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夫子这才像回过神一般,“好了,好了,授课钟声已响,都回到课堂上课去罢。”冷眼看了一眼小花,说“你跟我来吧。”小花气鼓鼓的,夫子刚刚对二姐姐那么和颜悦色,却分明对自己很冷淡了。
心中怄恼,却仍跟着夫子转到院子东边最靠里的一间书房里,中间五六排书桌,都是一群跟小花年纪相仿,六七岁大的孩子,除了自己,只有一个女孩子,大家都叫她燕燕,却是大将军崔占庭的**,崔占庭本是一介武夫,并不愿女儿出门读书,只不过人人都知道当朝太子最喜文墨,最好风雅,崔占庭也不愿太落人后,终于别不过女儿的坚持,打听的金陵唯有涟漪书院声名最盛,连大司徒家的二小姐也在此读书,故将女儿送了过来。
燕燕生的白白净净,两眼灵动,因为是武将之女,眉宇间更有一种英挺之气,只不过小花自小长在司徒府,周边尽是美丽女子,整个金陵,谁人不知司徒府就连丫鬟也个个才貌双全,更别提已经贵为太子妃的周蔷,不仅艳冠群芳,就连漠北的大辽人都知其芳名,所以在小花的眼中,燕燕并无特别的美丽,但二人年纪相仿,且燕燕性格疏朗,倒格外合得来。
这第一天竟平平安安的过来了,教小花的夫子是孔夫子的弟子,姓越名融,文绉绉的,一说话就脸红,想来也是因为六七岁的孩子不过启蒙,所以也没有太过为难。
小花没有挨夫子的打,晚上回家想了想,觉得除了坐得难受之外,这读书也并不算太坏,至少有许多小孩做朋友,胜过自己一人在司徒府无聊,成日只能翻墙爬树,也实在玩的腻了,所以母亲问起,也拍着胸脯说很乐意上学了。只是和母亲闹着要改名,母亲却死活不同意,小花哭了一场,红着眼睛睡着了,第二天便也不记得了。
岁月如梭,待得书院中的桃花谢了又开了,开了又谢了,三年已经过去了。
三年里,原来的太子早已登基成了皇上,太子妃也成了皇后,小花也认了好几百个字,不过依然顽劣如故,开头倒是每日高高兴兴挽了高髻去上课,只是那白衣的天青总是拉着二姐姐说话,实在被小花缠不过了,才轻轻拍一下小花的头,说声“淘气鬼”。
小花虽然年纪小,但也隐隐悟出了就算自己梳着和二姐姐一样的发髻,穿着一样的紫衣,自己也不是二姐姐,没有她那样漂亮,也不会跳那样的舞蹈。小花为此闷闷不乐了好几天,不过很快也就忘了。
从此恢复了自己的本性,脱下碍手碍脚的长裙,换上短衣,每天简单的挽一下头发就去学院,和燕燕两个女孩子居然成了书院里的孩子王,偷隔壁静修庵里挂满枝头的鸭梨,掏夫子庭院柳树上雀巢里的鸟蛋,背地里为老夫子画像,只差没把学院翻了个个。
就连司徒大人也被夫子请到学院里好几次,为此小花也结结实实的挨了好几顿板子,不过小花是典型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再加上虽然顽劣异常,毕竟也不过是小孩子的淘气,久而久之连夫子看见小花也绕道走了。
但是小花的功课却不是一般的糟糕,大字虽然认了几个,一年连本三字经都还记不住,古琴更是弹的杀鸡一般,学舞也总会某明奇妙就摔倒了地上,凡此种种,真是一笔难书,学院的夫子异口同声,这司徒府三小姐的才情,比起两个姐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司徒大人刚开始还不愿意放弃,毕竟同是自己的女儿,不能差得太远,于是特地抽了时间,来教女儿丹青,一笔笔教着,让小花临摹,自以为教学相长,大有孔子风范,没想到小花不耐烦,也不看父亲在上面画的笔翼飞动,自己构了图,却是画了一个蛐蛐,虽然墨色乌黑,但小花凭多年抓蛐蛐的经验,还是颇觉得自己的画也算是形神兼备,欢欢喜喜拿了给正画牡丹画的出神的父亲看,却把司徒大人气的差点呕血。两三次后,周宗的心也便淡了,只说其母资质平庸,连累女儿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司徒府上下,看着这个不成器的三小姐,在鄙视怜悯中又多了份嘲笑。
小花自己倒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中,二姐姐在学院里自然是护着自己,就连天青哥哥也因着二姐姐,对自己非常的好。嗯,除了二姐姐,就是自己了。虽然天青哥哥的眼睛里面还是只有一个紫色的身影,但看见小花一个人倒挂在树枝上,总是微笑着上前抱她下来,扶着她站好,还会刮刮她的小鼻子,说声“小花儿,你又淘气了。”
天青哥哥的怀抱也很软,不过胸膛比二姐姐宽厚,身上也很香,不过是那种淡淡的香,不是甜甜的香,小花很喜欢,于是小花经常一个人,偷偷去倒挂在树上,等着天青哥哥抱她下来。
但是小花的一切似乎让阿桃非常的灰心,也变得更加沉默了,本来红润的脸颊渐渐淡了颜色,小花偶尔半夜醒来,会看见母亲一个人呆呆坐在自己的床边,抬头望着窗外的皎月,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花看着母亲的侧脸,忽然觉得其实自己的母亲原来也很美,很美。
后来,阿桃不知道怎么求了司徒大人,在自己住的东厢房的花园中整了一个小小的菜园,里面种了各式各样的瓜果蔬菜,养了鸡鸭。小花正奇怪娘亲做这个有什么用了,却被阿桃叫到身边,“跟娘学种菜吧。”
小花吓了一跳,虽然小花年纪不大,但也知道这个是下等人才做的活计,自己一个堂堂司徒家的小姐,才不做农夫了。
“我不学!”小花大声说。
“你不学,那你学什么,你和娘一样,学不好读书写字,学不好诗词歌赋,学不好琴棋书画,你什么都不学,什么都学不好,娘亲至少还能自食其力,你能做什么,难道去讨饭吗?”
小花怔忪了半天,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反驳母亲的话,只能说到“我不学,我是司徒府的小姐,父亲不会让我去讨饭的。”
“你父亲,”阿桃冷笑了一声,“难道他养你一辈子么?”
小花想了一想,才想明白女儿长大了终要离开家的,“那我就找一个大姐夫那样的,那样的良人”小花顿了顿,又想了想“他不会让我讨饭的。”
“像你这样饭桶,怎么会有大姐夫那样的男人,像喜欢你大姐那样的喜欢你?”
“我才不是饭桶了”小花顿了顿,眼里仿佛闪过了一个男子模糊的身影,好像是天青哥哥。可是天青哥哥喜欢的是二姐姐,他不喜欢自己。大姐姐和二姐姐又美丽,又聪明,才会有人喜欢,心头不免有一丝气馁,仿佛自己真的从此就无人喜欢,无人怜爱,想到这里,眼里已经有泪花了。
阿桃看着小花的摸样,搂住了小花,也低声抽泣着。
“娘亲,娘亲不是也不会这些吗,父亲不也喜欢娘亲,娶了娘亲吗”。小花忽然挣脱了母亲的怀抱,问道。
“傻孩子,你和娘一样傻,你知不知道,光有美丽是不会让你长久幸福快乐的,要像你大娘,你大姐、二姐,不但有美丽,还有…”阿桃停了,似乎一时不知道找什么词来形容。
可小花却懂了,娘说姐姐们不止有美丽,还有她和娘都没有的一种东西,小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每次大姐姐在辉煌的宫殿中琴声飞扬,二姐姐在桃花树下翩然起舞的时候,众人眼中爱慕灼热的眼光;
“我想学的,娘亲,我想学的,可我学不会。”小花抱着母亲的手,有生以来第一次哭的有些伤心。
阿桃轻轻拍着小花的背脊,“娘亲知道,娘亲知道小花已经尽力了,所以娘亲想让小花学小花学的会的东西。”
从那天起,小花每天放课后,便跟着阿桃在后院学着挑水施肥,种苗减枝,阿桃还教她做一些针线活计。小花学的很快,开始不过是不想让母亲伤心,最后居然也有了不小的兴趣,一段时间后,小花种的瓜比母亲的还甜,锦袍上的阵脚也蛮像那么会事了。
只是司徒府的其他人看着两母女的神情却更加的鄙夷了,就连久未在东厢房露面的司徒大人也找阿桃谈了好几个时辰。小花不知道父亲母亲谈了些什么,只看见父亲摔门而去,母亲红红的眼眶。
“娘,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阿桃擦擦眼角的泪水,轻轻抱住小花的腰儿,哽咽的说“小花,其实,做村姑也没什么不好了,自由自在的,天地都是你的家,每天都可以闻到花果的香味,小溪里的水比这里最好的茶都要香。”
阿桃扶直了小花,定定望着小花的脸,“小花,如果有一天,你只能做一个村姑,那么就找一个樵夫,虽然他不会给你金银珠宝,让你住大屋,但他一定会疼你,会很疼你的,你莫要嫌弃他。”说完,竟好像触及了伤心事,大声哭了出来。
小花从来没见过娘亲这样,不由慌了手脚“娘亲,别哭,我,我会找到他,让他疼我,就算他没有大屋,没有金银珠宝,我也绝不会嫌弃他。”
阿桃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只是东厢房的那个夜晚,断断续续的哭声持续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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