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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往事不可追忆

我望着他俊秀的眉目,一时间肝肠寸断,手还未抚上他的面庞,就腾在半空,不敢再摸了。

是我太傻了对不对?

原来你的引魂曲一直为我所吟,也因如此,你的结界挡得住万人,却挡不住我。

一瞬间,一种钝钝的麻木从心脏处向下蔓延,我俯身将要吻上他的时候,躺着的玉华突然睁眼。

一双眼渐渐聚焦,茫然之间,甚为平静地趴在床边,望着我。

“主公醒了?”我咧嘴笑了,别开脸,“先窝在被褥里睡一会儿,少主殿下很快就能把您的衣物带来。”

榻上传来窸窣的声响,他起身站在我面前,悄无声息地蹲下,一把将我拥入怀,久久不说话:“……我弄丢了你一次。”他的手抚上我的发,“这次再也不会了。”

我沉默,睁大了眼睛。

“你不要温玉了吗?"

记忆里曾有一个男子立于琼花下对我笑,顿时万物失去了颜­色­。

我征了怔。

泪止不住流了下来,闷闷地湿透了他的衣襟。

正当我感到,此番终于老蚌生珠,修成正果之际。

一道声音从外头传来:“爹爹你又傻了。”

“真对不住。”玉慕卿上前,将玉华从我怀里拉开。

只见玉华温顺地朝我一笑,眼眸晃过柔和的珠光,身子歪歪斜地靠在榻边,摸着榻角,又唤了声:“卿儿。”

我隐隐觉着不对劲,一颗心骤然凉了。

“因娘亲的尸身被挪走了,所以父君气急攻心,一时大怒便与兆曌上仙斗法,如今旧疾复发。我好不容易把父君哄带到了这儿,这一路上飞禽走兽花花草草都被他唤作卿儿,把一个大活人当成我娘亲的,倒是第一次。”

孩子,此遭已不是第一次了,你父亲有前科在身。

“兆曌老头怎么样?"

“被伤得抬回了洞府,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报应。

“兆曌老儿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一只手悄然盖在了我的手上,十指相扣。玉华突然望向我,眼里有光芒微微闪动:“他毁我的卿儿,却不知这儿还有一个。”

玉慕卿从眼风里看了我一眼。

我默默地垂头,心里酸甜杂糅。

“孩儿为父君更衣。”玉慕卿踮着脚,手忙脚乱地为玉华更衣,因男女有别,我也不好Сhā手。

只得背对着他,站得远远地。

瞄到玉华极为乖顺的模样,心里甚觉荒凉。

玉华……

我的玉华啊,为何总在傻了的时候,才能将我辨认出。

习习凉风吹皱了一池碧水,岸边枫红似火,火得虽漂亮夺目但衬着几尺开外的枯枝烂叶,甚有些凄凉,观望下来实则是个悲秋的季节。

碧尘倚栏坐,当真悲秋了起来。他眼珠转转望着我:“我也就算了,甄试那会儿选上你是因为我惦记着要还孽债,并未想其他。可为何玉华与银魅及那小小的少殿下都争相看上你了。”

我的心情被他一席话说得晴转多云,眉毛耷拉,不禁也跟着愁苦了起来。

“你觉得我美吗?"

碧尘强打起­精­神,看了我一眼,不太确定地说:“美。”

“你觉得我哪儿美呢?"

“是啊,你哪儿美呢。”碧尘手撑着头,懒洋洋却一本正经地望着我,“除了双目鼻嘴和­干­瘪的身材外其余哪儿都美,当然──心灵除外。”

听了他一席话后,我深刻领悟到自己果然丑得一无是处。

“我虽得了个二殿的虚名,可论资辈论道行,我都比不过其余两位殿下,此番我想还债,只怕也是不能。”碧尘斜斜望了我一眼,眉宇里的愁化开,甚亲昵地俯身拍了拍我的肩,“两位殿下来势汹涌,也不晓得你消受得了还是受不了,惆怅得紧哟。”

诚然,他这个惆怅,不止惆怅我那么简单,只怕还夹杂了些触景伤情。

听闻碧尘打小就窝在兆曌上仙身边,各洞的仙友们见了不少,仙友座下童们也一个胜过一个八卦,唠叨起关于九玄灵神女的事儿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那时候小小的碧尘便心生思慕之情,觉得倘若哪一日娶妻也要娶像九玄灵这般­性­情的。可这也只是想一想而已,既然令他尊重与崇敬的父亲都娶不到像九玄灵这般的,到他这一辈就有些渺茫,更何况还有个辈分摆在那儿。此番转念一想便退了几退,若能爱得与九玄灵这般轰轰烈烈也委实不错,于是这便成了他千百年来寻妻的目标之一。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人神共愤的爱情。如今南纳繁衍乃第一大事,能爱得顺顺当当谁还走那曲折之路。于是情场失意的碧尘,只得把婚事一拖再拖,所幸有其余殿下陪着他,所以他也不那么扎眼。

如今南纳一族血脉已日渐单薄,满心焦急的兆曌上仙似乎也没打算放过这几位殿下。

碧尘找上我,许是因为那层莫须有的孽缘。

许是只想拿我当当幌子,应付应付兆曌上仙。

显然这如意算盘是打错了。

自他知晓这些日子旧疾复发的玉华三天两头牵着玉慕卿傻癫癫地跑来找我后,看我的眼神便暖昧了些许。

另一厢也打探到,银魅君.― 作为我未来的夫君,堂堂正正下了聘礼的三殿下看到玉华傻成这样,也不忍计较,便只顾着紧锣密鼓筹备婚事。放眼望去,三位殿下就属他最闲最没得着落,按照碧尘的话来说,每每想起自己势必要从余下的弟子之中选上一个潦草完婚,潦草生子,他这颗心便苦愁苦愁的。

因此,碧尘很是惆怅。

他一调怅,便保不齐每每编排我的不是。

好在我这一世,虽外表不怎么样,可仍有一颗颇具内涵的心,所以决计不与他一般计较。

与碧尘闲聊之际,谈到了玉华。说起他的病症,不由得叹了一叹。

我悬着一颗心,旁敲侧击地问道,把主公害成这样的不过是卿言,倘若她当真回来了,玉华会怎样,兆曌上仙会怎样,整个南纳又会怎样?

“父亲曾说主公生下来便有着难得一见的仙根。这千万年,说穿了对主公而言不过是一场情劫。主公的修为不错,一直都不错。若不是遇上了那名叫卿言的女子,只怕他早已修得圆满了。现今还没升只怕是有一点点没想明白。如若卿言回来了,只怕主公那一点点想明白的地方都会被压回心底,抛到九霄云外去。主公千年历经的情劫只怕又要再经历一次。别说卿言已死,就算她此遭投胎又回来了,丢开主公的事儿不说,我倒想问问她,当初她欠南纳的那一笔又该怎么算。”

我怔了怔,捧着热茶也跟着沉思了起来。

碧尘放松身子,倚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望了我一眼:“只怕到时候那个卿家姑娘被滚几遭油锅之后,事儿都不得完。你问这事儿作甚?"

我被茶水呛了个通透。

咳了几声,便扯了几个谎,起身告辞。

眼下三殿我是不想回的,银魅君头一遭娶亲,这几日正在酝酿期间,摆弄大殿摆弄得正在兴头上,我看不得那红艳艳甚为喜庆的红绸花团子。

所以能不正面见,就不正而见。

我慢慢踱步,不经意间就逛到了礼宸殿,绕了几圈发现后头林子里的梨花隐隐有开­苞­的迹象,甚觉好奇,便钻进了林内。

结果发现不是开­苞­,而是临近古池的梨花的树梢上挂着一件华服衫,上头点缀着清秀的花。

脱成这样挂在这儿……不是被抢劫了,那就是主人跑去洗澡了。

树杈上的料子摸上去很好,只是瞧上去短袖短袍,尺寸委实不大。我歪着脖子朝古池那边望去。

但见一个小人儿趴在池子里,露出大半个粉­嫩­圆润的手臂,乌亮的头发里生出的狐狸耳朵被水打湿了,迎在风中,微微抖了几抖。

不得不说,可爱得紧。

戏本子里都有说过,但凡在池里遇到泡澡的美人,都得绕道走,不然那将会是一场异常艰险的遭遇。

比如织女与牛郎。

可当下,这个小家伙才丁点儿大,况且他就这么全身浸在水里,趴在池边睡着了,让我有些担心。所以我抱着一种关爱晚辈的心情,朝他走去。

我蹲在岸边望着他。

玉慕卿侧趴着,挺翘的鼻子,­精­致漂亮的五官隐约有些玉华的影子。只是这一双越长越媚的桃花眼就不晓得随了谁。

说实在的,上界众人对着孩子的身世算得上是讳莫如深。

在礼宸殿相遇之前,我从不知道还有一个叫玉慕卿的少殿下,而且还与我未曾出世的孩儿一个名。

突然从古池里冒出了两三个气泡,热气上蹿。他的耳朵根已经被风­干­了,绒毛抖动。

我甚觉好奇,探出手摸了摸。

……圆满了。

软软,暖烘烘的,触感甚好。

这少殿下果然与他们说的那般灵气不够,一会儿人形,一会儿兽形,一会儿半狐半人形。但无论变化出何等模样,都是这般乖巧可爱。

他的兽耳耷拉着,­唇­角有微微上扬的角度,白皙的脸上有了红晕。

我摸得正在兴头,突然听到哗啦一阵水声,什么东西抱着了我的脚。

玉慕卿睁开眼,笑了。

我觉着不对劲,顿时对写戏本子的人油然而生出了一股尊敬之意。然后一趔趄,整个儿的就被装睡的小家伙拖下了水里。

倘若一早知道是此等结果,我断不会去招惹他。

“当初我的父君就是在水里捞拾到了娘子,如今我也捞拾到了一个。”玉慕卿笑眼弯弯。

孩子,这话说得不厚道。

“你若不把我拽下池,你以为你能捞拾得到。”

“诚然,你能出现在这儿被我拽,这就是缘分。父君,您说是不是。”

父君?!

我从风眼里看到池边飘来白袍一角,玉华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从林内走到了我的面前。他望望泡在池内浑身湿透的我一眼,再看向玉慕卿,视线再到了我的身上,脸上有些红:“好巧,你也来泡澡。”

“父君,你说让慕卿在池内露出小半截身子,趴了趴,真真就把小娘子给引来了。”

我呆了呆。

玉华低头咳嗽了声。

我顿时觉得陷入了小小­阴­谋。

这会儿想走也走不了,池内的身子被玉慕卿八爪鱼似的扒了个结结实实,就算侥幸挣脱,爬上岸这湿漉漉的也不太体面。

岂不料玉慕卿扒着我的时候,还不甚热情地朝玉华招呼道:“爹爹也一起来洗。”

玉华脸红了红,稍微矜持了一下,还当真低头开始解带。

我别开脑袋,怀揣着一小累赘,甚为艰辛地在池边爬了爬,以前并不知道这古池竟是个温泉,上次来这儿的时候并未见它有多温。今日这一下水为何觉着它愈来愈热。

突然,听到另一边传来下水的声音。

我与玉慕卿共池也就算了。

如今再添上一个玉华,只怕越洗越不清白了。

“小娘子,你为何脸这般红,心跳这么快?”玉慕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稍抬前爪,就这么一把按在我胸襟上。

喂……喂喂,我说你的手往哪儿搁。

“少殿下,我再与你说一次。我们年龄相距了这么长,实则不该这般称呼。”

玉慕卿眼里有薄雾,嘴一扁:“为什么。”

“你不能叫她娘子。于情于理,理应唤她作一声娘亲。”玉华从后面环住我,一手拍着玉慕卿的背。

我完全囧了。

玉慕卿听后更委屈了,眼里含着的一泡泪总是要落不落的,尖耳朵整个耷拉下来。

“叔父与我抢也就算了,连带父君也与我抢。”他挤在我怀内,脸蛋贴着我蹭了蹭,“倘若是娘亲,那么在夜里睡觉的时候能一起抱着玉慕卿?”

“可以。”

他低着头,十分纠结地握着我的衣襟,耳朵根以不易察觉的,小小的频率晃了晃。

“夜里睡觉时,不仅能抱并还哄着玉慕卿睡?”

玉华很认真地思考,很认真地回复:“你睡我们之间。”

“娘亲。”玉慕卿的耷拉着耳朵倏地立起来了,眼里振奋得水汪汪,前爪捉住我的衣襟,又补了一句,“亲亲娘亲。”

我颤得小心肝直抖。

玉华的一只手搭在我腰腹间,身子也贴了过来,头搁在肩膀上,目光无限深情,他道:“卿儿,好好与我过吧。”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是。”

“虽知道你现在说的话不大能算数,但以后不能再放开我了。”我叹了叹,眼眶湿意渐起。

“莫哭,卿儿。”与他语气一般情意款款的,还有他那亲昵的怀抱。

贴近他温暖胸膛的那一刻,我胸口闷闷地痛起来。

脚一软,险些栽倒在池内,手扒住池子,在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玉华语气焦虑。

“……很痛。”我话也说不出,心脏仿若被细线越勒越紧,连呼吸也是不能。衣衫似乎被一只小手紧紧地攥住,耳旁隐隐听到了模糊的嘈杂声。

感觉到身子被抱出池,平放到了某处,我茫然地睁着眼,天很蓝,知觉离自己越来越远。

很暖。

方才的钝痛也渐渐消失了。

一种熟悉又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我。它萦绕在我身边久久不散,像是在感怀,恨不能与我融为一体,我没什么阻碍地寻到它的主人——玉华身上。

曾经有人说,情这个东西,可令人断肠。千万年来找一个你爱的人容易,可找个真心爱你的却很难。倘若这事儿要成双,却是一辈子的事。

或许,花一辈子都未必能找着。

而眼前被我所探的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磅礴的悲凉与怆然。我险些被这气泽给袭倒。

我的视线被一个茅屋填得满当当的,院子摆着略显简陋的椅子,外头竹林一片,更吸引目光的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生得很美,耷拉着头,露出优美修长的颈子,肌肤如凝脂。她双目合着,乖巧地睡着了,这份乖巧让人心怜。

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卿儿,起风了,冷吗?”

这声音显然是玉华的,辉月袍也是他常穿的,此刻他一动不动地抱着卿言.而他怀里的人斜斜地躺着,手垂在他的腰间,并不做声。

他也不恼,只是轻声地细说着从前。

那些好与不好的往事,那些曾共同度过的点点滴滴。最后声音低了,脸上荡起的那抹满足的微笑也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后,慢慢退去。

他那如清泉般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人,手轻轻地替她拂过被风吹乱而散落在额前的发丝,修长的手指将它们一点点一根根细致地理顺着:“卿儿,别恼我了好吗?以后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不要不理我。”

怀中的人睡得很是安宁。

玉华试探地握着她的手,颤抖地撑开,再十指交叉握紧。看她并不挣扎,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眼角下的蝴蝶一抖一抖的,翩然生姿。“卿儿,你看你就是懒,总是赖在我身上,手也软软的没有力气。说好了,这回替你梳了头,然后你就要自己起来回房歇息。”

他眼眸泛起雾气,手摸了几下,才拾起一把榴木梳子,轻轻地梳理着她那头墨玉丝绸般的青丝,他偏着头那么的认真且温柔。

“主公,别梳了。”

“主公,您让她安心地走吧。”

侍从们哽咽着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而玉华紧紧地拥住怀里的人,轻轻地竖起食指压在­唇­边:“嘘!别吵,她只是睡着了。她生我的气了,她一生气就会像这样不理我,梳头,梳子呢… …”

“我只要为她梳头,她就会起来,就不会再恼我了。”

玉华慌乱地拾起不小心掉落的梳子,轻轻地擦去上面刚染的血迹,一点又一点细致地擦着。

四周哀声渐起。

一股风刮来,竹林如碧涛,哗哗作响,不知从哪儿吹了些花香,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与那茅屋都深深地刻入我的脑海。

我这才发现他怀里的人儿,腹部腿间全是血。

虽如此,却眉目舒展,乖巧地睡着,模样安宁。

仿若只是在玉华怀里做着一场梦,雪白的衣袍上被沾了个通透的不是血而是迎风肆意绽开的桃花……

眼前一片黑。

感觉那团气泽­骚­动了些,然后才平静。

“深染樱花­色­,花衣引旧思;虽然花落后,犹似盛开时。”(出自——《古今和歌集》 )

一阵刺眼的白光之后,我看到了一面铜镜,铜镜里是苍白的脸,俊秀的眉眼,只是那双眼如死灰般沉寂。

玉华此时的身子很瘦弱,袖袍下的手仿若只剩皮包骨,他捧着一只狐儿,小毛团团总是在睡觉,他眼一眯,面贴上毛茸茸的小家伙,眸光秋水盈盈,有着无数的忧伤。

“孩子,没有死。”

“还活得好好的。”

玉华蹲下身子,吃力地坐在地上,手倚着寒玉床,紧紧握住了女人的手:“虽已滑了胎,但他的小元神被你保护得很好,如今寄住在狐儿的躯壳里。

“你是否想在黄泉路上等儿子?”玉华微微一笑,眼底却是悲怆,“卿儿,你可知黄泉冥界再也没了玉慕卿这三个字。”

“我留得了我们的孩子,也保得住你。”

“我留得了慕卿,也保得住你。”我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一句话,虽被他说得甚为平静,柔软的话里却透着决绝,一时间心底泛起一股悲凉。

玉华,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究竟要做什么?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无人回答。

但见一袭白­色­身影默默地抱着一个人儿坐在古池边,碧绿的湖水泛起阵阵涟漪映照着那张苍白的脸,­干­年前的梨花纷纷落在他消瘦单薄的肩上。

“这是一片灵气充沛的地方,而你的夫君有着满身的修为。”玉华低下头,摸着她的脸,纤细得吓人的手滑过眉目,鼻,最终来到了­唇­边,浑身抑制不住颤抖地吻下去。

他说,我愿用余下的时光来等候你。

一千年,一万年。

哪怕梨花尽数开,尽数败。我总能等到那一日。

醒来,便是碧尘一张放大了的脸。

我微微有些惊悚,瞪大眼睛望着他,觉得眼眶湿润。

“你被主公抱来的。”碧尘坐在榻边望着我,眼神纠结,故作平静地说道,“我见你睡得很熟,却又鼻涕眼泪地蹭了他一身,原以为你被欺负了,结果看着又不像,哪家姑娘被欺负会笑成你这样子,嘴都咧到耳后根了。”

“您教导得是,我下次会注意。”

我倏地低头。

他又缓缓道:' ‘身上的衣袍已被他换了。”

“你方才被湿漉漉地从池里捞出的样子,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你竟能哭成这般德行。听说你们共浴了?想来玉华风姿不减当年。”

我怔了征:“为何这般说?”

“想来玉华甚能入你眼。本君活到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有人像你这般被吃了豆腐还一脸捡了便宜的样儿。我都为你感到羞耻。”碧尘愤懑不平。

“非也,非也。”我认真地想了想,摇头。

碧尘的眼觑我。

“请问我与主公谁美?”

“我拒绝回答。这问题简单得太伤自尊了。”

“也罢,我便换一个问题来问。请问殿下,我乃何­性­别?”

“这还用问吗?”碧尘下意识地扫了眼我的胸脯。

我眉头蹙起,朝他握紧拳头,他败于我的威胁警告之下,昧着良心说:“女。”

“南纳人体质特殊。别看玉华外表是男实则却也可为女。”

“那就是不男不女喽。我南纳族得罪你了不成。”

“我想说的是,共浴之时,我可以把他当成女的,他就算摸我也占不了便宜,而我可以把他当男的使,总归是我占了大便宜。”

“这什么逻辑。”碧尘嗤之以鼻。

我淡淡笑着,瞧着他说:“我想知道那一年梨花林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碧尘扳着下巴发愣:“你醒来便怪怪的。我还在想你打算怎么开口,你终是忍不住了。可为何会突然问这个,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告诉你?”

“既然你问,我也不瞒你。我只是附在这个躯壳里的一抹魂儿。我是卿言。”我坦荡荡地望着碧尘,“若你觉得欠缺一个理由,那么这个够不够。”

他一直不说话,只是很认真地注视着我。

眼渐渐眯起,弯弯笑了。

“我不知你竟是这么爽快。看在你没拿话诓我的分上,三生镜借你照一照。”

这下换我愣了。

他,他竟早就知道?

“我见银魅亲自下凡把你带人上界,便觉着不对劲。他自以为是地将你魄中的记忆抽一些压在镇墓兽之下,岂不料一山还比一山高。我前些日子去司命星君那儿 讨这三生镜时,本想问一问。司明君虽未明说,但我却依稀猜到了些。”

“佩服佩服。”

“他能把你的记忆封压在镇墓兽底下,我也能把镇墓兽放人苦无涯。”碧尘觑我一眼,满眼皆是笑意,“那一场浩劫疑团不少,你放心我不会再与第三人说起你的身世。”

“多谢。”我拱手。

他意气风发,关门,领首离开。留下我一人在殿内。

三生镜已被他用法术催动。

茫茫的星光撒了一身,几缕光线相互辉照,一行金字投­射­在墙上:玉华于紫震年间,于子时,施魂怀之术,魂聚仙元,形存于体,以芳华木束小已歇血,弃仙籍得胎体。

“主公您的身子现在不能魂怀,求您… … 求… … ”从三生镜里传出的哀求一声又一声。

我略微有些诧异,向它望去。

只见那镜子竟是旋转着愈变愈大,悬在半空之后突然稳住,光芒陡然亮得直叫人睁不开眼。

再睁眼时,三生镜里浮现的景物竟就出现在我脚底下,我是悬浮在空中的,而殿里的地上已趴着皇小妹的躯壳。

我怔愣之余,不由得叹了口气,仙物果然是仙物。

居然把我吸了进去,等会儿不知该如何出去。突然一瓣花悄无声息地落在我的肩上,然后就是两三瓣,四五瓣,纷纷坠落。

梨花林内一时间花落如雨。

古池中,无力地趴着玉华,修长的手臂聋拉在池崖边,黑玉般光泽的发丝一缕缕缠绕在光滑有弹­性­的­祼­胸前,浮在洒着月光的池水中。

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湿湿的泪痕浸染了眼角下荧荧发着蓝光的蝴蝶印,更使那张白哲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显现出无尽的哀伤。我直愣愣地望着他。

他半卧着身子浮在水面上,­精­致如玉的脸上全无表情,只是手轻轻滑下水中,无声无息地探到腹部上,修长的手指缓缓摩节着,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神情。

四周一阵抽气声。

他斜卧在池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诧异地望替我所在的方向,一双妖媚的眸子转眼间美如清泉,含着朦胧的湿意。

他飞扬的两条修眉缓缓舒展开来,浸泡在古池中的白哲光泽的胸急促地上下起伏着,眼角下的蝶印散出妖艳的光,令人心惊,他拾着下巴朝我眯眼笑着。

我一震,恍神起来。

他,能看到我吗… …

我愣愣地望着他。

他气息不稳地在水池中划动着手臂,踉跄地朝我挪来,那双迷人的眼睛就这么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似乎一闭上我就会消失似的,突然他朝池崖上倾斜身子颤了颤,壁着眉似乎忍着痛,咬着­唇­,手不着痕迹地抚了抚小腹。

“主公,您小心。”角落里跪趴的那一团,似乎是个老头儿。

他只是不理,仰着头,眼眸深深地锁着我:“卿儿… … ”

卿儿,是来看我的吗?

卿儿,你看,我为你找着了寄魂的身体。

卿儿,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泪眼婆婆,浮在空中伸着手想去触摸那个在池中的泛着红晕的清风如玉般的脸庞,可是,手却穿透而去……

他偏着头,脸颊轻轻摩掌着我那悬在空中的烟雾般的手。

那一刻,他轻勾嘴­唇­,笑了。

寒风中,散乱飞舞的黑发与周围弥漫的血雾缠绵厮磨。

卿儿,他们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自身难保,不能救你,可是我想救。卿儿,我不后悔,就算救不了我也能和你一道去,没有你,纵使永生也没多大意思。

“卿儿,知道吗,每次想你我的心都很痛,似乎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可是我不怕,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地方,”他低眼,趴在池边低喘,喃喃道,“我的元神能孕育你的魂。”

梨花林之中充沛的灵气正会聚成一股气,冲入玉华的身体内,他难受地眯了起来,清秀的面庞上满是痛楚。

他却还说:“莫哭……卿儿莫哭。我们的孩子保住了。一家三口永不分离。”

他仰着头,微翘着下巴,抚在小腹上的指缓缓移到胸口 ,修长的手指握紧深

Сhā在胸前的木簪,努力睁大着眼眸一遍又一遍贪婪地望着我的脸,眼中雾气渐起,他半眯着眼,蹙着眉头。五指收拢,拔得那般决绝。

“不!”我的泪夺眶而出。

血从胸口处磅礴而出,如墨般喷溅了我一脸,笼在我身上的光艺越发的耀眼,耀眼中夹杂着妖艳的红光……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轻……我保持最后的清醒,忍不住抬眼再次向那殷红的占池中望去。

只见,那池中孤寂站着神仙般的男子。

他望向我的脸,模糊中但见中眉如远山,目如秋水,脉脉浅盈,哀伤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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