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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天使来临的那一夏向莎翁致敬 > 第二天,我和沙沙结伴回家。

第二天,我和沙沙结伴回家。

突然间,车急煞住了。

他一言不发地,将头低低伏在方向盘上。

他的头,就那么一直,一直地伏着。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孤单的,寂寥的背影。

车还是往前开着。

开向未知的前方。

这一次,开得很稳很慢。

这一次,我坐在那儿,默默无语。

该来的,终将会来。

片刻之后,车开到了江畔,他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

他看着驾驶座旁的那些袋子。

一直,就那么看着。

突如其来的,我心里一阵酸楚。

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我陪他上街,买衣服,买裤子,买鞋,买……

买一切该买的东西。

曾几何时,这些袋子里的衣服都是买给他的。

那时候,每到一个地方,我都笑眯眯地帮他跟老板砍价,经常把那些老板砍得直跳脚。

他站在一旁看着我们言来语去,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而且,他对我的选择总是很满意:“汐汐,我喜欢你挑的衣服。”

其实,也不过是一件极普通极普通的外套,或是一条极平常的裤子。

只是,他需要那种温暖的,温暖的感觉。

多年以来,他实在是,太缺乏家庭的温暖了。

可惜,命中注定的是,还是我,仍然是我,让他失去了那仅存的,最后一丝的温暖。

我轻叹了一口气。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现在,一直在给他温暖的,是妙因。

是那个深爱他的妙因。

半晌,他直起身来,缓缓开口:“林汐,陪我下来走走,好吗?”

片刻之后,我们站在点点渔火的江畔,呼吸着微带潮湿的空气,静默着。

他站在我身畔,晚风吹拂过来,我闻到了一阵熟悉的男­性­馨香。

还是当年那种淡淡的馨香。

他看向浩淼的江面,静静地站着。

我也静静地站着。

不一会儿,他轻轻开口:“三年前,我硕士毕业后,从蒙特利尔搬到了温哥华,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很优渥的工作,但是,我不快乐。”

“其实,我早已明白,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既然事情注定迟早都会发生,也遁避不开,无论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无论你……,再执着于过去,执着于一个本不应该发生的错误,除了加深伤痛,又能有什么意义?”

“事实上,从当年上飞机的那刻起,我已经后悔。我是学法律的,比起普通人,更知道法不容情,可是,在当时那种冲动的情形下,居然不给你任何抗辩机会,这于你,并不公平。”他轻轻地,“但是,就像姨父在我出国前夕说的那样,或许,我们都还不够成熟,应该让时间,来厘清一切。”

“三年多的时间,不算长,却已经够我想清楚,到底想要什么。我从网上查到你还在G大,于是,在你过二十三岁生日那天,我悄悄回到国内,我满心想给你一个惊喜,我满心想给你庆祝生日。林汐,你记得吗,我曾对你说过,我要好好陪你,过每一个生日……”他嘴角牵起一抹笑,但那个笑容,带着无限的凄清,“在飞机上,我一直在忐忑不安,我一直想像着跟你碰面时的各种情形,我一直想像着现在的你会是什么模样,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你原谅我当初的绝情而去……”

“一下飞机,我就去买了二十三朵玫瑰花,一路捧着,来到了G大。”

他顿住了。

我呆住了,三年前,我还在读研。

“结果,到了G大,我到处找你,我找了很多很多地方,我一直找,最后,我看到,你和一个男孩子,坐在­操­场上,很开心地说着笑着,聊着天,然后,我看到他一路陪着你,送你回宿舍,看着你上楼。”他的声音低低地,冰冷地,无限空洞。

三年前,三年前……

我终于想起来了。

由于师母不断施加压力,那年的生日,我实在无处可躲,也无法推脱,被迫去和一个如今已想不起名字,记不清面孔,纵是对面相逢也不相识的人作最后的,无可避免的摊牌。

只坐了短短二十分钟。

那个人虽有些遗憾,但仍很洒脱地,很有绅士风度地把我送了回去。

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没有死心,第二天,我远远地跟着你和沙沙回家,远远地,看着她跟你一起进了家门……”

那年,过完生日后的那个周末,在老妈的多次催促下,我在相隔半年后,才跟到N市出差,顺道来G大找我的沙沙相约一起,又回到家。

她不放心我,一直把我送到家,又叮嘱了几句,才告辞离去。

但是,那时的我,神思不属地,心情一直不太好。

自从子默走后,我曾经无数次想要去打听他的确切消息。

我去询问他的老师,他曾经的学弟学妹,我不放弃任何一丝哪怕极其渺茫的希望。

但最终,我得到的依然是无尽的失望。

就连向凡,每次看见我的时候,眼神中,总是带着些微的歉意和闪躲。

因为,他也几乎一无所知。

我只能苦笑。

慨经年,关山路几重?

夜夜入梦。

从那年开始,每次回家,妈妈都费尽心思为我做好吃的,在家陪着我,给我买各种各样的东西,爸爸还特地为我买了我一直渴望拥有的掌上电脑。

但是,每次回家,除了帮家里做做家务、打扫卫生、看看书之外,我一直足不出户,也割断了跟外界的所有联系。

而且,我下意识地,一直躲避着素来威严的爸爸。

其实,他一直很忙,经常不在家,鬓边白发也日日增多。

那时的他,因为战绩辉煌,从不徇私,已经从Z市的公安局长升为S省的公安厅长,在公安系统声名显赫,非常受人尊重。

可是,我无法忘却,他一摞摞的奖状中,其中的一份,是用我的眼泪和被欺骗后的悲伤换回来的。

虽然我清楚,法,永远高于情。

但是,我仍然无法原谅他。

一如我无法忘却当年那个哀伤眼神。

我更无法当什么都不知道般,回到原来那个惧怕他的威严,却独得他偏宠的小女儿的位置。

所以,在偶尔见到爸爸的时候,我都会默默无语,或只是简单地,回覆他的关心和问话。

我想,我的淡漠,他全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而妈妈,她那略带忧戚的脸庞,时时刻刻在我眼前晃动着,直入我的梦境。

我轻叹一声。

情已逝,人已渺。

知道得再多,解释得太多,抑或是怨恨得太多,又有什么用?

我想要知道,想要解释,想要怨恨的那个人,早在那年仲夏,就已远去,消失在茫茫人海。

我已经失去了爱情,又何必过多迁怒于无辜的家人,无辜的亲情?

只是,我已经回不到十九岁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林汐了。

永远,都回不去了。

那时的我,除了平静如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那时的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快乐。

那时的我,除了学习,就在回忆。

除了学习,还是回忆。

“我就站在外面远远地等着,我打你的电话,一直关机。我当时还有一线希望,希望你出来,希望你能看到我。只要你看到我,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相信你。”他的声音无限疲惫地,“我每天都去你家门口,就站在那棵树下,看着你房间的窗口,可是,你房间的窗帘始终紧紧地阖着。那几天,外面一直下着蒙蒙细雨,我足足等了你三天,但是,三天过去了,你始终没有出来。”

“结果,后来,你爸爸回来了,他看到了我,”他低低地,似是嘲弄地淡淡一笑,“他记­性­真好,一眼就认出了我。他走了过来,对我说,现在的你,已经忘记了过去,已经交了一个出­色­的男朋友,他对你很好,而你呢,已经开始了全新的生活,过得很幸福……”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是大名鼎鼎的林远东的女儿,而我呢,一个阶下囚的儿子而已,”他勾起­唇­,略带嘲弄地,“尽管你爸爸说得很委婉,很有礼貌,但他的意思,我听得十分清楚,你的家人也好,包括你的家庭也好,是永远,也不会接受像我这样一个逃犯的儿子。”

他仰起头,神­色­寂寥地:“我一直记得我爸爸被捕那天的眼神,记得他在穿着囚衣见我的样子。你知道吗,其实七年前,我爸爸在澳洲,已经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了一个善良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女儿,她是我的妹妹,叫Angel,那年,她才五岁。”

“后来,我爸爸被判了十五年刑,Angel的妈妈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愿意等他,可是,Angel那么小,她还什么都不懂,每到生日,她就会哭着打电话给我,‘哥哥,为什么爸爸有了你,就不要我们了?’当年,在我最需要父爱的时候,我爸爸不在我身边,而现在……”

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地寂寥:“后来,我回到加拿大,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飞机的。再后来,我大病了一场,病好了以后,我终于下定决心,把桌上你的照片收了起来,把所有跟你有关的记忆,全部都收了起来。既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那么,我也应该就此死心,彻彻底底地忘记你……”

以秦子默一向的骄傲,和那时的重重心结,当时所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所以,他一直不能谅解。

所以,他一直不谅解。

我怔住了,我完全不能反应。

一阵一阵,被狠狠牵扯的痛,直刺我心底最深处。

我的眼前反覆晃动着的,是老爸略带歉疚的,探索的,复杂的,分辨不清的眼神。

怪不得每次回去,老爸对着略显淡漠和安静的我,总是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反覆多次,他看着我,张张嘴,却仍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两年,尤其如此。

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一幕。

原来,我们一直,都在擦肩而过……

“但是后来,我还是回来了。”

“我来到了C市,我见到了爸爸,他身体很不好,事实上,我回来的时候,他身体状况相当差,心脏也有问题,但是,他看到我很高兴。你可能想像不到,这么多年来,我们在一起吃的第一顿年夜饭,是在监狱的会客室里。”

“可是,爸爸说,这是他有生以来,吃得最开心的一次。”

“后来,我去见童伯伯。”他平静地,不带一丝情绪地,“人们往往容易陷入锦上添花的虚华,而不懂得珍惜雪中送炭的宝贵。我爸被捕后,在我们的劝说下,不仅很快认罪,而且,还交代出了连警方都没有完全掌握的一些案情,但是……”他的嘴角泛起嘲讽,“涉案的所有其他人,异口同声指责我爸爸说谎,在他们看来,反正我爸爸曾经是个逃犯,多一项或是少一项罪名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对他们来说却关系重大,那个时候,以前的上级、下属或是朋友,没有一个不离他远远的,从头到尾,只有童伯伯一个人,不怕被牵连,站出来仗义执言,四处为我爸奔走。”

“再后来,夏言找到我,临走前,他含糊地暗示我,你离我很近。他走以后,我想了很久,但或许,现在的我,仍然不够勇气,去亲眼见证你的幸福。又或许,我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我经常去看爸爸,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我怕我的身体不允许等太久,子默,忘记过去吧,重头再来。’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没过多久,童伯伯也来暗示我。”

“可是,我不想。”

“我不愿意。”

“我们一直,就这样僵持着。虽然童伯伯待我很好,虽然我跟爸爸欠他一份很大的人情。”他低头,淡淡地,“但是,我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偿还。”

“后来,我爸爸心脏病突发,幸亏发现及时,费了很大力气才抢救过来。但是,他从醒过来的那刻起,就拒绝吃任何东西,也拒绝跟我说任何话。当时的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偏过头去,嘴角勾起一阵淡淡的,略带苦涩的弧度,“……连我自己,都说不清。过了没几天,童伯伯再次来劝我,那次,他对我说了很多,很多……”他看向远处,过了很久,重又开口,“有的时候,你会发现,面对亲情和死亡的威胁,人是很渺小的。”

“就在那段时间,我开始暗地里打听你的下落,如果……,我也可以真真正正地,”他再一次,看向天边的孤星,“……就此放心。”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来看我,嘴角掠过一丝苦笑:“事情居然这么凑巧,就在爸爸因为严重脱水而晕倒的那天,我答应下来,但是,同样就在这一天,我知道了你的确切音讯,你在C市,你在C大,而且,你居然跟妙因是同事!七年多了,你居然活生生地,离我这么地近!我几乎控制不住要立刻去找你,可是,妙因说你经常被拉去相亲,那么,你那个出­色­的男朋友呢?他为什么不陪着你?你们是已经分手了,还是……,我不知道,到底哪个消息对我的冲击更大,我只知道,你一脸平静地站在我面前,一脸平静地说要去相亲。你大概,已经将当年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回忆,连同我,统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但下班后,我还是推掉了很多的应酬,我对客户说,抱歉,我要去接女朋友,”他的嘴角,勾起了淡淡的嘲讽,“可是,从头到尾,我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我陪妙因去吃饭,把她送回家,然后,再一次次地,走进你们宿舍楼下的那个小树林。”

“我看着你下课,我看着你回宿舍,我看着你去相亲,我看着你跟唐少麟在一起,我看着你跟同事还有学生在一起,开开心心,说说笑笑。”

“只是,你的笑容,已经跟我全然无关。”

“你怎么可以笑得那么无忧无虑?我怎么可能不嫉妒?!我请假跟着你回到G大,我跟着你,走到当年那个­操­场,然后,拼命用言语去伤害你。但是,我对你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到头来,只不过像鞭子一样,一次又一次,重重地抽回到我自己身上。”

“林汐,我早已后悔。”

“我赌上了一辈子的幸福,却输掉了你。”

他的声音,莫名的萧索:“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下来,我只不过是从终点,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柳暗花明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日子仍然一天一天,慢慢流逝。

我也仍然,安静地,天天准时去上课,听课,写Paper。

没过几天,班上有一个女生患急­性­阑尾炎住院,因为父母远在广西,无法及时赶到,每天下课后,我去医院,把轮流陪着她的同宿舍女生撵回去上课,自己留下来陪她。

毕竟,对学生来说,学习最重要。

一连三个晚上,我都在医院度过,直至学生家长来照顾女儿。

但奇怪的是,尽管睡眠严重不足,我并不觉得累。

而且,从医院回到学校后,我依然忙忙碌碌地,把所有的时间都填得满满的。

我不让自己有空闲时间去想,哪怕片刻,哪怕一分,哪怕一秒。

但是,我认输了。

我没有办法,不去想。

晚上,躺在床上,我无法入睡。

万籁俱寂中,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如水的月­色­中,远远传来:“……你真的相信,当年,我不是……”

我几乎无法继续下去,我的泪水沿着脸颊奔流。

但是,我仍然定定地看向他。

我想听到他的回答。

他不答我。

他看向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半晌,才开口:“在新加坡的时候,我想办法联系到了向凡,可是,他跟我都很忙,临登机前,他才匆匆忙忙赶到机场来见我,七年多,这是他跟我第一次见面,他绕着圈子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跟你的,一模一样。”

然后,他就一言不发,静静地,看向远处的点点渔火。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来,看着我。

一直,就那么看着我。

突然间,他反身紧紧地抱住我:“汐汐――”

他的话音哽咽,他的泪,汹涌而下。

他的脸紧贴着我的脸,,他的脸上,泪已成河,在我脸上奔流,奔流,再奔流。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叫我。

我的泪,也悄然滑下,在脸上流淌,再流淌。

他的­唇­,颤抖着,贴在我的脸上,一遍,又一遍。

又过了片刻,他松开了我。

我低头站着,任凭泪水一滴一滴,滑落在地。

我听到一个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汐汐,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请你,给我一个后悔和愆赎的资格。”

“只要你愿意,该面对的,我一力承担。”

又是一个秋天的深夜。

我站在宿舍的窗台旁,看着那个伫立在小树林旁的身影。

将近一个月,或是更长的一段时间以来,他经常在我们楼下的树林里深夜徘徊。

但是,我艰难地,选择视而不见。

我同样艰难地,选择不去思考。

否则,我没有办法面对妙因。

更没有办法,面对少麟。

有关那一夜,所有的记忆,如同我决堤的泪水,一片模糊。

但是,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晚,回到宿舍后,午夜十二点,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喂?”

一阵寂静。

片刻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穿衣声,然后,一个声音试探地:“……是汐汐吗?”

我的泪悄然滑落,我低低地:“是我。”

那边略带诧异和担忧地:“汐汐,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那个声音屏息片刻,“……出了,什么事吗?”

我控住眼泪,又过了半天,才哑哑地:“爸,为什么?”

突然间,一阵沉默。

没有人说话,就连呼吸声,也几不可闻。

又过了很长时间,那边同样低哑地:“汐汐……”

他的声音,在深夜的寂静中,莫名地苍老。

我拼命压抑自己,但我的声音,仍然颤抖而支离破碎:“爸,你知道吗?就算……发生了当年那件事,就算……,我也从来没有真正记恨过你,”我忍着泪,一字一句地,“我是你的女儿,我知道,你把工作看得有多重要,我还知道,就算是我跟哥哥触犯法律,你也一样会……”

“因为,你是一个警察。”

“小时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夏天看到你胳臂、背上,还有腿上,一道一道的伤疤,一到下雨天,妈就特别担心。后来,你工作越来越忙,找你求情和帮忙的人越来越多,可是,不管谁来,你从不肯徇私,更不许家里人收任何礼品。”

“而且,你虽然忙,但我跟哥哥知道,其实,你很疼我们,不管再忙,每年都要带我们全家出去玩一趟,从小到大,你总是对我管头管脚,我知道,那是你表示关心的一种方式,我想要什么东西,你嘴上不搭理我,有时候还要训我几句,但只要我有不开心,你都会悄悄地,买来放在我房间,等我自己去发现。”

电话那头依然是一片沉默。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话筒,深吸了一口气:“爸爸,你知道吗,我永远记得上初二那年,我半夜起来喝水,走到客厅门口,听到你跟妈大声说,‘大不了不­干­这行!要我昧着良心,帮着说假话来换取一己私利,我办不到!’”我抬起头,让泪水流回到眼眶中,“所以,我一直都很自豪,因为,我是林远东的女儿。”

我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可是,爸爸……”

我低低地,无限萧索地:“现在,我后悔了。”

电话那端,传来略带焦急和无奈的声音:“汐汐……汐汐……汐汐――”

我没有去听。

我慢慢地,放下话筒。

我同样,清晰地记得,那一夜,我的震惊和伤悲,超过二十六年来的所有总和。

那夜的我们,在夜风中面对面站着。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如今的他,就像我做过千万次的梦一样,站在我的面前。

如今的他,就像我做过千万次的梦一样,静静地看着我。

但是,早在我们擦肩而过之际,伤痛已经满积,垒成一道深深的岁月鸿沟。

曾经的我们,站在两端,遥遥相对。

曾经的我,徒劳无功地,想要伸出手去触摸。

去消弥。

而现在的我,在如此错综复杂的情境下,却无法想得清楚。

到底,我应该,怎样去面对。

面对自己。

面对一切。

就这样,好些天过去了。

一贯心细如尘的大姐,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

但是,她很聪明地,什么都没问。

少麟最近也一直很忙。

忙着出差,忙着进实验室,忙着做研究。

但是,只要有时间,我们还是会聚在一起,我也会偶尔到他那三室一厅的公寓里,帮他打扫一下。

实际上,是在帮他糟蹋。

对于唐少麟同学,我永远是因为强烈的嫉妒心理而导致,一遇到他,思维和行为就不正常。

大大地不正常。

因为,那么多年的异国他乡的生活,他的自理能力实在太强了。

至少比我,强太多了。

他所有的东西都放得有条有理,整整齐齐。

他的房间,永远打扫得一尘不染。

他的书桌上,除了一堆书之外,就摆了我和子默当年送他的那对麒麟镇纸。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当年的子默陪我一起去买的。

但是,他什么都不说。

他客厅的茶几上,永远放着我爱吃的零食,和各种我爱喝的饮料。

他也给我买KISSES,尽管我很少去吃,几乎不吃。

他同样,什么都不说。

更多的时候,平时,他和我各据书房的大书桌的一端,各看各的书。

而到周末时,有时候,他在书房里工作,我就窝在外面沙发上,边吃零食边看电视,他休息时出来,看看电视,或者,不忙的时候,就­干­脆陪着我看电视,尽管那些肥皂剧用脚趾头想他这个天才脑袋一点兴趣都没有,又或者,似笑非笑地,数落数落我最近又做了多少桩蠢事。

譬如,拖地擦地能省则省,永远不会费力去把椅子、桌子搬开,下雨天总是不记得带伞,前两天又丢了一个钱包,给学生上课居然跑错教室,因近视而在路上看错的人已经上了十位数,还有多久就可以到达百位数等等等等。

他的嘴巴依然还是很毒,经常“灭绝”“灭绝”地乱叫我,一点面子都不给。

不过,跟他呆在一起时间长了,我发现,天才脑袋果然和别人不一样,他自制力非常强,不管什么事都规划得好好的,几乎从来都不出错。

或许,我就是他的人生中,唯一的,没有规划到的,那个意外。

因为,他在我的面前,有过一次小小的失控。

我跟秦子默一起吃饭,晚归的那天,回到学校后,拨他公寓的电话,无人接听,拨他实验室的电话,雷尼尔说他早已离开。

打他手机,已经关机。

他从来,没有这么反常过。

我忐忑不安地,拿着他给我的钥匙开了门,在他公寓里等了很长时间。

他始终没有回来。

那一夜,我睡得不太安稳。

第二天,上完课后,我直接去了他的公寓。

一进门,我就愣了。

我给他买的衣服,仍然放在进门处的鞋柜旁,动都没动过。

屋里缭绕着一股淡淡的烟味。

而他,面向着门,坐在沙发上。

茶几上的从来都只是摆设的天鹅型水晶烟灰缸里,塞了一小堆烟蒂。

还放了一只酒杯。

他的手上,正燃着一支烟。

我走过去,略带担忧地:“少麟,你昨晚……”

他凝视着我,对我微微一笑。

然后伸出手来,揽住我:“汐汐……”

渐渐地,他搂得越来越紧,我终于无法透气了,瞅个空隙大力跳开,然后,一秒钟之后,我又被更大力拉回去,再然后,我的­唇­突然就被覆住了。

他紧紧地吻住我。他用一只手定住我的头,我完全无法动弹,他温热的­唇­,带着灼热的气息,深深地,在我­唇­上反反覆覆地,辗转流连。

最后,一瞬间,他几乎是有些粗暴地,不顾我的用力挣扎,一下子将我推倒在沙发上。

紧接着,他的身体重重地,向我压了过来,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伸手去阻挡,但是,他的吻,依然狂风骤雨般向我侵袭。

他的­唇­,从我的额头,到眼角,到耳边,到我的­唇­,再到我的颈项,辗转,啃啮,久久不去。

第一次,他的吻,带着些许无奈,似乎,还有一丝丝的痛苦。

略带焦灼的痛苦。

唐少麟,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失控过。

他一向自制力非常非常地强。

我想,他清楚地知道,昨天和我一起吃饭的是谁。

我想,他清楚地知道,昨晚我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

但是,他依然,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片刻之后,我被松开了。

他轻轻地,将我扶了起来。

他伸出手来,替我顺了顺头发和衣服。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我的胸前。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那根项链,连同那个戒指,已经滑出衣襟。

他就那么默默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静静地,帮我把项链重新弄好,然后,揽住我,在我耳边轻声地:“对不起,汐汐。”

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歉意。

我抬头看向他。

他的脸上,已经平静无波。

他也看向我,微笑:“我没事,只是到江边去走了走,回来晚了些。”

接着,就低下头去,若无其事地收拾起茶几上的东西。

听到他的话,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微微一凛。

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忙碌着,咬了咬­唇­,突如其来地:“少麟,昨天……”

他瞬间抬起头,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不由立刻住口。

因为他的脸­色­,十分奇怪。

他继续低头,整理着茶几上的东西。

我默默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又过了半天,我还是有些困难地,试图解释:“还有……”我继续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少麟,其实,昨天我……”

一支臂迅速横了过来,我的下巴蓦地被抬高了。

下意识地,我接触到一双冷静的眼眸,他盯着我,一直,就那么看着。

他的眼神清澈,坦然,而略带怜惜。

他朝我淡淡一笑:“瞧你,都有黑眼圈了,昨晚一定没睡好,”他抚了抚我的长发,“待会儿记得回去补一觉。”

然后,他站起身,绕开我,走向厨房的方向,在快要转弯的瞬间,我听到他轻轻地:“汐汐,你真的,”他顿了片刻,“不必对我解释什么。”

我愣愣地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

我的心中蓦地一痛。

想必是我的针灸功夫远未到家,因为很快地,詹姆斯就再次给我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雷尼尔的哥哥来中国了,兄弟俩长期各据一方,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加拿大,如今,好容易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华大地相聚,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一桩美事。

于是,大家相约一聚。

而且,聚会地点,就在秦子默家。

据说,他家里地方够大,够空旷,够容得下我们这么多闲杂人等。

妙因以秦子默的名义,出面邀请我跟唐少麟。

我不想去。

于是,我要求告假。

第一次,少麟不依我,他没有说什么,但坚持要我去。

自从和我在一起后,他一直对我百依百顺,从来没这么坚持过。

我知道。

他要我自己去面对,去判断,去决定。

他不要我逃避。

于是,我们在某个周日的上午,一起聚在秦子默律师的公寓里。

我们一起坐在客厅里。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客厅很大,深棕­色­原木地板,造型别致的吊灯,黑白两­色­进口家具。

装修简洁,但是典雅。

而且,整个屋子­干­净,整洁,几近一尘不染。

记得妙因说过,秦子默会定期请人过来打扫,有时候,她也会帮着整理一下。

此刻的妙因,微笑着忙前忙后。

她实在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

这阵子,我们俩各忙各的,几乎没什么时间好好相聚一下。

所以,今天她很开心,一径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吃水果,喝茶,看电视。

我只管低头,喝水。

唐少麟坐在我身边,悠闲地,和大家聊着天,间或,替我顺一下垂到胸前的头发。

我的头发又长长了。

我一直没有抬头,朝坐在我对面的男主人看。

我下意识地,侧过脸看看詹姆斯。

他今天有点像锯了嘴的葫芦,自打他看到我和唐少麟进来后,尽管神­色­复杂,不解、烦恼、苦思、诡异来回交错,而且,眼睛始终在秦子默、妙因、唐少麟和我四个人身上骨溜溜来回乱转,但是,始终不乱说话。

很难得地,不乱发言。

想必事先得到过照会。

而且,肯定不止一次。

因此,他和雷尼尔现在在上演兄弟情深的戏码。

两个人或击掌大笑,或黯然神伤,或喋喋不休,往往前一刻还勾肩搭背,后一刻就怒目相向。

反反覆覆,来来回回的,都是那一套。

血浓于水啊,世界大同。

唐少麟和秦子默显然对这俩兄弟的行为举止一向了解之至,所以,完全不去管他们,他们在闲聊着有关男人的话题。

于是,片刻之后,我和妙因,走到隔壁房间,开始聊有关女人的话题。芳草萋萋

杜宇声声不忍闻

欲黄昏

雨打梨花深闭门

我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房间,这应该是个客房,连着晒台,米­色­系的窗帘、床上用品,就连靠垫也是米­色­的,很是雅致。

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书,床上放着一些布艺小玩具,窗台上到处摆放着小小的绿­色­盆栽,煞是好看。

整个房间一尘不染,既­干­净又温馨。

晒台上,阳光沐浴下,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带有阳光的清香,在风中飘荡。

这其中,应该有妙因的功劳。

我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她整理着手边的一堆书,嘴边带着浅浅的微笑。

突然间,她察觉到我的注视,看向我:“林汐,觉得怎样?”

我看着她,定了定神,才回答:“当然好了,谁不知道秦子默律师的女朋友一直是个贤妻良母呢。”

心中轻轻地,有一阵微风吹过。

半晌,妙因坐到我身边:“林汐,你和唐教授,到底怎么样啊?”

我装糊涂地,想一带而过:“什么怎么样?”

她打我一下:“别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副很八卦的表情,“你们初中高中同学,大学还是校友呢,那么多年下来,再加上唐教授那么厉害,又为了你大老远从美国跑回来,”她一副极其极其遗憾和和怒我不争的表情,“你怎么老是这样,一副温吞吞的样子呢?”

接着,以神秘兮兮的口吻说:“你可得把他抓牢一点,我听说,他身后可有一拖拉库的女老师对他虎视眈眈的,就等着你下台一鞠躬呢。”又一副当我知己交心般的口吻,“可别怪我事先不提醒你!”

我立刻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我好感动啊,5555555……”

说着,把脸在她身上乱蹭。

她忙跳开:“喂,这件毛衣很贵的,我才穿上,好歹等我穿一阵子,你再糟蹋吧。”

我叹口气,到底感情深浅要靠时间来雕琢。

想我就是把鼻涕擦在沙沙的新衣服上,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顶多揍我一顿。

妙因,到底还是隔了一层。

停了半天,我又看看她:“那你呢,你和……”

心头,还是有一丝丝微风掠过。

她一副若有所思,略带忧郁的样子。

她不回答我。

片刻之后,她看着我,轻轻地:“林汐,你尝过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但仍然漫漫等待的滋味吗?”

我的心蓦然一紧。

我看向她,她也正在看向我。

第一次,她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专注,惆怅,哀伤,还有……

淡淡的,试探。

突然间,门开了,秦子默进来了。

他一言不发地,径直看向我。

我低头,再低头。

妙因笑着站起来:“你怎么进来了?”

他转过眼去,看向妙因,淡淡地:“菜已经送到了。”

原来,他们叫了一桌饭菜。

还是那个饭店,观澜阁的饭菜。

大家坐下。

我仍然低头。

大家开始吃饭。

我终于抬头,举筷。

桌上的菜中,仍然有盐锔虾,有栗子­鸡­,有蚂蚁上树,有鲜蘑菜心,还有……朝鲜凉菜。

我眼中微湿。

妙因发现了:“林汐,怎么不吃,菜不合胃口吗?”

我勉强一笑:“不是……”

唐少麟神­色­自若地接口了:“她早上零食吃多了,现在可能还不饿。”说着,微笑着,夹了一筷凉菜到我碗中。

他也知道我喜欢吃这个,想当初,他一看到我或沙沙紧张兮兮在那儿排队就取笑我们。

然后,就陪我们站着,聊聊天,消磨时间。

只是后来,他就不再出现了。

妙因照例暧昧地冲我笑。

大家吃饭。

今天的秦子默很是沉默,他只是招呼了大家几声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

几乎整个餐桌上,都是妙因笑意盈盈地劝大家多吃点,再多吃点。

詹姆斯还是眼睛一直一直骨碌碌地,入神地盯着我。

仿佛我是一个多么值得研究的珍稀动物一般,几乎忘了吃饭。

我狠狠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再看我回去就把针灸次数从每日三次提高到五次,务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让你以后看到我不仅绕道走,而且求神拜佛从此不要再看见我。

他可能真的被我吓坏了,连忙缩头,低眉敛目,嘴里不知道在嘟嘟囔囔着什么。

到底是兄弟连心,雷尼尔发现了,他奇怪地看看我们俩:“你们,认识?”

他用筷子指指我跟詹姆斯。

经过快一年的磨练,他的筷子功明显进步匪浅。

我飞快接口:“不认识。”绝对不认识,认识他就是飞来横祸。

说完,又狠狠瞪他一眼。

他有些委屈,又迫于我的­淫­威似的,嘟嘟囔囔地说:“不、认识……”

死洋鬼子,还会玩我们中国人独创的文字游戏了!

好在大家没有在意,这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

吃完饭,从餐厅又移坐客厅。

四个男人在那闲闲喝茶,聊天。

妙因忙着收拾,我在一旁帮忙。

其实,以我从小到大一向远庖厨的光荣历史,也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她做事很麻利,像敏捷的羚羊般在餐厅和厨房之间跳来跳去,不一会儿就整理好了。

对于这样安宁的生活,她应该觉得很幸福吧。

我的心中,又是微微一叹。

一切忙妥当之后,妙因切好了餐后水果,我们一起端了过去。

我们又坐在那个宽大的布艺沙发上。

我们坐着,间或聊着天。

我终于打量了一下秦子默,这个房子的男主人。

他今天穿的是休闲的棕­色­套头毛衣,和深灰­色­休闲裤,很居家的感觉,看上去清爽而温润。

而且,比起当年,更增添了一份成熟和优雅。

我低下头,喝了一口茶。

唔,可能茶水太烫了,眼前一阵湿气。

很快,我就发现,今天的秦子默有点反常。

他很少说话,几乎不说话。

他偶尔,也会淡淡回应其他人的闲谈,也会和着大家的话声微笑。

但是,他从头到尾,都有点心不在焉。

而且,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虽然稍显淡漠,但有礼有节的秦律师。

因为,他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对詹姆斯光怪陆离的好奇发问完全置若罔闻。

我想,大概大家都看出来了。

因为,不光詹姆斯的眼睛就像胶在他脸上一样,连相对敦厚的雷尼尔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妙因,更是一言不发地,默默注视着他。

只有唐少麟,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轻松自若地,微笑地闲聊着。

我仍旧,又低下头去。

一时寂静。

突然,震天响的手机铃声,这次,是那个洋鬼子詹姆斯的。

他对着电话叽里哇啦说了一通洋文,不一会儿,挂断了,然后,对着秦子默说:“Richard,Peter问,上次那个case的丁先生,他的名片你还有没有?他还有一些事情,要找他再谈谈――”

秦子默只是略略思忖,便指着离詹姆斯很近的,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意兴阑珊地:“在我的钱夹里,可能会有,你自己找找看。”

我看到妙因奇奇怪怪地看了他一眼。

詹姆斯兴冲冲地去翻他的口袋,找到那个钱夹。

我猛然间一阵晕眩。

那个黑­色­钱夹,我太太太熟悉了。

他过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送他的礼物。

算不得贵重,甚至,以现在的标准来看,也几乎没有什么款型可言。

那是当年的我,下课后刨遍G大附近的特­色­小店,东挑西选之后,买下来送给他的。

钱夹右下方还印着一个浅棕­色­的小狼头。

没想到,他一直留着。

但几乎是同时,我直觉不妙,非常不妙。

但凡沾上这个叫詹姆斯的洋鬼子一丁点边,都会出事。

他实在是比大富翁里的大衰神,还要衰得多得多。

果然,他东翻西翻了一会儿,似乎无所收获,但是,他仍不死心,将钱夹又翻来覆去找了找,还不甘心地抖了抖。

一张小小的照片轻轻地,滑了出来。

我又是一阵晕眩。

我清晰地看到,秦子默的脸­色­略略苍白。

他朝我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眼中,仿佛燃烧着一簇火焰。

灼热,而决绝。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镇定地,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去,想要拿回来。

有人比他更快。

詹姆斯把那张照片拣了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看,终于忍不住了,迷惑不解地转过头来,对我说:“汐汐,你,到底,和Richard,在搞什么鬼?”他指指脸­色­苍白的秦子默,然后,把照片伸到我的面前,“明明是你,为什么,你,不承认,你是他的chinesedoll?”

他用下巴点点出奇镇定,一言不发的秦子默。

我眼前一片模糊,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那是我的照片。

我当年的照片。

我当年的那张,笑得傻乎乎的照片。

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

但是,我仍然,下意识地,转过头,一个一个看过去。

我看到了秦子默安静默然的脸。

我看到了詹姆斯迷惑不解的脸。

我看到了雷尼尔十分惊诧的脸。

我看到了唐少麟冷峻异常的脸。

最后,我看到了,妙因的,苍白的那张脸。

她的­唇­,在微微颤动。

我看到秦子默站起身来,朝妙因走了过去。

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低沉,然而清晰:“对不起,妙因,”他看着她,缓缓地,“能不能,单独跟你……”

但是,妙因恍若未闻。

她慢慢地,有些摇晃地,向詹姆斯走过去,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拿过那张照片,看着,一直看着……

她的手,一直微微颤抖着。

长久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秦子默。

她的脸上,有着深深的伤楚,还有着一丝丝,我分辨不出的宿命般的悲哀。

“怪不得,怪不得……”过了一会儿,她苦涩的声音轻轻响起,“怪不得,你从来都不快乐,怪不得,你永远跟我保持距离,礼貌得近乎疏远,怪不得,你那阵子总是去学校接我,怪不得,你看林汐的眼神,总是跟别人不一样,怪不得,她会跟……那么像,我还一直以为是我的错觉……”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我爸爸会对我说出那样一番话。”

她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原来,自始至终,在你的心目中,我只是一个替代品,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没想到,我自以为找到的真情,包括友情,到头来,依然只是执着而愚蠢的一场虚空。”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是错的,错得离谱,错得可笑……”

她手中的照片慢慢滑落。

紧接着,她头也不回,转身向外拉开房门,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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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分写得比较慢,请谅解^_^

天若有情

凝眸处

从今更数

几段新愁

众人愣愣地,看着那扇被重重阖上的房门。

须臾,唐少麟最先回过神来。

他立刻起身来,看着秦子默,匆促而冷静地:“快点,快点去追,这样她会出事的――”

几乎是在同时,秦子默即刻反应过来,他一言不发,外套也没穿,迅速地追了出去。

唐少麟走过来,拍拍我的背,然后,轻轻地,牵起我的手。

接着,他回头,对那个半天没说话的闯祸的詹姆斯,还有仍然状况外的雷尼尔交代了一声:“你们就在这儿等,有事我打电话找你们。”

他几乎是半拉着已经有些发傻的我,快速地跑出去。

在电梯里,他的脸­色­沉寂。

他不看我,他也不说话。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盯着他。

他还是不看我,他默默地,看向别处。

半晌,电梯快到一楼的时候,他抬头看我,轻轻唤了一句:“林汐……”

我一震,他的声音有点陌生,但是,仍旧带着我熟悉的那种安慰和支持,他看着我:“林汐,”片刻之后,他微微-笑,“不要想太多,你……”

正在此时,电梯停下了,门也开了。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他后面说了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往外冲去。

我的心里,充满了一种不祥的宿命般的预感。

唐少麟一直紧紧跟着我,我们冲到了大厦门口。

但是,子默和妙因已经不见踪迹。

我们左顾右盼了一下,还是没有他们的任何影踪,但是,隐隐看到左首的那个拐角处,簇拥着一群人。

而且,越聚越多。

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唐少麟对视了一下,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我俩下意识地,立刻朝那个方向奔过去。

唐少麟抢在我身前拨开嘈杂的人群,拉着我,奋力向前挤去。

终于,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我亲眼目睹了,生命原来,可以这么脆弱。

同样地,我清晰认识到了,什么叫作撕心裂肺。

仅仅在一刻钟前,还温文微笑着,蹙眉沉思着的那个人,现在,正静静地躺在包围圈的中心,躺在血泊中。

他身下的血,慢慢地,大片大片地,洇了开来。

可是,那个眼神,虽然渐渐涣散,却仍然朝我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他微微曲起了左手的食指。

他的动作,轻微得几乎无法辨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得十分十分清楚。

一时间,我心中大恸。

我的泪,一滴一滴地无声落下。

当年,我们经常在一起上自修的时候,我要是偶尔因为什么事闷闷不乐,总会有一个微微曲着的手指,有时,还画着一个委委屈屈的人脸,耍宝地葡匐着,一路爬到我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脸­色­苍白,但他的眼神,竟然带着淡淡的满足的笑意。

终而,越来越涣散,涣散……

我完全不记得我是怎样和唐少麟一起,跟着救护车,一路到医院,再一路小跑,跟上三楼,然后,看到子默躺在担架上被推进了手术室,看到妙因躺在担架上,被医生带去检查……

我整个人已经完全恍惚。

我靠在墙边,无力地垂着头。

但是,我仍然感觉到,有一支手臂一直在支撑着我。

是唐少麟。

办完了相关手续之后,他就一直镇定地站在我身边。

长长的,一望无尽的走道里,就我们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儿。

触目皆是白­色­,和死一般的寂静,还有凄清。

我一直垂着头。

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抬起头,下意识看看窗外。

天已经完全黑了,深秋的寒意一点一点,侵蚀着我的全身。

可是,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我们一怔,接着,立刻跑上前。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十分冷静的一张脸,他看着我们,面­色­恒常而例行公事地:“病人破裂的脾脏已经摘除,也输了血,但是,他头部伤势严重,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进一步观察治疗。”

他的脸上,除了疲惫之外,并没有太多表情。

作为一名医生,这种场面,想必他已经见得太多。

他又看了我们一眼,顿了片刻,缓缓地:“另外,他头部仍有淤血,可能会长时间昏迷不醒,也有可能……,所以,最好尽快通知他的父母家人,”他蹙了蹙眉,直截了当地,“而且,要有心理准备。”

我怔住了。

我看着他的­唇­一开一阖,但是,我几乎,抓不住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我的头,仿佛被重锤敲击般,痛得欲裂。

片刻之后,我听到少麟的声音,冷静而模模糊糊地,说着些什么。

我低着头,朦朦胧胧看到,一双脚,渐渐远去。

一瞬间,我的心中,清晰地掠过那个青翠崖边的孤单背影,还有那轻轻的一句――

他也许明天回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

子默,子默,子默……

你真的……也会这样吗?

我的泪,终于崩溃。

两个小时后,我们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外。

我的左边,站着轻轻扶着我的唐少麟。

我的右边,站着手臂上仍然包着纱布的妙因。

透明的玻璃窗内,一个护士在病床前忙碌着。

我默默地看着。

我清楚地看到各种各样的仪器,围绕在病床前,指示灯不间断地闪烁着。

但是,奇怪的是,无论我如何努力,我都看不清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那张脸。

只要视线有一点点触及,我的眼前,立刻完全模糊。

过了一会儿,少麟转向我们,他的声音,依旧沉稳而言简意赅:“站了这么久了,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我跟妙因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睛,完全红肿。

我们三人默默地,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们就那样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夜,越来越深,寒意,也越来越重。

不知过了多久,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人,略带蹒跚地,从我们面前走过。

我清晰地听到她们的一声叹息,间杂着几句议论:“真可怜,进了重症监护室的人,很少有活着出来的……”

我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我拼命地咬着­唇­,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几乎在她们的身体隐入拐角处黑暗的一瞬间,妙因一下子扑到我身上,号啕大哭:“林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哭得断断续续地,“我只是……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听到他在后面叫我……我不想看到他,我不想听他把那句话说出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车过来……我不知道,他会跑过来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泪,热热的,浸湿了我的衣服,我的手臂。

妙因的眼泪,扑簌簌地继续流着,她泣不成声地:“林汐,子默……说,这是他欠我的……,可是,我宁可是我救了他,我宁可躺在里面的人是我,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啊――”

我闭了闭眼。

无可遏制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汹涌而下。

我尝到了泪水的咸味,还有血的淡淡的腥味。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地:“妙因,不能怪你,”我忍着泪,“不应该……怪任何人。”

这是命。

上天注定的命运。

突然,她抬起头,一把抓住我:“不是的,不是的,林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她喃喃地,“这些日子以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明明知道,他一直都想对我说什么,他一直都想告诉我什么,但是,我害怕面对,我一直不肯面对,我一直在逃避……。如果,如果他真的走不出……”

她哽咽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轻轻地,抱住她:“妙因,真的,不是你的错。”我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越过少麟安慰的目光,看向那扇门,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而且,你放心,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有,这个如果。

若是没有人给我勇气。

我自己给。

半个月过去了,日子平静中,一直带着无言的压抑。

秋的寒意,也越来越重了。

其间,我、唐少麟、还有詹姆斯兄弟俩,陪着妙因去公安局办理了跟车祸相关的事宜,肇事司机一直对着我们诚惶诚恐地道歉,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我们一直默默无言。

其间,得知讯息的夏言和沙沙也赶来医院,夏言眼圈微红,闷头抽烟,而沙沙,则从头到尾,伏在我的肩头,痛哭失声,不能自已。

我拍着她的背,我的眼睛涩涩的。

但是,我已经流不出眼泪。

陪着沙沙来的汪方,一直站在我们身旁,脸­色­戚然,沉默不语。

而且,素来稳重,从大学时代开始,就从不喜欢依靠父辈庇荫的他,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不惜动用了一切可能的关系,四处奔走请来了知名的专家,为昏迷中的子默会诊。

到了最后,专家们大都只说了一句:“能不能闯过这一关,要看病人的意志力,还有求生本能。”

我们只能等。

不知不觉地,又过了一个星期。

周末,我带着学生去企业参观实习,返校的途中,已经黄昏,我下了车,独自一人,又去了那家医院。

平时,都有人陪着我。

静静地来,再静静地走。

但今天,唯有今天。

子默,我想一个人,来看看你。

进了熟悉的那间大楼,上了二楼,一转过拐角处,我愣了一下。

两个身着警服的人,安静地坐在长廊的椅子上。

他们的前面,一个高大而极其瘦削的身影,正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前,向里望去。

一瞬间,我屏住了呼吸。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个人仿佛听到了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我的心,猛然间狂跳了起来。

是当年的那张脸,酷似另一张年轻的脸,儒雅而沉默。

但是,我面前的这个脸庞,早已被岁月的斑驳风霜碾过极其极其深刻的印迹。

在额头,在嘴角,在……

在脸上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

他的穿着,十分十分的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有点触目惊心。

只有那种沉稳的气度仍在。

他看着我,仅仅几秒,重又转过头去。

片刻之后,我听到一个平淡而疏离的声音:“他到底,还是找到了你……”

我低头不语。

突然间,他的声音,轻轻地:“子默,你记不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亲口答应过我,要忘掉过去,要重新开始,好好生活,要开开心心地,建立自己的小家庭,结婚、生子,让我早点听到……有人叫我……爷爷……”

突然间,他埋下头去。

片刻之后,我听到他的低低恸哭声,带着重重的悲戚:“……子默,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他呜咽着。

这样一个高大的中年人,站在医院的长廊里,不管人来人往,如孩童般,毫无顾忌地痛哭着。

我低着头。

睽违已久的泪,慢慢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止住呜咽,但是,他的目光仍然盯着那扇门,我听到他喃喃地:“……思岚,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七年前,我连累了他,七年后,还是我,逼得他……”他吸了一口气,伤感地,“子默,你没有错,错在我这个当爸爸的,错在我,错全在我……”

他又埋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他身后的两个人上前,低低地,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伸出手去,拭了拭眼睛,点了点头。

接着,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片刻之后,他们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我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到那扇门前。

我轻轻地,伸出手去,触到那面冰冷的,隔着生与死的玻璃。

我一遍一遍,轻轻地抚摸着:“子默,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的手里,静静地攥着那枚小小的印章。

七年前的今天,在百里之遥的那个静谧校园,你对我说――

向莎翁致敬。

向莎翁致敬……

向莎翁致敬……

我把头抵在那面冷得彻骨的玻璃上,无声痛哭。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身后响起一个低低然而陌生的声音:“别哭了。”

我回身,看到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正充满忧虑和同情地看着我。

接着,他用手指指身旁例行检查的护士,示意我让开。

我忙忙拭泪,朝后退了一步。

护士小姐看了我们一眼,推门进去了。

那个人看着我:“你是林汐?”

我微微诧异,也看向他。

高高的个子,讲究而不张扬的穿着,带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文儒雅。

但我确信,我不认识他,也从没见过他。

他似乎看出我的疑虑,示意我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下,接着,坐在我身旁轻声解释道:“我叫楚翰伟,是秦子默的朋友,也是……”他略略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接下去说完。

我的脸上仍然一片茫然。

他深深而了然地看了我一眼:“是不是子默没跟你说起过我?”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

从来没有。

他看着病房的方向,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惆怅:“我刚刚回国,下了飞机,找到他的办公室,这才知道……”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低下头,我的眼中,又泛起了泪光。

一阵静默。

又过了片刻,楚翰伟的目光,慢慢转向我,他的眼神,十分地温暖:“林汐,有些事,有关他,有关我,还有……,可能子默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也可能,他没有办法跟你说清楚,但是,他一定希望有一天,由自己亲口告诉你所有的一切,而且,他比你所能想像的,还要……”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所以,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而且,林汐,你要相信,子默他,一定会挺过这一关……”

“林汐,子默需要,你给他这样的勇气。”

长相锁忆

尘封世事

长相锁忆轻梦飞

夜已经很深了。

我告别了楚翰伟,又在医院大楼前面的草坪上坐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出医院。

走到医院的拐角处,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心中顿时一暖。

昏黄的路灯下,是少麟的身影,静静站在那儿。

我走到他面前,他看着我:“大姐说你还没回去,我就知道你来这儿了。”他审视了一会儿我的眼睛,伸出手来,牵着我的手,“林汐,不要着急,慢慢来,”他的声音,淡淡地熨贴着我的心,“他会没事的,别太担心。”

我默默点头。

少麟又看了一下我的脸­色­:“林汐,还没吃晚饭吧,我陪你去吃点东西。”

我略带疲惫地摇摇头:“不,少麟,我想回去。”

我吃不下任何东西。

他了解地点点头。

我又回头,看了看二楼走廊泻出的灯光,片刻之后,转过头来:“走吧。”

我们正要向前走去,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高声叫道:“林汐,林汐,等一等――”

我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去。

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楚先生。

他从大楼的方向朝我奔来:“林汐,林汐,子默他――”

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以至于我根本没去看他的眼神,他的表情,我第一反应就是返身,飞快地沿着来时路一路冲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撞到了多少人,我听不清后面匆促的一叠连声的喊叫,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反覆在轰鸣――

子默他――

子默他――

子默……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当时是多么狼狈不堪。

曾经一度,我以为,经过了当年,生或死,都没有珍惜现在来得重要。

我也一直劝说自己这么以为。

可是现在,我真真切切地,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死亡的恐惧。

窒息般的恐惧。

我冲上了二楼。

我冲到了那扇门前。

里面那个人仍然静静地躺着。

他还在。

里面仍然很安静。

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我愣愣地看着那些冷冰冰的,非常复杂的仪器。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些没有生命的仪器,却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或死。

现在,病房里,所有的仪器仍然在工作着,指示灯仍然一闪一闪地亮着。

没有熄灭。

没有熄灭。

那么……

后面,有一个人轻轻拍我。

我转过头去。

是那个我不知道姓名,但经常看到的清秀而温婉的值班小护士。

她看着我。

这是她第一次,不是充满同情,而是微笑地看着我:“医生刚才来检查过,说病人尽管仍然处于昏迷状态,但是,已经基本脱离了危险,所以从明天起,会转到普通病房继续观察治疗。”她继续微笑,“你应该高兴。”

她的目光掠过我的脸,投向不知名的某一处,若有所思地:“车祸这么严重的病人,真的很少有……”她握住我的手,我的脑子里仍然一片混沌,但是,我清晰地看到她眼角薄薄的泪光,“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看到自己心底的那个人死里逃生的……”

她转过眼去,将手Сhā到白大褂的兜里,轻轻地:“我真的,很羡慕……”

她静静走远。

我慢慢地,瘫坐在那扇门前。

我的手中,仍然紧紧地攥着那枚印章。

我模模糊糊地,看着两道人影飞快地向我跑来。

我模模糊糊地,听到一道焦急的声音:“林汐,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子默他……”

我淡淡一笑,慢慢站了起来,截断他的话:“他活过来了。”

他终于,活过来了。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他已经,不完全是当年的那个秦子默了。

七年后的他,不会那么脆弱。

一个多月过去了。

冬天已经提早来临。

滚滚红尘中,生活仍然在忙碌中继续。

我跟妙因继续上课,詹姆斯接过了子默手头的工作,少麟和雷尼尔天天加班,而自从那晚之后,略带神秘的楚翰伟,几乎消失不见。

除了病床上安静睡着的那个人,每个人都依着自己原先的生活轨迹前行。

但我知道,这只是表象。

事实上,有些东西,有些属于内心的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这段时间以来,不知不觉地,我瘦了很多。

妙因比我瘦得更多。

即便在教研室的例会中相遇,她也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离我最远的角落里,低头不语。

每一次,都是最晚来,最早走。

而且,去医院探视的时候,她总是能找到避开我的时间段,我几乎从没见到过她。

偶尔,我的眼神与她相遇,她总是很快移开。

而且,她的眼睛里,有着一种我看不懂,也从来没见过的深深的感伤。

还有淡淡的复杂。

至于少麟,他仍然很关心我,经常来看我,打电话问候我,或是陪我去医院。

但是,在我们之间,总有些东西,是不能触及的。

我与他,明明知晓,但无能为力。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他作为骨­干­力量,一直在为国家重点实验室的申报而竭尽全力,我不忍心占用他已经所剩无几的空暇时间。

所以,我依然经常一个人,去医院探视。

直到有一天,在子默的病床前,我碰到一个人。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妙因的父亲。

那是一个看上去充满威严的中年男子,举手投足颇有气势。

他走进病房,先是默默地看着病床上安睡的子默,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转过身来,打量了我几眼:“我是妙因的爸爸,前阵子一直出差在外,这一次,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接着,不容拒绝地,“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十五分钟之后,我们面对面地,坐在医院对面一个幽静的茶座里。

他燃上一支烟,沉吟了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韩诫跟我说起过你。”他看着我,“所以,从头到尾,我都知道,只是,没有告诉小因。”

我低头。

他喝了一口茶:“我跟韩诫,思岚是大学同学。韩诫跟我上下铺,他是班长,我是团支书,思岚是文娱委员,我们仨经常在一起。当年的思岚,穿着长长的裙子,温柔大方,喜欢唱歌,爱跳孔雀舞,她跳舞的样子,真的很美很美。那个时候……”他的脸,半隐在烟雾中,看不真切,半晌之后,他重又开口,“后来,韩诫跟思岚开始谈恋爱,再后来,毕业的时候,思岚没有回杭州,想方设法跟韩诫一起,去了他老家所在的那个城市。”

“听说韩诫工作后,还是跟念大学的时候一样,做什么事都敢说敢闯,讲义气,又碰上一个赏识他的领导,发展得很顺利,再后来,他们结婚,有了子默。我们都很忙,离得又远,很少见面,偶尔写写信,通通电话而已,直到有一天,思岚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已经跟韩诫离婚,搬回杭州。”

“我是局外人,不好多过问他们之间的事,只是借去杭州出差的机会,去探望过思岚,那时候她的身体,因为长期辛劳,已经不太好。”

“那个时候,我也见到了子默。我是真的很喜欢子默这个孩子。从样貌气质上,他更像思岚,再后来,韩诫出逃,没过多久,思岚病逝,我去奔丧。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丧礼上,子默没哭,反过来安慰他的姨妈。他在有些方面,实在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太多了。”

“但是,即便这样,当年那样的打击,他恐怕也是承受不住的。”他看着我,“你跟子默的事,韩诫跟我谈起过,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那件事,说到底,是造化弄人。”

尘封多年的往事猝不及防被撕裂开来,我的心底,一阵一阵的疼痛。

他观察了我片刻,沉吟了一下,突然转换了话题:“小因念大一的时候,跟同班的一个男孩朦朦胧胧的,感情不错,但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两人突然就疏远了。一年多以后,那个男孩子跟着爸妈出了国。”

“后来,小因一直不肯谈恋爱,我跟她妈催过她,她总说不急不急。她表面上很温顺听话,但……,我们一直有点担心。”

我的脑海里突然一闪,仿佛掠过什么,但是,又抓不住。

“再后来,子默回来了,小因很喜欢他。子默很像当年那个男孩子,而且,更加温文尔雅品貌出众。”他喝了一口茶,“我很委婉地把那层意思和当年的事说了一遍。毕竟,我们就妙因一个女儿,只要她喜欢,只要她能开心,什么都好。子默那么聪明的孩子,又怎么会听不懂我的暗示。”

“只是,我没有仔细去想,子默当初对我说的那句话,‘童伯伯,我会尽力,但是,很多事,不会重来,没有如果。’”他淡淡一笑,“我一直觉得,感情的事,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痊愈,没有人可以例外。”

“我只是低估了子默的固执。”

我的心中,微微一痛。

不会重来,没有如果……

茶座的背景音乐,正幽幽唱着――

我这里天快要亮了

那里呢

我这里天气很炎热

那里呢

我这里一切都变了

我变的不哭了

我把照片也收起了

而那你呢

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

我们是不是还是深爱着对方

像开始时那样

握着手就算天快亮

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

明知道你没有错

还硬要我原谅

……

我们都沉默着。

过了半天,我抬起头来,有些艰难地:“童伯伯,对不起,有关妙因,我……”我低低地,“我没有料到……”

他温和地截断了我的话:“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感情的事,不可以勉强。为了自己的女儿,我藏了私心,也害了子默。如果当时……,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子默说得对,很多事情,没有如果。”

我眼眶蓦地一湿。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又过了半天,才慢慢地:“工作关系,我以前见过你爸爸,”他微微一笑,“没想到,林远东­精­明一世,会生了你这样一个傻女儿。”

他站起身:“还有,不要再记恨你爸爸,韩诫被判刑、坐牢、生病就医,从头到尾,很多事情,你爸爸暗中费的心力,不见得比我少。说到底,他也只是个一心想要保护女儿的普通父亲而已。”

我默默地,独自一人坐在那儿。

我的心里,突如其来的一阵难过。

爸爸,爸爸……

他略带闪躲的眼神,他鬓间的白发,他小心翼翼的话语。

从小就对我管头管脚,待到我长大后,却永远温和纵容对我的爸爸。

一直以来,他为我­操­的心,应该比我想像的,还要多得多。

不知不觉中,学期已经临近结束。

生活仍在继续。

只是子默,仍在安睡。

他的气­色­,已经一天好于一天。

但是,他仍然安静地睡着,不用理会尘世的一切喧嚣。

我们每个人,都在等待。

等待希望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没过几天,我刚上完课,走出大楼,对面的树荫下,静静站着一个人。

是这些天来一直回避我的妙因。

我朝她走了过去。

她看着我,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过了半晌,她淡淡地:“林汐,我带你去看几样东西。”

我们一起站在子默的公寓里。

自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来过。

但是,听詹姆斯说过,在子默住院期间,尤其是最近,妙因在工作之余,取了他的钥匙,给他送一些必备的东西。

就算现在这样的情形,她还是很细心。

最后,詹姆斯还补了一句:“如果不是你跟Richard过于固执,所有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的表情,十分的无奈。

妙因牵起我的手,走到那间布置得很典雅的书房内。

我不解地看着她。

她缓缓地:“林汐,子默的书房,一直是我的禁地,但是,”她默默打开一个抽屉,轻轻放到我面前,“我想,对你不是。”

我看着那个被打开的抽屉,一瞬间,我的眼泪充盈眼眶,扑簌簌地往下流。

我伸出手去,轻轻触摸着。

那年校园林荫道上飘落的枫叶,保存完好的展览会门票,我送他的钥匙扣,我的发卡,我自修时的随手涂鸦……

还有,那套静静躺在抽屉深处的《莎翁全集》。

我的手微微颤抖着,打开那套书。

那张纸,已经微微泛黄,却仍然牢牢地夹在里面。

那上面的女孩子,稚气地,略带顽皮和茫然地,隔着漫漫时空凝视我。

我下意识地翻到那页纸的背面。

上面,是我熟悉的遒劲潇洒的字迹,略带凌乱地: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妙因看着我,幽幽地:“子默的书房,是不让任何人随便进的。有一天,他在外面接电话,我一时控制不住好奇,假装进来找个东西,看到这个抽屉半开着,我打开那本书,看到了那张纸,”她略略抬头,“尽管只是匆匆一眼,但我发现,那上面的女孩子,跟你感觉好像……”

“子默很快就进来了,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是,他什么也没说,看着我出去……

她侧过脸去,看向窗外的夕阳:“很久以前,我有一个很好的女朋友,我们一起长大,我跟她,好得可以共用所有的东西,甚至包括牙刷。我们上了同一所大学,我们约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什么都不能改变,但后来……,她让我很失望,她让我失去了很多,失去了……,所以,”她转过脸来看我,“林汐,对不起,我在心底,一直对你有戒心。”

“我知道,为了我,你牺牲和忍让了很多。”

她微微苦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蠢,总是要等到事情无可挽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错误。”

她低低地:“子默有他的固执和骄傲,我又何尝,没有我的?”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很晚。

但是,毕竟来了。

放寒假前,我打电话回去,说学校有事,今年就不回去过年了。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爸爸妈妈听到后,只是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问。

在放下电话的瞬间,爸爸的声音有点沙哑:“汐汐,不管怎样,要记得保重身体。”

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我点了点头。

然后,慢慢地,昂起了头。

泪水,又流回了眼眶。

二月二十四号,春节。

这一天,我收到了很多条祝福短信。

同事的,同学的,朋友的,还有学生的。

其中一条,是少麟发来的,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希望与生命同在。

我看着那方小小的屏幕,感激地微笑。

希望,与生命同在。

并且,今天还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子默的生日。

他二十九岁的生日。

我坐在病床前,看着那张睡脸。

然后,我绞了一条热毛巾,仔仔细细地给他擦脸。

他的脸有点瘦削,他的呼吸平顺,他的眼睫毛,仍然是那么地长,和当年一样,安安静静地阖着。

我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掌心温热,但布满了一层薄薄的茧,摸上去十分粗糙。

我用指尖细细地摸着,一点一点,划过他的掌心。

以前,他的手,一直温润如玉。

我把脸贴了上去:“子默,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过了今天,你就二十九岁了……”一股热热的液体蔓延过我的脸,“子默,那年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才十九岁,站在那个小小的书店里。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我讨厌你跟我抢东西,我讨厌你挖苦我,我讨厌你又自大又骄傲,我讨厌你打电话给我却什么都不说,我讨厌你……”

我哽咽着:“就算现在,我还是讨厌你,我讨厌你一走就是那么多年,留下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我讨厌你回来后却不认我,我讨厌你什么都闷在心底,我讨厌你躺在这儿,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那么多人担心你,你却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跟当年一样让人讨厌……”

我把脸完全埋进了那个手掌里,低声恸哭。

突然间,我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彷若从天边传来,几乎遥不可闻:“……真……的……吗……?”

我浑身一震,我屏住呼吸,但是,我不敢抬头。

我怕,我怕这一切,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但是,我清楚地看到我眼前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是我的幻觉。

我蓦地抬起头去,看向病床。

我看到一双微微睁开的,疲惫的眼睛,我听到那个微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你……真的……很……讨厌……我……?”

跟当年一样,有些委屈,咕咕哝哝的声音。

我猛地冲上前去,趴到他的身上,又哭又笑地:“子默,你醒了?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你……”

多日来的郁积,让我放声哭泣。

哭得几乎不能自己。

突然间,我醒悟过来,连忙擦泪,抽身开来。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经不起这么折腾。

果然,他朝我咧咧嘴,吃痛般皱起眉:“汐汐……别哭……,你哭的……样子……还是……”他微微叹气,“……很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可是……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你……好像……做梦一样……我宁愿……不要醒……永远……都不要醒……”

我看着他越来越涣散的眼神,有些着急地低低唤道:“子默,子默,子默……”

他微微蹙眉:“不要吵……我累……让我……再睡一会儿……”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却仍然紧紧地握住我的左手。

我伸出右手,小心地探了探他的呼吸,然后,凝神屏息,看着他阖上的眼睛。

他的眼睫毛,一直在微微颤动。

我松了一口气,放下心头大石。

我也有些倦了,靠在床头,微微闭眼。

真爱无敌

突然,我听到身后有动静。

我转过身去。

病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了,妙因提着一个保温瓶,站在门口。

她的眼圈通红,正在拭泪。

但她的脸上,含着微笑。

由衷的微笑。

她看着我:“林汐,子默醒了。”

我点头。

我的目光,越向她的身后。

我微微颔首。

妙因有点疑惑地朝后看去。

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她的­唇­微微颤动,她的手,下意识紧紧握住衣襟。

静静站在她身后的,是穿着深­色­大衣,气度潇洒的楚翰伟。

突然间,我仿佛明白了一切。

站在那儿的楚翰伟,无论样貌,无论气质,跟子默都甚为神似。

他朝我微笑:“林汐,恭喜,还有,等子默睡醒了,帮我跟他说一声,新年快乐。”

然后,他看着妙因:“嗨,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还有,我回来了。”

隔了片刻,他的声音,又清晰响起:“希望,还不算太晚。”

妙因没有说话,她只是定定地站在那儿,她的肩头,在微微颤动。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眼中,蓄满了泪。

然后,她放下了东西,转身飞快地奔了出去。

楚翰伟只是愣了片刻,紧接着,也追了上去。

我忍不住,想要起身。

突然,我的手,被紧紧抓住。

我回眸一看,子默睁开了眼,他的眼神虽然略带疲倦,但十分清亮。

原来,他一直没有完全睡着。

发生的这一切,他应该都听到了。

他看着我,毫不意外而冷静地:“让他们去。”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晚了一些,虽然……,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这一次,他是真正闭上了眼,低低地:“汐汐,我想你,”他的手,越来越紧地握住我的,“我是真的,很想你。”

他沉沉睡去。

原来,春天的滋味,竟是这样的甜美。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子默康复得是越来越好了。

他可以坐起来了。

他可以自己吃东西了。

他可以下床活动了。

他记起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了。

他会跟前来探望的詹姆斯,还有沙沙他们微笑着聊天了。

……

逐渐逐渐地,他又是原来那个有些沉默,有些内敛,又有些任­性­的子默了。

但是,自从他醒来之后,我发现,毕竟七年过去了,时光在他身上,还是雕琢下了深深的印迹。

他的眼神,多了几分以前没有过的深邃,还有平静。

深不见底的平静。

无论医院的饭菜,或是我们大家送来的汤水合不合他的胃口,他都一言不发地,吃得­干­­干­净净。

一天,我帮他擦脸的时候,清晰地看到,他卷起袖子的手腕上,有着一道深深的伤疤。

他经常坐着,或是默默地看着窗外,或是默默地看着我,但是,很少开口。

到后来,他恢复得越来越好的时候,詹姆斯拗不过他的固执,只好把一些卷宗送到病房里来给他看。他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间或打着电话吩咐着什么。

他工作的时候,总是很专注。

但他无论做什么,都会腾出一只手来,从头到尾,一直握着我的手,就连输液的时候,也不例外。

有一次,我实在是有点累了,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恍惚中,就像做梦一样,有人抱住我,一个什么温热的东西贴在我的脸上:“汐汐,汐汐,汐汐……”

即便是在睡梦中,那份浓浓的感伤,仍让我不自禁地蹙起了眉。

没多久,子默出院了。

出院前,医生反覆叮嘱,大病初愈,再加上毕竟切除了一个脾脏,很长一段时间里,子默的免疫力会很差,要尽量避免让他感冒。

对医生的这句话,我一直很小心在意,但是,我不争气的一到冬天就感冒的体质还是传染到了他。

而且,从回家的第三天起,他就有点情绪低落。

那天,从宿舍出发前,我吃了很多感冒药,又睡了一下,觉得好一些之后,傍晚才去看他。

我拿出他给我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屋子里漆黑一片。

我一惊,子默不在?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好静,且刚出院,一般都在家。

摸到他的卧室,打开灯一看,他躺在床上,我轻轻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了心。

他懒懒地睁开眼,看见是我,点了点头:“你来了。”

我弯下腰,一摸他的额头,有点烫:“你发烧了?”我端详着他,“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他摇头:“不用,睡一会儿就好。”说罢,伸出手,猝不及防一把抱住我,“汐汐,陪我躺会儿。”

他半闭着眼,额头上,垂下一绺汗湿的头发,他喃喃地:“……就一会儿。”

他的力气很大,我被他抱住不得动弹。

我有些脸红,想要拒绝,但最终,仍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无论如何,病人最大。

于是,只得顺从地上床,背对着他,和衣半躺了下来。

他揽着我的腰,很快沉沉睡去,睡得很是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也渐渐睡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旁边空空的,子默已经不见了。

我起床,走出房门,看到厨房的灯亮着。

我走过去。

宽敞的厨房内,子默穿着休闲服,系着围裙。

他旁边料理台上的瓷煲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正在煮着汤。

他略略卷起毛衣的袖子,修长的手,持着汤勺,正往汤里放着什么调味品。

旁边的小餐桌上,暖暖的灯光下,竟然放满了各­色­­精­致的菜。

我愣愣地看着,过了半天,才试探地问:“你……做的?”

他居然,会做菜?

他回头看我,微笑:“嗯,”放下汤勺,“在国外的时候学的。”

他转过头去,低眉敛目:“不过,回国以来,还是第一次做。”

我喉头一紧:“你不是有点发烧,怎么不好好休息?”

他不语,我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又过了片刻之后,才淡淡地:“这么多年,习惯了。”

他小心舀了一勺汤,吹了吹,微笑着送进我嘴里:“尝尝看。”

浓浓的牛­肉­,还有番茄香味。

我最爱喝的汤,而且,真的,很好喝。

可是我的眼睛,已经开始湿润。

他继续微笑,看着我:“怎么样?”

我点点头:“好喝。”

他伸过头来,轻轻吻住我,半晌之后松开我:“喜欢的话,以后……”他停了片刻之后,略带伤感地,“……我……”

他没有说下去。

他离我那么近,他­唇­上的温热气息,轻轻吹拂着我。

我偏过头去,挣扎着:“子默,我感冒……”

他恍若未闻,定住我的手,继续用热吻缄封我的­唇­,又过了好半天,才略略松开我,低低地:“汐汐,不要躲……”

然后,把头埋进我的脖颈,轻轻啮咬着,他的呼吸,热热地吹拂着我,“请你……不要躲……,让我……感觉……你的……”

他的­唇­,一遍又一遍,摩挲过我的颈项。

不知不觉中,他的­唇­,渐渐移到我的项链,沿着项链向下轻啄。

我看着他黑­色­的头颅缓缓移动着,咬了咬­唇­:“子默,菜……要凉了……”

他恍若未闻,他手臂的力道开始加重,他的呼吸开始渐渐加重,他的­唇­,慢慢下移。

突然间,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略略松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胸前。

我顺着他的眼睛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那根项链已经滑出了衣服外面。

还有那枚小小的戒指。

他看着,他就那么看着。

他缓缓地,又俯下头去,轻轻吻着那枚小小的戒指。

他的吻,近乎膜拜般的虔诚。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又移到我的颈项,久久不动。

我感觉到脖子里突如其来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潮湿。

源源不断的潮湿。

我清晰地听到他低低的哽咽声。

我站在那儿没有动。

我知道,此时此刻,他不愿意让我看到他的眼泪。

他抱着我,就那样,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我。

很久很久以后,我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地:“汐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过多久,就开学了。

开学了,意味着,我必须去面对现实。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的,我必须去面对很多应该面对的人。

而且,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少麟了。

即便我在照顾子默的日子里,我的心底,仍然有着一丝丝隐忧,还有内疚。

除了那个短信以外,少麟一直杳无音讯。

开学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他始终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

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沉默。

就连对所有情况一知半解的大姐,一天,不知在外面听到什么,回来之后,微微皱眉,对我迟迟疑疑地:“林汐,我听到了一些传闻,关于唐少麟的,说他要……”

我的心猛地一提,我转身看她。

大姐的眼神有点复杂。

她看着我,又过了半天,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还是自己去找他问问吧。”

晚上,在那栋公寓楼下,我向上望去,少麟房间里有灯,他在。

片刻之后,我站在少麟的公寓前,我迟疑又迟疑,还是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

是少麟。

他朝我微笑:“汐汐,我刚想一会儿去找你,可巧你就来了,”他打开门,“进来吧。”

我慢慢走了进去。

曾经熟悉的客厅,曾经熟悉的摆设,只是,地上多了一些箱子,堆了一些书籍。

站在客厅里,突然间,我的眼眶一热。

少麟给我热了杯饮料,端给我:“坐吧。”

我坐了下来,看着他。

他瘦了一些,头发也剪短了一些,但是,他的­精­神看上去很好。

他看着我,微笑:“汐汐,你瘦了。”他顿了片刻,“听说秦子默醒了,恢复得不错。”

我默默点头。

他还是微笑着:“替我问候他,还有,好好照顾他。”

我艰难开口:“少麟……”

他止住我:“汐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的眼神,落到地上的那些箱子上,“你也看到了,我在整理行李……”

我一惊,手中的饮料差点泼了出来。

他轻轻地:“汐汐,我要回美国了。去年底,那边就已经给我下了聘书,”他潇洒地一笑,“你知道,C大的重点实验室项目已经基本确定了,我当初对学校做的承诺基本完成,再加上,雷尼尔的未婚妻一直在得克萨斯老家,等着他回去完婚,我准备跟他一起走。”

我的喉头一梗,我说不出任何话。

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我的泪,突然间就流了出来。

他安慰地:“汐汐,别这样,”他的眼神,十分的温暖,“我喜欢看到你笑,你笑起来……”

我的泪依然流着,我低低地:“少麟,对不起。”

我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傻瓜,别这样,”他伸出手来帮我拭泪,“不要哭。”

我轻轻抽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揽住我:“汐汐,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也不问你以前的事?”

他的眼神,投向远处:“我曾经觉得,只要你现在开心,以前的事,总有一天会远去,”他的声音,突然降低了些,“……从你的记忆,从你的生命……”

“那个时候,我曾经相信,如果我一直努力下去,我会等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

“但是……”

他抚了抚我的头发:“秦子默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林伯伯突然打电话给我,他告诉了我很多很多,当年的事情……”他看着窗外的树影,“其实,你晚归的那一夜,在江边,我已经想得很彻底,很清楚,或许,我可能永远等不到,你完完全全忘记他的那一天……”

“这一点,在我回国的那一天,就已经预见到。”

“汐汐,我很了解,你的固执。”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半晌之后,轻轻地:“但是,我不后悔。”

“我永远不会后悔。”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想起,从初三那年开始,你的笑,你弯弯的眼睛,你吐舌头的样子,你出糗的时候涨红的脸……,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你哪儿好,但就是没办法一点一滴,全部忘掉,你的一切,你的所有,就算你不在我身边,仍然就像呼吸一样,就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的,在我生活,在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原来,爱一个人,无关其他,只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她的模样,习惯了她的笑,她的哭,习惯了每当想起她的时候,心底涌出的那份暖暖的温馨……”他微笑,眼里也漾满笑意,“真的,只是因为习惯……”

他看着我,继续微笑:“我习惯了你,而你,从一开始,就习惯了秦子默。”

“一直以来,我看着你从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变得敏感,变得忧郁,变得……,我只想让你开心。”他轻轻地,“汐汐,你有你的固执,可是,我也有,属于我的固执。”

“但现在,这么多事发生之后,我终于想通……”他缓慢而清晰地,“汐汐,我放手。”他看着我,“这一次,我真的放手。”

他的眼神,看着我,他的眼神,对着我说――

放手让你,去得到幸福。

我哽咽着,泪眼朦胧。

恍惚中,他的声音有点暗哑:“汐汐,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有这段回忆。”

过了很久,他看着我,翕动了一下嘴­唇­:“汐汐,最后,我只想问一句,如果……”

我流泪,点头:“如果,如果,如果没有……”在薄雾般的泪光中,我看着他的面容,艰难地,“少麟,或许,我们会……”

他屏息片刻,然后微笑着,抚了一下我的长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紧紧抱住我,“汐汐,我已经满足。”

过了半天,他转过身去,平静地:“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少麟悄悄走了,正如他当时的悄然来临。

又或许,有些朋友,是放在心里的。

他走后,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静。

我的父母,我的家人,一直都心照不宣地缄默着。

而我跟妙因之间,也一直都淡淡的。

说实话,对于她和楚翰伟,我一直有些好奇。

但子默绝口不提,其实,我也知道,有些事,不必刻意去探询什么。

一天,我下课,抱着重重的教案,下了教学楼,在对面的树影下,看到一个不算熟悉的身影。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你好。”

他微笑:“好久不见,你好。”

我朝教学楼的方向看了看:“等……”

他大大方方地“嗯”了一声:“我来早了点,她应该还有一节课,”他朝我看看,“有空吗?”

我们在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

他看着我:“其实,我对你很好奇。”

我挑了挑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轻轻一笑:“不过,还比不上我当时,看到一个陌生人半夜两点多,浑身上下淋得湿透地敲开我房门的那一刻,来得惊奇。”

他侧过脸来:“你知道吗,去年初夏,秦子默从新加坡转机,飞了十多个小时,辗转到新西兰去找我,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记得童妙因吗?’”

他微笑:“妙因……妙因……,我怎么会不记得她?大一那年,她温柔,美丽,符合那个年纪的男生对心仪女孩的全部梦想。有一次,我碰上她自行车坏在路上,我带她回家,我们就这样熟悉了,原来,她不像我以为的那么高傲,原来,我也不像她想像的那么自大,那时候,她,我,还有一个她的朋友,三人经常在一起玩,班里男生经常开我们的玩笑……”

我看着他,一个温文的男子,从容不迫地叙述着,神态平静。

他的眼睛,看着远方,轻轻的:“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朦朦胧胧,就是爱情,可是……”他若有所思地,“我们那时候太年轻了……”

“我不知道,她那个朋友,也对我……”他微微一叹,“仅仅是因为一个­阴­错阳差的误会,或者说,是那个女生有心的……,我严重伤害了妙因,她不再理我,我也放不下面子去找她,不久,我们全家移民新西兰。”

“那天,子默说了很多,但是,我只记住了一句话,‘我对自己想要的未来,没有百分之一的把握,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不想你跟妙因重蹈覆辙。’”他看着远方渐渐隐到林后的太阳,“在新西兰,我认识了很多女孩子,她们中,不乏像妙因一样美丽的,但是,我永远记得,那年,最后一次送妙因回家,我已经往回走了很远,回头看去,她背着夕阳的光,静静看着我的眼神。”

“其实,就像子默说的,我对妙因,对未来,同样没有把握,但是,因为他的这句话,或许,还因为年少时候的那个梦想……”他轻轻地,“我还是,回来了。”

突然间,他站了起来:“我不期望她立刻能接受我,原谅我,但是,跟子默一样,我可以慢慢地等。”

说罢,他微微颔首,大踏步而去。

我从他的身后看过去,妙因正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我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两个月后,我收到妙因的短信。

“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子默跟你,从头到尾,没办法走得出过去,那样,实在太奢侈。”

“不是所有的事,都如子默所说的那样,只是一种移情,我宁愿相信,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时间。”

“但是,林汐,我们始终是朋友。”

我阖上手机,微笑了一下。

坐在我身旁的子默看着我,有点诧异:“你笑什么?”

我歪过头去看他:“我笑一个人。”看着他有点不解的表情,我慢条斯理地,顺了顺我面前的教案,“一个半夜三更坐飞机去扰人清梦的人。”

我很难得地发现,某人转过脸去,耳根微微发红。

我挑了挑眉,叹了口气:“秦子默,你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根本不符合经济学投入产出原理,可见当年,我对他的熏陶完全失败。

没人理我。

我又挑了挑眉,好心闭嘴。

算了,不能指望他立竿见影瞬间成才。

正想站起来,突然间,一个身影贴到了我身后,一个­唇­在我头发上摩挲,然后,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汐汐,我恋旧,”他圈紧我,喃喃地,“很恋、很恋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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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还有最后一章啦,先给自己加加油,写完再出门去,hoho~~~~

生生世世

请一定记得比我幸福

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

不久,沙沙跟汪方宣布结婚。

我跟子默是当仁不让的男女傧相。

婚礼那天的沙沙,更加美得惊人。

只是席中,我陪她在化妆室休息的时候,她一把抱住我,眼泪汪汪地:“汐汐……”

我的眼眶也是一片湿润,只是,我拍了拍她,笑道:“傻瓜,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哭什么?再说,哭花了脸,可就不漂亮了。”

她依然紧紧地抱着我:“汐汐,我真的好高兴,有你一直陪着我,还有……”她擦了擦泪,“子默哥哥终于没事了,他……还是跟你……”

她梨花带雨的脸上,有着一种安宁的美,又过了半天,她轻轻地:“汐汐,记得帮我谢谢子默哥哥。”

她看着化妆室桌上放着的她跟汪方的结婚照,若有所思片刻,绽开淡淡的笑颜:“汪方说,子默哥哥回来后,跟他见过面,”她握紧我的手,“他还是一直关心我的,就像他以前说过的那样……”

我替她顺了顺头发:“傻丫头……”

话未说完,门开了,是新郎官。

他径直走到沙沙面前:“沙沙,累不累?有没有感到不舒服?还有,……”

我微笑着,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甜蜜地轻言细语。

我带着感激,看着眼前这样宽厚包容的男人,给予沙沙的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呵护。

我的小妹妹沙沙,终于有了一个美满归宿了。

我悄悄替他们阖上门,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婚礼办得都很成功。

沙沙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但是,有一个人心情很不好。

是詹姆斯。

一天,我坐在子默客厅的小几前备课。

子默放着好好的书房不用,偏来跟我挤,我们席地而坐,各占茶几的一端。

突然,有人来敲门,敲得很是急促。

我跟子默一愣,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我去开门。

是愁眉苦脸的詹姆斯。

我有些惊讶,因为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应该刚从西藏游玩回来。

他一进门,就大声地:“汐汐,我生病了。”

他指指自己的心口。

我大惊,声音抖抖地:“你心脏……出了毛病?”

他也吓了一跳,大摇其头:“oh,no……”

子默头也不抬,目光仍在文件上,淡淡地:“他的意思,他得了心病。”

“心病?”

子默继续翻过一页,波澜不惊地:“相思病,”他站了起来,抱起看好的文件准备回书房,走了两步,回头浅浅一笑,口气中带着戏谑,“别理他,老毛病了,隔三岔五地犯。”

我忍住笑,看着詹姆斯充耳不闻,无比虔诚地交握住双手:“那种感觉,”他兴奋地,“就像你们国家的那部《红楼梦》里,贾宝玉第一次看到他表妹一样,你看过吗?你明白吗?”

我白了他一眼,拜托,不要侮辱我的智商,好歹那是我们国家的国粹好不好?再说,有满脸络腮胡讲话洋腔洋调的贾宝玉吗?!

反正课也备得七七八八了,我索­性­阖上书本,耐着­性­子听他讲述他的艳遇。

原来,他去西藏玩,认识了同旅行团的一个中国女孩,一见钟情,从此穷追不舍,奈何女孩子不仅­精­灵古怪,而且口齿伶俐,中文半吊子的詹姆斯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多次约会邀请被她四两拨千斤地,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痛快回绝。

我无限同情地看着他,唔,好像瘦了不少呢。

他沉溺在自己的小宇宙中,笑得很是白痴:“她就像一个天使,笑得太灿烂了,ohmygod……”

我失笑,看来,詹姆斯完全不明白,天使的一半,可能是魔鬼。

说到后来,他看着我:“汐汐,我终于想明白,Richard当年天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一本正经地,“原来,喜欢一个人又看不到她,每天早上起来,真的看到红红的树叶就会想起她,就会想哭。”

我一愣,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他想说什么,不禁啼笑皆非。想来王实甫老先生若是知道自己的千古名句被他如此曲解,定会从九泉之下愤而跳将出来抖着指头论理,然后,再吐血而亡。

又转念一想,算了,人家好歹也是国际友人,又算得上元曲票友,在古文化日渐式微的现代社会,­精­神可嘉。

于是,我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趣地继续听着他的絮絮叨叨。

最后,我和子默还好心地请饥肠辘辘的他吃了一顿饭,而且,子默亲自下厨招待。

临走前,詹姆斯很识相地,自动忽略从头到尾不动声­色­,只是安静听着,鲜少开口的子默,伸出手来,十分感动地想要拥抱我:“汐汐,你是个好人。”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下子拉开了。

紧接着,詹姆斯收到了两道带有严重警告意味的眼神。

子默看着他,淡淡地:“是不是手上的案子都办完了?要不要……”

他抬起双手,作讨饶状:“没有,没有,马上,马上……”

他转过头来,拍着脑袋,朝我挤了挤眼:“抱歉,我忘了,你是Richard的ChineseDoll,”他怪腔怪调,一个字一个字地,“生-人-勿―近-―”

他很是狡黠地一笑,迅速闪出门去。

我跟子默面面相觑,不禁也微笑。

这个永远苦中作乐的活宝詹姆斯。

没多久,我跟子默抽空回了一趟G大。

我们先找到了向凡,物是人非,故人相见,大家都很是感慨。向凡携当年的女友,如今的夫人请我们吃了一顿饭,还在当年那个小小的饭馆,我跟子默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陈设,相视而笑。

我们还去拜见了导师和师母,他们对子默极为满意,犹甚于对我,导师如遇知音般,一直拉着他在书房里闲谈,师母也忙不迭地,去买菜做饭招待我们,临走时,师母更是眼睛微湿地,笑着拍了拍我的手。

当天晚上,我和子默在G大里牵手漫步,一路从馨园走到律园,走过当年的宿舍。

我们走过那个小小的喷水池,走过天桥,走过林荫道,走过主教楼,不知不觉地,又来到管理楼旁的那个大­操­场,我们俩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和当年一样,依然是如水的夜­色­,依然是寥落的星辰。

但是,这一次,坐在­操­场上的,不再是当年的我那孤单寂寥的身影,这一次,有子默一直陪伴我。我依偎在子默的身旁,他揽着我的腰,他的下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我微微闭眼,我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带有些微甜蜜静谧的感觉。

他时不时在我耳边喃喃地:“汐汐……”

我微笑,顽皮地把玩着他的手,突然间,从滑上去的衣袖,又看到了那道疤痕。

我有点心疼地,轻轻触着:“还疼不疼?”

“不疼。”

我继续触摸着:“怎么伤的?”

他不语,将头靠着我,又过了半天,才轻描淡写地:“我去餐馆打工,挣生活费,有一次因为犯困,不小心割到的。”

我心里微微一酸,还有些不解。我知道,他姨父姨母一直很疼他,怎么会……

他仿佛察觉到我的疑惑:“我陆陆续续地,把爸爸用我的名义存的钱,妈妈留给我的钱,还有姨父他们给我的生活费,都汇回来替我爸爸填补当年的亏空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记得小时候,我发高烧,我爸爸在另一个城市,他深更半夜冒着暴风雨往回赶,守了我整整三天三夜……,后来,我妈妈要带我走,他站在月台上,看着我走,哭得很伤心……,他把钱,包括自己的工资,都为我存了起来……”

他又顿了片刻,才慢慢地:“其实,那天,我原本是想,带你跟爸爸见过面之后,再找个机会,劝我爸爸自首的……”

他紧紧拥住我,低低地:“因为那个时候,我就像传说里那个寻找青鸟的少年,我找了很久,我找到了你,我有了你……”

“汐汐,我有了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往事如风。

一会儿之后,我睁开眼,下意识地,我抬起头去,凝视着天边那颗最亮最亮的星星。

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看向子默,他也正在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然后,俯过头来,在我耳边低语:“汐汐,想不想要天边那颗最亮最亮的星星?”

一时间,我竟然有些恍惚,我几乎是有些失神般地,点了点头。

他的头,更近地俯过来,他的呼吸,带着那种温暖的男­性­馨香,近在咫尺地,吹拂过我的脸,他的眼睛,比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还要更亮,更耀眼,他轻轻地,生怕惊动我似地吻住我,他的眼睛,始终在我眼前亮着,灿若星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地,放开我,然后,他的­唇­,滑向我的耳边:“汐汐,看到了吗,最亮最亮的那颗星星,这么多年来,自始至终,都在我的眼睛里,”他拉过我的手,贴到他的胸前,“在我的心里。”

他的头抵住我的,他的鼻尖,抵住我的鼻尖:“汐汐,你看到了吗?”

我微微点头。

那一夜,我们相互依偎着,在那个­操­场上,坐了整整一夜。

时光荏苒,匆匆一去不复返。

一晃两年多过去了。

其间,跟我情同姐妹的大姐,跳槽去了上海,终于跟老公团聚。

五指禅神功,眼见绝迹江湖。

临走前,在站台上,她意味深长地她抱了抱我:“林汐,珍惜现在。”

我看着她含笑的眼神,心里一暖。

聪明的大姐,从来不主动问我任何事的大姐,想必早已猜透所有的前因后果。

妙因跟楚翰伟的故事似乎仍在继续。

沙沙更是做了一个幸福的未来妈咪。

这一年的冬天,加拿大温哥华郊外,我跟子默来度假。

除了詹姆斯在为情所困之余,时不时打国际长途来诉诉苦之外,我们生活得很平静。

一日,子默工作之余,坐在壁炉前,拿着一沓报纸,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我一起看电视。

我百无聊赖地转到一个覆盖北美的中文台,突然间,心中一震。

电视上放着一段录像,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在众人的热烈掌声中,正从主席台上接过一个奖杯。

然后,微笑着,从容淡定地用流利的英文致感谢词。

是两年来鲜少跟我联系,几乎断了音讯的唐少麟。

不一会儿,镜头切换到演播室。

是一家中文媒体在采访他。

在电视屏幕上,坐在演播室里的那个成熟沉稳,仔细倾听主持人提出各种问题的男人,时不时地微笑着,或是简短地答上几句。

最后,那个看上去秀美然而言辞­干­练的女主持人笑着抛出了一个问题:“唐教授,在我来采访您之前,我的很多朋友、同事、同学,”她眼底的笑意加深,“当然,几乎全是女­性­,委托我向您问一个问题……”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只是略略一怔,便微笑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那就是,像您这么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工作以外的个人生活一直十分低调。”主持人的语气略显忐忑,“今天,借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您能谈谈吗?”

她的眼中露出一丝丝期盼。

他仍然微笑,但语气温和而不失距离:“很抱歉,无可奉告,”他交握双手,“因为,至少目前,我仍然单身一人。”

女主持人继续锲而不舍地:“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一下……”

他浅浅一笑:“可以,”他看了看手表,礼貌地,“但抱歉,只能再问一个问题,因为待会儿,我还要去出席一个典礼。”

女主持人试探地:“那、您、曾经爱过什么人吗?”

我心里又是微微一震。

他侧过头,似是思索了片刻,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是的,”他的脸庞开始柔和,“我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子。”

我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

主持人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雀跃:“您能多谈谈吗?”

“抱歉,我不能。”我又听到那个熟悉而磁­性­的声音,他的声音,安宁而平静,“我只能说,她会永远和我的青春,我的回忆同在。”

女主持人又说了些什么,我听得不太清楚。

我只听到,在节目的最后,在主持人说完结束辞后,他开了口:“对不起,我能不能,再多说一句话?”

我抬起头去,下意识地,擦了擦眼睛。

我看到他的脸朝摄像机方向转了过来,他卸下了方才的庄重,眼睛里是暖暖的,纯净的笑意。

依然是当年那种坦然,温暖,而略带捉狭的笑容。

然后,我看到他轻快地,几乎是调皮地眨了眨眼:“生日快乐!”

我坐在地毯上,我微微一笑。

少麟,你还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又过了半天,我抬起头。

子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出去了。

我随手关上电视。

我一直回想着那个温暖的笑容。

过了很久,我又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开电脑。

我的电子邮箱里静静躺着一封信。

是少麟写来的,非常简短:

汐汐:

我会尽力追寻我的幸福。

请一定记得,比我幸福。

PS:生日快乐。

少麟于罗马

我看着,我微笑。

我明了他的全部涵义。

有朋若斯,夫复何求。

过了一会儿之后,我起身,拉开门。

一阵寒风迎面袭来,木屋外的走廊前,子默的身影,沐浴在温哥华的斜阳中。

他背靠着廊前的木柱,静静地抽着烟。

我看着他的背影,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知道,从心底,他对少麟的歉疚,不会比我少,只是,他一如既往地,闷在心底。

我走了过去:“子默。”

唔,天真的很冷,只穿着薄薄一件毛衣的我下意识搓了搓手。

他回眸,微微一笑,迅速将烟掐灭。

我用力瞪他:“又抽烟?”

医生早就给他下过戒烟令。

他妥协地对着我笑:“一点点。”

我转身要走。

他探出手,反身搂住我,顺势密密包住我冰冷的手。

我挣扎了一下,挣脱不开,索­性­埋头到他的胸前,赌气不看他。

他好脾气地伸出手,揽住我。

他的身上,依然是那种好闻的馨香,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我心里一动,下意识地,在他的毛衣上蹭了蹭,唔,好舒服。

我又蹭了蹭,真的好舒服。

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那种在毛衣上蹭来蹭去的感觉,那是一种属于童年,属于阳光,属于家的感觉。

只是,很多很多年来,都没有这样的回忆了。

他的身体明显一僵,他的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哑哑地:“汐汐……”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

他的动作也有些奇怪。

我伸出手去,有点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啦,不舒服?”

他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我凑近他:“到底怎么啦,唔……”

我的­唇­被狠狠堵住了。

他将我紧紧抵在木柱上,几乎是有些专横地撬开我的­唇­,他的­唇­,他的舌,趁势滑了进来。

他的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势汹汹。

他的手,也开始在我身上重重游移。

院墙外,传来清脆的口哨声,还有夹杂着的笑声和鼓掌声。

一定是那些每天傍晚准时路过的滑滑板的街头少年。

我很窘,拼命推他:“子默,子默……”

光天化日之下,很丢脸哎!

他又呻吟了一声,没好气地:“我亲自己的老婆,不行吗?”

说罢,弯腰一把抱起我,回到屋内。

木屋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的炉火。

他放我躺在地毯上,他的身体,热热的,紧压着我的。

他依然吻着我,吻得我有点晕头转向。

但是,我还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子默――”

他“嗯”了一声,手悄悄伸向我胸前的扣子。

“明天陪我上街,去买回国的礼物,好不好?”

又是“嗯”的一声,一粒扣子被解开了。

我微微喘息,把握最后的一丝理智:“子默……”

他继续敷衍地:“嗯?”又是两粒扣子宣告阵亡。

我吸了一口气,格开他:“我爸爸说……”

他总算认真点了,停下动作:“说什么?”

他专注地看着我。

自从两个月前我跟子默注册结婚以来,爸爸,还有他,表面上一直还是淡淡的,没有一般翁婿的亲热,但是,我知道……

前阵子,爸爸突然打电话过来,东拉西扯了半天之后,才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有个法律难题,要咨询一下子默。

他的口气很是温和,甚至,还有几分我从未感觉过的紧张和忐忑。

我略略踌躇之后,还是把话筒递给子默,站在他身旁,听着电话两端略带拘谨的问答,心里暖暖的。

其实,我知道,以老爸这么多年的资历和人际关系,未必真问得到他这个素来无甚来往的新科女婿。

或许,这是好面子又拉不下脸的老爸,一步一步的妥协,还有让步。

我看着子默:“爸妈说,我们只是注册一下,太简单了,等我们回国后,刚好你爸爸减刑期满出狱,两家商量一下,再……”

先前,我陪子默去监狱看过他爸爸,一开始,他待我始终淡淡的,除了点点头,几乎不跟我说话,直到后来,有一次,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子默半天:“子默,你最近气­色­很好。”

突然,他转头看我,语气没有什么变化地:“只是太瘦。”

我怔了一下,看了看子默立刻伸过来揽住我的手,忙忙点头:“我会督促子默,让他多吃点,注意休息。”

他轻轻哼了一声,未置可否地转过脸去。

但是,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也微笑。我明白,或许,这也是他目前所能作的最大让步了。

子默压根没听我说完,只是稍稍瞥了我一眼,就简单地:“好。”

说完,他的头又迅速地覆了下来。

我微微喘息:“……我还……没……”

他的头仍然低着:“好。”

我气结,推他:“什么……”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他拨冗地,简短地:“什么都好。”他又补了一句,“只要你开心。”

我再推他:“子默……”

还没吃晚饭好不好?

没有反应。

于是,我咬­唇­:“子默,Angel生日快到了,你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

“……”

“子默,沙沙说,要让我们当宝宝的­干­爸­干­妈……”

“……”

“子默,锅里还熬着汤……”

“……”

“子默――”

他略带恼怒地抬起头。

我不看他的眼神,嗫嚅着:“……会……­干­……掉的……

他盯着我,抓了一下头发,挫败地:“汐汐,你可以再没神经一点!”

我乖乖闭嘴。

生气的人最大。

我慢慢闭上了双眼,如同置身云端。

我浑身发烫,不知道是被熊熊的炉火烤的,还是被那些无所不在的炙热的吻……

子默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突然间,走道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了,在一片寂静中,响得很是急促。

我不安地动了一下身体。

铃声一直响个不停。

子默重重埋下头去,一动也不动。

又过了半晌,他抬起头来,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地:“……詹姆斯,我要宰了他!”

我笑得打跌,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杀气腾腾地向电话机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我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了不远处那套子默随身携带的《莎翁全集》。

我伸手过去,打开扉页,一行古雅的篆体字清晰印入眼帘:

向莎翁致敬。

那是我们注册那天,子默执着我的手,合力印上去的。

我带着微笑,静静注视着。

我闻到了书本特有的淡淡的清香,还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温馨。

片刻之后,我翻身趴了下来,枕在手臂上静静冥想。

我有点纳闷。

我到底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这样一个有时很专横,有时很赖皮,凡事喜欢闷在心里,对朋友外冷内热,说戒烟总是不当真,吃饭依然异常挑食,工作起来不要命,脾气还异常执拗的大男人呢?

到底是十六岁那年,还是十九岁那年?

我轻哼了一声。

这个可恶的大男人,他到底有什么好呢?

掰起指头数来数去,左一样右一样,每样都是坏习惯!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是全心全意爱我的,不是吗?

暖暖的壁炉前,映着红红的炉火,我有点困了。

我浅浅一笑,闭上眼。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走近了,叹了一口气,轻轻叫我:“汐汐,会着凉的,要睡回房间去睡――”

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恍惚中,有人在我额头轻吻了一下,一把抱起我……

我陷入了甜美的梦境里。

梦中,莎翁正在朝我微微地,微微地笑。

向莎翁致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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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总算一口气写完结局了,^_^

莎翁是我写的第一篇文,断断续续写了大半年,中间还停了一段时间,再加上我又是一个没什么耐­性­的人,写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要放弃,还好有大家的支持,鼓励,批评,还有善意的包容,才能让我有勇气一点一点写下去,才有了现在的结局,最应该感谢的是你们,Thanksalot!!!

其实写文真的是一个遗憾的过程,总是觉得写不到自己最想要的,写出来的,总有许多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又或许,最美的,永远都藏在每个人不可触及的心底最深处吧,谁又能例外?

PS:狮子,豁达的狮子,偶对不起你,55555555555

等我出门散散心,过阵子有时间补一下番外,一定给你一个交代^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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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记得那年,子默生了一场病,而且,因为他和林汐的事,还把大家都折腾了一番。在那几天里,少麟不见了,我跟少麒到处找他,找遍了整个G大,始终找不到他,手机也不开,找到他宿舍,他同学说少麟跟他们讲出去散两天心。少麒很担心,我也很担心,尽管少麟这小子一直都臭跩得要死,我也经常开他的玩笑,但是,我和少麒都知道,这一次,他心里一定不太好受。

过了大概四五天,我和少麟走过馨园里那个小小的喷水池,少麒视力好,一眼看过去就叫:“少麟――”

我一看,可不是,少麟一个人,坐在喷水池靠里面的一个小角落里,静静地,坐在那儿,抬头看着什么。

我跟少麒走过去,也坐了下来。少麒刚想开口,少麟就笑了笑:“我今天刚回来,前两天,回原来的中学去,随便走了走。”

少麒看着他,想劝他,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少麟――”

少麟截住他的话,他抬起头,看向夜空:“初三那年,我第一次注意到林汐的时候,她正在笑着,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一笑起来,她的眼睛,就像这轮弯弯的上弦月……”他的嘴角勾起微微的笑意,“她从来都那么情绪化,看本小说也会哭得淅沥哗啦丑兮兮的,她从来上楼梯都是连蹦带跳,老被班主任训,她一直冒冒失失丢三拉四的,从来都不记得下雨天要带把伞,还有,她脾气也不好,总是要跟我顶嘴,可是,她做人太心软,别人要她帮忙的时候,从来不懂得怎么拒绝,碰到看不惯的事情,就忍不住立刻要跳出来打抱不平……”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说起来,她有那么多的小毛病,可是,偏偏,我鬼迷心窍地,就只喜欢这一个。”

我跟少麒愣愣地,坐着听他说,听他说着好像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我不自禁地,鼻子发酸。

一直都那么开朗而洒脱豁达的少麟,第一次,身上笼上了淡淡的忧愁,和哀伤。

他继续抬起头,看向天边的那轮上弦月:“你们不要为我担心,”他沉默了一下,转过头来,他的笑,很诚挚,“这两天,我想清楚了,只要林汐觉得幸福……”

他又低下头去,又过了半天,淡淡地:“只要她开心,我就开心。”

这一次,连少麒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看见少麒的眼圈,微微地红了,他拍拍少麟的肩,什么都没有说。

那年寒假,子默跟夏言和少麒他们回家,我也回到自己家。我经常跟少麒出去玩,那段时间,听少麒讲,少麟这阵子总是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就那么默默地坐着。有一次,我去少麒家,路过少麟房间,我看到他坐在桌前,盯着手里一个什么东西在看,等我跑过去的时候,他马上就藏得好好的,死活不让我看,后来,少麒进来一把就把我拉走了,他不让我再问下去。当时,看着少麒的脸­色­,我只好乖乖走人。

那件事对我来说,直到现在,都是一个谜。

第二年的夏天,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先是子默和林汐突然间就分了手,少麟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去了美国。

在少麟即将出国的时候,我和少麒曾经把子默和林汐当年怎么认识的,怎么开始相爱的,凡是我们知道的,第一次,没有丝毫回避地,通统告诉了少麟,少麟只是默默低着头听着,对于我们对子默和林汐后来突然间决绝分手的感慨,他也只是听着,若有所思,但一言不发。

而那个时候的林汐,我曾经去看过她,她已经完全不是少麟口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了。我深深知道,她跟子默的分手,对她的打击,有多么地大。

因为她的眼睛,像一口幽深的井,完全看不到底。

一年多后,我跟少麒来到了新加坡,我们生了一对可爱但忙得我累死累活的双胞胎,我爸爸给她们起了中文名字,一个叫爱中,一个叫爱华。我跟少麒整天忙得没空去想什么别的。

后来,少麟博士一毕业就回国了。他一回国就去找林汐,我跟少麒一点都不奇怪。

我们知道,出国六年来,他从来也没有忘记过林汐。

对于少麟的执着和痴情,我和少麒一直都有些无可奈何。

我们从夏言口中得知,现在的子默,也来到C市。

六年多后,这三个人,居然冥冥中,又有了新的交集。

我和少麒都有些担忧。

因为,我们不希望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但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命中注定,他们总是会纠缠到一起。

番外二

我和子默是多年的朋友。

可以说,我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最了解他的人之一。

所以,这么多年来,子默的快乐,子默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刚转学到杭州时,子默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他没有爸爸,妈妈身体也不好,再加上他长得出众,为人沉稳,成绩又好,不仅老师们十分喜欢他,更有许多女生偷偷爱慕着他,算是学校的风头人物。所以,从他一转来念书开始,班里就有坏男生合伙起来欺负他,把他的书藏起来或扔掉,又或者,路上堵住他,威胁他,打他。

子默很倔强,他从来不跟别人提,就算打不过,就算脸上偶尔会有淤青,当老师问起来的时候,他一律沉默以对。

有一次,当那些男生又一次在路上堵住子默的时候,我刚好路过,帮着子默跟他们打了一架。那天,印象中一向文文静静的子默就跟不要命一样,不顾自己的浑身伤痛,冲过去和他们纠缠厮打着。

那天,那些男生与其说是被我们的拳脚收服,倒不如说是被子默的摄人气势吓住了,最终,我跟子默误打误撞地大获全胜,从此以后,那些男生再也不敢找子默的麻烦,对他小心翼翼,十分敬畏。

从那天起,我和子默意外地成了好朋友,我是他中学四年里唯一的好朋友。

但子默一直还是那种对所有事情都冷静漠然的模样,只是偶尔眼底会掠过淡淡的哀伤。

后来,我才知道,那场架的产生,缘于他们骂子默是没有爸爸的杂种。

子默向来很坚强,即便他母亲那时候病重,他同样表现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和坚强。

但他在我面前,曾经哭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他初三那年,有一天,一向从不缺课的子默突然间没来上课,整整一天都没有踪影,我很担心,到他家里去看他,就只见子默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前。

他一回头,我看到他眼里,是满满的泪。

他的眼神,那么哀伤,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哀伤。从此,子默变得更加沉默。

高一那年,他妈妈去世,高二,子默转学去了Z市,我们暂时分开了。

但是,仅仅相隔两年,我们又在G大重聚了,而且,还住在同一个寝室。

大学时代,一向学业优异心无旁骛的子默,对英文尤其努力,他的目标就是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

直到他遇到林汐。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遇到林汐,到底是他的幸,亦或不幸。

只是,当时的子默,毫无预兆地,一头就栽进去了,那段时间里,他的幸福和快乐,是我跟他相处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的。他对林汐的感情,浓得外人根本无法想象。

他视她若瑰宝,如生命,因此,为了她,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毕业即出国的一贯梦想。

所以,才会有后来……

没过多久,子默就悄然走了,他去了加拿大。

他留下了林汐,孤伶伶一个人,承受那无尽的痛苦。

或者,他把自己的心,也遗失了在这里。

我眼看着林汐从一个当初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变得沉静,变得忧郁。

我眼看着林汐天天在我们宿舍楼下徘徊。

我眼看着林汐经常坐在那个大­操­场上,一直坐到夜阑人静。

我只能远远地关心她,暗地里照顾她。

而子默,六年中,几乎跟我断了任何音讯。

或许,他正是要忘记过去,忘记……

又或许,他在异国他乡,也已经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吧。

毕竟,爱一个人,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没想到,六年多后,子默终究还是放不下,他还是忘不了,他还是回来了。

只是,那时的我,刚好去了新加坡做高访。

我们正好擦肩而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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