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还是让我从四十多年前的那个我说起吧。
四十多年前,我已经是天狗镇上家传户晓的人物。那时我们冯家还没有衰落,而且祖传四代都是这里一带出了名的戏子。他们常常说最风光的时候,我的爹,也就是你的爷爷年轻的时候还给请去给老佛爷贺寿呢。
什么是戏子?让爹这么告诉你,就是那些脸上画着大花脸,穿着大红大绿的衣服在台上又唱又跳的人。那时候,我不仅爱看戏,自己还非常热衷于演京剧,而且很快成了这一带的名角。生、末、净、丑、旦,没有一样我演不来的。我走到城里,城里的人见到我都会恭敬地叫我冯先生。说起来也怪,那时我最擅长演的却是花旦,凡是见过我演杨贵妃的人,没有一个不为之而喝彩的。每当我上台翘起兰花指娘声娘气一本正经地扮演贵妃醉酒的时候,是我最自豪的时刻。
那时我经常听到一些上了年纪的戏迷在台下指着我说:
“我听戏听了五十多年,听过的戏曲快有几千场了,可是有男的演杨贵妃演的这么传神的,我还是第一次遇上……”
他们都说:“是呀,这种事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过男扮女装这么惟妙惟肖的!当年义和团和长毛杀进北京城的时候我们这一族人到现在也就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看来你我今年都要走运了……”
当然也有人听了他们的话不以为然地说:“这事确实是很难遇上。不过也难说,男人演杨贵妃,阴阳颠倒,说不定今年是灾年了,他们都说遇上怪事就是灾年要来了,你们听说过没有?青蛙排着队从大街上走过去,下雨时掉下来虫子,这有母鸡报晓什么的,雌雄颠倒,这些事里面只要遇上一件,这一年肯定是灾年了……”
当时最令我气愤的是曾经有年过七十的老人指着我背后,对我爹说:
“你快点阻止有根吧。阴阳颠倒,没准再唱下去,国家就快要灭在他们这代人的手里……”
可是当初我并不这么想。那时我以为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为什么非要把国家民族这种累人的事呀在我身上?再说我爷爷的爷爷和我爹这么大的家业还不是从这里得来的吗,我也可以靠它光耀门楣。现在想来,我那时真是太混帐了。国家都快没有了,还只顾着梨园玩乐,真的是罪该千刀万剐。
但是那时像我这种想法的人大有人在。我还记得小日本入侵东北的前两个月,我还被邀请到南京去给蒋主席演杨贵妃。连蒋主席都来听我的戏,那时我的心情特别兴奋。那天可真是热闹,离开场还有两个小时剧院里都已经坐满了社会名流和国民党的达官贵人。在轻快的音乐之下,大家都显得分外轻松,谁也想不到小日本已经在我们的东北炸掉了沈阳铁路,发动了卢沟桥事变。
我年轻的时候真的是混账,什么浪荡的事都干过了,吃喝嫖赌没有一样我不精通的。除了唱戏以外,我最喜欢的是到一家叫徐福记的茶楼斗鸡,斗蟋蟀.我养过的一只叫“黑将军”的蟋蟀很招我喜欢,它们浑身乌黑发亮,个头足有成年人的小拇指那么粗,全京城也没有一只蟋蟀是它的对手。我最得意的是看着它把其它蟋蟀斗下去是向我邀功时的样子,那时我觉得它就是所向披靡的大元帅,而我当然就是它的太上皇。我对这个宝贝爱若珍宝,经常嘴巴里叼着纸烟手里拿着蝈蝈笼子在各个茶楼,酒馆那儿招摇过市,甚至连睡觉也当它是宝贝儿子一样寸步不离。
那时酒楼里的掌柜一看到我拿着蟋蟀笼子,就会笑嘻嘻地向我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冯先生今天不唱戏,又带大元帅出来驰骋沙场了?”
他们口中的大元帅就是我的“黑将军”。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对它比对自己亲爹还要亲。每当这时候,我总会笑嘻嘻地点头答应着。我明白他们是知道我爱蟋蟀如命,所以才这样奉承我。 我经常对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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