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说下去!”
“遵……旨……”崔化叩了个头,仍在发抖:“大将军吩咐,全面搜查万岁爷……
您的下落,说是要在出兵安南以前一定要先拿着……了您,才再出兵打仗!”
“他……好大胆!”朱允炆气得脸色发青:“他也配!”
“是……”崔化颤抖着道:“方大人查出来万岁的圣驾在太苍古庙,这就……”
“别说了,下面的事朕都看见了……”朱允炆冷笑道:“你们出动了这么多人,三番五次要捉拿我,结果怎么样?成功了没有?别看你们人多,有个屁用!这就叫不得人心!”
“小人……知罪……罪该万死!”
“唉……算了……”朱允炆打量着他:“看在你曾是跟随我的份上,我今天饶了你,看样子,你也受伤了……”
微微一顿,他转向宫天保道:“放他走吧!”
“这……”宫天保呆了一呆:“……陛下,这怕不……太好吧!”
“让他走吧,我已经说了。”
说了这句话,朱允炆就转过身走开一旁,宫天保应了一声,只得退开一旁。
岳青绫收回火把,哼了一声,嗔道:“你自己可得小心着点儿,先生虽然饶了你,那个姓赵的小老头儿,却能要了你的命。再说这十万大山,本身就像是个迷魂阵,你一个人能不能摸出去,可就全看你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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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苍之龙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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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声未已,崔化早已大声哀恸起来。
“姑娘,千户爷……崔化该死……如今都想明白了……”
岳青绫翻着眼皮道:“你明白什么?”
“小人不是人……我该死!”崔化一面痛泣,磕头如捣蒜:“今天听了万岁爷的话,才知道小人……错了,姑娘……请你行行好,转请皇上让小人跟着将功赎罪吧!”
“将功赎罪?”宫天保大声道:“你还能有什么功好立?”
“千户爷!”崔化大声喘息道:“这里来去的路,我都熟,外面的卡子我都清楚……
崔化也能吃苦,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就让小人服侍皇上吧!”
听他这么一说,宫天保与岳青绫对看一眼,俱都无话可说,一齐向着朱允炆望去。
“皇上、皇上……您老人家就可怜可怜小人,收留了小人吧!”
一面说,崔化只是频频地磕头。
“你老人家要是不收留小人,小人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不活了!”
这么大个子的人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倒还是真伤心,看看这个人,倒也不是做作,很像是有几分血性。
想想自己身边各人,俱都是星散死别,除了岳姑娘之外,便只是一个宫天保了,难得这个崔化有心归顺,加上他对敌情的了解,如能诚心投效,正是求之不得,堪为大用。
朱允炆这么一想,心里便已活动,转向岳青绫道:“姑娘之意如何?”
岳青绫道:“还是先生做主吧!”
“好吧!”朱允炆随即点头说:“你就跟着我吧!”
崔化大喜过望,磕了个头,大声道:“谢万岁!”又向着岳、宫各自抱拳一揖,才自站起来。
宫天保哈哈一笑说:“崔头儿,圣上虽是收留了你,可是将功折罪往下就瞧你的了,不要说了大话不能兑现,可就不好意思!”
崔化道:“大人放心,这里出山的路,我最是清楚,就是外面的十七个卡子,我也了如指掌!”
“出山的路不劳费事。”岳青绫笑道:“倒是那些卡子,那时候要靠你一一指出。”
崔化答道:“这没问题,那时候看小人的就是了!”
说着,挺胸凸腹,不意触及伤疼,痛得“吭”了一声,立时又弯下腰来。
宫天保“哼”了一声:“要不要紧,伙计?还是先看看阁下你自己的伤吧!”
崔化拄着根棍子,一只手打着灯笼走在最前面。
宫天保背着朱允炆居中,后者由于是脸朝外正好与殿后的岳青绫脸对脸地点了盘儿。
一行四人缓缓前进。
就着时灭又明,若有若无的昏黄灯宠,打量着面前岳姑娘的神采,朱允炆竟自看得有些发呆,样子傻乎乎的,惹人发笑。
有几次四只眼睛对着看,岳青绫总是赶忙把眼睛转开,偏偏是这个年轻的皇帝,就有那个兴头儿,不时地多情一笑,他可真是童心未泯,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个心情?
真教人对他是没法子!
脚下软软的树叶,长长的那种针叶,不知积存了多少年了,人走在上面,就像是踩在棉花堆上一样的轻飘,老像是着不得力的样子。
走着走着,崔化停下了脚步,掏出一张地图,在灯笼下面仔细摸索。
岳青绫说:“怎样啦?”刚要就过去,即为朱允炆抓住了她的手。
“你……”岳青绫挣了一下没有挣开,直臊得耳根子发红。
“你……这个人……”
话才出口,立刻想到对方皇上的身份,忙即住口,顾忌地向他看着——所幸他不曾在意,只是把那一只握着的手,宝贝也似地贴着脸儿,香了又香,亲了又亲,就是舍不得拿开来。
“唉……您……您呀……”
真教人没有法子。
岳青绫半笑又嗔地指指宫天保的背,狠狠地点了几下,张嘴无声地告诉他说,人……
人哪!
偏偏是皇上眼睛也看不见:就只见她一个人儿。硬是不肯把抓着她的那只手松下。
打量着他那般痴情、馋猫也似的样儿,岳青绫可真是又笑又气,又能怎么样呢?几番邂逅,温存之后,总算认清楚了他,天生的那种多情种子,离了个“情”字活不了的那种人,你能对他又怎么样呢?
“姑娘……您瞧瞧这条路对吧?”崔化头埋在地图里,有点迷糊了。
“啊——”
岳青绫用力往回一夺手,差一点把藤座上的皇上给拉了下来,赶忙又扶着他,脸上臊得发慌……
“让我瞧瞧……”
四下瞧了一眼,岳青绫把嘴凑近到朱允炆耳边上:“别这样……你乖!再不听话,我可就不理你了!”
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自会说出像是哄小弟弟的话来——妙在皇上还真的就是吃她这一套,脸上带着一抹子笑,朱允炆这才松开了她的手。
岳青绫可真是“皇恩大赦”样地才得松了口气,脸上讪讪地来到前面“怎么回事儿?……”
“姑娘……您瞧瞧是不是这个方向?”崔化四面打量着:“我可真有些糊涂了。”
岳青绫四下望望,点头说:“没错儿,这是紫金坡,再走走就出林子了。”
“这就对了……”崔化笑道:“您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我记得前面有很多花。”
说到花,各人鼻端立刻就嗅到了阵阵花香,沉闷的空气顿时为之一松。
自此而向外观望,已可见月光的渗淡以及繁星所点缀的穹空。
岳青绫点点头说:“把火熄了吧!”
崔化随即把燃着的火把熄灭,却在这里,耳听着弓弦一响,一支箭弩,直向着崔化前心射来。
射箭人显然借助于先时的火光,取势极准,即在火光方自熄灭的一霎,嗖然作声时,已至眼前。
崔化一惊之下,由不住“啊!”地叫了一声,只以为这一箭鬼使神差,快到了极点,简直不容闪躲,自忖着必死无疑。
却是不知他身边的大姑娘眼明手快,玉手轻翻,“嗖!”地一把,已把这枚箭矢握在手里。
紧跟着她娇躯微拱,嗖的一声,已纵了出去。
岳青绫以“燕子掠波”的轻功身法,一连三个起落,已扑向眼前。
这里接近林外,已不似先前之一片黝黑,衬着斜空里的一天垦月,双方身形已依稀可辨。
岳青绫身子一经落下,长草丛里倏地冒出来一条人影,锦衣高冠,正是大内锦衣卫士的典型写照。
想是岳青绫来得太快,这人一支长弓还在手上,竟然不及收起,当下“嘿!”了一声,随着进身之势,以弓为剑,直向岳青绫当心猛刺过来。
岳青绫自是不把对方看在眼里,左手轻翻,一下子已拿住了长弓之端。
那人用力一扯,“嘣!”的一声,竟自把弓弦扯断。一截弓背仍自在对方手上。这才知道不是好相与,嘴里喝叱一声,张手松弓,紧跟着腾身而起,直向着眼前一棵大树上落身下来。
却是岳青绫早已防着他的有此一手,一声清叱,手上那一截竹胎长弓,权作飞矛施展,陡地脱手而出,直循着对方腾起的身子飞刺过来。
出手既快又准,“噗哧!”正中对方前心要害。
那人“啊!”了一声,身子一弓,一个咕噜,直由空中直翻了下来,在地上几个打滚便自不动。
崔化、宫天保等一行俱都来到。
岳青绫向着崔化冷冷道:“这个人你一定认识,去看看是谁?”
崔化趋上去辨认了一会,由身上摸出了千里火亮着了再看,才自道:“啊,是他?!”
宫天保说:“是谁?”
“刘元庆,嘿!这家伙也来了!”
这时站起来,收起了千里火。崔化道:“他是跟着井千户身边的,他怎么也来了?”
井千户即是井铁昆,与方蛟齐名,是为对方阵营里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各人自是心里有数,而且,岳天锡亦曾说起,李长庭便是在他独门暗器“铁蝙蝠”之下,丧失性命,是以崔化眼前一经提起,无不心里一惊,直似有切肤之痛。
宫大保冷笑道:“这么说,姓井的很可能也来了!”
岳青绫点点头说:“即使他本人没有来,他手下的人一定奉令在林外有所部署……
看起来,一出树林就免不了与他们接触……”
崔化怔了一怔说:“等等!”一个人捧着脑袋,蹲在地上,想了好一阵子,才自站起来。
“我知道了!”
岳青绫一笑:“知道什么了?”
崔化站起来,左右打量了一眼,声音放低了说:“井铁昆有一个‘九子阵’,很是厉害,这一次上山,由于是方蛟主使,他无能施展,现在轮着他当家,保不住便会施展出来!”
宫天保点头说:“有理!”
崔化道:“我虽然摸不透他这个九子阵奥妙在哪里,但是却知道一个大概布置的图形……”
岳青绫高兴地道:“这样就好了,你大概地画一下,给我看看!”
于是崔化蹲下来,亮起了千里火。
即见他拿起来一根树枝,想想画画,迟疑地说道:“前三、后三、中三点……要把敌人连环穿!”
宫天保哪里省得,直是翻着白眼,岳青绫却是心里明白,频频点头,表示知道。
崔化却只画了五个圈子,便画不下去。
岳青绫接过树枝,一气儿又加了四个圈子,转向崔化道:“是这样不是?”
“咦?”崔化为之一呆,大力惊奇道:“姑娘您怎么会知道?”
岳青绫一笑说:“天下武学,殊途同归,愈是到了高乘境地,路子愈窄,你刚才一说九子阵,我便心里有了见地……这么看来,这个姓井的,必是出身‘长白’一门的黑道人物了?”
“对对对……”崔化越加钦佩地道:“他早年的绰号就叫‘长白枭’。”
“这我就知道了!”
朱允炆忍不住Сhā口道:“你知道什么了?”
岳青绫瞟着他抿嘴一笑:“您也想知道吗?说了您也不明白的……”
朱允炆只是看着她笑,笑得好傻,好满意的样子,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由堂堂偌大的一国之君,沦落到如今孤伶伶的一个人,往日的富贵更不用说,如今连一己的身家性命,都难以自保,一切都完了,还能有什么好自恃的?
却是那一腔赤子之心,追求完美的爱心,一直都盘踞着他,在他心里始终也不曾离开过。因而,即使在过去四年那些逃命的日子,那些寒冷的冬天,四周的环境,尽管是无比的险恶,他却依然能独自寻觅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快乐!
便像是这一霎,看着他所喜爱的岳姑娘那么美俊地站在身边,正在为保护自己而尽力,“最难消受美人恩”,只是对方的这一份心意,也就够自己消受陶醉老半天的了。
岳青绫转向宫天保道:“这个九子阵其实应称‘九子一母阵’,微妙之处在于九九杀着,宫师傅对于一般的阵势可有经验?”
宫天保尴尬地笑笑,摇摇头说:“这个……过去也只是习过三才阵、九宫图之类……
别的可就不通了!”岳青绫笑说:“这就够了,只要有九宫图的基础就够了!”
崔化说:“我也学过九宫!”
“这就更好了!”
岳青绫道:“九子阵其实便是由九宫图演变而来,当中的‘逢九必杀’应是不会变的……我想最厉害的应该是隐藏在暗中的主要人物,也就是‘九子一母’其中的那个‘母’。这个角色,毫无疑问地应该是由那个姓井的来扮演了。”
崔化点头道:“姑娘猜得不错,当初练习阵法的时候,每一次都是由井铁昆亲自传授,而且非常隐秘……据说,练习的时候,都由他暗中由笛音来控制,姑娘可知道又是什么原因?”
岳青绫说:“这样我就更清楚了……我想我们能够获胜,破了他们的这个阵势!”
宫天保喜道:“姑娘您有把握?”
岳青绫微微一笑:“到时候再看吧!”
朱允炷忽然Сhā口道:“太好了,小绫,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放走了那个井铁昆!”
“我知道!”岳青绫忽然一呆,发觉到他竟然改了对自己的称呼,叫自己是“小绫”,一时甚是意外,羞涩涩地向他看了一眼。
她当然知道朱允炷恨恶井铁昆的原因,那是因为他杀死了李长庭,后者一直是皇上身边最称得力亲近的人。
岳青绫暗暗记住了这个心愿,即是将尽一切可能,抓住这个井铁昆,好为李长庭报仇,并且要朱允炆亲自来处置他。
宫天保暗暗道:“那么……眼前我们应该怎么走呢?”
岳青绫说:“别慌!我也正在想这件事……”
她于是说:“我们现在就出去,我当第一,你们两个紧挨在我身后左右……如果我所料不差,对方的九子阵,就埋伏在林外不远,而且在我们一步踏出之始,很快的就会遭遇到——”
接着她很有把握的样子说:“你们不要惊慌,我会对付他们,最重要的是,无论怎么样,你们两个人都要紧紧跟着我身后左右,不要离开!还有……”
她转向朱允炆看了一眼。
“从现在起,由我来背着先生吧!”
宫天保应了一声,立刻解开套结,松下了背上的藤质便椅。
朱允炆脸色微窘道:“我还是自己走吧,这么大个人哪能老让人家背着?”
“算了吧……您还是让人家放点心吧!”
说时岳青绫已把那个轻便的藤椅系好背后,蹲下身子来让朱允炆坐好。
一切就绪,只待上路行动。
岳青绫再向宫、崔二人吩咐道:“你们要是万一走散,或是跟不上我,只要记住他们阵法的关键处是‘逢九即杀’,避开了杀着也就好了!我会随时注意你们的行动,与你们取得联系!”
宫天保道:“放心吧姑娘!错不了!”看了崔化一眼道:“怎么样兄弟?行不行?”
“不碍事。”
经过了一番活动之后,崔化身上气血已大肆通畅,眼前到了性命相关时刻,自得打起精神应付。
他的长兵刃虽已遗失,却有两口尺许来长的匕首绷在小腿肚上,拔出来精光乱灿。
宫天保的兵刃是一口缅刀,平素束在腰上,权作腰带,并不起眼,施用时可以随时出手,甚是方便利落。
一行四人,即在岳青绫带头之下,向林外步出。
果然正如岳青绫之所料。
惊险的场面,自步出丛林之始,立刻便有所遭遇。
先是当前乱石丛中,有人怪啸一声,弓弦响处射出了一排箭矢,夹带着极其刺耳的三缕风声,看来极其犀利,电掣而至。
岳青绫立时停住了脚步。
当前来矢,看似一条直线,要到眼前的一霎,忽地有了变化,陡地变成了三角箭式,如是,岳、宫、崔三人皆都在照顾之中。
岳青绫早已胸有成竹。
迎着对方的箭矢,长剑微振,发一阵响,已把来犯的三枝响箭全数打落地上。
岳青绫对这阵势,早已了然胸中,这一排响箭更加证实了她的臆测不假。
即在对方三枝箭矢被击落地的一瞬,岳青绫身子霍地向左面一个快转。
身后的宫、崔二人自是全神贯注,见状毫不迟疑,即行快速跟进。
果然,岳青绫所料不差。
即在她三人足下方自转动的一霎,三条人影霍地由暗中闪现而出,但是由于岳青绫等三人识破先机,先已避开了正面,使得来犯的三人,仓猝之间,大感惊异。
其中一人喝了一声:“变!”
喝声方起,三个人就地一转,有似旋风一阵,已自拔身而起,一起即落,随着各人手里的残月云刀,挥洒出匹练般的刺目银光,直向着岳青绫等三人当头罩落。
即使这样,依然不能得逞。
岳青绫清叱声里,长剑蓦地向空撩起,这一剑取势极妙,在一个拖长了的“乙”字剑形里,耳听得一阵叮当声响,已挡住了空中三人的来势。
紧接着她手里的长剑,在一个急发的剑势里,一连劈出了三剑,分别取向来者三人。
耳听得敌人一面,叱了声:“退!”
人影闪动着,连带着兵刃的交错声响,三个人来得快,去得更快。
一片衣袂影里,三个人鬼样地分向三方消逝——却是岳青绫身子何等巧妙,随着她脚下的一个抢步,有似疾风一阵,已抢先踏在了九九杀数的一个死门。
其势之快,出人意料。
作为对方三个阵势之首的那人,眼见如此,大吃一惊,张慌里挥刀以迎,却是慢了一步,即为岳青绫反手一剑,正中前胸。
这人惊呼半声,直挺挺地倒了下来,顿时一命呜呼。
下余二人眼见如此,不啻吓了个飞魂丧胆,各取逃式,鬼魂也似地向两侧消逝而去。
这番阵仗,来去极快,只在一发之即。
按常理论,岳青绫一面理当趁胜急追,杀对方二人于亡命之际,才是正理。岳青绫却别有所见,不此之图,一剑得势,抱剑而立,不再移动。
果然,敌人一阵由于阵势的已然发动,势将不能中途而止。
黑夜里,响起了一声刺耳笛音即在左前侧三丈内外,蓦地拔出了一条身影,衬着来人背后的一纸红灯,鬼影子样的轻飘,落身于一方石屏之巅。
尖瘦尖瘦的一张长脸,衬着前面额头齐眉的一片短发,这个人个头儿极高,耸肩拱背,垂着一双长手,形象至为怪异。
无须过问,岳青绫已能猜出他是谁来。
井铁昆!
站立在石屏之巅,拱肩垂臂,衬着他凹凸峥嵘的脸上五官,那个样子简直像是一个猩猩,也许是一头人猿更比较恰当些。
一身红色缎子长衣,腰系红绦,胸前十字盘结,背上背着长剑一口,红灯一盏,另有一个喷筒样的东西,两肋却也不曾空着,左面豹皮中鼓膨膨装满了东西,右面吊着一对南瓜般大小的流星飞锤,这样的一身沉重装备,设非是像他这般高大身材,常人万万不能。
虽然如此,再看他落下的身子,竟然如此轻飘,因而也就可以猜知他轻功该是何等杰出了。
眼下随着他落下的身子,发出了极是刺耳的一阵子怪笑,全身上下原已够红,再吃背后红灯一照,简直就像是燃烧了一团火焰般的醒目,这个人更像是年画上的火神,或是锺馗一样的可怖狰狞。
“丫头……”怒啸一声,这个人用手上竹笛,向着岳青绫直指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拒钦命,杀官拒捕,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岳青绫既已测知对方阵势微妙,自忖应付裕如,心里也就不再慌张。
聆听之下,抖擞精神,从容道:“姓井的,你少来这一套,什么钦命不钦命,真正的皇帝在我背上背着呢,谁还怕你们不成?有什么伎俩只管施展出来,看看又能把我怎么样?”
红灯汉子登时一愣,眉剔目张道:“你……认识我?”
岳青绫冷笑道:“谁认识你这个无耻势利的小人?方蛟都已经死了,你又能作什么怪?不相信你就试试,看看到底是谁怕谁?”
井铁昆又是一愣,桀桀怪笑了两声,只看他这副外貌,尤其是深更半夜里的忽然出现,简直是妖魔鬼怪一样地吓人。
“好丫头,你的口气不小!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逃过爷爷的手掌心去?”
说到这里,双肩顿张,“呼!”的一声,已自跃出了一丈七八,落在了另一块大石头上。
“且慢!”一霎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手里的银笛向着岳青绫指道:“丫头,咱们先取个商量,把你背上的人放下来,我们既往不咎,一了百了,要是执迷不悟,嘿嘿……
等到爷爷我阵势一经发动,你们这几个人再想活命可是难比登天!”
岳青绫目光转处,已看见两条极快身影,自井铁昆背后两侧,向左右移动而开,设非是注意观看,简直是无能发现。
她心里已是有数,看来在井铁昆一声令下时,敌人将自左右双方,同时袭进,在对方此一“九子阵”内,这一手叫“雁摆双翅”,趁虚而入,猝然而发,自有其凌厉气势,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岳青绫胸有成竹,一面略运真气,使之灌注剑身,随即向着对方寒着一张素脸说:
“井铁昆,有什么本事你就尽管施展吧,何必多说?你也知道这是枉费唾沫,何必呢?”
井铁昆怪笑一声:“好个丫头!”
随着他手上竹笛指处,耳听得“咔!”的一声,一只雪亮银签,箭矢也似的自笛中射出。
出势极快,一闪而至。
岳青绫眼明手快,长剑倏起,凌空一劈。
“叮!”
脆响声中,那一枚细长银签,直如磁石引针一般,已被紧紧吸附在剑身之上。
这番动作,在井铁昆来说,自有特别涵意,倒不是真的便以为能用以制胜。
果然,即在他暗器方一射出的同时,“呼”大片疾风袭处,空中人影闪动,左右双方黑暗里,蓦地闪现出一双人影。
显然是此番阵势已然发动——
那闪现出来的两个人影,猝然间幻化成无数条人身,挥出的刀光,更像是千百把钢刀,形成左右两面刀海,直向着现场各人身上齐落下来。
宫天保、崔化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虽然心知有岳青绫在头前押阵,也明知这般形象,多属虚幻,却是在千刀逼体的一霎,实难把持镇定,一时只吓得脸上失色,崔化更不禁“啊呀!”大叫出声。
叫声未已,岳青绫已挥出了长剑。
果然先者,在对方人影初现的一霎,她已心里有数,设计出对第二人脚下踩踏的宫门位数,此刻更不怠慢,脚下一连抢上三步,蓦地踏上一个位数。
如此一来,便不啻抢了先机。
站立在高高石上的井铁昆乍见及此,大吃了一惊,却已是召之不及。
眼看着岳青绫长剑撩处,天空中蓦地迸现出两点银星,左右齐出,一发而收。
随着她剑势的吞吐,空中惨叫连声,砰砰声响里,相继跌下了两个人来。
观诸岳青绫眼前出剑,无疑眼明手快,出剑极准,且是恰到好处,空中二人,各自被刺中咽喉要害,自是一剑毙命,顿时了账。
灯光影里,先时的一天人影,满空刀光,顿时烟消云散,荡然无存,观诸于眼前的,却是跌落倒毙眼前的一双尸身。
由于剑出极准,且是伤在二人咽喉,自是一剑毙命,霎息间血流遍地,死状极惨。
岳青绫出剑制胜,身势绝不犹豫,纤腰再拧,已向左侧方飞身腾起。
她深精阵势,飞身落处,正是全阵枢纽所在,身后二人眼看她剑出制胜,不由士气大旺,一时各自跃起,紧循其后。
三个人影,品字形向前一落,只觉得眼前一亮,气势顿为之大有不同。
却只见那一面井铁昆长啸一声,身后红灯晃动,划起了一脉红光,长桥卧波般,已飞身出两丈开外。
旗开不利,连损了三员大将。
须知这个“九子”阵势,每个人都有一定阵脚,重要性却又是子子相连,结结叩环,一经发动,可收连环接手之妙!
却是眼前一连折损三人,不啻大大削弱了此一阵势的威力,更显现了此一面的空虚。
身当阵门,总枢全局的井铁昆,焉能不为之惊吓欲绝?
眼下红光划过,随着他身子的猝落,耳听着他凄厉的一声长笑,左手大袖挥处,蓦地发出了两枚他仗以成名的暗器铁蝙蝠。
也正是这种暗器,使得李长庭伤重致死。
岳青绫显然还是第一次领教,却是父亲岳天锡不只一次告诫过它的厉害,也因此对它也就有了特别的认识。
耳听得天空传过来两股极是刺耳的哨音,淡蓝的星月光华里,蓦地现出了两道孤光,双双取向岳青绫两侧直飞而来。
岳青绫身子直立不移,哨音尖啸里,两道弧形光已双双擦着她的身边飞了过去。
却是其中之一,忽地就空一转,“劈啪!”一响,铁翅拍空里,捷似电闪星驰般,反向她脸上袭来。
“呛!”一声脆响。
即由岳青绫反手一剑,撩了个正着。
这一剑亦称绝剑,正因为岳青绫由父亲嘴里,悉知这门暗器特性,才致有眼前的沉着应战。
眼前反手一剑,施展得亦称绝妙。
火星四溅里,返攻铁蝙蝠的一只右翅,随为之当场劈落,“当!”一声射向地面。
其时,另一只暗器铁蝙蝠,在一阵疾烈的“劈啪”展翅声中,也已来到,唏哩!一个打转,直向岳青绫后背袭来。
宫天保眼见如此,生恐害及朱允炆,不容岳青绫反身施展,陡地举刀便磕。
他所施展的兵刃是一口韧性极强的缅刀,刀势乍吐,“叮!”一声,已把这枚铁蝙蝠磕开一边。
蓦地,岳青绫叫了声:“小心!”
叱声未已,这枚看似已为磕开的暗器霍地已转身而回,其势之快,出人想象。
宫天保方庆一刀得中,却不知对方暗器如此诡异莫测,眼前银光乍闪,似听得那物件“劈啪!”振翅声响,简直来不及看清怎么回事儿,只觉着肩窝上一阵奇疼,已为那物件打了个正着。
“啊哟!”
宫大保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坐倒了下来。
急切之间,却为岳青绫一把抓住了手腕,叱了声:“快走!”
蓦地腾身而起,纵向丈许以外。
崔化眼见如此,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慌不迭跟着向外腾身纵出。
三个人身子方自纵出,即听得身后哧哧声响,紧接着轰然爆响,炸射出大片火光。
各人自是心里有数。
原来井铁昆在阵势、铁蝙蝠双双不能取胜之下,竟自发动了他身后携带的“五云喷火筒”,将内藏的火药硫磺烈火弹丸,大肆向敌人施出。
火光四溅里,岳青绫背负着朱允炆,带着身后的宫、崔二人,一连五六个打转,已潜出数十丈处。
眼前是大片灌木树丛。
岳青绫一脚踏进,身势极其灵活,取势迂回,一连转了几转,便自在一处地方站定。
身后宫、崔二人亦步亦趋,所幸还不曾走失。
却只见井铁昆那一面红灯闪动,瞬即隐身不见。首度交锋,敌人井铁昆一面显然大败,出师不利,不得不临阵逃逸,再作补救之策。
放下了背后的朱允炆。
岳青绫小心道:“先生您没有事吧?”
朱允炆这才似由梦里惊醒,道:“啊……好险……宫天保……你怎么了”
“不要紧。”宫天保咬牙忍痛道:“先生您别管我,死不了……”
说时他手按肩窝伤处,一霎间那只手俱为血所染满,却似有个物事兀自在伤处向里面钻,只疼得他全身上下连连颤抖不已。
崔化在一旁吓坏了,“宫大人……你怎么了……?”
岳青绫打量着他,忽地一惊道:“拿开手!”
宫天保依言而行,才松开手,大股鲜血,直由伤处的一个血窟窿里冒了出来,即是那枚暗器,铁蝙蝠竟然像是钻进了肉里,更似一直在往里面钻。
“啊哟哟……”只疼得宫天保牙龈打颤,叫了声“好疼”,双眼一翻,便自昏了过去。
朱允炆眼看之下,吓得脸上变色道:“小绫……小绫……这可怎么是好?”
其时岳青绫左手晃动,一蓬火光,已亮起了随身携带的千里火。
她把千里火交给崔化,陡地由身上取出了一口匕首。
当下不容分说,已Сhā进宫天保肩窝伤处的那个血窟窿里,猛地向外面一挑,“蹦!”
的一声,拨出了那玩艺儿。
包括崔化在内,也只是听说过铁蝙蝠这个名字,倒是第一次见过。
看上去,就是一只小小的蝴蝶,全身银白透亮,大小亦如常见的那种小小白蝶,通体似为纯钢所制,足须俱全,惟妙惟肖。
却是不知道这小小物什,煞费匠心,全身配件非但锋利如刃,且是各有作用,六只细脚,在一个特设的钢簧运用之下,一经中人,立时操作,力爬之下,便能使整个暗器深入肉里,若是伤中心腹要害,焉能还有命在?真正好厉害也!
各人看得心里打颤。
岳青绫乃自取出一方布巾,把地上暗器包起。随即匆匆取出刀伤灵药,敷向宫天保伤处。
崔化随即把长衣撕成布条,匆匆为宫天保包扎妥当。
岳青绫注视着宫天保,微微叹道:“好险,再晚上一会儿,可就没有得救了!”
朱允炆悲喜交集地向宫天保看着,一面用手摇动着他,频频呼唤道:“天保!天保!”
忍不住热乎乎的泪流了满脸。
眼睁睁看着他身边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撒手人寰,眼前只剩下了宫天保一个人,再也不能让他离开而去,摇着,晃着,竟自低头泣了起来。
“先生您身子要紧……”
岳青绫轻轻叹道:“有我在这里,宫师傅他就死不了……快别伤心了!”
崔化跪下来磕头道:“皇上龙体保重……龙体保重!”
朱允炆这才强忍着伤心,坐好了身子。
岳青绫随即运施真力,缓缓在宫天保身上运行游动,一来一往,血气顿开。
宫天保忽然出了口长气儿,三魂悠悠地乃为之醒转。
朱允炆喜道:“他醒了,谢天谢地!”
宫天保眼睛睁开,在各人脸上转了一转,慌不迭翻身坐起——
“宫师傅你听着!”岳青绫道:“你的伤很重,但是还不是要害,所以不要紧!”
宫天保点头道:“是姑娘救了我?”
岳青绫一笑说:“是你命长,先生的福大,保住了你!”
说时向着身边的朱允炆递了个眼波儿,笑靥初展,美丽如昔。
一行患难与共,生死相期,大是加深了彼此之间的感情。难得她镇定如恒,还能笑得出来。
目睹着她美丽笑靥,各人如释重担,尤其是朱允炆更似得到了新生力量,神情为之一振,一时间也看着她笑了起来。
宫天保也笑了。
崔化也笑了。
情绪的感染,竟然微妙如斯,瞬息前,还是愁云一片的死亡边缘,一刹那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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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苍之龙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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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会输的!”岳青绫眼睛里流露着光彩说:“我和爹爹都是拜上帝,信奉上帝教的……”
她缓缓说:“在我们的心里一直便有一个主宰万物的全能的神,每当我们遭遇不幸,危亡的紧要关头,我都会默默向上苍祈祷,就是这个力量支持着我,让我满怀信心,无往不利!”
“上帝教?……”
这个名字,使得朱允炆为之一愣。
“嗯!”岳青绫笑笑道:“您是地上的皇帝,我说的是天上的上帝那个神……”
“玉皇大帝?”
“不!”岳青绫说:“玉皇大帝是假的,是人谄出来的,我说的这个上帝却是真的……
人只要信他,便能得救,便能平安幸福,还有……”
微微一顿,她向着朱允炆笑笑说:“现在先不说,以后再好好告诉您,我们得走了!”
宫天保重新握起了缅刀,余勇可贾地道:“姑娘你吩咐吧!”
岳青绫流目四方,缓缓说道:“姓井的吃了这个亏,绝不甘心,一定还会再来,可是我料定他也玩不出什么新的花样,倒是不用害怕!”
崔化道:“别的倒是不怕,就是这个铁蝙蝠防不胜防……”
岳青绫道:“其实只要记住这种武器的特性,也就不怕了,下次再看见它的时候,要对正它直劈直打,多半可以没事,要是取势稍偏,它就会借力迂回,防不胜防……我想这暗器制作既是如此精巧,姓井的一定爱若姓命,很可能为数不多,未必就舍得全部用光,下次再施出来,你们不要惊慌,只由我来对付就是了!”
说话的当儿,只听见空中唏哩哩响起一阵急哨,两只响箭,划空而过,落向右侧一片山坡斜地。
崔化惊道:“响翎箭!”
他向那方面打量了一眼道:“那里一定窝着有人!”
岳青绫道:“我看是故布疑阵!”
她于是轻启笑靥,站起来道:“好,我们就给他来个将错就错,就往那里去!”
崔化眼见这位姑娘如此神勇,智慧超人,早已心悦诚服。
当下,忙即应着,招呼朱允炆重新坐好她背后。
一切就绪,即向着岳青绫指示去处,继续前进。
山风飘飘,花香益盛。
岳青绫前行了几步,忽然站住,身后二人正自奇怪,一条人影陡地由一丛矮树里腾身而起。
一片刀光,随着这人的出手,直向岳青绫正面劈来。长刀劈空,声如裂帛。
岳青绫凹腹吸胸,陡地向后面一收。
对方长刀饶是劲猛力足,仍然是砍了个空。
随着阴森森的刀光闪处,长刀的刀尖,几乎是擦着她的胸前划了过去。
“呛!”的一声,火星四冒。
敢情是这一刀砍在了石头上,石屑纷飞里,这个人身子一个倒翻,直向外踅了出去。
自然,岳青绫放不过他。
随着她嘴里的一声清叱:“着!”长剑飞点,“太公钓鱼”“噗!”直刺进了对方心窝。
这个人身势未改,随着他倒卷的身势,足足飞落于七八尺外,“噗通!”跌倒地上,便自再也爬不起来。
观之岳青绫的出剑,诀窍乃在一个“准”字,既快又准,一招了事。
身后的宫、崔二人,直看得怵目惊心,尤其是崔化,对于岳青绫这般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有警醒,更加笃定了誓死追随朱允炆的意志。
岳青绫的脚步再次踏进了树林。
这片林子占地绝大,几乎整个的山峦全在笼罩之中,却是林木稀疏,不似先前吊人树林那般稠密而已。
地上依然布满了落叶,人行其上,不时地传出“喳喳!”脆响。风势迂回,像是无数的蛇凌空穿行其间,每个人身上都觉得冷飕飕的……
却是不再黑暗。
天上星月可数,月光像是被分散开了,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凡是林木稀疏的地方,都有她的芳踪,虽是诗情画意,却埋伏着步步凶险,以及时而一现的凌厉杀机。
在一株树荫遍遮的大树下,岳青绫站住脚步,身后二人亦步亦趋,不敢少离。
自此前望,有一片十数亩方圆地方,不为树荫覆罩,月影照处,苇草如雪,风势里起起落落,更像是一涛池水,别有肃杀气息。
宫天保说:“怎么不走了?”
岳青绫一面打量着,迟迟地道:“宫师傅,你可精通地理学么?”
宫天保连连摇头道:“不不……一窍不通!”
岳青绫仍在注视,忽而微笑道:“你们看这地方,月光直照,形若天地,而四面却是黑黝黝的,妙在这其间又生满了芦苇,衬以月光,色如白玉……无形中便形成了一种气势……”
宫天保呐呐道:“什……么气势?”
岳青绫一笑说:“天机不可泄漏。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此一行我们得救了!”
各人俱是一愣,继而喜形于面。
岳青绫缓缓说道:“在这里我们将会遭遇到敌人的主力之战,却是兵不血刃,轻而过关,而最后却可大获全胜……信不信?”
说时她偏过头,向着背后的朱允炆微微一笑,继而蹲下身子,把他放下来。
朱允炆颇感清新地伸着腿脚,道:“让我自己走吧,我想活动活动……”
岳青绫点头笑道:“原就是要您自己走的!”
说时,她转向宫天保道:“有刀没有,给先生一把!”
崔化道:“有有!”
随即将自己的一把长刀双手呈上,朱允炆接过来莫名其妙地向岳青绫望着,宫天保也大感意外,不知道把刀交给皇上意在何为。
岳青绫笑笑道:“你拿着壮壮胆子,也许用得着,我们走吧!”
当下举步前进,向着眼前状若天池的大片芦苇空地走去,朱允炆跟在她背后,仍然是宫、崔二人殿后。
寒风嗖嗖,吹动着大片芦苇,月光下一如银波动荡,蔚为奇观。
前行数丈,岳青绫忽然站住了脚步,注视着地下一团黑板糊的东西,随即亮着了火,再看,竟是一堆外表光亮的粪便。
宫天保“咦!”了一声:“驴粪,这里怎么会有驴子的粪便?”
岳青绫向他摆了摆手,立即熄灭了手上的火,指了一下前面的芦丛,匆匆走进去。
这些芦苇少说也有一人之高,占地又是如此之大,慢说是眼前四个人,就是千百人马,若是存心掩藏,也不易为人发觉。
宫天保说了一声,立时有所警觉。
其实,就连朱允炆,甚至崔化,也都想到了,明白了,每个人的心里,都不禁浮现出一个可怕的人影——
赵白云——“虎爪山王”赵白云。
也就是那个在驴背上的矮小老人。
难道他也来了?
岳青绫率先而行,其实已胸有成竹。
对于当前一面的敌人,她早有所见,智珠在握,也就显现得格外从容。
一路行来,非但并不慌张,甚至于并不掩遮,只是运用手里的长剑,砍劈着当前的芦苇,剑气过处,身侧四周的长草,纷纷齐根而折,摧枯拉朽,一摊摊地倒塌下来。
月亮出奇的亮,映照着一行四人如染银霜。
八只脚步,践踏在芦苇长草上,喀喳喳响个不已,掠起了大片的野斑鸠,劈啪有声地纷纷振翅而起,千百成群,一霎间纷纷腾空而起,月色里灰羽缤纷,一时蔚为奇观。
如此气势,堪谓惊人。
崔化先自吃惊道:“这……糟了,糟了……这么一来,人家就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快走,快走!”
一面说,便要择处隐藏。
宫天保冷笑道:“你不要惊慌,岳姑娘自有道理!”
岳青绫点头道:“对了,我正在想要怎么样,才能使他们知道,这么一来倒是省事了。”
“姑娘的意思是?……”
这一次连宫天保也呆住了。
岳青绫微微一笑,瞟着身边的朱允炆道:“皇上鸿福齐天,这一次地灵人杰,多半可以成事,咱们往前再走走,就可以坐下歇着了!”
言下极是轻松,仿佛一切都不必挂怀。
朱允炆迎着她,她的姿态极美,细腰,丰臀,兼而长发披肩,那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顾盼间,恁是多情,其时她手执长剑,冷月下冰寒玉立,更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侠女姿态。前后两般姿态,看似截然迥异,却又融而一体。她其实能说善道,兰心蕙质,人是顶尖儿的聪明……千变万化,集而一身,便是她的写照。
月色里,打量着她玲珑剔透却又是扑朔迷离的美,朱允炆真似有些儿神情恍惚。
不经意,岳青绫在他袖子上拉了一下:“走呀!”
一行人继续前进……
剑气璀璨,刀光闪烁。
直砍得当前苇草四下折落,月色里有似落雪纷飞,触目心惊。
一面披荆斩棘,一面大步前进,似乎是有一种无形的气势鼓舞着他们,就连朱允炆也不再害怕,无限士气高昂。
走着走道,前行的岳青绫忽然停住了脚步。
唏哩哩,破空声响里,一支雁翎响箭当头作抛物状划空而过,直射向前面十丈远近,徐徐下落。
宫天保一惊道:“他们知道了!”
“很好!”岳青绫弯着腰,四下看了一眼,微微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歇歇,看看他们又能怎么样?”
朱允炆道:“在这里歇着?”
“对了!”岳青绫神秘地笑道:“您用不着害怕,先坐下来喝口水吧!”
宫天保立时把备好的水囊双手送上。
朱允炆接过来,两只眼睛只是向岳青绫望着,后者依然面现笑靥,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真弄不清楚她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先生您放宽了心吧,马上就有好戏可以看了!”岳青绫道:“这场戏有惊无险,保证精彩!”
话声未已,四下里胡哨连声。
长草地里人影幢幢,已似有了耸动。
崔化大惊道:“他们来啦!”
岳青绫左右环顾了一眼,陡地踏向朱允炆身前,便在这一霎,一条人影,狼也似地由左面草丛里蹿了出来。
这人手里端着一杆丈八长枪,枪尖子雪也似的闪亮锋利。身子一经跃出,二话不说,直向着岳青绫前胸就扎。
岳青绫身子一闪,左手轻舒,只一下便抓住了对方挺刺而来的抢身。
那人暴吼一声,用力向后就夺。
岳青绫轻叱一声道:“去!”
玉手轻送,借力施力地向前面一推,对方力量用得过猛,哪里收得住势子,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地上。
崔化眼明手快,赶上去,双手齐出,已把一双匕首送进了对方胸腹,结束了来人性命。
却在这时,一道孔明灯光,匹练般直射向崔化全身,紧跟着,草丛里传过来刺耳的一声尖笑“崔化,原来是你,猴儿崽子,你的胆子不小!”
各人闻声而望,顿时吃了一惊。
却只见三数丈外草丛里,现出了三个人影。居中的一个,身材极高,背Сhā红灯,一件火红袍子,正是敌人当今阵营里最称棘手的那个井铁昆。
眼见着手下精锐尽失,自己最称得意的一个“九子阵”势,也已濒临瓦解,姓井的心里一腔忿恨,自是可以想知。
红光闪烁里,井铁昆全身像是火焰也似地燃烧着,那副样子,极是狰狞恐怖。
崔化乍然看见了他,不由吓了一跳,“啊!”了一声,一时为之呆住。
却见井铁昆身边,一左一右并立着一双汉子,各人一口明月云刀,另只手上,高高举着一盏特制的铜质孔明灯筒,从而发射出两道匹练也似的醒目长光。
灯光交集处,正是崔化踞身所在。
想是崔化昔日久受其约束,在他管辖之下,眼前乍见着他的出现竟自手足失措起来。
“井……井大人……”
说了这几个字,崔化一时舌桥不下,竟自呆在了当场。
“吃里扒外的东西,今天看你还怎么活命?”
井铁昆一声冷笑:“先摘下你小子的‘瓢子’再说!”
黑道话“瓢子”即是“人头”之说。
这个井铁昆如今虽已是官居千户,却是不脱当年出身习气,开口闭口满是黑道行语。
话声出口,只见他身子陡地一个前耸,一片飞云般已窜身而进。
说时迟,那时快。
随着他落下的身子,“唰啦啦!”一串子铁链响声,一团栲栳大小的奇亮银光,已自脱手飞出,忽悠悠直向着崔化当头飞落过来。
认识井铁昆的人,都应该知道,对方手里的这一对流星锤诚然是厉害之极,且是轻易难得一用,想不到此刻盛怒之下,竞自率尔出手,设非是恨恶到了极点,万不会如此施展。
眼看着忽悠悠一团银光,飞星天坠般,直落当头。
崔化“啊呀!”一声,待将举刀以迎的当儿,猛地里,由斜刺一面忽地飞过来一团物什。
“叭!”
两下里迎了个正着。
竟是个拳头般大小的石块,却是力道十足,一击之下,石块固然为之粉碎,那只流星锤亦为之荡开少许。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便自这样,这只看来力道万钧的流星锤,险乎乎擦着崔化身边飞了过去。
不用说,飞石击锤的这个人正是岳青绫了。
朱允炆就坐在她身边,看得最清楚,其时大姑娘只是脚下用力一踹,踢出了块石头,不偏不倚,正中了对方的流星锤,便自解救了崔化的一时之险。
井铁昆鼻子里哼了一声,忽悠悠才自把那只飞出去的流星锤收了回来。
那一面,却有人意外地开口搭了腔。
“好男不跟女斗,井大人你高抬贵手吧!”
寒嗖嗖地刮起一阵子风,将那一面翻白的芦花尽数吹落,乱白纷飞里,可就看见了那个骑在小小毛驴背上的不速之客。
如银月色,照见着来人那般矮小的身躯。
依然是前番的潇洒,盘着一双腿脚,跌坐在驴子背上,胸前的长须,被风吹得白绫子样地飘向一边。
记得日间见时,对方穿着一袭皂色长衣,这时却换了一身纯白长衣,月色之下,其白如雪,衬着他的皓首银髯,真个“仙”气十足。
却是此人原形毕露,设非是岳青绫的一语道破,谁又会想到,这个仙风道骨,状至潇洒的矮小老人,竟而是江湖黑道专司打劫、独来独往,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名巨寇。
“虎爪山王”赵白云。
包括崔化在内,每个人其实对他都存有极大的戒心,因此这个人的忽然出现,各人都不免吃了一惊。
却似只有岳青绫比较能够等闲视之。
那是因为事情的发展,正好恰如所料,心里一松快,不自禁向着朱允炆微微一笑,那意思正像是在说:怎么样,我没有骗您吧!果然是有热闹好看了。
井铁昆不由得脸色一沉。
他们双方虽像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早已不只一次的有所接触了。
这一方面,井铁昆不用说吃了极大的亏,那些活生生被吊死在树林子里的人,无不是井铁昆一面同来之人,俱都着了对方老人的道儿,这笔仇恨岂能算小?
想不到眼前紧要关头,对方小老头儿,又自平空冒出打岔搅局,却是为何居心?!
一霎间,井铁昆眼睛里像是要喷出了火来。
“你是什么人?”
井铁昆平手一指,怒声叱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半路打劫?老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驴上老人未曾说话之前,先自“呵呵……”地笑了。
“井水不犯河水?”一只手捋着长长胡子,小老头笑得眯起了眼:“井大人,你可是贵人多忘事,把老老年的一笔旧账忘得一干二净啦!”
“什么?!”
井铁昆面色一沉道:“你是满口胡言,本大人居官大内,又与你这个江湖无赖,结有什么梁子?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
老头儿呵呵笑道:“再想想吧,总有十五六年了吧?井大人,如果你不健忘,我老头子好像还记得,有一箱东西存在你那里!”
“什么东西?简直一派胡言!”
“高山野人参!”
五字出口,井铁昆不由得全身为之一震,蓦地后退了一步。
驴背上的矮小老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阴森森的一阵子笑声。
一扫他先时的轻松诙谐,这阵子笑声,极是刺耳阴森,宛若枭鸟夜啼,直听得每个人汗毛直立,麻刺刺地起了一身鸡皮粟儿。
“十五年了!”姓赵的小老头喃喃说道:“这箱子东西连本带利,眼前该是个什么数目,井大人你应该心里有数儿吧?”
“你……”
蓦地,井铁昆睁大了眼睛:“你是赵……白……云?‘虎爪山王’赵老当家的?”
“那可是不敢当……”赵白云在驴背上拱了拱手:“照说吗,东西是淌来之物,落在谁手里都是一样,只是井大人,你的手段可是过毒了一点儿,我那个傻小子,为此废了只胳膊,可是透着有点冤枉……”
说着说着,他老人家可是又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声音可比哭还难听。
“后来听说了,井大人,方大人,你们都投了明主,有了靠山,都高升了!”
赵白云老气横秋地在驴背上说:“后来又听说了,水涨船高,二位大人都进了紫禁城大内,当起皇差了……”
像是哭的那种声音,小老头说:“我这个野老头子可是没有这个造化,也没有这个本事,到紫禁城去向二位朝见去……咳咳……哪里知道,水不转路转,却是在此荒山野岭,迎着了井大人你的大驾,这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咱们总算见着了,岂非天意?岂非天意?!”
井铁昆陡地拧身而起,“呼!”地落身于丈许以外,手上流星锤向后一收,倒提在手:“赵白云,你想干什么?”井铁昆怒声叱道:“井某人如今当的是皇差,你还敢拦路挡横不成!?”
赵白云笑得嗳昧。
“我可管不着你当的是什么差!这里不是京师的紫禁城,可不是你们的一亩三分地。
山有山规,路有路规,嘿嘿……你知道吧,来到了十万大山,可就是你赵爷爷当家作主,由不得你们胡来!”
铃声叮叮,小毛驴在刨着蹄子。
夜风呼呼,飘动着四下的芦花,也飘动着赵白云满头如银须发,真有点画上神仙丰采。
却是眼前各人都知道,这个貌似神仙丰采的老人,其实是一个心黑手辣、身怀绝技、最称毒恶、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真正是料想不到!
井铁昆在屡次失利之下,满怀悲忿,待将全力部署,出奇制胜,在此长草地一鼓作气,把岳青绫等一举成擒,却是无中生有,半路里忽然杀出了赵白云来。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便宜的是岳青绫一行四人,临危而安,竟而作席地观,大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之乐。
赵、井二人的一番对话,终使岳青绫等四人心里明白,怪不得赵白云要Сhā手其间,且用如此毒恶手段,将这些大内锦衣卫士一个个活活吊死,原来他与井、方二人结有宿仇,这就难怪了。
岳青绫心里有数,向着朱允炆微微一笑,洁白的牙齿,在星月映照里莹白如玉。
朱允炆小声说:“我们走吧……”
岳青绫摇摇头,要他稍安忽躁,随即朱允炆耳边响起了声如蚊蚋般的声音:“您不要怕,有我在这里,谁也伤不了您……好戏这就上场了,等着瞧吧!”
这几句话,岳青绫显然是用“传音入密”功夫,传送过来,声如蚊蚋,细若游丝,直听得朱允炆心里纳闷,暗暗称奇。
却是这一霎,现场双方已起了极大变化。
那一位职掌大内锦衣卫千户之职的井大人,显然已被赵白云所激怒,忍耐不住,一时断喝,声震四野:“大胆狂徒!”
井铁昆用着空出来的那只手,向对方直指着,声色俱厉地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阻挡朝廷皇差,今天井大人就不信这个邪,先拿下你这个自负的老匹夫再说!”
话声方顿,紧接着一声喝叱:“看锤!”
右时霍地向上一起,运用右手腕子的一股巧劲儿,将一枚南瓜大小的流星锤送了出去。
忽悠悠银光飞处,将一截银色链子带动,形成了蛇也似的一道奇光。
“呼!”
疾风声里,直取向驴背上矮小老人。
矮小老人赵白云,早已料到了对方的有此一手,但只见他盘坐驴背上的身子纹风不动,却只利用两只小腿上的弹力,蓦地翻身而起。
黑夜里,有似夜鸟翻腾。
“噗噜噜!”
随着衣浪的一翻,极是轻飘地又自坐了下来。
井铁昆一锤走空,紧接着脚下一个前跨,再次一声喝叱道:“着!”
随着前此出手那只流星锤的一收,另一只流星锤又自掷出。
想是深知赵白云一身轻功了得,井铁昆眼前的这第二锤不是打人,是打驴。银光一点,直向着赵白云胯下那头小毛驴的头上直飞过来。
小毛驴却也乖巧,绝不会站着等死。
迎着对方飞来的流星,忽地向后一个打跄,驴头直起,险险乎闪过了井铁昆的左面流星锤。
值此同时,骑在驴子背上的那个小老头儿赵白云,早已长啸一声,陡地拔空而起。
好快的身子!
随着他一起而落的身势,捷若飞猿般已袭向井铁昆当头,一只有脚脚尖,于此千钧一发之际,直向对方眉心踢来。
井铁昆“嘿!”了一声,向后一个倒仰,“呼!”的一声,躲过了对方飞来的一脚。
赵白云身势一盘,第二腿亦自踢出,紧擦着对方前胸扫了过去,眼看着他矮小的人影,一闪而前,足足飘出了八尺开外,落在大片翻白的芦花丛梢。
老头儿轻功果真惊人,随着芦花波浪状的起伏,他矮小的身子,竟能站立在芦花尖梢而不折倒,月光下,直似踏波而行的仙人。
目睹各人,无不为他杰出的轻功而震惊,就连以轻功见长的岳青绫,也不由为之动容。
井铁昆躲过了对方的一双足尖,却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先时的一腔傲气,顿时荡然无存。
自然,他不会就此甘休,随着他长躯的向左一闪,左腕翻处,“啾”的一声,打出了暗器“铁蝙蝠”。
空中银光蹁跹,一阵子劈啪声响,那物什,钻天如燕,银星一点,直取对方脑门正中。
赵白云“嘿”了一声,右手轻起,以中指直向对方暗器上点去。
“嘣!”
脆响声里,那枚小小物什,蓦地向下一沉,就在坠落地面一沉似落的当儿,“唏哩!”
一个打转,却又向上扬起,一点飞星,直取向赵白云正面前胸。
好快的势子。
以赵白云之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物什的厉害,却不曾想到竟而灵活如斯。一惊之下,慌不迭向侧面一个快转,旋风也似地飘身丈许以外。
却是那物什快得很,兜着袖沿直滑了过来。“嘶——”直在他左手腋下,划开了三寸来长的一道口子,霎时间,鲜血淋漓。
这部位虽然说不上什么要害,不过皮肉之伤,却是痛得紧。
赵白云怪笑一声,只疼得半身打颤。当下以极快势子,一连点了三处|茓道,止住了流血。
“好猴儿崽子!”
随着这一声怪叫之后,矮小的身子早已拔起,快若鹰隼也似地,直向着背Сhā红灯的井铁昆扑了过去。
井铁昆叱了一声:“来得好!”
声出,手起,“呼!呼!”疾风声中,已把手里的一对流星抡了出去。
星月下两团银光,宛若流星掠空,一左一右,直向着赵白云身上兑挤过来。
却是击了个空。
眼看着这个小老人蓦地向上一挺,紧接着凌空一个疾滚,其势不变,直向着井铁昆扑了过去。
“叭!”
两只流星迎了个正着,发出了其音清澈、震耳欲聋的一声爆响,余音未尽的一霎,赵白云轻比猿猴的身子,已到了对方头顶之上。
不用说,他是恨极了井铁昆这个人。
随着他身势的一落,两只手交叉着,疾如飞电,直向着井铁昆身上撩去。
井铁昆“啊!”了一声,陡地向后就退,可就慢了一步。
“噗啦!”一声,随着赵白云的一式飞抓,大片肩衣,连着已掌大小的一片皮肉,当场给撕了下来。
井铁昆“哼”了一声,只痛得差一点昏了过去,身子一连向后打了两个踉跄。
猛可里,自他身后跃出了两个人,人手一支长枪,不容分说,直向着赵白云身上就扎。
井铁昆经此巨创之下,不啻战志尽消。肩上伤处经寒风一吹,其痛彻骨,怪叫一声,飞身纵起,直向长草中遁去。
却是岳青绫眼明手快,把握着眼前的一瞬良机,自不容稍纵即失。
随着她身子的忽然站起,一声娇叱道:“打!”
玉手掠处,发出了她师承的独门暗器蛾眉针。
井铁昆闻声而警,慌不迭回身以视。
这么一来,这一枚暗器便无巧不巧,正中在他两眉额心。岳青绫胸有成竹,这一枚蛾眉针上不用说力道十足。
耳听得“哧”的一声,足足扎进去三四寸深浅,一时深入脑髓。
井铁昆“啊!”了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来,顿时命丧黄泉。
随着他倒下来的身子,身后红灯“呼”地燃烧起来,一时间劈啪作响,连同着干枯的芦苇也遭殃及,很快地烧了起来。
岳青绫以奇快手法,乘虚而入,一招得手,更不少缓须臾,随着她身子的一个疾转,第二次发出了暗器蛾眉针。
金光一线,细若游丝。
“着!”
这一手较诸先前更称奇妙,却是直取向眼前另一大敌赵白云。
赵白云其时正以空手入白刃手法与一双怒汉恶战之中,目睹着眼前的一霎异变,不由得吃了一惊,才自警觉到眼前情势的不妙。
说时迟,那时快,一线金光破空声里,对方独门暗器蛾眉针,已是逼近眉睫。
其时赵白云手握双枪,慌不迭抬头翘首,施了个“巧望天星”的妙姿,那一枚蛾眉针便自险险乎擦着了他额头飞了过去。
岳青绫绝不甘心就此放过了他。
就在他翘首望天的一霎,第三次打出了暗器蛾眉针——“嘶!”
一缕尖风,直袭而前。
赵白云双手握枪,身势反挺,照说已无转动余地,却是这个老头儿,身法毕竟有过人之处。猛可里一个倒翻,施了个“海燕钻天”之势,“呼”地凌空翻起丈许来高。
身法之巧快,叹为观止。
话虽如此,却也无能躲过岳青绫处心积虑的二次出手。
金光闪处,正中赵白云右侧腿根|茓脉。
由于劲道十足,一根金针几至没柄。
赵白云“啊唷!”一声,在空中一个打滚,直落而下,脚方着地,一连两个踉跄,“噗通!”坐倒地上。值此要命关头,他却不甘坐以待毙,怪叫一声,双手在地面用力一按,一片飞云般纵身而出,不偏不倚,正好落身在那头小毛驴的背鞍之上。
小毛驴久经豢养,不待主人招呼,拨动四蹄,箭矢也似地穿了出去。
芦花似雪。
眼看着一人一驴,即将消逝,驴背上的矮小老人,却忽地停住,蓦地掉过了身来。
一面是皎洁星月,一面是噼啪作响的熊熊火光。
赵白云那一张脸,无疑是神色惨变。
像是猫头鹰样的,发出了一声怪笑:“好个丫头……想不到你赵爷爷惯日打雁,今夜却叫雁嘴啄了眼睛,今夜却会着了你这个丫头伤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往后走着瞧吧!”
几句话直像是干号而出,听在耳朵里比哭的声音还要难听。
话声出口,再不思片刻逗留,纵辔抖处,胯下毛驴箭也似地疾奔而出,一下子钻进了芦花深处,便自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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