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到了最后,那些夏古月该问的问题,他还是没说出口。
笛长歌回京前,这么问过他:“你倒安分,真的什么都不问?”
夏古月收回看向门边对联的眼光,说道:“他夺了我一切,当初的雄心壮志、声誉地位、身心内外……一步一步地,把我完全地蚕食干净,你要说没有怨恨和愤怒,那我便不算是正常人。只不过,既然事已如此,我清楚又如何、不清楚又如何?你也知他狡猾得很,每一步走来,虽然都是他抛引在先,做决定的却全是我自己。我喜欢、不……我爱他,这点是所有发生的基础,他再狠心、再怎么利用我……说白了,也不过是我心甘情愿。而与此相比,他也为我付出了,这样也就好了。”
“付出?”笛长歌似乎吃了一惊,却又马上镇静下来,道,“……哦,你是说离开夜圣教的事?”
夏古月笑道:“你想说与我的经历想比,那算不了什么吧?”
笛长歌想了一想,道:“的确如此。”
夏古月道:“我虽然未见过上……上任夜帝,也隐约能了解,那家伙之前那么努力,为的就是那个人……若我比不上他的师傅,他真的会放弃夜帝的位置么?”
笛长歌道:“诶?他师傅?”
夏古月转话题道:“反正我与他之间的事,都是这样的,你看我伤得重,他又几时好过了?既然是周瑜黄盖,最后在一起也算高兴,其他的就不用在乎了。”
笛长歌道:“你最后的总结倒像他的作风。”
夏古月说:“啊,是‘只看结果就好了’么?说不定我被他感染了吧?他那家伙,表面看起来很温和,实则霸道得让人受不了,被他看上,我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吧?”
笛长歌道:“可是你乐在其中啊。”
夏古月笑了,不再回话。
“因为他就喜欢我这类型的人。”梁十三这时从扇庄里走出,手里拿着笛长歌之前嚷嚷着落下了、一定要他回去拿的小木箱。“你就为了这点事支开我?长舌,什么时候你连八卦这事也学了?好了好了,拿了你的工具,快点滚回去吧。”
笛长歌瞪大眼,“你这人!典型的过桥抽板!也不看看我帮了你多少忙!”
梁十三一脸嘲讽的笑意,“帮忙?要说的事我迟早告诉他,谁需要你来多嘴了?而且报酬我早就付了,你别忘了是谁教你……”
笛长歌连忙打断对方的发言,“得得,我滚了,你满意了吧?”
看着笛长歌仿佛被狗追赶般绝尘而去,夏古月爽朗地笑了开来。“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了?”
梁十三道:“并没有,这小子害羞而已。若他真有把柄落在我手,当初找他就不需那么辛苦了。”
夏古月道:“总觉得这次再见,他的性格变了好多。”
梁十三回答:“他那人,平时的确不是那副样子的,这次来恐怕是受了时丹的嘱咐,硬是要我多说些事吧。”
夏古月笑道:“其实那也不错……对了,你的眼睛,给他看过了吗?”
梁十三似乎很惊奇夏古月突然问这个问题:“怎么现在才问了?……当初他就说过,我的情况很糟糕,不过坏了一双眼就把武功练成,也算赚了。”
夏古月道:“治不了么?”
梁十三摇头,“药石无效。”
夏古月道:“笨蛋。”说着拉过梁十三,用嘴唇在那双已很少打开的眼睛上轻点了一下。“当初直接告诉我用法不就好了?按你的能力,方法多得是不是么?”
没想到梁十三有些黯然,“那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惩罚?”
梁十三道:“我太不坚定了。”
夏古月接道:“那不是很好么?对象可是玉树临风的我啊。”
梁十三皱一皱眉,“就是因为是你啊,师傅他……”却没再说什么。
夏古月叹一口气,道:“……我而今真高兴师尊把你师傅给拐走了。”
梁十三有些讶异,“你知道了?”
夏古月道:“大部分猜的,毕竟我从未听过你用那种语气说过什么。”
梁十三道:“我本以为这一生都会奉献给夜圣……”
夏古月的表情像有些窃喜:“那什么时候开始动摇了?”
梁十三道:“谁知道呢,这些年来我摇摆了多次,又不是没有痕迹可寻的,你自己去想吧。”
夏古月笑道:“我才不要,反正如今你是我的了,再想那些并无意义。……爱上你这种别扭又霸道的家伙倒是灾难一件,我俩这几年伤心伤身,可真是够折磨人的了。”说着,他挽起梁十三的手,“不过总算有了个两情相悦勉强可接受的结果,也不算太亏便是。”
梁十三自若道:“谁跟你两情相悦了?我可只说挺喜欢你这家伙而已。”
夏古月笑道:“那你说这庄子……特别那对对联算什么?”
梁十三道:“那不是你扇子上的对子吗,我见不错,便用了。”
夏古月道:“难道你不懂其中意思?可别骗我了啊,亲爱的十三梁。你既贴了它出来,自然就是认同了里面代表的意思啊。”
梁十三终于回不出话了,好一会才说:“不过你也别高兴你师傅的作为了,我想了想,当初他告诉了我那么多江湖上的事,其中一大部分可是关于你的。”
夏古月道:“这个我也知道,师尊甚至在与我道别的时候让你旁观了……”
梁十三道:“有没想过他为什么这么做?”
夏古月拉着梁十三,缓缓走回扇庄里,一边走一边问:“毫无理由吧,即使是依着他与你师傅的交情,如此待我也实在说不过去……”
梁十三温和地笑道:“他恐怕是早知道我的事了。”
夏古月听到这话,突然停下脚步来,“不、可能吧……”
梁十三回道:“那时候我虽不会与他争什么,但总是个威胁。而且师傅毕竟关心圣教,若我弄点小手段,想让他留在这里还不容易么。”
夏古月不太高兴了,“你……”
梁十三“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反而拉着夏古月回到扇庄前厅,“不过现在为了你这家伙,我怕师傅追杀还来不及呢。”
话虽这么说,但他神态中不见一丝慌张。
夏古月道:“哼……待我身体好些,我们去拜访一下他们如何?”
梁十三道:“你是说?”
夏古月道:“他们‘孤独’日子也过得太长了,偶尔热闹一下也不错吧?”
梁十三又笑道:“你高兴就好,反正你师尊说过帮我挡着师傅的。”
夏古月冷哼道:“人生在世,总不能事事如意的。他若真的那么做了,我总要回个大礼。”
梁十三道:“不过要是他承认了,那就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夏古月引导梁十三在酸枝椅子上坐下,然后自己也覆了上去,“唉,你这么说,一想到我身边的人竟都是那样子,就让人心寒啊。”
梁十三伸出手,捧住了夏古月的双颊,道:“别这样。无论如何,你如今还是好好的……而且,身边还有我呢。”
夏古月的表情在对方的触碰下软化下来,“难得你会说这种话。”
梁十三笑了,“你喜欢的话,我便一直说给你听好了。”
“呃……你这话阴谋味好重。”
“唉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惊。”
“我说十三梁,这都谁害的啊?”
“你好久没叫我那称呼了,干么今天又抖出来啊?”
“我喜欢啊……毕竟是当年唯一能宣泄我的感情的称呼呢,很有意义。”夏古月说着说着,手竟开始不安分起来,顺着贴着自己脸庞的对方的手,一直向下探去。
到了梁十三的手肘处,他的手却停了下来,只不停地摸着上面几个已脱痂的小孔。流连徘徊了一会,才继续向其他地方游走而去。
后者也由得夏古月乱摸,而且脸上不动声色,“你就爱玩这种文字游戏……那幅对子,什么时候写的?”
“在日门月宫的时候……”
“呵呵,然后扇子就不肯带出来了?害羞?”
梁十三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非常促挟。
“那是……”夏古月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因为急了些,反而一时想不出话来说,愣了一下。
便这一瞬的时间,梁十三伸出手,一下拨开对方乱来的手,然后一拉夏古月的衣襟,把他整个人都拉下,一个重心不稳跌趴在梁十三身上。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夏古月马上抬头,似乎是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浑水摸鱼对我没用的,小心陪了夫人又折兵。”梁十三说完,笑着伸出手托起对方的脸,准确无误地吻了上去。
稍嫌冷淡的唇贴上相比之下显得温热的夏古月的唇,两者很快地胶着在一起。
却不知是位置的关系还是如今夏古月身体依然虚弱,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竟沉沦在梁十三的攻势下,只能被动地接受着对方的挑逗,难以抵抗。
与梁十三一直以来的形象完全相反,这个吻强烈得令人窒息,夏古月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为之蹦乱了。
——这么下去一定会出事的。
正当夏古月这么想的时候,梁十三突然又放开了他,“可惜你身子没好。”
回过神来,夏古月不高兴地凑上前,“你跟谁练过了?!”在雾潋山的时候对方可没试过这么吻他。
“想象也是种很好的练习。”梁十三嘴角往上勾,“这些天来……想必大家都是一般心思,待你身体好了,我们光明正大地比个高低吧?”
夏古月瞪了那个镇定自若的可恶男人一会,终于还是摆出与对方一样的表情。
“呵呵,好!”
然后,扇庄里传出两个男人笑声,爽朗、肆意、毫无遮掩。
正是:
万般计算皆是空,
人生轻松逍遥来。
夏公子与十三梁的故事,到这里也就告一段落了。
至于他们之间那场另类比试的胜负?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呀!
《全文完》
番外一 雾潋旧事
茫茫雪峰。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静静地站在莹白的雪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容貌并不出众,脸色苍白得近乎病态。若不是一身雪白整洁的衣衫,以及他嘴边自然嚼着的一抹淡淡笑意所形成的温和暖人的感觉,这样的少年,可以说完全找不出任何特点,普通到了极点。
不过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人,都不在乎美丽的容貌。
他们在乎的,是另外一些更实质的东西。
少年闭着眼,他缓慢而平静地呼吸着,把一切的注意力都放在四周的空气流动上。
感觉在无限延伸,又仿佛极端缩短,失去视觉带来的不确定感和恐惧,在在影响着少年的判断。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失败。
不许失败。
否则,就要——
死。
少年还不想死。
当然他对自己的生命也不是十分留恋,甚至在经历过那么多事后,已变得有些无所谓。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之间不过一线。
但人生在世,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美好的感受他没有尝试过,就这么了结了,他想,会是种遗憾。
而且,他也确实想为师傅做些什么。
所以,他决定要闯过这关。
突然,左侧的空气微动,少年本已紧绷的皮肤敏感地一颤,身体顺从多年锻炼已渗入骨髓经脉的反应,于极静的状态下瞬间弹起,在空中做了一个完美无缺空翻,在毫里间躲过了袭来的细针。
而在空中之时,少年脑中已顺着那把针细微的破空之声,迅速计算好它们的攻来的轨道,手里一扬,一枚约三寸长的银针在空中划过,化作一道银丝,飞向少年未知之处。
少年准确地落地,站好。
他没有听到银针击中任何事物的声音。
“十枚针,不中,死。”
这是他站上雪地、闭上眼睛之前,师傅说的话。
可是少年一点也不急。
急不是办法。
更没有帮助。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这个道理。
等,没有机会的时候,就只能等。
无论多厉害的人,他总是人。只要是人,就会累,就会有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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