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一定下来,老银银真高兴。就像会计给儿子定下结婚日子那么高兴。那些日,狗日的会计口哨儿也打得响亮了,也不骂人了,也不拿手电棒晃人了,头脸也不那么黑森森的了,见人也笑笑的了,还一家一个请着人到自个儿家吃喝了一顿油炸糕。
老银银也定下来要庆贺庆贺。周身一场大事,该庆贺庆贺。油炸糕吃不起,但吃顿不掺高粱面的莜面窝窝还是能够办到的。
得喝酒。无论如何得喝酒。最后一回了,该破费也得破费。穷舍命富抽筋,小家子气是不好的,让村人笑话。
老银银花了两块钱跟公社买回个羊头,还有四个羊蹄子。花了八毛钱灌了一瓶烧酒。花了一毛五要了盒“火车”牌洋旱烟。温家窑能吃得起洋旱烟的人们都说,“火车”烟又便宜又好。那些没钱的人家,过个时头八节来个亲戚六人啥的也都要买这种烟。老银银也就买了一盒儿。
火车是个啥东西?听下等兵说,火车一晌午能没出千把里。真他妈的有了神了。老银银也知道烟匣上就画着有火车。可他看不见。用手摸也摸不出。
算了。自个儿都快要死的人了,管人家火车干啥。再说,人一辈子没经见过的东西多了。那次上头来的那个干部他就认不得胡麻。他说你们村怎么搞的?把好好儿的地尽种些蓝花花。真是一个狗日的。球不懂。
庆贺就得叫叫人。人多叫不起。老银银决定就叫叫官官来跟自个儿吃上顿。一则官官也是个没眼眼,二来官官家什的会掐算。他想叫他给自个儿定个好日子。看看哪天最是个黄道吉日。
官官一点儿也不拿架子。一叫就来了。
“我看今儿咱们把这灯点着他。”老银银说。
“我就大年点。我平素不点。”官官说。
“今儿咱们就顶是过大年。”
“你能看见灯头。我看不见。”
“有灯我眼前头就是红的。”
“听赤脚板医生说你那眼睛上蒙了层灰皮皮。一割就又能看见了。”
“咱哪的钱割?”
“就是。割不起。”
老银银就说就把羊头肉和酒拿上炕了。
他俩就说就喝。呱呱拉拉的一直喝到深夜。
“我看他有眼的哇,还不也就是个羊头就烧酒?”老银银说。
“人活着做这呀闹那呀。折腾半天不就是为了个这?”官官说。
“皇帝打天下不也就是为了个这。”
“说的。皇帝山珍呀海味呀可吃个全。”
“可他也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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