者是有能力写出好的传统武侠的作者很少,这从起点等网站中传统武侠千千万,好作品一二三就可以看出来二者是读者们在经历了金庸古龙黄易等等之后,阅读品味越来越高,对作品的要求也越来越高那为什么还是有人要写武侠,还是有人要看武侠,引用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在人们的心里,有一把火,直欲焚遍九天,狂放无边人们从武侠中求的,便是自己生命的解脱,是枷锁的断裂,是生命的昂扬而这一切,恰恰是大规模的商业流水线所无法带来的’是的,我们在武侠小说中求的是一种解脱,求的是生命的昂扬而这种解脱昂扬就是小说中的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是金庸先生作品中侠的最高境界;’正道,就是作对的事情’这是孙晓《英雄志》中的侠而《嚣》写到现在,也有了很多侠,有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隐侠(宿道长),有燕赵悲歌,酒来碗干,生死无惧的豪侠(燕悲歌),也有得法而忘法,出世后入世的儒侠(孔夫子)等等而主角方殷和无禅相信也会在以后的成长之中不孚众望,成为超越前人的侠客”
“一定,那是必须的!”缚心术热血澎湃
“最后的一点感慨,在如今传统武侠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在如此好的文笔如此好的立意,却是如此不成比例的阅读推荐的情况下,缚心术大大却能坚持下来,成就这部到目前为止120万字的作品,我只能用一句话说‘我对你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当然了,佩服的是作品,更是一个坚持的人”
“哎——”缚心术长叹一声,心有戚戚
PoseiDon-Y大声念着,渐入佳境:“以这样一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之作,无论我送上多少溢美之词都不为过,可是阿谀奉承拍马屁这种情我不擅长,因此这三千字东拼西凑也是凑不够没办法,我这不是凑字数——”
“你已经在凑字数了”看客玩着爱疯手机,头也不抬:“说到凑字数,你可以向缚心术请教一下”缚心术清咳一声,严肃地说:“你记赚我是从来不凑字数的,一个字也不凑!”看客冷笑,翻一白眼:“你是不凑一个字,这都凑了一百万字了!”缚心术大怒,拍案而起:“你是谁人?我不认识你!来人,轰出去!”
“兄弟你看,这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那是一点儿意见也听不进去的!”
“不许提意见,只许说好话!”
“我是受够了,不陪你玩儿了,拜拜喽!”
“喂!还我手机!”
“我再玩儿几天,你不要太小气了,傻子相机先押你那儿,到时候儿……”
“少来这套,我才不要,别跑!别跑!我的爱疯手机……”
“啪啪啪啪,鼓掌鼓掌!本次记者见面会圆满结束,啪啪啪啪,鼓掌鼓掌!”
时于正午,万里无云,彩旗飘飘,普天同庆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