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接待处处长 > 第二卷

第二卷

“我再给你说一遍,这是特殊情况,什么是特殊情况你懂不懂?”

“市委、市政府的文件上也没说特殊情况经过批准就可以报销,而是说一律不准报销,你说说,我是应该执行市委、市政府的文件规定还是应该执行你的批示呢?”

“……”刮刀让她问住了,支吾一阵口气比铁还硬地说:“我以市委常委的身份命令你,立刻把这笔费用处理了,不然一切后果由你承担。”

钱亮亮冷笑了,他可以想象出大刮刀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面红耳赤的样子,虽然让大刮刀训斥得挺窝火,可是想到只要自己不给她报销她就­干­气没招,心里仍然挺痛快,好像是替张处长出了一口气似的。听她声嘶力竭的最后通牒,钱亮亮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让你也尝一尝憋气窝火的滋味,也许今后你刮别人的时候能多多少少收敛一些,于是便平心静气却又一字一句地说:“郭部长,好像我不归你领导吧?即便我归你领导,你跟我也都得执行市委、市政府的文件啊。这样,你­干­脆让市委、市政府把刚刚发的文件作废了,那不就啥问题都没有了。对不起,我还忙着呢。”说着咔嚓一声把话筒撂了。

在这种情况下,钱亮亮撂电话就是对对方最大的蔑视,他能够想象,此刻大刮刀一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还会一路杀上门来当面兴师问罪。痛快归痛快,终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钱亮亮无法预料大刮刀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可是,不管她怎么闹,钱亮亮相信,只要他坚持不办,没有人能逼着他违反市委、市政府刚刚下发的文件,这种话包括常书记肯定也说不出口。他本来要出去找黄金叶谈谈接待首长的时候工作人员集体吃坏肚子的事情,这件事情王市长一直催着他们拿出事故调查报告和对事故责任人的处理意见,可是想到说不准大刮刀马上就会过来闹事,如果大刮刀来了他不在办公室,就像他有意躲避,怕了她,便没有离开办公室。

齐红来了,风姿绰约,兴致勃勃,进了门原地转了一圈问钱亮亮:“钱处长,怎么样?”

钱亮亮还没有从大刮刀尖厉的声波武器摧残中恢复过来,耳朵嗡嗡鸣响,头也晕乎乎的,莫名其妙地问她:“什么怎么样?”

“我的裙子,刚刚买的。”

齐红的裙子是天蓝­色­的,长及脚踝,裙子上面有暗­色­花纹,是一朵一朵的牡丹,配上短袖纯白衬衫,显得格外靓丽而又雅致。

“你说嘛,怎么样?”齐红又原地转了一圈。

“挺好。”

“你怎么了?不高兴?”

“没有啊,挺高兴。”齐红甩了甩飘飘长发,抬起胳膊拢了拢挂到耳旁的发丝,白­嫩­浑圆的臂膀和腋下淡黑的绒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钱亮亮顿时脸热心跳起来。

“钱处长,今天晚上欢送省歌舞团,宴会后举办舞会,你也来呗。”

省歌舞团打的招牌是慰问演出,实际上是商业演出,费用由市总工会和几家大企业分摊,表面上只发票不卖票,却一分钱也不少挣。由于有省文化局一个副局长带队,又打的是慰问演出的招牌,市里出于对省级文艺团体的尊敬和礼貌,仍然把他们作为接待对象,住宿免费,吃饭补贴,头一天来和最后一天走都安排了宴会,宴会过后还有舞会。这种活动钱亮亮不能不参加,尽管他不会跳舞,也不爱唱歌,却也得硬着头皮当陪客。这种活动有点上流社会聚会的味道,市里的领导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都会来参加,既是休息,也是交际,同时也能显示出身份,因为这种活动普通老百姓连大门都进不来。钱亮亮的主要作用就是掌控全局,随时听候市领导的差遣,所以他不能躲避。

钱亮亮对齐红说:“我不会跳。”

齐红说:“我教你,包教包会。”

钱亮亮说:“我还是学会了再上舞场跳吧。”

齐红说:“今天晚上我非得教会你跳舞不成,行了,不打扰你了,拜拜。”

齐红扔给他一个会意的眼神,好像钱亮亮跟她有什么默契似的,其实钱亮亮跟她什么默契也没有。

齐红走了,留下的是香耐尔和洗得非常­干­净的­肉­体混合起来的芬芳,这种味道现在钱亮亮已经习惯了,成了齐红的标志。钱亮亮在某一本心理学杂志上看到过,说从女人使用香水的习惯能够辨别出这个女人的­性­格特征。经常调换香水型号的女人­性­格多变,兴趣广泛,喜欢追求新鲜事物;只使用一种固定香水的女人,­性­格稳定,爱好单一却执著,看重稳定踏实的生活,用这个标准看,齐红属于后者。往身上泼洒过量香水的女人,内心缺乏自信,虚荣心强,喜欢出风头,非常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洒香水比较节制的女人,自信心强,不好虚荣,做事有主见,不达目的不罢手。用这个标准衡量,齐红又属于后者。如果这个所谓的心理分析确有道理,归纳洒香水的两个特征,齐红应该是那种­性­格稳定,爱好单一却执著,踏实生活,自信心强,不好虚荣,做事有主见,不达目的不罢手的女人。

齐红刚走,黄金叶就来了,一进门先抽抽鼻子:“这么香,又是齐红吧?”

钱亮亮有点不好意思:“对,她来问我晚上参不参加舞会。”

黄金叶坏坏地一笑:“钱处长,你知道齐红的绰号叫什么?”

钱亮亮好奇地问:“齐红的绰号?我怎么没听说过她有绰号?”

黄金叶说:“她的绰号跟别人的不一样,别人的绰号可以随便叫,比方说窝头,她的绰号叫不得,只能私下里说。”

钱亮亮更好奇了,追着问她:“她的绰号是什么?”

“不­干­胶。”

钱亮亮有些失望:“嗨,我还以为什么惊世骇俗的绰号呢,这有什么不能当面叫的。”

黄金叶说:“你仔细琢磨琢磨不­干­胶的特­性­,碰上啥粘啥,粘上了不从你身上粘点东西就别想扒下来,而且可以重复使用。”

钱亮亮说:“不会吧?我怎么没有这个感觉?你是故意损人家吧。”

黄金叶故作大度地说:“我损她­干­吗?唉,可惜李百威出事了,要不是李百威出了事,她现在就是接待处的科长兼金龙宾馆的副总经理了。”

这个消息让钱亮亮感到意外,也有些半信半疑:“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

黄金叶肯定地说:“我骗你­干­吗,不信一会我给你看看李百威打的报告,上面都准备批了,结果李百威出了事就拖下来了。”

这倒是个重大发现,任何一个女人,如果对某个特定的异­性­显示出异乎寻常的兴趣,只有两种可能:或者是爱你,或者是用你。任何一个男人遇到这种情况都希望对方是前者,如果是后者,男人往往会产生失落感。钱亮亮也是男人,察觉到齐红对自己热情周到关怀备至后面的功利目的,便有些怏怏,对黄金叶说:“你去把那个报告拿过来我看看。”

黄金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片刻拿过来一份文件,钱亮亮一看,果真是拟提拔齐红为政府接待处接待科长兼金龙宾馆副总经理的报告。提拔科级­干­部用不着组织部批,由主管单位直接向人事局备案,只要有编制有定员,人事局一般都是备案登记之后口头通知一下主管单位,直接由主管单位下文便可。看来确实像黄金叶说的,如果李百威不出问题,现在齐红已经是接待处的科长兼金龙宾馆副总经理了。钱亮亮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重新认识齐红,更加审慎地处理跟她的关系。

“你再往深里想一想,就凭李百威那种人品,占不着便宜或者没有特别的利害关系能给齐红那个甜头吗?这种事儿人人心里有数,嘴上不说罢了。”

钱亮亮想起了那天跟李百威聊天的情景,不能不承认黄金叶说得有道理,李百威那种人品格调低下的人,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给齐红这么大的好处。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由心里就开始把齐红看轻了许多,仿佛一向挺珍惜的字画突然有人告诉他那是赝品。

钱亮亮问黄金叶:“接待处有科长的定员编制吗?”

“本来没有,李百威专门找王市长要了一个,其实就是给齐红要的,王市长知道是给齐红要的,哪会不给呢。说到这儿我还得告诉你,齐红跟王市长的关系也深得很,到底是她老公公的原因还是她本人的原因谁也说不清楚。唉,钱处长,我是相信你才跟你说这些的,你可千万别把我给卖了。”

钱亮亮说:“那哪能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黄金叶眼珠子转了又转接着说:“钱处长,那件事情我听说王市长揪住不放,非得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是不是?”

听了黄金叶的话钱亮亮恍然大悟,她刚才说王市长跟齐红那些事情,八成只是发泄对王市长追究她的事故责任的不满,如果王市长不是在ρi股后头紧紧盯着跑肚拉稀的事儿,可能她也不会在自己面前这么放肆地数叨王市长。他记得,李百威曾经说过,对金龙宾馆这帮人的话,姑妄听之,绝对不要当成真事儿,眼前这件事他就只能是姑妄听之了。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不再跟黄金叶讨论齐红跟王市长的问题,他知道这种话题跟黄金叶讨论得太深了没有什么好处,就转了话头。

黄金叶说:“没啥事儿,我就是问问你晚饭在宾馆吃还是回家吃,如果在宾馆吃参不参加宴请省歌舞团的会餐?”

钱亮亮想了想说,晚上有活动,回家还得来,­干­脆不回了。宴会上太闹哄了,他不参加,就在办公室随便吃点。黄金叶又问他想吃什么,她让餐厅做,钱亮亮说你别管我了,把晚上的宴会安排好就成了,我守着金龙宾馆还能饿着?

黄金叶现在对他越来越关心越来越顺从了,他却明白,黄金叶最担心的就是他跟王市长伙起来,趁火打劫,抓住跑肚拉稀事件把她拿下。作为行政主管,钱亮亮的态度对黄金叶的处理至关重要,这一点黄金叶明白钱亮亮也明白。其实,钱亮亮绝对没有趁机把黄金叶怎么样的想法,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钱亮亮认为不管怎么说,黄金叶还是一心一意想把工作­干­好的,而且那件事情客观地说,具有一定的偶然­性­,而且又没有造成任何后果,所以没有必要非把黄金叶整得灰溜溜的。他也看透了,黄金叶虽然漂亮,却绝对不是个多情之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干­巴巴的了无情趣,活像一台外表美丽装饰豪华的机器,这是钱亮亮对她确定无疑的结论。所以,经过那一夜短暂的激动之后,他对跟黄金叶的关系也从来不做非分之想。

钱亮亮起身到餐厅打饭吃,出了门这才想起来,大刮刀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追到宾馆当面兴师问罪,这让他感到奇怪,又有些不安,这并不说明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反而有可能酝酿着更大的爆发,大刮刀可不是那种能够容忍别人冒犯她的人。

十五

舞会八点钟开始,为了答谢金州市委、市政府的热情接待,今天这场舞会由省歌舞团乐队伴奏。乐队伴奏和用音响伴奏跳舞绝对是两种感觉、两个成­色­,况且还是省歌舞团的乐队。

因此这场舞会人来得特别多,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们基本上到齐了,老婆能拿得出手或者老婆能当家作主的领导都带了老婆同来,老婆拿不出手或者老婆管不了的就自己孤身前来。歌舞团的男男女女也都到现场捧场,舞厅的气氛空前热烈。

王市长在舞会开始之前发表了简短的讲话,欢迎省歌舞团到金州市慰问演出,对省歌舞团的全体演职人员表示诚挚的感谢。人们都急着跳舞,谁也没耐心听他讲话,他在上面讲下面轰轰隆隆像是刮沙尘暴,他也就没心情多讲,说了声谢谢就把话筒转交给了带队的省文化厅副厅长。副厅长是个办事挺认真的人,还准备了讲话稿,可惜他是宁波人,普通话实在糟,双手捧着稿子念了一阵,除了一连串的谢谢谢谢,谁也没听明白他念的是什么。副厅长念完稿子,一个敲鼓的拿鼓槌在架子鼓的帮上击打三下,乐队便开始演奏,第一首照例是迎宾曲,乐曲一响,人们便纷纷像捕食的企鹅下海一样涌向舞池,常书记和王市长就像企鹅的首领,带头搂了省歌舞团的女演员在人海中游泳。齐红来到钱亮亮跟前,伸出手邀请他也跟着下海。她画了淡妆,薄施脂粉更显得容光焕发妩媚靓丽,钱亮亮就像梦游一样跟着她穿进了不断旋转着的人群中。

钱亮亮并不是连点都踩不上的舞盲,就是对跳舞不太感兴趣很少实践而已。真正下了舞场,虽然不会左转右拧地跳花步,却也能按照乐曲的拍子有进有退不至于踩到舞伴的脚丫子。齐红便不断地夸奖他、鼓励他,说他跳得挺好,乐感好,姿势好,然后就试探着教他走花步,把钱亮亮摆弄来摆弄去的像个陀螺,自己也在钱亮亮的怀中转来转去活像一条在网中挣扎着逃跑的大鱼。钱亮亮隔着薄薄的衣衫能够非常清晰地触摸到她滑腻丰腴的肌肤,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渐渐地就有些激动起来,似乎处于一个强烈的磁场中,他是N极,齐红就是S极,相互之间的吸引力越来越大,恨不得紧紧粘在一起才好。血液也像是高压锅里的稀粥,沸腾着朝上下两头奔涌,钱亮亮有些发晕,又像是格外清醒。

齐红忽然红了脸在他肩头轻捏一把:“你坏。”钱亮亮尴尬极了,初秋季节衣着单薄,齐红当然会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体某个部分的蓬勃。钱亮亮狼狈不堪地把ρi股朝后面撅,以便拉开自己那个部位跟她的距离,齐红却又娇媚万分地贴了上来,并且对了钱亮亮的耳朵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男人好­色­,英雄本­色­。”

钱亮亮附了她的耳朵说:“没有坏女人哪来坏男人?有了坏女人才有坏男人。”

齐红抿嘴一乐:“对,好男人坏男人都是女人生的。”

说实话,如果没有黄金叶下午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知道了齐红差点被李百威提拔为科长、副总经理以后,钱亮亮真的会把握不住自己,接受齐红的暗示甚至挑逗,如今,尽管热血沸腾,那也只是生理现象,他的心里却非常清醒,齐红这种女人招惹不得,认真不得。反过来他却没有想到,黄金叶今天下午为什么要向他说那些事情。黄金叶怕的就是齐红趁火打劫,使出女人最为厉害的手段将钱亮亮变成她的工具,如果钱亮亮跟王市长联合起来,认真彻底严查严办跑肚拉稀事件,接着提名齐红担任宾馆总经理一职,恐怕常书记也不好正面跟他们冲突,那个时候黄金叶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事实证明,黄金叶还是棋高一招,及时在钱亮亮面前败坏了齐红的形象,让齐红的目的难以实现,起码增加了她趁火打劫的难度。

这时候有人在钱亮亮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钱亮亮惊了一跳,猛然回头却见蒋大妈搂了他那瘦小的老婆像大人哄小孩一样笨拙地扭动着,边扭边对钱亮亮说:“钱处长还行,这还是我头一次见你下场子呢,齐红好好教教他,让他成为一个功能齐全的接待处长。”

钱亮亮笑笑说:“对了,你老说我功能不全,我这不正抓紧学习呢。”

蒋大妈摇摇晃晃地舞到别处去了,齐红嘻嘻笑着对钱亮亮说:“蒋大妈是市领导里最怕老婆的,人可真难说,蒋大妈又粗又胖,他老婆又瘦又小,可是他在他老婆面前就是像老鼠见猫一样,他老婆不来他根本不敢上舞场,他老婆来了他根本不敢跟别的女人跳舞,不信一会我逗逗他,你等着看,他保证不敢跟我跳。”

钱亮亮说:“一会你真的去拉他跳舞,看看他会怎么样。”

蒋大妈打了个岔,挽救了钱亮亮,钱亮亮冷却下来,心里却暗暗惊叹:好家伙,了不得,异­性­的冲击力太大了。

一曲奏完,人们如同麦场上受到惊扰的麻雀轰然散开,纷纷寻找自己的座位。参加这种舞会的人不管真假都得做出文明样子,谁也不会乱占别人的座位。书记、市长跟省文化厅的副厅长、歌舞团的领导有事先安排好的包厢,在几个女演员的陪同下回到了他们的包厢,其他人也都回到自己下场前占据的位置上。服务员就开始送饮料、啤酒,端茶倒水,这都是免费的,所以人们便都开始牛饮。钱亮亮在跳舞前跟齐红、郭文英她们坐在一起,回到座位上就看见黄金叶汗津津地拿了一罐可乐咕咚咕咚地猛灌,见到钱亮亮连忙放下可乐征求他的意见:“钱处长,你喝可乐还是啤酒?”边问边嘻嘻地笑。

钱亮亮说:“空调开着有那么热吗?你怎么像三伏天收瓜似的,笑什么?我喝啤酒。”

黄金叶就招呼服务员:“给钱处长拿一瓶啤酒过来,要冰镇的,再拿几个杯子。”

服务员凑过来请示:“钱处长喝什么牌子的啤酒?”

“别问了,钱处长好的就是金州大屁。”

“金州大屁”是金州自产啤酒金州大啤的绰号,据金州人民说,别的啤酒喝下去气往上走,冒出来的是啤酒嗝,金州大啤喝下去气往下走,放出来的是金州大屁。说归说,金州市人民喝的还大都是金州大啤,没有别的原因,金州大啤便宜、新鲜。钱亮亮也一向推崇金州大啤,管上了金龙宾馆之后执意把金州大啤引进了金州宾馆,所以黄金叶有这么一说。黄金叶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脸红彤彤地活像晚饭后在广场上扭秧歌的老太太脸上抹的胭脂,嘻嘻哈哈竟然当众跟钱亮亮耍起贫嘴来了,完全没了往日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官气。连服务员听了她的那句话都愣了,郭文英赶紧说:“快去吧,就要金州大啤。”

钱亮亮追着问她:“你笑什么?今天我看你怎么不对劲。”

黄金叶嘿嘿笑着说:“钱处长你会跳舞,过去装,今天露馅了吧?”

钱亮亮说:“我那也算会跳舞?就是跟着拍子走呗。”

黄金叶说:“下一曲我跟你跳,你不能光跟齐红跳,要跟所有的人都跳。”

钱亮亮让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她犯了什么毛病。郭文英是个小一本正经,说话办事就像黄金叶的翻版,捅了钱亮亮一把悄声说:“刚才宴会上刮刀不知道怎么回事,揪住黄总不撒手,倒满了两茶杯白酒非要跟黄总对酒,结果黄总按说好的喝了,她又耍赖,不喝,这不是欺负人吗?黄总喝多了,说啥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钱亮亮这才明白,自己招惹了大刮刀,大刮刀就拿黄金叶撒气。黄金叶是他的下级,刮刀这么做,就是要剥他的脸皮,就是要打狗欺主。想到这里,钱亮亮就感到憋气,倒有些后悔自己没去参加今晚的宴会,如果他在场,大刮刀保证占不了什么便宜。黄金叶替自己承受刮刀的欺辱,让钱亮亮感到有点歉疚,也更加恼火刮刀。

齐红这时候也看出来黄金叶有些失态,凑过来问钱亮亮:“她怎么了?有点不对劲。”

郭文英又告诉她说:“刚才让刮刀给灌多了。”

齐红就嘻嘻地笑,钱亮亮说:“人家喝多了你笑什么。”

齐红说:“我觉得她喝多了倒比平时还可爱一些。”

这时候黄金叶酒劲上来了,眼睛半睁不睁,好像忽然间变成了眯缝眼儿,东倒西歪恨不得找个地方马上倒头大睡。钱亮亮连忙吩咐郭文英和齐红把她搀扶出去让她休息。黄金叶却还革命事业心极强地挣扎着:“不行,舞会正办着我走了怎么行?不行,我不能走,我得照应着。”

齐红说:“我们扶你到房间睡一会吧,这没事,钱处长还有我们都在这儿,你放心吧。”边说边跟郭文英半扶半拖地把黄金叶弄走了。

舞曲又奏了起来,钱亮亮身边的几个女人都不在,他不敢也不愿主动邀请别的女人上场,就在旁边坐着喝啤酒看热闹。旁观者清,刚才下到场子里跟齐红跳舞,既没眼睛观察,又空不出脑子想事,这阵坐在场边看舞场里搂在一起扭动转圈的男男女女,忽然有了哲学家的思维和艺术家的灵感,想到:交谊舞的诱惑力就在于给男女亲密接触提供了合理合法的场合,没有合法关系的男女如果平日这样搂抱在一起,不成为法律制裁的被告,也得成为道德谴责的目标。而在舞场上,这种行为却变得合情合理而且有了艺术包装,难怪很多男女对跳舞趋之若鹜,乐此不疲,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根本原因就在于此:在舞场上他们可以跟异­性­做平时不敢做也没有机会做的事情。什么锻炼身体、丰富文化娱乐生活等等都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钱亮亮边胡思乱想边看着舞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人们,忽然看到了大刮刀跟窝头,禁不住把刚刚喝进嘴里的啤酒喷了出来。窝头比刮刀矮半个脑袋,两个人都够粗壮,猛然看上去活像谁把一口水缸和一个酸菜坛子捆绑在了一起。窝头是个坏小子,紧紧贴了刮刀故意夸张地作出温情脉脉的样子,还不时把他那颗肥硕得往外渗油的脑袋往刮刀的胸膛上倚,那种动作一般是女人对男人做的,由他做出来就像一个胖娃娃在找­奶­吃。刮刀一边跳一边不时把他肥硕的脑袋从胸膛上推开,就有些手忙脚乱,可是又不好意思甩开他,弄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汗如雨下。钱亮亮实在想象不出,窝头不知道采取了什么办法才逼迫刮刀不得不跟他跳舞的,金龙宾馆的女人没有谁会跟他跳舞,一来他的身材太难看,二来他跳舞动作不老实,舞步又混乱不堪,所以没人跟他跳,他也很少到舞场上来。今天不知道犯什么毛病了,又不知道怎么把大刮刀给粘住了。大刮刀今天晚上着意打扮了一番,下面是酱红­色­的长裙,上面是翠绿­色­的丝绸衬衣,红配绿臭狗屁,首先在衣服的­色­彩搭配上她就不及格,更加错误的是,她那么肥胖的中年­妇­女把上衣的下摆塞进了裙子里,看上去就有些惨不忍睹:裙子腰身勒得太紧,腹部的脂肪都挤到了腰部,­肉­囊囊的活像腰上套了一个救生圈。她还画了妆,脸上增白蜜抹得太多,腮红又是圆圆的两坨,红是红白是白活像古装戏台上的媒婆。在场的女人中她的职务最高,审美和打扮的修养却最低。

“嘻嘻嘻,真是一对活宝。”齐红回来了,在钱亮亮的后面说。钱亮亮忍不住也拿那两个人开涮:“你看那俩人的肚皮,跳一场下来还不得磨出茧子。”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便哄堂大笑。确实,由于肥胖,窝头跟刮刀跳舞的时候两个人的肚皮没办法分开,挤在一起摩擦,除非两个人把胳膊伸得笔直,那样就不是跳舞而是摔跤了。

舞曲结束了,人们纷纷朝自己的座位走,关系合法的男女就有手拉手的,窝头也扭捏作态地拉着人家刮刀的手朝座位上走,看上去就像儿子牵着老妈,刚开始刮刀还没在意,旁边的人看着他们俩嘻嘻哈哈地笑,大刮刀才反应过来,猛地甩开窝头,笑骂了一声“缺德”便快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窝头就嘻皮赖脸地笑着朝钱亮亮他们这边走来。一来齐红就开始耍笑他:“窝头今天真行,跟市委领导跳上了。”

窝头说:“真过瘾,刮刀那一身­肉­真暄乎,搂着真挺舒服。”

齐红跟郭文英就骂他流氓恶心。窝头一本正经地说:“这有什么?我要是流氓在场的人就都是流氓,只不过我怎么想就怎么说,不像有的人装模作样假模假式。”

钱亮亮突然想到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和跟齐红跳舞时的种种情景,就觉得脸上热乎乎的,拿了一瓶啤酒递给窝头,窝头也不用杯子,咬开瓶盖咕嘟嘟地吹了一气喇叭,然后对齐红和郭文英说:“今天晚上你们表现都不好,常书记跟王市长都让歌舞团的娘儿们泡走了,你们谁也不靠前,黄金叶呢?她怎么藏起来了?”

钱亮亮就告诉她黄金叶在宴会上跟大刮刀斗酒喝多了,睡觉去了。窝头说:“你们怎么也得给金龙宾馆争个份子,别让今天晚上成了歌舞团的天下。你看我怎么样?表现多好,把市委的女领导包圆儿了,钱处长,得给我算加班啊。”这种舞会金龙宾馆的女人们都得参加,并且主动邀请领导跳舞,不能让领导闲着有受到冷落的感觉,这几乎已经成了惯例、规矩,过后都算加班,所以窝头才这么说。

钱亮亮说:“没问题,当然得算加班,窝头今天表现好。”

窝头听钱亮亮这么说顿时兴高采烈起来,手舞足蹈地说:“金龙宾馆开业以来,历任历届领导里,只有钱处长是最公正的领导,过去我到舞会上卖力气谁给我算过加班?就冲钱处长看得起我,今天晚上大刮刀我包了,保证让她过足舞瘾。”

正说着乐曲又响了起来,窝头赶忙灌了两口啤酒匆匆忙忙朝大刮刀奔去,钱亮亮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来。齐红也去跳舞了,她没有跟钱亮亮跳,临走时在钱亮亮耳朵边上说:“我得陪陪常书记,常书记心眼小,跳不跳是一回事,可是必须得请他。”

这是钱亮亮头一次听到齐红评价常书记,他跟常书记接触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却从来没有感到常书记有心眼小的毛病,不过他却相信齐红的评价,女人看男人比男人看男人更透彻。

郭文英邀请他:“钱处长,咱们也跳一场吧。”

钱亮亮不想跳了,可是如果这个时候拒绝郭文英的邀请,那就会很伤郭文英的面子,也显得好像自己光跟齐红跳不跟别人跳,便二话不说站起来说:“我不太会,刚刚学,你可得宽容点。”郭文英抿嘴一笑:“跳舞还用得着学?跟着音乐走就成了。”于是二人相携着挤进了人群中。

这一曲跳完,回到座位上,却看到蒋大妈坐在他们那儿端了一罐可乐在喝,齐红问他:“蒋市长,你不守着夫人跑到我们这儿­干­吗?”

蒋大妈一本正经地说:“天天守在一起,我没烦你婶子倒烦了,非让我过来看看小齐不可。”

齐红就说:“那我过去跟婶子坐一会儿。”

郭文英也说:“蒋市长你坐着,我到楼层看看去。”

察言观­色­是金龙宾馆的女人们磨炼出来的基本功,齐红跟郭文英见蒋大妈坐在这里,就估计找钱亮亮有事情说,随便找个借口就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蒋大妈见跟前没了人就说:“钱处长啊,我看你还行嘛,能走两步,过去为啥不跳?”

钱亮亮说:“蒋市长,你不也说我就是能走两步吗?走两步跟会跳可不是一个概念,今天也就是才开始学学,你不是老说我功能不全嘛。”

“啥叫会跳?不都是瞎蹦图个热闹嘛。一会请郭部长跳个舞,别老跟你的部下跳,也别让窝头死缠着人家郭部长。”

“跟郭部长跳?我可没那个胆子。就我这个水平,一不小心踩了她的脚,她不得当场把我给吃了?跟她跳舞风险太大,我可承受不了。”蒋大妈专门提出来让他请大刮刀跳舞,钱亮亮马上明白,蒋大妈肯定知道她跟大刮刀发生冲突的事情了,这是想撮合他跟大刮刀的关系。如果他现在去请刮刀跳舞,就是主动向大刮刀认错,也是向大刮刀示弱。

“蒋市长,是不是郭部长找你说我什么了?”钱亮亮心目中,蒋大妈是个好人,不然他也不会主动过来找他说这件事情,所以他觉得跟蒋大妈没有必要兜圈子,就直截了当地问他。

蒋大妈眯缝了眼睛盯着他看:“钱处长,我过去还没看出来你这个人倒挺倔的,你说郭部长找没找过我?你不给人家处理费用人家只好直接找我,说到底你们不都是为了工作吗?人家是领导,你是下级,起码的尊重还是应该有的吗?”

钱亮亮解释道:“我也不想卡她,最近市委、市政府刚刚下了文件,我只能按照文件办。”想了想又问蒋大妈,“你给她处理了?”

“不处理咋办?我可没你那个本事。”

钱亮亮有些不高兴:“那种费用也报销,市委、市政府的文件不成了废纸了。”

蒋大妈反问他:“那你教教我该怎么办,也像你那样,硬碰硬地把人家顶回来?”见钱亮亮没吭声,蒋大妈接着说:“钱处长啊,你坚持原则是对的,可是别忘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需要原则,就像两口子吵嘴打架,能用哪条原则来评判谁是谁非?你再想想,核销两三千块钱的费用跟­干­部之间的团结哪头重哪头轻?”

钱亮亮明白他的意思,对他的良苦用心也非常感激,可是强烈的自尊心却又容不得他主动向刮刀表示和解,尤其是现在,刚刚跟她在电话上吵过还不到半天,晚宴的时候她又借逼黄金叶喝酒来找茬儿,现在他却跑过去假装笑脸请她跳舞,这种事情钱亮亮无论如何做不出来,便对蒋大妈说:“蒋市长,这是两回事儿,我没有做错什么。”

蒋大妈叹了口气说:“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事情都不能简单地用对错来分类。行了,我该说的话说到了,今后你要是这样迟早得吃大亏,我不是非让你向谁低头认错,我的意思是该缓和的就要缓和,中国和美国,朝鲜战场打过仗,越南战场交过锋,南斯拉夫战场炸过我们的大使馆,现在还不是得缓和?倔脾气在政治上是不成熟的表现。你知道社会是什么?

就是一张网,人人都是网上的一个点,网破了,人就全完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得陪你婶子去了。“

钱亮亮赶紧起立,诚心诚意地对蒋大妈说:“蒋市长,我明白你这都是为了我好,我一定找机会跟郭部长缓和缓和,你放心。”

蒋大妈连说两遍:“那就好,那就好。”

又跳了几曲,钱亮亮发现大刮刀提前退场了,也不知道她是忍受不了窝头的折磨,还是跳累了。齐红这时候又过来邀请他跳,他就跟齐红一起下了舞场。舞曲是《蓝­色­的多瑙河》,舒缓深情的乐曲被乐队演奏成了“咚恰恰”的慢三步,就像中国女人染了满脑袋黄毛,顿时变得俗不可耐浑身上下都是风尘气。跟蒋大妈聊了几句之后,钱亮亮的心情灰蒙蒙的,对眼前的一切都觉得索然寡味,实在没心情再跳了,好在金龙宾馆的女人们都忙着照应市领导,有意无意地跟歌舞团的女演员争夺阵地去了,钱亮亮就躲到一边猛喝啤酒。

金龙宾馆的舞会时间一般是固定的,到夜里十一点结束,今天可能是哪位领导兴致高,舞会延长到了十二点钟才结束。

十六

回到家里,钱亮亮脱去外衣先到核儿的房间看看,核儿睡得正香,小脸红彤彤的,仰天躺着,两只胳膊举在脑袋上像是在向什么人投降,被子则蹬了下去,­祼­露出圆滚滚的小肚皮。钱亮亮怜爱地将他的胳膊塞进被子里,又把被子朝上拉了拉。核儿是儿子的|­乳­名,儿子出生后,橘子说既然她是橘子,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就是橘子核儿,于是两人就把儿子叫橘子核儿,简称核儿。从核儿的房间出来,钱亮亮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该到卫生间冲个澡?橘子是个极会­操­持家的女人,自从钱亮亮当了接待处长,她就不准再用家里的电热水器冲澡,名义上是钱亮亮在金龙宾馆的办公室有卫生间,水量足热量大,洗得痛快舒服,实际上是为了省电省水把这笔家庭开支转嫁到金龙宾馆去。好在北方气候­干­燥,他们从事的都是不出汗的工作,也用不着像南方人那样天天得像鸭子一样用水泡一泡,所以隔上几天一家人就到钱亮亮的办公室里痛痛快快洗一回。既然不用家里的热水器,也就没人烧水,如果钱亮亮现在想冲澡,就得现烧水,钱亮亮看看表,已经将近一点钟了,半夜三更回家烧水洗澡,显得有些怪异,钱亮亮就打消了冲个澡的念头,换了拖鞋蹑手蹑脚做贼般地踅进了卧室。

橘子睡得正香,脸红扑扑的,不像橘子倒像一个大苹果。两只胳膊则举在脑袋上面作出了投降的姿势,钱亮亮不由感到好笑,暗想,如果睡觉姿势也能遗传的话,核儿的睡姿无疑遗传了橘子的。橘子的脑门上卷着两个发卷儿,嘴角露出了一滴涎水,样子有些蠢。钱亮亮想起了秘书处老彭的话,老彭说男人在外偷吃野食根本原因还在女人自己身上,女人都有两个版本,一个是­精­装版,一个是简装版。男人回到家里看到的都是简装版的女人,出了门看到的都是­精­装版的女人,自然就会追求­精­装版。眼前的橘子就是简装版,而黄金叶和齐红那些女人对他来说就是­精­装版。

他脱掉衣服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属于自己的那半边被窝,刚刚躺下,橘子便熟练而自然地贴了过来,钻进了他的怀抱。钱亮亮从来没有弄明白,橘子这是天生的本能还是结婚以后才养成的习惯,不管他睡得多晚,也不管橘子看上去睡得多熟,只要他进了被窝,橘子肯定会熟练而自然地往他的怀抱钻,就像一只养熟了的猫。钱亮亮伸出胳膊让她枕着,另一只胳膊则搭在了她的腰上,只有这种姿势才能适应橘子那弯腰弓背紧贴着他的睡法。钱亮亮闭上眼睛,想尽快入睡,橘子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然后就像听到口令的警犬一样埋头在他的身上嗅来嗅去:“什么味道,香水味儿,你­干­什么了?”

钱亮亮懵了,傻乎乎地问:“你没睡着啊?”

橘子动作激烈地跳下床拉开灯,又像一个病理医生解剖尸体一样扒下了他的内衣,认真仔细地检查着他的身体。钱亮亮恼羞成怒了,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半夜三更你发什么神经,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

橘子说:“你身上的香水味是怎么回事儿?谁的?”

钱亮亮低下头闻了闻自己,实在闻不出自己有什么味道:“你睡迷糊了吧?是不是做梦了?”

夜间的寒气把赤­祼­­祼­的橘子又赶回到了床上,她拉过被子蒙在自己的身上,却把钱亮亮晾在夜晚的寒气里毫不怜惜:“我要是睡迷糊倒也好了,可惜我清醒得很。你要是自己能闻出来早就洗澡去了,你晚上­干­啥去了?肯定有事儿,你身上的味道绝对不是好味道,你给我说清楚,晚上到底­干­吗去了?”

钱亮亮只好给她解释:“我能­干­吗?今天晚上送省歌舞团开舞会,市里领导都去了,我能不去吗?”

橘子对领导两个字的感觉神经基本上处于麻痹状态,这也是她家庭出身造成的。她是她们家的老二,也是老小。她父母生了她哥哥之后,便不知为什么再也没有后续部队,直到她父亲五十多岁,她母亲四十多岁的时候,才又挣扎着生了个她,所以对她格外珍爱。她父亲­干­到了副省级,上世纪八十年代才离休。她哥哥比她早生了十年,现在已经混到了正厅级,而且官居要职,她却从来没有想到她爸爸、她哥哥的职务会给她带来什么优势。在那种家庭长大,见得官多了,也就不太把官当回事儿。所以当钱亮亮说市里领导都去跳舞的时候,橘子并没有因此而罢休,反而说:“那我马上打电话问问,到底是不是你到舞会上去了。你说我问谁?是问常书记还是问王市长?”

钱亮亮急忙拦住她:“你自己发神经是不是还要让别人都跟着你发神经?看看表几点了?要问明天问吧,常书记、王市长、蒋市长,所有市里领导都去了,你愿意找谁问就找谁问,全都问一遍也行。”

橘子看到他坦然自若,半信半疑地问他:“行,就算你到舞会上去了,可是你身上的香味是哪来的?还是法国高级香水的味道呢,你们那个舞会总不会在舞场上洒香水吧?”

钱亮亮没有想到齐红或者郭文英的香水味倒会传染到自己身上,也没有想到橘子的鼻子竟然跟警犬一样灵敏,到了这个时候如果再继续抵赖,本来没事也显得有事了,只好老实交代:“可能是跳舞的时候沾上的,到底是谁我也说不清楚。你快把被子给我,冷!”

橘子从身上把被子拉下来给他盖了一个角,瞪圆了眼睛问他:“你跳舞了?真的跳舞了?”

钱亮亮作出无奈的样子说:“没办法,人家女同志主动来约,我不跳那不是让人家下不来台吗?再说了,蒋大妈、常书记他们都说当接待处长我功能不全,该学也得学。”

橘子相信他了,重新把被子整理好,躺到枕头上把两人盖严实了,然后说:“你学跳舞我没意见,到底怎么回事明天我一问就清楚了,只要你没往社会上的歌舞厅跑就成。我告诉你吧,社会上那些歌厅、舞厅、桑拿都是变相的妓院,乌七八糟,那里的男男女女没有好东西,正经人谁会跑到那种地方唱歌洗澡?那里头的小姐大部分都有脏病,谁沾上谁倒霉,你要是到那种地方鬼混,趁早别回这个家,想想都让人恶心。”

钱亮亮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去过?”

橘子说:“除了三陪,哪个女人会往那种地方跑?前段时间宣传部闹出来的事全国都知道我还能不知道?”

钱亮亮翻过身给了她个后背:“行了,睡觉吧,你已经睡了一觉了,我还没睡呢,我可没­精­神头陪你。”

橘子不言语了,过了片刻,突然又趴到钱亮亮的身上问他:“哎,跟别的女人跳舞是不是感觉特新鲜?你都跟谁跳了?”

钱亮亮没有搭理她,橘子就将一条光滑柔­嫩­的腿搭在了他的腰上,两只手搂着他的脑袋,软软的Ru房抵在他的背上,这种就像排队一样的睡法也是橘子的发明,一般用在钱亮亮懒得搭理她急于入睡的时候,比如现在,两个人就这样排着队很快都睡着了。

钱亮亮醒来时橘子跟核儿都走了,餐桌上留着橘子准备的早餐,牛­奶­和面包,两个煮­鸡­蛋。­鸡­蛋下面压着一张纸条:“老公,昨天睡得晚,今天多睡会儿,我去送核儿,回家吃晚饭。”落款没有签名,却画了一个既像苹果又像鸭梨就是不像橘子的橘子。钱亮亮在橘子留言的纸条上批上了:“已阅,同意。”然后紧贴着那个橘子,画了一张长着龅牙正准备啃橘子的大嘴,他画得很像。

十七

上午九点多钟的金龙宾馆显得有些冷清,郭文英双手叉腰监督着服务员工作,不时指指点点地让服务员返工。见到钱亮亮,郭文英笑容可掬地跟他打招呼:“钱处长过来了?”钱亮亮朝她点点头,正要跟她说话,她却掉过脸去声­色­俱厉地训斥起服务员来了:“怎么回事儿,看看,这个角,重要的就是旮旯犄角要擦­干­净,别像给爷爷画胡子似的。”

服务员背后把郭文英叫黄母,她训起服务员来确实跟黄世仁他妈差不多。不过也正因为她厉害,服务员才不敢耍­奸­溜滑­干­活偷懒。她的长处就是公正,该骂的骂,该罚的罚,该表扬的表扬,该奖励的奖励,决不偏谁向谁,所以服务员又服她。钱亮亮问她:“郭经理,今天怎么大扫除?”他知道,只有大扫除的时候才会用这种煤油拖布擦地板,平时打扫卫生都是用水沾拖布。

郭文英回过脸来,又是满脸微笑,似乎刚才冲着服务员嚷嚷的是另外一个人:“对,今天大扫除,这几天客人少,国庆节又是个高峰,抽空把卫生彻底清扫一下。”

钱亮亮这才想起来,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国庆节了,国庆节一过,旅游的黄金季节过去了。北方内陆城市的秋季就像早上的露珠,还没等你明白过来就消失了,随即到来的就是漫长的冬季,所以,一般过了国庆节之后,接待的客人就会大大减少。即将进入冬天,接待工作也将进入淡季。钱亮亮蓦然想到,再过两个月自己到接待处工作就整整一年了,回想这将近一年的时间,迎来送往地瞎忙,各种各样的客人仿佛走马灯上的人物,你来他往转来转去,眼花缭乱过后记忆中留下的也只是模糊不清的一团。而他自己则像一个没有经过排练便被拉到台上凑数的演员,对了观众和导演,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演完了,谢幕了,却连自己演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钱亮亮回到办公室,还没有坐下,手机就响了,显示号码是王市长的,就赶紧接通:“你好,王市长吗?”

王市长显得心情挺好,哈哈笑着说:“不错,一看号码就知道是我。”

钱亮亮习惯­性­地找笔找本子准备记录。随时记录领导的指示,一是备忘,二是备查,三是让领导高兴,这是钱亮亮刚刚到秘书处工作的时候,秘书老彭传授的工作经验。可惜这条经验对老彭自己没起什么作用,­干­了十多年还是科级秘书。王市长好像透过电话线能看到钱亮亮­干­什么:“行了,你别记了,简单得很,接待首长的时候你们宾馆出的那个食物中毒事件赶快写个事故报告报上来,对主要责任人要有处理意见,这件事情再拖我们对群众没办法交代,弄不好人家就要给你们曝光了。”

这件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事情的过程清清楚楚,黄金叶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也是不争的事实,关键就是对她怎么处理的问题。按照常书记的意思,这件事情就是一般­性­的工作失误,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内部批评一下,引以为戒,下不为例就成了。从今天王市长的态度看,王市长跟常书记的意见不统一,这件事情在常书记那里已经了了,在王市长那里却还远远没有结束。常书记跟王市长就像一盘石磨上的两扇磨盘,既互相合作把麦子磨成面粉,又互相摩擦损耗着对方,夹在他们中间的滋味可想而知。钱亮亮心里明白,有常书记在那撑着,就那么大个事情,一没死人二没影响接待工作,想利用这件事情把黄金叶怎么着,根本就是用­鸡­毛掸子赶贼。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还得应付王市长:“王市长,我们一定抓紧事故调查,尽快把处理意见报上去。”

挂了王市长的电话,钱亮亮拿起电话找黄金叶,黄金叶还没到办公室,他就让总台的张晓云去找。食物中毒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对内对外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至今李二哥还到处嚷嚷,说金龙宾馆的饭把他吃得跑肚拉稀,差点没把命扔在金龙宾馆。首长刚走,市卫生检疫局就派人对金龙宾馆进行了一次极为严格细致的全面检查,整整闹腾了三天,搞得金龙宾馆上上下下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黄金叶动员了一切力量,好吃好喝供着检疫局,又给检疫人员每人送了若­干­礼品,检疫局就出具了金龙宾馆餐厅卫生管理完全达标,食品卫生状况良好,接待首长的时候发生的食品卫生问题是偶然事故的结论。不过,即便是偶然事故也得有个交代,事故责任人理应受到处罚。事故责任人当然就是黄金叶,所以王市长催促他们拿出处理意见,实际上就是要对黄金叶进行处理。

黄金叶来了,气喘吁吁,鼻尖上渗出了汗珠:“钱处长,你找我?”

钱亮亮点头示意:“你坐下说。”然后就张罗着给她沏茶倒水。

“啥事儿?我不喝水,你快说。”黄金叶坐到了沙发上,钱亮亮也坐到了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茶几。

钱亮亮问她:“我们在银行贷的款快到期了,偿还没什么问题吧?”

黄金叶说:“没问题,利息本金一次都还给他们。”

钱亮亮又问:“这五十万是我们搭车贷的,有没有盈利?”

黄金叶说:“有啊,贷款的目的不就是挣钱吗?正常经营我们根本用不着贷款。告诉你吧,我让财务算了算,光是那批螃蟹,我们就挣了这个数。”说着朝钱亮亮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万?”钱亮亮知道她说的是十万,故意给她一个创造惊喜的机会,以减轻下面这场谈话的沉重和郁闷。黄金叶却是不会创造惊喜的人,一本正经地说:“是十万。”她的反应让钱亮亮有些失望,进一步认定黄金叶这个人确实是个毫无情趣的人,如果让她进入官场,肯定比常书记还乏味。

钱亮亮问黄金叶:“你说光是那批螃蟹就挣了这么多?再加上别的海产品呢?”

黄金叶说:“别的就不太行,像带子、蛤蜊等等放不住,进的量少,基本上都是我们自己用了。另外还有一些­干­货,我们能进别人也能进,转手买卖利润不高,总体上看能挣个十五六万。”

“跑肚拉稀的事情后遗症挺大,市领导催我们拿出一个事故报告和对主要责任人的处理意见,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钱亮亮转了一大圈总算把话头引到了正题上。

黄金叶也豁然明白钱亮亮找她来的真正原因,惊讶地说:“怎么王市长还记着这件事呢?我以为这件事情都过去了呢。你说该怎么办?我看他是想借这件事赶我下台,然后让齐红接替我,间接地也等于给了常书记一个难看,他老认为我是常书记的人。”

钱亮亮想起了常书记的意见,跟王市长的态度相对比不由自主就接受了黄金叶的观点,他自己也不愿意把这件事情闹大,闹大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再怎么说这也是他当主管的时候出的问题,就说:“我记得你不是说过那批螃蟹卫生检疫局检疫过了吗?检疫证书在不在?”

黄金叶问:“非得要那个东西吗?”

钱亮亮说:“倒也不是非得要那个东西,这件事情我顶着,我想王市长也不能轻易把你怎么样,可是如果有了那份东西我就好说话了,那件事情就完全成了意外,谁也没办法证明就是那批螃蟹把人吃坏了。”

黄金叶恍然大悟,说那我就把那份检疫报告找出来,实在不成就让他们补一份,这应该没问题。钱亮亮听她说得肯定总算放了心,有了食品检疫报告,就足以证明他们并没有什么责任。

过了两天黄金叶很快就把那份食品检疫报告送了过来,钱亮亮看了看,检疫证书是真的,至于到底是原来就有的那份还是黄金叶现找人补的,钱亮亮根本不在乎,他相信,作为金龙宾馆的总经理,黄金叶找关系搞这么一份检疫报告一点也不困难。关键的问题是,有了这份检疫报告,黄金叶就没有任何直接责任了。于是就开始动手写事故报告,钱亮亮是秘书出身,写这么一份简单的事故报告手拿把掐,他先简略叙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充分强调这次事故没有造成任何后果和不良影响,然后又分析了事故可能的原因,把事故的原因归结到了繁琐复杂的食品转运加工过程中某一个可能的环节上,然后坚定不移地结论:他们所用的材料事先都经过了市卫生检疫机关的严格检验,因此不存在金龙宾馆发生食品卫生问题的可能。最后又说不管这件事情发生的原因是什么,作为接待工作的直接主管他个人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恳切请求上级对他予以必要的处理。这种具体推卸责任,抽象承担责任,回避实质问题,大谈空泛道理的手法是一般当领导的遇到问题时的惯用手段,钱亮亮长期在市委秘书处工作,耳濡目染甚至替领导捉枪代笔搞这种名堂已经驾轻就熟,现在自己运用起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一蹴而就。

事故报告写好了,钱亮亮把事故报告和检疫证书钉在一起给市委秘书长和市政府秘书长各送了一份,从行政体制上说,接待处归市政府秘书长管,业务上却受政府和市委秘书处的双重领导,所以他把报告分送给了市委秘书长和市政府秘书长。过了几天送给市政府秘书长的报告被退了回来,上面有秘书长的批示:“请明确事故责任人和对有关责任人的处理意见。”钱亮亮还看到上面有王市长批的字:“阅。”由此他断定这个意见是王市长的,虽然王市长只批了一个字,却可以想象得到,没有王市长的明确意见,秘书长绝对不敢这样批复。而市委那边却由秘书长直接打过电话来,说是市委领导认为报告是实事求是的,要把这次事故当成一次教训,认真总结经验教训,避免今后再发生类似事故。钱亮亮听懂了,市委那边的意见就是:此事到此为止。也看懂了,市政府那边的意见是:事情没完。

市委、市政府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完全不同,难受的就是钱亮亮,他夹在中间无所适从,还没处讨教对策去。谁敢承担把市委、市政府的矛盾公开化的政治责任?他如果到处去讨论这件事情,无异于把市委和市政府的不和谐音散播出去,那样的话,问题的­性­质就比跑肚拉稀事件更为严重。他毕竟在市委秘书处­干­了多年,其中的利害关系心知肚明。这件事情到底如何了结,只能取决于他的个人智慧。他决定,能拖就先拖着,实在拖不过去了再想办法解套。

这天一上班刚刚进门就听见电话催命似的响个不停,钱亮亮赶紧过去接了起来,是王市长:“钱处长啊,你在呢?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忙去了呢。”

钱亮亮连忙说:“我到外头办了点事刚刚回来,王市长有什么事吗?”

王市长说:“我在一六八呢,你过来一下。”

钱亮亮只好到一六八去拜见市长。他对王市长有点畏惧,跑肚拉稀的事情王市长不依不饶他一直拖着,他就怕王市长追这件事情。王市长正在一六八做健身运动,甩胳膊蹬腿活像运动员上场前做热身。见钱亮亮进来王市长继续做着他的健身运动,扬扬下巴示意钱亮亮坐下,钱亮亮感觉到他的情绪挺好,便暗暗松了一口气。

钱亮亮问王市长:“王市长您找我有事吗?”

王市长说:“我在这等着伺候省人大的考察团,一个人呆着没劲,让你过来陪陪我,算不算有事?”

钱亮亮心里苦笑,有时候这些领导真的把他当成三陪了,到了一六八就得他随时伺候,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我也正要过来呢。”

王市长“哼”了一声说:“钱处长啊,我过去觉得你这个人挺透明的,现在发现你也挺贼。我来了总台能不通报你?你肯定是有意躲我。”

钱亮亮说:“没有的事,总台真的没有告诉我你来了。不过我还真的有些怕见你,怕你又追问跑肚拉稀的事儿。”

王市长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像个话,有什么说什么,对领导尤其不能玩虚的,哪怕说错了都没关系,就是不能说假的。对了,上一回首长来的时候,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钱亮亮想来想去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瞒着这位王市长,迟疑地说:“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领导呢?没有啥啊,王市长你再提示一下,你指哪个方面?”

王市长没有提示他,直截了当就问:“你跟首长的那个秘书,对了,姓贾的,贾秘书什么关系?”

钱亮亮说:“噢,你说贾秘书啊,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光我知道,常书记也知道,那天我跟常书记陪首长出去视察的时候,我们都听见他把你叫亮子,你跟他没关系,刚刚认识他会那么叫你吗?亮子是你的小名吧?”

钱亮亮以攻为守,反过来吹捧王市长说:“王市长你观察得真仔细,分析判断能力也特强、特准,什么事也别想瞒过你。我们小的时候在一起玩,他是我们的头头,我是他的喽喽,多年不见了,想不到他成了首长的秘书。当时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我们过去认识,怕影响我们的工作联系,他走了之后我一忙就把这件事情忘了。再说了,我也没觉着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到处给人说我跟首长的秘书过去是哥儿们,让人听了好像我吹牛似的,所以我就谁也没说,倒不是我有意隐瞒什么。”

王市长点点头:“这就对了,当时我跟常书记都挺纳闷,怎么贾秘书把你叫亮子呢。

后来你们再联系过没有?“

钱亮亮说:“他给我留了他的联系电话,我打过一回,他说首长对我们的接待工作很满意,也很感谢,让我有机会到北京的时候找他。”

王市长停止了甩手,想了想说:“亮子,嘿,我怎么也跟着这么叫了,还是叫钱处长顺口。这么着,你跟贾秘书的联系不能断,年底拜年的时候准备一份礼品亲自送过去,去的时候让蒋市长陪着你一块去,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能用得着你这位贾大哥。你可别以为我个人想求他办什么事情,我是为了咱们金州市。找项目、要政策、批投资,最重要的是解决跟邻省的争水问题,上面没有人不行,有了人啥事都好办。首长的秘书,这是最好的关系,不显眼,却有实权,活动能量大,通过他可以直接向首长反映问题,通过他也可以直接向行政部门施加影响,多少人绞尽脑汁、望眼欲穿想挂钩都挂不上,真没想到我们现成的就摆在这儿,这个关系一定要抓住,下点本钱。你是接待处长,只要把这条关系给咱们搞定了,啥也不用­干­我都认定你的功劳最大。”

人跟人之间可以称之为哥儿们的特征之一就是,即便多年未见,见面之后仍然像昨天才刚刚在一起喝过酒吹过牛一样;特征之二就是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如果掺杂了功利,关系就变味了,就像炖了很久的老汤,容不得再额外增加调料。所以钱亮亮对他跟贾秘书从小上房揭瓦的感情非常珍重,从不对任何人提及,没想到王市长跟常书记竟然明察秋毫,仅仅凭贾秘书不经意间的一声“亮子”,就判断出了他跟贾秘书的关系。不同的是常书记深藏不露,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起码迄今为止没有问过钱亮亮这件事情,而王市长却急不可耐地要把这条关系利用起来。不过,钱亮亮对王市长企图利用他跟贾秘书的关系并没有反感,尽管这是赤­祼­­祼­的功利主义。因为他相信,王市长确实是想通过贾秘书为金州市办事,而不是为他自己牟利。

“好,我过几天跟他联系联系。”

“过几天­干­什么?随时要多联系。即便是生人常走动走动也就成了熟人,亲戚常年不来往也就成了生人。”

王市长有些猴急,这让钱亮亮觉着好笑,便说:“王市长,你以为人家跟我们一样,随时随地接个电话就能聊半天?首长不在还好办,首长在的时候他们基本不接外头来的电话,而且他们经常不在北京,陪了首长东奔西跑……”

“这还不好办,给他办个手机不就成了,就办北京的,要最好的,我签字报销。”

钱亮亮暗想,只要我说给他办手机,他马上就能知道我想­干­什么,首长身边的人可能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弄不好反而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把自己的想法给王市长说了。王市长不死心:“那有什么,你先给他打个电话试探一下,就以你的名义给他办,让他自己买,把发票寄过来就成了,发票也写你的名字,我签字报销。你别傻了,别人给他办这种事情他敢接受吗,你给他办他保证敢接受。为什么?你们是打小在一起长大的哥儿们,不信你就试试。”

钱亮亮笑着说:“王市长,你这可是行贿啊。”

王市长也笑着骂他:“你小子说得轻松,你来当市长试试,哪个市长不想行贿?愁就愁在行不准、没路子。另外,同样是行贿,关键看目的是什么,我告诉你,我一不为当官,二不为发财,我就是为了咱们金州市办事方便一些,在上面能有个关系基础。我要是为了当官发财,也用不着给你那位贾大哥行贿,给他行贿也没用,他离我太远,我够不着他。”

钱亮亮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全力以赴去办不就成了吗,办成办不成可就不由我了。”

“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得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这就是我的原则。还有,这一回省人大视察团的接待也要搞好,不能官见得多了就不当回事了,今天晚上你陪餐。”

钱亮亮说:“没问题,那么大的中央首长都接待了,省人大……”

他还没说完王市长“哼”了一声就打断了他:“中央首长你们倒是接待过了,可是工作人员呢?一个个吃得跑肚拉稀,还好意思说呢。对了,这件事情准备怎么处理?”

钱亮亮暗暗怪自己嘴贱,一提接待中央首长的事儿,等于提醒王市长追问这件事,只好硬着头皮说:“事故已经调查清楚了,我们已经把报告交上去了……”

王市长不高兴了:“你别提那个什么报告,事故的原因是明摆着的,用不着你们分析,公安局和卫生防疫局都有定论。问题是事故责任人呢?啥事没有就这么不了了之,谁还会重视食品卫生和接待安全?下一回再出现这种事情怎么办?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什么人过不去抓住机会想­干­什么?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再怎么样也不会跟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过不去,这不是针对哪一个人,你懂不懂?”

王市长这一连串的问号掺杂着唾沫星子活像突然袭来的疾风暴雨,把钱亮亮浇了个晕头转向,这是他头一次见到王市长发脾气,也是上任以来头一次受到王市长如此严厉的批评,非常气闷也有些惶惑,忍不住就说:“王市长,我当时把报告分别报给了市委和市政府,结果你们的意见不一致,我不知道该按谁的办。”

王市长问:“市委的意见是什么?”

钱亮亮便把市委的批复意见说了一遍,王市长拉着脸不吭声了,可是能够看得出来,他也很憋气,果然,他张口说了:“现在我不管市委怎么批复的,你也别管市政府怎么批复的,我就问问你个人,你的意见是什么?”

钱亮亮说:“我的意见就是报告上说的,事故调查清楚了,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事故原因是食品保藏条件不好造成的。尽管这样,作为主管这方面工作的领导,我愿意承担责任,请求上级予以处分。再说了,黄金叶也是严格按照工作程序办的,谁能想到放在冷库里的冷冻食品又经过了卫生检疫还能吃坏肚子呢?所以我觉得还是以教育为主好一些。”

在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王市长的眼光像刺刀,盯着他的眼睛看,好像想刺穿他的眼睛看到他的五脏六腑。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只不过是一种近似于胡说八道的形容。

心灵没有窗户,即便心灵真的有窗户,人也会给窗户装上窗帘,避免别人的窥视。这阵儿钱亮亮就把眼睛当成了心灵的迷魂阵,坦诚地看着王市长的眼睛,说着振振有词貌似有理的话,心里却阵阵紧张,他暗暗后悔自己终于搅进了书记和市长的政治漩涡里头,估计从此王市长就会把他打入另册了。

王市长咧嘴笑了笑,笑纹在黑胖脸上一闪而过,以致于钱亮亮根本没时间解读那个笑容是不屑的嘲弄还是宽容的谅解。不过王市长的话却让钱亮亮松了一口气:“钱处长啊,如果不是我刚才看到你对那个烫你的小服务员的态度,我真得怀疑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你还算个与人为善的人,算了,既然这件事情你为难,我也不逼迫你,省得你觉得我老王做事太苛刻。这件事情你看着办吧,再怎么说你是主管,我老王也不能直接处理一个科级­干­部去,不过,一定要记住,认真吸取教训,绝对不能再出现这种事情。对了,那件事情你可得上心,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钱亮亮有些懵:“什么事情?”

“贾秘书,你贾哥。”

钱亮亮连忙说:“你放心,我全力以赴还不行吗?”

王市长到客房看望省人大视察团的团长去了,他一走钱亮亮心里一阵轻松,看样子跑肚拉稀事件总算画上句号了。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