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八月的老婆一直不肯生孩子,就算有了也打掉。米八月刚开始为这个事情着急,但后来也就无所谓了。挣钱的事情最要紧,别的其次。米八月想,等立足了再说。 可有一天,老婆却出人意料地热情起来。这让米八月很感动。那一次翻云覆雨,在米八月的记忆中绝无仅有。那之后不久,老婆就确诊怀孕了,再之后,就有了和妈妈一样漂亮的米臻。 有时候米八月还会想,等米臻长大些,送她去学滑冰。当然,这得等多挣些钱再说。 米八月看着女儿,想着往事,心里也就渐渐温暖起来。心里一温暖,他就想睡了。朦胧中他感觉到老婆从另一张床上起来找水喝,拿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突然向他这边走来。老婆一把把米臻从米八月身边抱了起来。 米八月一下子惊醒了,不解地看着女人。米臻也醒了,趴在老婆肩头不知所措。 “这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米八月的老婆说。 米八月以为自己没听清楚,瞪大了眼睛,只听他老婆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早就想和你说了。我再也忍不下去了。这孩子不是姓米的,她姓杨。”
那个夜晚(1)
米八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事情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结婚这么多年,自己对老婆那么好,几乎所有的事情都遵从老婆的建议,可老婆却告诉他,女儿和自己没关系。他觉得这些一定不是真的,他老婆只是喝醉了而已。 想到老婆已经醉了,米八月突然意识到女儿在她手里很危险,他伸出手去对老婆说:“把女儿给我。”
“我不!”米八月的老婆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固执地说。由于用的力气太猛,米臻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咿咿呀呀地在老婆怀中挣扎。 米八月急了,他扑上去要把米臻抢下来。米八月的老婆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他,说:“这不是你的女儿,你不能抱她。” 米八月哪管这么多,死死地拽住米臻的衣服,两个人在屋子里撕扯起来。米八月的老婆用的力气特别大,几乎把米八月拽个跟头。米八月心疼女儿,松了手,老婆没有防备,反而跌跌撞撞向后面倒去。米八月紧跟上去,把米臻抱了回来。 米臻的小脸被憋得通红,一个劲儿地咳嗽。米八月拍着她的后背,心里真是又急又恼。
“你要杀我吗?”米八月的老婆摔得很重,靠在墙上不能动弹,仍然声嘶力竭地在喊。米八月根本就不理她,现在他没有任何理她的心思。 米八月的老婆呜呜呜地大哭起来,好像十分委屈。命运对她也的确不怎么好,本来有锦绣的前程,却偏偏成了瘸子,又偏偏嫁了一个卖花的,又偏偏让她重新遇到以前的情人,现在连自己的女儿也抢不过来。她一边哭一边说:“米八月,女儿不是你的。我遇到了以前一起滑冰的搭档,女儿是我和他生的。你怎么不生气?你应该生气!” 米八月被老婆聒躁得心烦意乱,他喊了声:“别说了!”
“我偏要说!”老婆继续喊,“这孩子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她应该当明星的。你没这个本事,你什么都不能给她!” 米八月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不想给老婆孩子好的生活吗?他比世界上大多数人都睡得少,他干的活很多。现实就是这样,让他又有什么办法?女人都是贪心不足,为什么非要逼他一个人呢?米八月想都没想,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就朝背后扔去,只听见一阵玻璃爆裂的声音。 一切都安静了。 米臻躺在床上,已经不敢吭声,米八月哄她说:“乖孩子,睡觉吧,明天就好了。”
米八月把米臻哄睡着后,才回过身去看老婆。老婆的额头流着血,歪在那里,奄奄一息。 黑暗里,米八月摸了一手黏乎乎的东西,他赶紧去找毛巾,在水里沾湿了,要给老婆擦擦。老婆悠悠地醒转过来,睁着大眼睛看着米八月:“这是我这辈子挨的第二顿打。你真狠。” 米八月不说话,只是擦。 “你就知道擦!你是乌龟你知道吗?你就是摆设,你很多余。你就不应该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你给我滚开!” 米八月的老婆在成心激怒他。米八月上当了,他手中的毛巾“呼”地一下塞进了老婆的嘴里,双手狠狠地卡住了老婆的脖子。米八月有点奇怪的是,他老婆连一点本能的挣扎都没有,就那么安静地被掐死了。后来米八月给老婆擦身体的时候才发现,老婆的脖子断了。实际上,在他老婆摔到墙上的时候,就已经瘫痪了。米八月的老婆一定是意识到了这点,索性激米八月把自己杀死,免得以后受更大的痛苦。 米八月见老婆没了声息,才把她嘴里的毛巾拔了出来,用水洗净了,一点一点给老婆擦身体。老实说,结婚以来,米八月没敢仔细打量过自己老婆的身子。现在在微弱的月光下看,真是美丽得不得了,米八月几乎陶醉了。他擦得非常仔细,眼泪、血污、呕吐物都擦干净了。之后,他就一直蹲在那里,看着他老婆。 天快亮了,米八月把放花的冰柜打开,把那些花朵拿出来,又在冰柜里铺上了一张床单,然后抱起了老婆。他把美丽的老婆放进去,反复调整老婆的姿势,好让她舒服一些,然后轻轻地对老婆说:“告诉我你爱我。” 他看到老婆的嘴唇动了,一滴眼泪从老婆的眼角流下来。米八月像个小孩子一样笑着。是的,这是他的老婆,没人可以抢走她。 收拾好一切后,他回到床边。米臻用被子裹着头,睡得很香。米八月轻抚着米臻的后背说:“我能把你养大,我会让你过得更好。”
那个夜晚(2)
“米八月跟所有的人说他老婆离家出走了。”杨梅说,“没人追究他,就连他老婆的情人都没有追究这件事情,因为那个情人升官了,他不能因为这个意外葬送自己的前途。” 我听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小心地问杨梅:“那个情人,不会是你爸爸吧?” “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孔坚他们告诉我的。”杨梅说,“我只知道我爸爸以前是滑冰队的,他的舞伴被打断了腿。米臻到底是谁的孩子,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还知道,我爸爸疯了似地逼我学滑冰,只是我不争气,到了学校里连个搭档都没捞到。” 外面起风了,在顶楼听着,声音尖利刺耳。 杨梅继续说:“米臻的妈妈一直冻在冰柜里,米八月每个月要把她抱出来,擦一次身体。只是有一次突然停电了,那是夏天,米八月跟疯了似的,到外面买了好多冰棍。冰棍买回家,电又来了,他只好把冰棍分给邻居们。后来买空调的人多了,停电跳闸的事情经常发生,米八月非常恐慌,每次停电后都要反复给他老婆洗身体。孔坚和我说,他们看见了米臻的妈妈,脸还算白,只是后背和腿上已经发黑了,浑身都冻得硬梆梆的,像是塑料制品。据说那是因为身体总在冰柜里,脱水造成的。只是米八月不承认,他固执地认为,老婆是和他一起在变老。” 在冰冷的月光下,米八月一个人面对一具干枯的尸体,默默地、细心地擦拭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幅场景。 “还有,米臻的妈妈生前最喜欢用木瓜洗面奶,那是她的情人送给她的,滑冰队的人都用那个。后来米八月也一直用那个东西给死尸洗脸。这我也是听孔坚说的。所以,尽管她死了那么多年,脸还是很白,洗面奶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是的,这个洗面奶柴圆圆用,杨梅用,米臻也用。 风更大了,杨梅突然不做声,仔细地倾听着。她突然对我说:“好像有女人在哭的声音。” 我早就听见了,我知道是米臻在哭,她被勾起了伤心的往事。在米八月杀死妻子的那个夜晚,米臻躺在床上,有谁能肯定她睡着了呢?虽然她只有两岁,但我相信,有些事情两岁的孩子也一定能记清楚。
冤家来了(1)
我听着米臻的哭声,不寒而栗,突然想起放在书柜中的那张报纸。我跳起来跑到书房去,从柜子里把那张粘和的报纸拿出来,打开灯。是的,这张报纸上有两条消息,一条是花店失火,另一条是冰柜藏尸。我一直以为米臻在看失火的事情,原来,她还在看藏尸的消息,因为那是她能知道的她爸爸的最后消息。 我正沉浸在报纸的消息中,突然听到杨梅在呻吟。我把报纸扔在一边,又跑回卧室,杨梅对我说:“我的脸现在痒得很,你帮我抓抓。” “不能抓,一抓你就完了。”我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脸,发现密密麻麻的黑点现在都鼓成了小包,摸上去就像摸苦瓜的感觉一样。我打开灯,不由得大吃一惊:杨梅的脸几乎变成全黑,凸凹不平,排列有序的黑色小圆包还油亮油亮的,往外渗着淡绿色的汁液。我的心里掠过一阵寒意。 “我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快死了?”杨梅问。 “没什么。”我重新关了灯,“你休息一下吧,别胡思乱想。你死不了,你好好的。” 杨梅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惨不忍睹,你也用不着骗我。米臻是想要我生不如死,因为我的命比她好太多了,她心里不舒服。” 我说:“米臻听我的,我去跟她说。”我起来去找蚊香,可翻来翻去什么都没找到。我走到卫生间门口,说:“我求你饶了杨梅,要不然你让我死吧。” 黑暗的卫生间里死气沉沉,没有半点动静。杨梅在房间里说:“你别白费力气了,她心里有怨恨,任凭谁都劝不回头的。你还是回来听我说吧。” 我回到杨梅身边,她强撑着说:“今天把话先说完,也许明天你就再也不想理我了。”
米八月处理尸体的事情,多少年以来一直在秘密地进行。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往家里打很多水,也没有人怀疑。他是卖花的,花当然需要水了。他还在院子里晾毛巾,告诉邻居说那是浸泡了营养液的毛巾,用来盖在花上。没有人怀疑他,更没有人想到那些毛巾是用来擦洗尸体的。 米臻慢慢地长大,米八月就让她住到花店里。他不想让米臻发现什么,尽管米臻心里也许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拿不准。米臻回家要做很多作业,但每当到了米八月要给老婆清洗的那天,米臻总是很早就睡了。
也许米臻是因为不想失去父亲,故意不说破这个。院子里的胖女人问米臻:“知道你妈妈去哪儿了吗?”米臻总是摇摇头。同学有时候讥笑她没有妈妈,她也总是默默地走开。 沉默的女孩,性格和她的父亲一样,不同的是长相,米臻越来越漂亮了。米八月决定让米臻去花店住,米臻什么都没说,自己收拾好东西,就搬走了。 米八月松了一大口气。女儿去了充满阳光和鲜花的地方,这个阴冷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小平房,终于属于自己和老婆了。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20年,直到孔坚来到了米八月的家。米八月心里明白,自己的日子要走到头了。
“米儿香香”搬走了,米八月也就什么都不怕了。这一天,他又该给老婆擦洗了。他买了新的洗面奶,放在塑料袋里提着,脚步轻松自如。他还买了一瓶酒。平时他很少喝酒的,可这一天,他仿佛甩掉了心病。他觉得蓝晋开给米臻买了房,就是真心要娶她。这样也好,20多年提心吊胆的岁月终于要结束了。米八月甚至想,米臻一结婚,自己就去自首,前提是警察不要透露给外界任何事情的真相。 可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米八月突然站住了,他感觉院墙的阴影里有人。这个人在看着他。 这个人是孔坚,脸上和自己一样带着微笑。他对站住的米八月说:“大叔,你让我找得好苦,你把米臻弄到哪儿去了?”
米八月收住了笑容,对孔坚说:“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你以为我是真的不知道吗?”孔坚冷笑着说,“我想知道就能知道。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和米臻还有些事情没有了结。我以后会经常来的,你赶不走我。” 孔坚说着就往院子里走,米八月拦不住,只好在后面跟着。胖女人正在院子里磕瓜子,看见这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高兴地喊:“啊呦,小伙子你来了。”接着她就看到在后面阴沉着脸的米八月,知道自己多了嘴,吐了吐舌头,低下头接着磕瓜子了。 孔坚站到了房子前面,对米八月说:“开门吧,请我进去坐坐。” 米八月站着不动。 孔坚欺身上前,挑衅地说:“大叔耳朵不好使吗?我就是想进去跟你谈谈我和米臻的事情。还有那个蓝晋开,我都打听清楚了,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你女儿可真有眼力,一下子就爱上了那么一个混世魔王。” 米八月低声说了一个字:“滚。” “我没听清楚,您能再说一遍吗?”
冤家来了(2)
这回米八月说了四个字:“你给我滚!” 孔坚悻悻地说:“好,你不要后悔。”说完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米八月进了门,把门Сhā好,就去找酒瓶起子,可怎么找也找不到。他烦躁起来,把酒瓶盖子卡在桌沿上,一掌拍下去,酒瓶盖子“啪”地一下崩开了,连带着崩开的,还有玻璃碴子。 米八月顾不上许多了,仰头灌进了半瓶酒,然后他从花盆里找出冰柜的钥匙,打开冰柜。他拨开鲜艳的花朵,露出下面僵硬的尸体。米八月伤心地对老婆说:“为什么我们想过安静的日子,却总是过不成呢?” 老婆的表情僵硬,有点像在笑,也有点像在哭。 米八月弯下腰,把老婆抱出来。他这才想起忘了在地上铺东西,只好先把老婆抱到自己的床上。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嘿嘿”地笑了一声。 米八月放下老婆,冲到门外,一直到了院子门口,这才想起没有锁房子的门,看来今天的确是喝得有点多了。 他晕晕乎乎地回来,再看他老婆,嘴上已经叼了一朵康乃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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