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羽冲的坐骑已经中毒倒毙,只能步行。青天白日,路上不能施展轻功,每天不过走一百多里,走了三天,方始来到河南与直隶(今河北省)
交界的安阳。安阳是个比较大的城市,城中有个骡马市场。
檀羽冲急于赶路,趁天色末晚,便到骡马市场去挑一匹坐骑。
他是曾经在商州节度使的官衙住过三年,商州节度使完颜鉴喜欢名驹,他见过的各地的良马可真不少,也多少懂得一点马相之术。
他在骡马市场看了许多马匹都不满意,忽地眼睛一亮,一匹火红的骏马映入他的眼帘。
在骡马市场,有专门料理马匹的店铺,铺中有兽医,有人给马匹洗涤,还有饲料供应。有些店铺兼卖骑马所用的用具。
这匹马正在这样一间“马具店”的门前饱餐,吃的是黄豆,稻壳和嫩草混合的上好饲料。
檀羽冲仔细打量这匹骏马,只见它浑身是胭脂色,只有头项上一块玉白色。檀羽冲一见就知是大宛的名种良驹,有个名堂,叫做“玉项赤”的。
他禁不住啧啧称赏,问旁边一个骡马贩子道:“这匹马是卖的吗?不知多少价钱?”
他步行两天,本来是半新半旧的衣裳,已经沾满尘土,那骡马贩子先看罗衣后看人,哼了一声,带着轻蔑的冷笑说道:“你好大的口气,要买这匹名驹?”檀羽冲道:“这是无价宝吗?”骡马贩子道:“有价无价我就不知道了。这匹马是那位公子骑来的,你不看见吗?他正在为这匹马配一副辔头呢。你去问问他,肯不肯卖给你吧!”檀羽冲的注意力刚才全部集中在那匹“玉项赤”上,此时方始发现马具店中那个少年。那少年衣服华丽。正在店主手中接过辔头。骡马贩子和檀羽冲的对话,店主和那少年都听见了。店主交了辔与那少年,说道:“这副辔头,总共是八十两银子。嘿,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八十两银子可以买十匹健马了。想不到居然有想买你这匹坐骑。”弦外之音,自是嘲笑檀羽冲这穷小子“痴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檀羽冲面红耳赤,正要走开。那少年已经回过头来,他也想看看这个想买他的坐骑的是什么人。
两人目光相接,这刹那间,檀羽冲不由得一呆,几乎尖声叫了出来。
原来这个少年的面貌,竟是利赫连清波十分相似。
他虽没叫出声来,但双脚己是不由自主向那少年走去。他的一双眼睛,也是牢牢的盯着那少年看。
“会不会是清波女扮男装呢?”但那少年却并没有对他使出暗示什么的眼色,假如他是赫连清波,按说他是应该有所暗示的。
那少年待他走近,微笑说道:“兄台很喜欢我这坐骑吗?”
檀羽冲一听他说话,就知道他不是赫连清波了。
赫连清波说的是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北京官话,这个少年说的却不知是哪个地方的方言,不过也是甚为清脆悦耳,似乎还带着一点重音。年纪和赫连清波也是不相上下。
仔细打量之下,他又发现这少年的眉心有颗痔,他的脸上也没有赫连清波那种特有的“妩媚”(赫连清波外号玉面妖狐),檀羽冲眼中的妩媚,就是别人眼中的妖冶。
“要是清彼女扮男装,她脸上特有的妩媚是不会消失的,这少年眉心的黑痣。看来也不是人工点上去的。但想不到世上竟有相貌这样相似的人,差别不过如此细微。可惜我没有问过清波,她本身有没有兄弟?”檀羽冲心想。
这少年见檀羽冲只是定着眼神,盯着自己,不觉有点着慌,说道:“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这匹坐骑,你怎么不作声呀?”
檀羽冲这才如梦初醒,说道:“不敢,请问兄台这匹坐骑,是不是叫做玉项赤?”
少年的愠色减了几分,笑道:“想不到你倒是个识货的人。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说不敢,这是什么意思?”
檀羽冲道:“我是不敢喜欢。因为我自知不配有这样的名驹。”
马具店的主人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子倒是颇有自知之明,那就不必走进我的店子里来多说废话了。”
少年摆了摆手,示意叫那店主不可奚落客人,说道:“俗话说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只可惜我还要这匹坐骑代步,否则送给你也可以、”
檀羽冲忙道:“你有这番好意,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他想请教对方的姓名,又觉得似乎有点冒昧,正自踌躇,那少年已是截断他的话道:“对不住,我还要赶路。祝你挑选到一匹好坐骑。”
那少年拿了辔头给坐骑套上,虽然还没有离开市集,却不和他说话了。他这态度,等于是摆明了告诉檀羽冲,他虽然有点欣赏檀羽冲,但也有点讨厌檀羽冲了。檀羽冲大感尴尬,在那店子里不敢跟那少年出去。
店主人皱起眉头说道:“小店只是卖马具的,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檀羽冲道:“我也要买一副辔头,就要这公子刚才买的同样一副辔头。”
店主人哼了一声,说道:“你是吃饱了没事做,跑来消遣我么?”
檀羽冲不禁怒道:“你当我出不起价钱吗?”
店主人也是个老江湖,只见檀羽冲面有怒色,也自觉得说话有点过份,心里想道:“这穷小子虽然料想他也买不起八十两银子的一副辔头,但那位公子爷都不敢得罪他,我又何必令他太过难堪,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还是以不得罪客人为宜。”于是强堆出笑说道:“客官,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檀羽冲道:“那是什么意思?”
店主人道:“你还没有坐骑,我怎能就给你配一副辔头,马有高矮肥瘦,那是必须配上合适的辔头。”
檀羽冲哑然失笑,说道:“好,那我就失去挑一匹坐骑。”
就在此时,有个农夫模样的人,牵着一匹瘦骨棱棱的马到市场来叫卖。
这匹马不但瘦得皮包骨,而且毛色枯黄,样貌萎琐。马具店旁边的那个骡马棚的贩子笑道:“你这匹瘦马也牵来卖?”
那农家苦着脸道:“我知道这匹马长相不好,脾气又臭,我都给它踢得怕了。但它的力气倒是比我用来拉车的那几匹马还大的。随便你给我几两银子吧。”
马贩子道:“宰了来卖,这也没有几两肉,值得什么价钱。好,当作可怜你,给你三两银子如何?”
那农夫道:“给我五两银子吧。这匹马虽然瘦,但气力很大。要是护理的好,这还是有用的。说老实话,我若不是嫌这脾气臭,我也不会卖这个价钱的。”
马贩子冷笑道:“五两银子,你真是妙想天开,顶多三两银子,铁价不二,不卖拉倒!”
檀羽冲忽地走来说道:“我买!”
马贩子哼了一声,说道:“五两银子买这匹瘦马!哼、这个真是应了一名俗话,瞎猫碰上死鼠了!”
檀羽冲不理睬别人的闲言闲语,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
那农夫吃了一惊,说道:“我只要五两银子。”
檀羽冲道:“不,你这匹马岂只值五两银子?可惜我身上只有这点银子,你数一数,大概是五十两左右吧。你若不嫌吃亏。请你拿去!”
那农夫吓得不敢伸手。檀羽冲笑道:“你真是个老实人,我叫你拿,你就拿吧。我若是有足够的银子,一百两我也会给你!”
那农夫听他这样说,方始敢接,心里却仍是思疑不定,摸摸那匹瘦马,暗自想道:“难道这匹马真是有甚好处。我看不出来?”
那马贩子已是禁不住说道:“别人都是漫天讨价,就地还钱。像这样的买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客官,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最好的马匹也不过值三十两银子!”檀羽冲笑道:“你当我发神经病吗,我告诉你,这匹马有个名堂叫做乌龙驹,它是千里马,用来拉车,它怎么能不发脾气,你这里最好的马匹,一天最多也是只跑二三百里吧,怎能和它相比?依我看,这和那位公子的玉项赤也差不多!”那少年此时已骑上马背,回过头,看了看这匹瘦马,忽地叹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古人之言,果不我欺!”
马贩子不懂,心想:“看来这两个人都有点神经病。”檀羽冲却供了拱手,说道:“多谢兄台谬赞,其实我那里是什么伯乐,不过多少懂得一点相马之术罢了。”少年不再回答,骑上他那匹“玉项赤”离开市集。檀羽冲牵那匹马回到马具店,说道:“刚才那位公子买的辔头是八十两银子,对吧?”店主人道:“不错。”
植羽冲掏出两颗金豆,说道:“请你看看,结两颗金豆可值八十两银子?”
店主人又喜又惊,说道:“足道一百银子有多了。”檀羽冲道:“这匹马给它的旧主人用来拉车,马上擦伤几处,请你为它敷上伤药。多余的银子都给你。”马具店的主人多是兼任兽医的,接过金豆。眉开眼笑,连声应诺。
那知他尚未来得及察着伤势,手刚刚触及马身,那匹马扬蹄就踢,好在檀羽冲眼明的手快,抓住马的前蹄,力度用得恰到好处,那匹马也似乎知道遇上真主,这才服服贴贴的让店主人给他敷上伤药。跟着又把上好的饲料给它饱餐一顿。这匹马颇有灵性,知道这个新主人确实是对它好,挨着檀羽冲厮磨,昂首长嘶,状甚喜悦。
檀羽冲给这套上辔头,笑道:“你的臭脾气也得改一改了。”在众人惊异的目光注视之下,跨上坐骑,离开市场。第四天到了西境内的长治县属,在这四天当中,他小心料理这匹马龙驹,晚上在客店投宿,都是给他上好的饲料。乌龙驹的皮肉之伤也早已好了。一天跑得快过一天。
这天他任由那匹马龙驹发力奔驰,不加鞭策,只见路旁的树木,闪电般的后退,心中大乐,想想:“人不可貌相,马也不可貌相。可惜这道理却是少人知道。”
正自得意,忽见前面有一匹坐骑,跑得也是有如风驰电掣。檀羽冲定睛看去,可不正是四日之前在安阳马市碰上的那个少年骑的那匹“玉项赤”。
那少年发现有人追来,回头一望,稍缓一缓,檀羽冲已是追上他了。
檀羽冲笑道:“想不到又与兄台相会,也可说是有缘了!”心想:“他这匹玉项赤的脚力是不在乌龙驹之下,想必他是在途中因事耽搁,否则我绝计追不上他。”
那少年听得“有缘”二字,不知怎的,忽地双眉一挑,脸上变色,隐隐几分怒气。
檀羽冲越看他越似赫连清波,却没察觉他的怒色,追上去与他并辔而行,说道:“那日尚未得请教兄台的高性大名,不知可肯赐告?”
那少年突然哼一声,说道:“恭喜你获得一匹千里驹,但我也有一事要向你请教!”檀羽冲道:“好说,好说。不知兄台要知道的是什么?”
少年冷冷笑说:“你背后那个人是谁?”
檀羽冲愕然道:“我背后那有什么人?”
少年冷冷笑道:“别装蒜了,你瞒不过我的!
檀羽冲道:“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
少年哼了一声,说道:“好,那我就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是谁指使你来追我的?”
檀羽冲失笑道:“你误会了,不过——”
少年摆出一副不愿听他说废话的神气,厉声说道:“不过什么,若非有人指使,你干嘛冤魂不息似的,老是跟着我?”
檀羽冲强忍怒气,说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只不过我们是恰走同一条路罢了!”
少年冷笑道:“那我倒要请问你了,请问你是不是有这个习惯,碰上了不相识的人,就要定着眼睛,盯着人家看的!
檀羽冲想不到他有如此直率的一问,他怎能向他解释,他是因为他的面貌酷似赫连清波才盯着他看的呢?“对不住,在安阳那日,我因见兄台的坐骑非同凡品而像兄台这样俊雅的人,在闹市中也有如鹤立鸩群,我不觉失仪之罪,请兄台莫怪。”
少年悄声说道:“我俊雅也好,丑怪也好,这都不关你的事?好,你说你不是跟踪我的,我姑且相信你的话,那就各走各路,精你别再缠着我!”马鞭扬空一抖,唰唰连声,虚打两鞭,胯下的坐骑被主人一催跑得飞快。
檀羽冲骑的这匹乌龙驹,若是发力奔驰,本来可以追上少年所骑的那匹玉项赤的,但他被那少年一顿排档,却还怎能厚着脸皮,再追上去?天色本来是好好的,忽然下起来雨来,越下越大了。
“这少年不肯和我结交,那就算了。还是赶到前头打个宿头吧。别想他了。”
要知他是非常爱护他新得这匹乌龙驹的,人碰上大雨还不打紧,这匹马他刚刚调理得它恢复了本来的神骏,却是舍不得它在大雨之中跑泥泞的山路了。何况又已是天黑时分。
天从人愿,正当他跑上山路了想在树林找个地方避雨的时候,忽然发现山腰处有一户人家,走近一看,红墙绿瓦似乎还不是寻常的百姓人家。
而且只有这家孤伶伶的人家。
人不要歇,马也要歇息的。顾不得这么多,檀羽冲走上去拍门。
屋内的人竟然没有发问,就打开了门。出来迎接他的是一个老汉和一个打着灯笼的小孩。
这小孩约有十二、三岁年纪,把灯笼提起,朝着檀羽冲照了一照,“咦”了一声,说道:“原来不是!”话未说完,那老汉看了他一眼,他就没说下去了。
“我是过路的客人,碰上大雨特地来求宿,请你们行个方便。”檀羽冲道。
那老汉心地慈悲,稍一迟疑便即答允,说道:“好说,好说。请进来吧。金哥,你去禀告婆婆。”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谁呀?”那老汉道:“是个过路的客人遇雨借宿,老奴擅自作主,请进来了。”
那老婆婆还没回答,檀羽冲先听见一个好似女子的声音问道:“那人是什么样貌?”声音说得很轻,好像是和别人咬着耳朵说话一般。若不是檀羽冲自幼练武,听觉比常人敏锐,恐怕是一个字都听不见,檀羽冲心想:“她说得这样轻,外面的客人是听不见的。敢清是门刚才进去的那个小孩。”
果然便听见那个名叫金哥的小孩“噗哧”一笑,说道:“不是你盼望的那个人。你的那个人我是见过的,他如何打扮,我都认得。不过,你也用不着心焦,我知道他是从来不会骗人的,你约好了他,他就一定会来!
“那老婆婆咳了一声,说道:”不管是谁,大雨滂沱,咱们都应该留客!“跟着提高声音道:”好,你替我招呼客人吧。告诉客人,恕我不出来了。“显然前一句话是对那少女说的,后一句话才是吩咐这个老仆。
那个老仆人招呼檀羽冲进入屋内,一面走一面说道:“我家生母孀居多年,丈夫和儿子、媳妇已死了,只有一个孙儿。除了至亲之外,很少出来的。”
檀羽冲道:“多蒙你家主母借晚已感激不尽,怎么还敢惊动她老人家?”心里却在想道:“她既然只有一个孙儿,那女知主人是谁?”觉得这家人也似乎有点古怪,但自是不便向那老仆打听。
“你家遥马厩么,我想先料理这匹坐骑。”檀羽冲问道。
“有,你随我来。我帮你照料它就是。”前头引路,带领檀羽冲把坐骑牵人马厩。
檀羽冲眼睛陡地一亮,原来厩中有两匹马,其中一匹就正是路上相逢的那个少年的坐骑玉顶赤。檀羽冲不觉“咦”的一声叫了出来。那老仆愕然的望着他。
檀羽仲自拓失态,便加掩饰,说道:“这匹马神骏异常,但我好像见过它的。不过人有相似,物有同样,或许是看错了也说不定。”
那老仆外道:“你这样说就恐怕是对了。这匹马不是我家的,它是一一嗯,它的主人已经来了。”
檀羽冲回头一看,向他走来的不是那个少年是谁?那少年冷冷说道:“你没看错。我也没有看错!”前一句“没有看错”意思明显、是指那匹坐骑,后一句“没有看错”,却是令得檀羽冲有点莫测高深了。
那老仆人看着他们,神情仿乎更加诧异。
檀羽冲拱一拱手,说道:“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住在这儿。附近没有人家,我只好跑到托庇。”语气说得甚为诚恳,也不敢盯着对方看了。
那少年谈谈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又不是这里的主人,你也无须向我说明、”说罢,便即离去。
檀羽冲隐隐听得那个名叫金哥的孩子在旁问他:“云表哥,原来你和那客人是相识的吗?”“表”字拖得很长,那少年咳了一声,金哥方起继续说出那个“哥”字。
那少年道:“路上偶然碰见过的陌生人,谈不上什么相识。”两人的脚步声向着反方向,他正在回转自己的房间,而金哥则和那老仆招呼客人,两人的谈话就没有继续下去了。那老仆人道:“这位连相公是我家主母的远亲,他恰好也是今天来到。”
檀羽冲“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则想到:“原来这人姓连,名字大概有个‘云’的。清波复姓‘赫连’,赫连是辽姓。他是单姓一个‘连’字,姓连的辽人汉人都有。真妙,他和清波不仅相貌相似,姓也只差了一个字!”从姓氏引起的联想,令得檀羽冲不禁更加思疑,思疑这个少年是和赫连清波有着亲属的关系。
吃过晚饭,雨势稍为小一点,还未停上。大约初更时分。忽然又听见有人的声音。
这次来的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还有一个中年妇人。这个妇人涂脂抹粉,打扮得颇为妖艳。这三个人结伴而来,那老仆人一见就知,他们道路不正。但已经招呼了檀羽冲这个客人,不便厚此薄彼,得到主母允准,就开门让他们进来了。“对不住,我们只有一间客房,有位客人已经先来了。”那老仆人说道。
那和尚道:“这位客人多大年纪,是男的还是女的?”
老仆人怫然不悦,说道:“为何要打听得这样仔细?”
和尚笑道:“一间客房最少也可容得两个人睡吧?若是男的,我和这位道兄都可以与他同房,若是女的,我们这位鲍三娘子也可与她共榻。”
那道士笑道:“白云大师我说错了。若是男的,鲍三娘子恐怕更加喜欢。”
那中年妇人啐了一口道:“放你妈的屁,老娘守寡我御,这个玩笑也是开得的吗?”
老仆人板起脸孔,说道:“我们家的规矩,是不能失礼客人的。那位客人已经先来,他是不是愿意和你们同房,我可得先问一问他。”他隐忍不发,态度还是好像刚才那样,对任何客人都恭恭敬敬的。
那道士道:“用不着麻烦你了,我们自己会进去问他!”
鲍三娘子道:“赤松道兄,你怎么这样鲁莽?你不怕失礼,我也怕失礼!”
那道士道:“嘻,鲍三娘子也怕失礼,奇闻!”但他好像有点害怕这个中年妇人,口中尽管说笑,却是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檀羽冲出来了。
“小的但求一宿,在客房上打地铺也行。这位大婶,请进去吧。”
鲍三娘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把客房让给我?”
檀羽冲道:“礼该如此。”
鲍三娘道:“你是读书人吗?”
檀羽冲故意装出拘谨的样子,回避她的目光,说道:“在蒙馆里胡乱读过几年,不敢以读书人自居。”
鲍三娘眯着眼睛笑道:“看你还不到二十岁吧,就读过几年书了,嘿嘿。了不起,了不起!怪不得你这样斯文有礼。”
那道号赤松的道士笑道:“这小子不仅斯文有礼,还长得挺俊呢!”
鲍三娘子生怕他说出不中听的话,喝道:“对读书的相公不得放肆。”
鲍三娘子道:“听说,你们读书人是讲究什么男女什么什么不亲的,那句话怎说的?”檀羽冲道:“男女授受不亲。”
鲍三娘子道:“对了!对了。男女授亲不亲。这意思是说,除了丈夫之外,女人在别的男子手上接过一件东西都不可以,是吧?”
檀羽冲道:“原来大婶也是知书明理的,佩服,佩服。”鲍三娘子大笑道:“我懂得个屁读书人的道理,我告诉你,我是在男子堆中混大的,去他妈的授受不亲,我自问只要行得正,和男人在一起过夜也不在乎。你回房间去吧我不要你让。”
原来她见檀羽冲是个书生的样干,相貌和他们所要找的那人也不相同,心想办正经事要紧,便适可而止,不再和檀羽冲纠缠下去了。
青松道人拍拍肚皮:“肚皮要造反了!得先祭祭五脏庙。”
老仆道:“请恕我们没有上素,若不嫌弃,我用咸菜给你们炒碟冷饭。”
那法号“白云”的和尚道:“谁吃你的咸菜冷饭,洒家是酒肉和尚,非肉不饱,非酒不饮,洒家早已自备了,你只须给我生一盆火来。”
那老仆人忍住笑道:“原来大和尚早已自备酒肉,那是最好不过酒是现成的,马上给你端来。”白云禅师道:“好在午间宰的那条狗又肥又大,我留下的这条狗腿大概也够咱们三人饱餐一顿了。”
鲍三娘子笑道:“你不忌讳?”
白云禅师道:“狗肉我吃了几十年还有什么忌讳?”
鲍三娘子笑道:“狗肉我没有忌讳,但‘狗腿子’有条忌讳吧?”
白云禅师怔了一怔,随即醒悟,说道:“三娘,你这玩笑开得不大高明了。洒家若是狗腿子,那你又是什么?”
鲍三娘笑道:“我是吃狗腿的人。算啦,算啦,和你开开玩笑,别这样认真。”
檀羽冲在房间里听见他们的说话,不禁心头一颤,想道:“狗腿子是鹰爪孙的同意语,难道这两个出家人竟然是朝廷的密探么?”在他下山之前,他的师父是曾经和他说过江湖上比较有名的各号人物的,师父说,辽东有个马贼,叫做快马鲍三,是辽东黑道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的妻子武功比他更好。这个妇人他们叫他鲍三娘子,莫非就是快马鲍三的妻子。
鲍三娘子已经把狗腿烤熟,白云禅师和赤松道人都背有一个大葫芦。
葫芦里都是盛满了酒。白云禅师撕开狗腿,分给鲍三娘子,酒香肉香四溢。
“小伙子,你吃不吃狗肉?不吃狗肉,也出来喝点酒吧!”鲍三娘子说道。
檀羽冲道:“多谢了。我不吃狗肉,也不会喝酒。”
鲍三娘子摇了摇头,说道:“男子汉连酒都不会喝,真是扫兴!”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来陪你们高兴吧,我是酒也喝狗肉也吃的。”
檀羽冲从门缝里看出去,只见来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老头,后面跟着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材高瘦。两人的脚步都走得很轻,突然出现,如同鬼魅。把那三个人吓了一跳。
白云禅师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向老爷子,这可真是相请不如偶遇了。请坐,请坐,我先给你敬酒。”
那老头子道:“我在外面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是以未曾得主人允准,就不请自来了。”
赤松道人道:“这家人家十分好客,主人料想也不会怪你的。”他替主人家说话,那老婆婆也不知睡着没有,没有传出声音。连那老仆人也没出现。
那老头子道:“主人好客,只不知鲍三娘子对我老头儿是否欢迎?”
鲍三娘子道:“我想表示欢迎,却又不敢。”
那老头道:“哦,为河不敢?”
鲍三娘子道:“向老爷子,你是京师第一大捕头,我怎知你是不是冲着我来的?”
那老头子哈哈笑道:“三娘说笑了,莫说我不是出来办案,就算是也不敢在你的太岁头上动土呀!”
鲍三娘子道:“你不是出来办案的?我可不敢相信。你在京师正受重用,倘若不是有大案地方的捕快办不了,恐怕你老人家也不会远离京师吧?”
檀羽冲在房间,暗自想道:“这老头子姓向,莫非就是师父曾经和我说过的那个京师第一名铺向天冲?听说师父说他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完颜长之,但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也算是武林一绝。他远离京师,莫非就是冲着我这件案子来的?”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赤松道人说道:“半个月前,洛阳归云庄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案件,有个不知来历的小子,杀了归云庄主的客人,这个客人、听说还是从京师来的贵人呢?这个贵人的身份端的是非同小可的!
向老爷子是来查办这件案子的吧?“从他的口气看来,显然他已经知道那个”从京师来的贵人“是什么人的了,不过不敢说出来而已、向天冲道:”我已经说过我不是出来办案的,管它惊天也好,动地也好,都与我无关。“
鲍三娘子道:“即使你真的不是出来办案,你总还是京师应天府衙门里的总捕头吧?外地出了一件和京师贵人有关的大案件,怎能说与你无关?”
向天冲道:“各位有所不知,上个月我已经告老退休了。”
鲍三娘子半信半疑,说道:“衙门许你退休?”
向天冲道:“我已经六十三岁了。”
鲍三娘子道:“莫说向老爷子还是老当益壮,即使你跑不动了,有你坐镇京师,嘿嘿,我鲍三娘子就不敢在京师犯案。”
向天冲道:“多谢三姐给我脸上贴金,说老实话,我能够在京师混几十年公门饭吃,侥幸没栽筋斗,也是多亏黑道上的朋友给我面子的。”
鲍三娘子道:“继任的是谁?”
向天冲道:“是我的副手沙老三。”
鲍三娘子道:“沙老三练的铁砂掌虽然不错,比起老爷子可差得太远了。论威望、论武功,怨我直言,恐怕他在京师都镇不住吧,他怎敢接你这总捕头之职?”向天冲道:“三位都是和我有多年交情的朋友,我也不怕对你们说实话,沙老三的确是本来不敢接任的,我把我这师侄推荐给他,他才敢答应的。”说罢,把那少年介绍给鲍三娘子等人,他们才知道这少年的姓名叫铁一笔。
鲍三娘子道:“铁一笔,这名字倒很有意思,是令师给你改名的吧?
“向天冲代他回答:”不错,敝师是只有他一个弟子,希望他能够成为自己的衣钵传人,故此给他改了这个名字。“
鲍三娘子道:“如此说来。你的双笔点四脉的功夫想必已经练成了?
“她面向铁一笔发问。
铁一笔仍然没作声,只是摇了摇头。
鲍三娘子“咄”字一声,说道:“你不是哑巴吧?”
向天冲道:“三娘子莫怪他,他生性不喜欢说话的。双笔点四脉的笔法繁复异常,说到练成,谈何容易?当年我就是自知笨拙,不敢贪多骛得,放弃这套笔法不练,只练大擒拿手的。他现在大概只练成了三笔点两脉的功夫。”原来向天冲的师兄盂天游乃是以判官笔点|茓的大名家,他的“双笔点四脉”功夫堪称武林一绝。
此时大雨已经止了,忽又听得有敲门的声音。
那老仆人出去开门,来人说道:“我来迟了——”但只说了半句,语音便即戛然而止。原来他已踏进大门,看见里面的情形了。
来的是个少年军官。
他见客厅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和尚又有道士,不觉有些诧异,眉头略皱,说道:“啊,这么多客人已经来了。”
赤松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可不是什么客人的身份,只因避雨,不约而同走到这里来的。”
那军官道:“哦,原来诸位是并不相识的吗?”
鲍三娘子道:“长官查问,我们不敢不说实话。相识我们倒是本来相识,不过,并非事前约会。这位老爷子是京师总捕头,我和他相识也有十多年了。”弦外之音,有总捕头作保,这军官大可不必怀疑他们来路不正。她是料准了向天冲不敢抖露出她是黑道人物的。
那军官道:“哦,原来是京师第一名捕向老前辈。失敬失敬。向总捕头是出来办案的吗?”
向天冲道:“我上个月已经告老退休了。官长是——”
那军官道:“我也并非因公事出差。我是来探亲的。”他本来无须说明自己的来意的,只因他不愿和这些人混在一起。这才说明一下,以免这些人有主人家厚此簿彼的感觉。因为那老仆人正在准备带领他进入内院安歇。
鲍三娘子忽道:“官长、你吃不吃狗肉?”
那军官道:“多谢了。我跑了一整天路,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大觉。”
檀羽冲从门缝里望出去,忽然觉得这个军官似曾相识,想了好一会,方始想了起来,原来这个军官的相貌有点像他师父。
“那个自称姓连的少年,相貌酷似赫连清波,这个少年军官又似我的师父,倒真是无独有偶,可称奇遇了,不过,这个军官只是两三分相似而已。还没有那姓连的少年和清波相似之甚。”
心念未己,忽听得鲍三娘子冷玲说道:“官架子倒是不小,你们听出来没有,这官儿好像是要替主人逐客令呢!”向天冲道:“三娘,是你多心吧?我看他倒是相当随和的。”
鲍三娘子冷笑道:“随和?你没听见他说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大觉吗?那还不是分明讨厌咱们这班恶客在这里喧闹?”
赤松笑道:“管他喜欢不喜欢,难道你鲍三娘了还会害怕一个小官儿不成?”
白云禅师道:“恐怕不是一个小官儿呢!”
赤松道:“你怎么知道?”
白云禅师道:“小官儿没有这样气派的。而且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觉得他自然而然似乎有一种高贵的气度。”赤松冷笑道:“即使他是微服出巡的大官,咱们也不用害怕他吧?”鲍三娘子道:“话不是这样说,即使不是寻常百姓,他也是主人家的亲戚。不喜欢咱们,咱们又何必惹人讨厌?”
鲍三娘子谈谈说道:“向老爷子,你是京师的总捕头,虽然不是掌正印的官儿,但有职有权,等闲的官儿还是要奉承你呢。俗语说官官相护,你和那个官儿怎么能不算是自己人?”
向天冲道:“我已经不是属于官场的了,三娘,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说真的,我全是想你们把我们当成自己人呢。”
鲍三娘子道:“向老爷子,你若真的是肯把我当作自己人,我可是求之不得了。说老实话,有你这样一个京师名捕在我身旁,我总是有点提心吊胆。要是你把我当作自己人,我做案的时候,就不怕你来捉拿我了。”
说至此处,回头笑道:“向老爷子,你不怕我现在就是出去做案吗?”
向天冲打了个哈哈,说道:“鲍三娘子,你是出了名的,凤凰无宝不落。嘿嘿,在这荒村僻野做案?只怕你半点油水也捞不到,那时,不是你和我这老头子开玩笑,是你自己和自己开玩笑了”
两人都是语带双关,鲍三娘子这一伙就在嘻嘻哈哈声中,开门走了。
那老仆人也不知睡了没有,并没出来送客。
向天冲盘膝坐在地上,不久发出鼾声。铁一笔仍是笔直站在他的后面,相继也发出鼾声。檀羽冲心里想道:“这人能够站着睡觉;倒也是一桩难练的本事。”
就在此时,忽地隐隐听得衣襟带风之声,檀羽冲心头一动,忙把灯熄灭,也装作熟睡,发出鼾声。
不过片刻,那衣襟带风之声从他这间卧房的屋顶掠过,迅即消失。若不是檀羽冲的内功已有很深的造诣,听觉大异常人,绝难察觉。
檀羽冲心想道:“这人的轻功高明之极,恐怕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不用说他是来探我的动静的了。只不知道这个人是那个军官还是个自称姓连的少年?”
他好奇心起,待那夜行人过去之后,悄悄起来,也施展轻功,到后院窥探。他以上乘内功,闭了呼吸,令对方一点声息都听不到。
只见一条黑影在一间房的后窗停下、轻轻弹了一弹,后富就打开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说道:“那些人都睡着了么?”
檀羽冲证了一怔,暗自想道:“怎么突然又多了一个女子?”要知鲍三娘子已经走了,这家人唯一的女性就是那个从来未露过面的老婆婆,但听这个女子的声音,绝对不是老婆婆。更奇怪的是,这女子的声音,檀羽冲也好像“似曾相识”。
那军官道:“鲍三娘和那和尚道上都已经走了。向天冲和他的师侄已经熟睡。”
那女子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已经熟睡?”
那军官道:“我听见他们的鼾声。”
那女子道:“向天冲是京师的第一名捕,职业的习惯也会非常”醒睡“的,我不相信他在睡觉的时候会发出鼾声。”
那军官道:“向天冲是在王府见过我的,谅他也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
那女子道:“我却怕他是冲着我来的呢。”
那军官道:“要是他当真敢来,我帮你对付他就是。”
那女子道:“我不是怕他,但不想在这里闹了事来。而且还有那姓檀的少年——”
那军官道:“那姓檀的少年怎样?”
那女子道:“依我看,那姓檀少年,武功只怕还在鲍三娘子和何天冲这些人之上。他行动诡秘,我有点怀疑他是暗地追踪我的。”
至此处,檀羽冲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性连的少年果然是女扮男装。”
那军官道:“这小子也己睡了。”
那女子道:“宜哥,你的本领显然比我高,江湖经验恐怕就不及我了。怎能听见鼾声。就以为别人已经熟睡?”
那军官道:“这个容易,他若是装睡,我也可以叫他熟睡的。你等一等,我回去点了他的|茓道再来。”
那女子道:“不可鲁莽。这小子的武功恐怕只有在你之上,绝不在你之下。闹出事来,更加不妙。”
军官半信半疑,但他也确实不想打草惊蛇,便道:“你的江湖经验比我丰富,那你说吧,咱们应该怎样做?”那女子道:“另外找个说话的地方。”
军官道:“好,那么咱们到后山的树林里。”
正当他拿定主意,准备继续跟踪的那一刹那,忽觉背后微风飒然。
那人来得好快,檀羽冲刚刚察觉不妙,登时就给那人抓着。那人两只手臂好像铁钳一样,竟然钳得他不能动弹。
但他还能够动弹的。他练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反应极快。
不能动弹只不过利那间事,内力一到,登时就把那人弹开了。
可是他也还未来得及反击,刚想回过头来,身形未起,又给另一个人点着|茓道。
这人点|茓的手法又快又准,黑暗中认|茓不差毫厘,而且是在电光石火之间,点着了他三处不同经脉的|茓道。两处是麻|茓,一处是睡|茓。檀羽冲倒在地上,这回可真是不能动弹了。
虽然不能动弹,心中却是明白。从两人的手法,他知道第一个来抓他的人心定是京师第一名捕向天冲,第二个来点他|茓道的人则是向天冲的师侄铁一笔。
以武功而论,他本是绝不会输给这对师侄的,只因他全神贯注,放在那个军官身上,这才冷不防着了道儿,唯有自叹倒霉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向天冲的声音说道:“这小子的武功好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铁师侄,幸亏你出手得快,否则怕当真制他不住。”
铁一笔暗暗叫了一句“侥幸”,说道:“要不是师叔的大擒拿手抓着了他。我怎能点中他的|茓道?”
向天冲道:“我看这家人家有点古怪,趁他们还未发觉,咱们赶快走吧。”说罢回过头来,踢檀羽冲一脚,檀羽冲装作已经昏睡。翻了个身,仍然直挺的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铁一笔道:“师叔放心,这小子已经是给我点中了两处麻|茓,一个睡|茓的。即使他明天醒来,恐怕也还得大半天才能走路。”
向天冲踢了檀羽冲三脚,笑道:“朋友,你也太爱管闲事了,好好睡一觉吧,过了十二个时辰,你的|茓道自解。”
檀羽冲心中冷笑:“你们也未免自视过高了,以为点中了我三处|茓道,我就可以任凭你们摆布?哼,等会见再和你们算这一笔帐”
向天冲和师任一走,檀羽冲就自行运气冲关,把三处被封的|茓道都解开了。他进入树林,刚好听得向天冲道:“唉,你真是非得跟我多历练才行。那少年是女扮男装,你看不出来么?”
铁一笔道了一声“渐愧”,问道:“师叔,你见过玉面妖狐?”
向天冲道:“虽没见过,也听人家说过她的容貌。而且我已经打听清楚,玉面妖狐的真实姓名,乃是复姓赫连,双名清波,那个假扮男装的女子自称姓连,少了一个”赫“字,只是把复姓改为单姓而已。她的容貌又和画图相似,不是玉面妖狐还能是谁?”
檀羽冲心中暗暗好笑:“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想不到这位京师第一名捕同样看错了人。”
铁一笔道:“如此说来,师叔的判断料想是不会错的,但却不知道那个军官又是什么来历?”
向天冲道:“这个军官,我是在完颜王爷的府中见过的。他复性耶律,又名完宜。”
植羽冲听到这里,不过瞿站一省,心道:“耶律完宜?他是和我的师父同姓的?姓耶律的人极少,莫非他是辽国皇族中人,在辈份上属于我师父的侄儿一辈。”
心念本已,果然便听得铁一笔说道:“他复姓耶律,这不是辽国的国姓吗?”
向天冲道:“不错,辽国最后一个皇帝是耶律延禧,他有六个儿子,三十多个侄儿,国亡之后,有三四个孙儿下落不明,这个耶律完宜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铁一笔道:“若然他真的是辽国王孙身份,完颜王爷怎的却让他当上咱们金国的军官?”
向天冲道:“耶律延禧当年国亡被俘,使即投诚。先帝法外施仁,封他为西昏候,对他的子孙也没滥加诛杀,不过是派人监视他这一家,那是免不了的……”
铁一笔心想:“这也不过是死刑改为无期徒刑而已。”说道:“听说现在耶律延禧的那些孙儿,也差不多死了十之七八了?”
向天冲道:“亡国王孙,当然是难免受点折磨了。他的子孙有些可能是因为看不开自杀的,有些则可能忧郁伤身,短命死的。但咱们金国总是优待降人了。”
铁一笔道:“若然王爷知道耶律完宜是辽国王孙身份,还敢用他,那就更加是宽宏大量了。”
檀羽冲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听到这里,暗自想到:“这个耶律完宜若然是个贪图富贵的人,完颜长之倒是不妨用他来笼络辽国的人心的。嗯,杀降不如招降,怀柔胜于高压。这是师父议论历朝得失时说过的两句话。
“又想:”怪不得师父把完颜长之视为平生大敌,看来恐怕还不仅仅是因为完颜长之的武功比得上他呢。“
向天冲却不愿和师侄多加解释。说道:“王爷的运用之妙,
第十一回曲终人散
北京兴化门外有个地方叫钓鱼台,据说金初有个诗人名叫王郁,曾隐于此,以钓鱼为业,因而得名,其后金太宗完颜晟在这里建了一座行宫,并将王郁钓鱼的潭疏浚打大成湖,于是渐渐成为公子王孙的游乐之所,在险湖那座山岗上建了许多别墅。其中一座就是完颜家的。如今是商州节度使完颜鉴夫人的住所。此处正有人在门前卖花,这个人是檀羽冲。
“卖花,卖花!金盏,绣球,大红菊,姚黄,白玉,黑牡丹,谁家要买趁早买!”他大声叫卖,那家人家的门却不打开。
檀羽冲提一口气,又再叫卖:“极品黑牡丹,青龙卧墨池。名花卖识主,识者莫迟疑!”这次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内功,声音容过重门保户,估量完颜大人即使在最里的一道。也当听得见了。
过了一会,那家人家的门果然开了。
出来的是个女丫。檀羽冲不觉有点失望。
他当然不敢希望完颜夫人亲自出来,他的失望是因为不见他的妹妹。一般说来,小孩子多是喜欢新奇的事物的,门外有人卖花,而且叫卖的是极品黑牡丹,他的妹妹为何不跟随女丫出来呢?那女丫也似乎有点诧异的神气,说道:“你当真有青龙卧墨池吗?”
檀羽冲道:“不信你看!”在篮中检出黑牡丹,给那女仆。女仆说道:“我是不懂的,要给夫人看才知真假。你跟随我来。”
檀羽冲跟随那女丫进去,不过,只是登堂,未能入室。女丫叫他在客厅坐下,接过他手中的花篮,说道:“我拿去给夫人,你在这里待上一会儿。”让一个卖花的小厮在华丽的客厅坐候,对他也可算得优礼有加了。但檀羽冲的失望更加深了。因为还是未见他的妹妹。
过了一会,那女丫出来说道:“夫人说,这黑牡丹虽然不错,但却不是青龙卧墨池。不过你知道这个花名已经算是不易,夫人说不能叫你自来一趟,这十两银子是赏给你的。”
十两银子买一朵真的“青龙卧墨池”也足够了。不过,檀羽冲当然不会要她的。
他故意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功夫学不到嫁,真是不好意思。”
檀羽冲道:“实不相瞒,家母是给人家种花的,而且种的都是牡丹。我自小在牡丹国中长大,什么名种壮丹都曾见过。我以为这是青龙卧墨池,谁知还是看差了。”
那女丫吃了一惊,说道:“你多等一会儿。”
这次她出来的时候,对檀羽冲更加客气了,说道:“夫人想问你几话,你跟我来。”
檀羽冲暗暗欢喜,只道这次一定可以见得着完颜夫人了。那知道还是见不着。
不错,这次他不仅只是登堂,而是入室了。他被请进了夫人的卧室。
但完颜夫人的卧室是一间套房,他在外间,还是有一板之隔。
“你说你的母亲给人家种花,那家人家是个么人家?”完颜夫人隔着板问他。说话的声音似乎有点气喘。
檀羽冲不觉一怔,心里想道:“完夫人是会武功的,怎的说几话也会气喘,给道她是生病了么?”他的听觉甚为灵敏,听得出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妹妹如果在家的话。按说是应该留在房间中陪伴完颜夫人的,此时他只能盼望他的妹妹能够及附回来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家,只记得那家人家有许多武士,主人好像是个将军、”檀羽冲答道。
完颜夫人心头一跳,接着再问:“令堂本来就会种花的吗?”
“不是,家母是到了那家,才跟那家人家的花王学会种花的。”
“你说你自小在牡丹的园中长大,难道那家人家的花园里就只种牡丹?”
“那家人家有两个花园,大花园里什么花都有,小花园里只种牡丹。”
“为什么只种牡丹?”完颜夫人喘着气说话,连她的女仆都听得见了。
“夫人,你省点气力说,让奴婢替你传话好吗?”那女仆赶忙进入内室,服侍主人。
“因为那家人家的主母只爱牡丹。”
“你还记得那家人家的主母是个怎么样的人吗?”完颜夫人低声向女仆说,再让女仆替她传话,其实檀羽冲是听得清楚她说什么的,不过他却并不说破。
“那位夫人又美丽,又高贵,而且心地又很慈祥。”檀羽冲道。
这次完颜夫人和那女仆说话的声音更小了,檀羽冲也听不完全。
女仆传话:“夫人不想听空泛的颂词,夫人想要知道的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檀羽冲道:“让我想想。”装模作样,想了片刻,忽地问那女仆:“大姐,你会吹箫吗?”
问题来得太过突兀,那女仆呆了一呆,说道:“为什么你问我不会吹萧?”
檀羽冲道:“那家人家的主母有个丫环,和你一般年纪。很会吹萧,不过吹来吹去,老是一个曲调。”
那女仆道:“夫人想要知道那家人家的主母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说这些不相干的话干吗?”
檀羽冲道。“丫环吹的那个曲子,就是她的主母教会她的。她已经吹得很好听,但据她说,她的主母吹得比她更加好听。但只教一支曲子,不是有点特别吗?不过,那支曲子也真是耳听不厌,我听得多了,也会吹了。”
完颜夫人越发吃惊,不要女仆传话,便即提高声音说道:“哦,你也会吹?唉,可惜我那支玉萧失了——”
檀羽冲道:“恰巧我也有一支玉萧,夫人,你若是不嫌污耳的话,我吹给你听。”
玉萧一亮。女仆禁不住失声惊呼:“夫人,他这支玉策好像比你以前那支玉萧还好得多!”一个卖花郎居然能有一支堪称稀世之珍的玉萧,实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完颜夫人已是无暇思疑,因为檀羽冲已经开始吹萧,萧声把她带进入了一个如幻如梦的境界!
她好像看见了她少年时代的情人,正在手持玉箫,含笑向她走来。
这是耶律玄元和她第一次相会之时,吹给她听的一支曲子。也是和她分手之时,吹给她听的那支曲子。
她茫然若梦,不知不觉,跟着节后,哼出歌词。
“万万花中第一流,残霞轻染嫩银瓯。能狂紫陷千金子,也感朱门万户侯。朝日照开携酒看,暮风吹落绕栏收。诗书满架尘埃扑,尽日无人略举头。”
萧声止了,完颜夫人却好似还在梦中。怆然说道:“玄元,你为什么要来?二十多年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么?”
女仆失声惊叫:“夫人,你说什么?他不过是个花店小厮!”
完颜夫人忽地坐了起来,叫道:“不对。他不是花店小厮,快叫他进来。”不待那女仆传呼,檀羽冲已经踏进她的卧房了。
“你究竟是谁?”完颜夫人颤声问他。
“我是兰姑的儿子,拜见夫人!”檀羽冲跪下去给她行礼。
完颜夫人呆了一呆,蓦地起身,说道:“我早就该想到你是兰姑的儿子了,我怎能受你的大礼,快快起来!”
她无力拉起檀羽冲,竟然也跪下去给他还礼。女仆这惊非同小可。说道:“夫人,你、你!”只道主人疯了。
“你知道这人是谁?”完颜夫人道。
这个女仆是她回到金京之后才跟她的,说道:“我知道兰姑是你从前心爱的侍婢,但她的儿子——”
完颜夫人道:“你知道什么,他是小贝勒的身份;他的母亲也不是寻常人,她是南宋名将岳飞外孙女儿!他的身份比我高贵得多!”
那个女仆登时呆若木鸡。
檀羽冲将完颜夫人扶起,说道:“夫人,请你不要这样说,什么贝勒的身份与我无关,我只是用兰姑的儿子的身份来见你的。”
“从前我不知道你们呣子的身份,实在委屈了你们,请你原谅。”完颜夫人道。檀羽冲道:“我们呣子患难中得你庇护,大恩大德,水难言报。我是为了死去的母亲向你磕头的。”
完颜夫人道:“啊,令堂她,她仙逝了。”
檀羽冲道:“就是在夫人出走那天,家母不幸在牡丹园里,中箭身亡的。”
用不着他多说,完颜夫人已经知道他的母亲是给自己的丈夫叫手下射杀的了。
完颜夫人忍着眼泪,问道:“飘香呢?”飘香就是她出走那天,特地留下,叫她去阻止耶律玄元向她丈夫寻仇的待女。
檀羽冲道。“飘香也是给府中的武士射杀的。”
完颜夫人道:“那支玉肃呢?”
檀羽冲道:“她身亡之后。想必是落在你丈夫手中。”
完颜夫人欲哭无泪,说道:“都是我不好,害死了你的母亲,又害死了飘香。”
檀羽冲道:“夫人,这不关你的事,我的母亲虽然死了,也还在感激你的。夫人,你的面色好像有点不对,不是生病把!”
完颜夫人道:“这是我的老毛病,不要紧的。对啦,你的玉萧可以让我看看吗?”
檀羽冲道:“当然可以。”
完颜夫人接过玉萧,又是欢喜,又是感伤,说道:“这支五萧,你、你是怎样得来的。”
檀羽冲道:“是恩师给我的。”
完颜夫人道:“啊,他已经收你做弟子了。他、他好吗?”
檀羽冲道:“他,他老人家很好。只是,只是——”完颜夫人道:“只是怎么样?”
檀羽冲道:“中是挂念夫人。夫人,有几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完颜夫人道:“你说!”
檀羽冲道:“钓鱼台恐非隐居之地,夫人,你若决心放弃富贵荣华,不如,不如……”
完颜夫人陡地喝止他:“你,你不要说下去了!已经太迟了,我,我不能这样做了!”
女仆呆立一旁,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见完颜夫人已是颓然倒卧。面色更加难看。
“夫人,你、你怎么啦?”女仆给吓慌了。
檀羽冲道:“别慌,让我看看、”耶律玄元杂学甚广,医术星相无所不能,檀羽冲在他门下几年,粗通医术。他给完颜夫人把了把脉。说道:“夫人,你这好像心气痛的毛病,只要心境宽舒,自然会好的。”
檀羽冲不敢让完颜夫人再受刺激,转过话题问道:“我那妹子为何不在你的眼前服侍?”
完颜夫人道:“我早就应该对你说了,你的妹子,她、她——”
檀羽冲吃了一惊,一面替她推血过宫,一面问道:“她怎么样?”
完颜夫人气息调匀,说道:“你别惊疑,她只是不在这里。”檀羽冲道:“她到哪里去了。”
完颜夫人正想回答,忽地听得有人敲门。
完颜夫人皱起眉头,对女仆道:“你去看是谁?若是那些无事来献殷勤的夫人小姐,你给我挡驾!”
“开门,开门!”来客似乎等得不大耐烦,从敲门成拍门了。
完颜夫人觉得声音好似熟人,一时间却候不想来是谁,皱眉道:“怎的这样没有礼貌!”
檀羽冲小声道:“来的一共是三个人,好像是一主二仆。”
完颜夫人道:“你怎么连身份也听得出来?”
檀羽冲道:“叫开门的是两个人,另一个人不出声。这不出声的想必是主人的身份,而且身份非同小可!”
完颜夫人道:“何以见得?”
檀羽冲道:“他们敢在你们的门前大呼小叫,当然是倚仗主人的身份。”
完颜夫人哼一声道:“如此无礼,管他是谁,我都不见!”但在不知不觉之间,声音已是有点发颤,而且好像怕给外面的人听见,说话的声音比檀羽冲更轻。
檀羽冲道:“这两个人的口音一样,咦,不对——”
完颜夫人道:“什么不对?”
檀羽冲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得那女仆“啊呀!”一声。接着就把大门打开了。
这女仆没有来通报,就把大门打开,竟是把主母的吩咐都置之脑后。这一“反常”的情形出现,完颜夫人亦已知道“不对”了。
“有客人吗?”一直没有作声的另外一人发问了。
这个人声音是更加熟悉了,这刹那间,完颜夫人和檀羽冲都是不禁大吃一惊。
这个人并非别人,正是她的丈夫,商州节度使完颜鉴。
跟他来的那两个随从是祁连二老帅克商和帅克殷。
祁连二老是客卿与份,完额鉴的手下,以他们二人武功最高。
完颜鉴是踏进客厅之时发问的,客厅和完颜夫人的卧室还隔着好几重门户。
“奇怪,他怎的疑心屋子里有外人?”连忙示竟叫檀羽冲躲进她的衣橱。
“没有,没有呀?”女仆回答。
原来完颜鉴是看见客厅的地毯上有几片泥屑而引起疑心的。
完颜鉴见那女仆面上似有惊惶神色,更加起疑。问道:“夫人呢?”
女仆道:“夫人身体不适。”
完颜鉴道:“好。那你不必惊动她,我自己进去。帅大先生,请你跟我进去。帅二先生,请你在这里替我招呼客人。说不定会有不速之客到。”
完颜夫人大为恼怒。“他怎能带个人闯进我的房间?”好在只是完颜鉴一个人进来,帅老大留在她卧室外面的一个小院子里。
“夫人,夫人,你看看是谁来了?”
完颜夫人本来是想假装熟睡的。但怕他在房间时搜索,只好装作给他吵醒,立即张开眼睛。
“我刚刚想睡午觉,你来做什么!”
“对不住,吵醒你了,你不高兴我来看你么?”
“我一个人过惯了,用不着你来看我!”
“夫人,这次我是亲自来接你回去的!”
“在商州你还少得了姬妾服侍你吗?你若嫌我不守妇道,尽可把我休了。”
“夫人,我自问并没有对不住你呀!你何必说这样气话?”
“那就等于是我对不住你好了!”
“夫人,过去的事不要再提,我知道你那次是为了避开耶律玄元才跑来京师的。我不怪你,我真的是盼你回去。”
完颜夫人索性闭上眼睛。
完颜鉴道:“对啦,听那丫头说,你似乎有点身体不适,不是什么大病吧?我去请个御医来给你看病好不好?”
完颜夫人道。“用不着。我是老毛病心气痛。最怕和令我讨厌的人应酬,你让我一个人静养吧。”
“夫人,怎么不见兰姑那个女儿?”他转过话题问道。“我早已把她送走了。”
“送往哪儿?”
“不知道!”
这个答案连躲在衣橱时里偷听的檀羽冲都觉得奇怪。
完颜鉴道:“夫人说笑了,是你把她送走,又怎能不知道是送往何方?”
完颜夫人道:“兰姑是钦犯的妻子,对吗?”
完颜鉴道:“不错,她是檀老贝勒的儿媳妇。檀老贝勒是因得罪先帝而弃职潜逃的。”
完颜夫人道:“听说兰姑本人的身份也是非同小可?”
完颜鉴道:“是的。她是南宋名将岳飞的外孙女儿。兰姑当然只是她的化名。可惜她的身份一直到了她死的那天,我方才知道。”
完颜夫人冷冷说道:“否则,你早就可以拿她向你的伯父大人领功了,是吗?”
完颜鉴不答,说道:“你提起这件事干嘛?我想要知道她的女儿下落。”
完颜夫人道:“她的女儿是钦犯后代,我怕受她连累,因此我来到京师,就把她送给一个不相识的过路人了。我怎知她现今在何方?”
完颜鉴道:“唉,你怎么这样轻易将她送给别人?”
完颜夫人道:“是呀,我也是舍不得她,但我若留她在我身边,终究是害她性命。我既怕受她连累,又不忍害她性命,除了送给别人,还有什么办法?你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完颜鉴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唯有摇头叹息的份儿。
完颜夫人冷笑道:“你来京师的目的,现在我才完全明白。好了,你干你的正经事去吧,我还要好好睡一觉呢。”
完颜鉴道:“夫人,你别胡猜。我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狠心的人。”
完颜夫人道:“好,你是个大大的好人,不好的是我。够了吧!谓你让我安静一会好不好?”
完颜鉴道:“再说一句行不行?”
完颜夫人哼了一声,背过身不理他。
完颜夫人本来不理他,忽然听得悦耳的萧声。
她回过身一看,只见完颜鉴手中拿的那支玉箫,正是耶律玄元当年给她的那支暖玉箫的仿制品。也正是她在出走那天,留给她的侍女飘香的那支玉箫。
“这本来是你的东西,我给你送回来了。你喜欢吗?”完颜鉴道。
睹物思人,完颜夫人禁不住激动起来,推开丈夫递给她的玉箫,说道:“东西你给我送回来了,人呢?”
完颜鉴道:“你说的是飘香吧?这小丫头已经死了。”
“把这支玉箫拿走。你也给我走!”完颜夫人板起脸孔,不客气地给丈夫下了逐客令。
完颜鉴陪笑道:“飘香不过是个普通丫头,你何必为这点小事气恼?”
“小事?”完颜夫人哼了一声,冷笑说道:“或许在你来说,这是对的。你是个大将军,是习惯了把人命视同草芥的。哼,那你不如索性将我也杀了吧!”
“夫人,你扯到哪里去了?你一向喜欢这支玉箫的,收下它吧。”
“我不要这染过血的玉箫!”
完颜鉴佯作不懂,嬉皮笑脸地说道:“这支玉箫很干净呀,并未沾过血的,我并不骗你。”
完颜夫人道:“玉箫干净,你的手不干净。”说罢转过了身。
完颜鉴道:“好吧,我把玉箫留下,待你气平了,咱们再谈。咦,这是什么?”
原来刚才檀羽冲躲得匆忙,忘记了向完颜夫人要回那支玉萧。完颜夫人在丈夫入房的时候,将它压在枕头下面。此刻,完颜鉴把这支仿制的玉萧放在她的枕头旁边,发现了那支露出少许的暖玉箫了。
暖玉箫之所以会露出少许,是因为完颜夫人在激动之中,不小心移动了枕头。
“哦,原来你另外有了一支玉箫,怪不得你不想要原来的玉箫了。你这支玉箫给我看看!”
完颜鉴碍着妻子压着枕头,想拿玉萧,又不敢推开妻子。
完颜夫人这一惊却非同小可,她生怕丈夫来抢,无暇思索,就把玉箫牢牢抓住,说道:“这是我叫巧匠人按照原来那支玉箫模样打造的,两支玉箫一模一样,你不用看了。”
完颜鉴越发起了疑心,说道:“哦,有那样巧手的匠人,那我更是非看不可了!”
完颜夫人怒道:“给你看本不打紧,但我素来是不喜欢给人强逼的,现在我要睡觉,你给我走!”
完颜鉴倒也不敢过分逼他妻子,但他虽然不敢强抢玉箫,指头却已触及。那温润异乎寻常玉石的感觉,令他也不禁吃了一惊。
他是知道耶律玄元有一支暧玉箫的,“该不会这样巧吧?难道他也来了?”
完颜鉴心有顾忌,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然听得帅克殷朗声说道:“有客到!”他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如同对坐交谈一样,内力之深,完颜夫人也不禁为之心头一凛。
完颜鉴提高声音问道:“是哪位贵客?”
帅克殷道:“是金副统领!”
完颜鉴道:“啊,那可是贵客登门了,请金大人稍候,我就来!”
原来这位金副统领,乃是职司龙骑军副统领的金超岳。
龙骑军是皇帝的亲兵,和御林军的分别是,它是专门守卫紫禁城。御林军由是拱卫京,管辖的范围较。但若论起和皇帝私人的关系,龙骑军更近一层。
金超越的职位就是哈比图以前作的那个职位,但金超越的武功,据完颜鉴所知,更在哈必图之上。得到皇上的宠信,则不在以前的哈必图之下。
不过,这个在完颜鉴目中的“贵客”,在完颜夫人的眼中则是恶客。她尤其讨厌金超岳的妻子,这个女人是个十分势利的长舌妇,有事无事,都喜欢到她认为是身份可以和她相等的人家串门。
但也幸亏有这个恶客来访,完颜鉴不敢怠慢皇帝跟前的红人,这才不再和妻子纠缠下去。
他整好衣冠,出到客厅之时,帅克殷已经把客人迎接进来。
不但是金超岳自己来,他的妻子也来了。金超岳哈哈笑道:“我听说你到京师,特地与内人前来拜候,你不嫌我们打扰吧?”
完颜鉴道:“不敢当,不敢当!”心里又是得意,又是有点猜疑。“难道我亦已在他监视之列?”
要知龙骑军副统领的官阶虽然比不上节度使,但他是皇上眼前得宠的人,要是没有别的原因,按说他不会先来“登门拜访”的。
话说到这里,那个女仆捧出茶来敬客。
金夫人喝了一口茶,眼睛望着完颜鉴,说道:“完颜大人,你不怪我不识趣,跟我当家的来么?我知道你们这些有一官半职的男人见了面,少不免要谈及公事。有我们妇道人家大场……”
完颜鉴道:“嫂夫人那里话来,我们是通家之好,就像自己人一样。我和金大哥说得的话,还怕嫂子你听不得吗?我们其实没有什么公事要谈。”他故意把关系拉近一层,将“金大人”的称号为“金大哥”了。
金夫人似笑非笑道。“完颜大人,你别怪我说直活,我不是来给你接风的,我是特地来探望尊夫人的。”说罢,把茶杯放下。
弦外之音,好像是不满女主人没有出来招待,只叫丫环奉茶。
完颜鉴陪笑道:“内子身体有点不适。”
金夫人道:“啊,原来这是真的了?”
完颜鉴道。“什么真的?”
金夫人道:“前两天我就听得说尊夫人玉体违和,但又不见有御医来过钓鱼台,是以我想来探病,也不敢冒昧,谁知道竟是真的。完颜大人,猜想我恃熟买熟,你不用陪我,你们在这里说话,我自己过去问候尊夫人。”
探病是不用这样紧张的,而且她说话的口气,也引起完颜鉴的疑惑:“什么真的假的,莫非她是疑心我的妻子装病?”
完颜鉴也是有着这样疑心,甚至他的疑心还重一些,在他发现了那支玉箫之后,但也正因为他的疑心更重,他就更加不愿意这个爱管闲事、爱说闲话的长舌妇人进入他妻子的卧房。
他站了起来,说道:“拙荆没有什么大病,不过寻常的心气痛而已。她刚刚熟睡,不敢有劳嫂夫人去看她了。待她醒了,我再叫她踵府答谢。”
金夫人道:“啊,心气痛可不是小毛病啊!俗语说,心病是最难医的。”
完颜鉴松了口气,与金夫人一同坐下。那女仆则收拾茶具,正想走开。
金夫人却忽地叫她回来。
那女仆道:“金夫人有什么吩咐?”
金夫人道:“我又不是你的主子,怎敢吩咐你?不过,只是想请你暂且留下,说不定你的主人有话问你。”
这话更古怪了,完颜鉴暂且不作声,看金夫人怎样说下去。
金夫人把杯中剩下的茶喝干净,清清喉咙。说道:“完颜大人,你别怪我多管闲事。你的干女儿呢?”
完颜鉴一怔道:“我哪里来的干女儿?”随即省悟,“敢情你说的是贱内从商州带来的那个小丫头吧?”
金夫人道:“哦,原来她是丫头么?我见夫人那样疼她,简直就像亲生女儿一样。”
完颜鉴道:“她是个孤女,五岁就失了母亲,由内子收养她的。内子并无所出,对她宠爱确是过份了些。金夫人,怎的你对我家的丫头也这样关心。”金夫人似笑非笑地说道:“尊夫人宠爱的丫头我怎能不关心,不过,最关心她的人却还不是我呢。”完颜鉴道:“是谁?”
金夫人道:“想必你知道礼部的史侍郎吧,他也是住在钓鱼台的,他有个儿子,|乳名宝官,今年不过十三岁吧,读书是聪明得很,听说已可吟诗作对了。”
完颜鉴道:“是吗?我见了史侍郎,倒要恭贺他有此佳儿了。但他的儿子读书聪明,却又与我家何干?”
金夫人道:“最关心那丫头的人,就是这个宝官。他们常常在一起读书,一起玩耍的。”
完颜鉴道:“这丫头不知尊卑,是内子宠坏她。”
“但奇怪的是,这几天宝官去找那丫头,却不见她了。你家的仆人只是回说那丫头不在这里,连门也没开。这件事情,是史侍郎的夫人和我说的,她说的时候还有点生气呢!她说我家宝官是常常到她家里玩耍的,想不到如今去找一个丫头,也遭闭门不纳。”说话之际,眼睛望着那个女仆。意思显然是要完颜箭对她查问。那女仆只道:“夫人有病,没工夫理小孩子的事情。是她吩咐我这样回复宝官的。”但她却没有说那丫头到底在不在家。
完颜鉴只好替妻子完谎:“这小丫头内子已经将她送给人了。”
金夫人诧道:“尊夫人当这小丫头如珍似宝,何以又舍得送人呢?送了给谁?”
完颜鉴道:“我刚刚回家,还没工夫问及这些小事。”言下之意,已是有点不满金夫人的啰嗦。
偏偏金夫人不识趣,仍然不肯放弃原来的话题,说道:“哦,真的吗?我还以为——”
完颜鉴大怒,陪笑说道:“大嫂,你这样说倒是把我当作外人了。”
金超岳哼了一声,说道:“这件事是有点奇怪,或许是我们瞎疑心,不过,说错了你也不会怪我,我就说了吧。五天前,你们家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完颜鉴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问道:“什么样的客人。”
金超岳道:“一个生面的魁梧汉子。”
完颜鉴稍安心,耶律玄元外貌是个俊雅书生,武功虽然卓绝身裁却是称不上“魁梧”的。
“他怎样奇怪?”
金夫人道:“钓鱼台是很少生面人来的,而且尊夫人在这里住了七八年,我们从未见过她有客人来访,就凭这两点,不就是已经有点奇怪吗?”但看她的神气,“奇怪”之处,显然不止这两点。
完颜鉴不能不问那女仆了:“那个人是谁,他来我家做什么?”
那女仆道:“事情是这样的,后园有个花架塌了、高大叔年老体弱,叫他一个同乡来帮忙重修花架。”女仆口中的“高大叔”乃是完颜夫人唯一的男仆人。
金夫人道:“那高老头好像也走了吧?”
那女仆道:“不错,高大叔年老思家,夫人给他一个月假期,让他回乡探亲。修花剪草的事情不用多大气力,我可以兼顾。”
金夫人道:“这可真巧啊。那陌生客人刚刚来过,高老头就要回乡探亲了。”女仆人已经说明那人是请来做“散工”的,她还是称为“客人”。
完颜鉴不禁眉头一皱,说道:“大哥、大嫂你们对那人有甚怀疑也不妨对我直说!”
金夫人道:“那个高老头是什么地方的人?”
完颜鉴道:“我也不大清楚——”把眼睛望向那个女仆。
那个女仆道:“高大叔是山东荷泽人。”
金夫人道:“这就是有点奇怪了,你不是说那个人是高老头的同乡吗?但那个人却好像是江南人氏。”
完颜鉴诧道:“嫂夫人,你又怎知道他是江南人氏。”
金夫人道:“超岳,还是你来说吧。你知道得比我多。”
金超岳道:“如果老卢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人还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呢!”
完颜鉴道:“老卢,那个老卢?”
金超岳道:“就是那个以前曾经在令伯手下当过差的卢志高,他现在已经是大内侍卫,并且是得到皇上思赏二等巴图鲁头衔的了。他也是住在钓鱼台的,那天他恰好休假在家。
完颜鉴道:“卢志高认识那个人?”
金超岳道:“卢志高本是江南汉人,不过他的来历大概你还不很清楚吧?”
完颜鉴道:“愿闻其详。”
金超岳道:“他是江南黑道上出身的,后来在江南站不住脚,才跑到到咱这边来。”
完颜鉴暗暗吃惊,说道:“这件事和他的来历有何关系?”
金超岳道:“当然有来历,就因为他是江南黑道的出身,所以他才认得那个客人。完颜大人,你可知道江南有个王宇庭吗?”
完颜鉴大吃一惊,说道:“太湖七十二家水寇总飘把子的那个王宇庭?”
金超岳道:“是呀,就是这个王宇庭。这个王宇庭不但是和南宋官家作对的太湖盗魁,他也曾和咱们大金的官兵打过仗的。”
完颜鉴道:“卢志高认得果然是他?”
金超岳道:“但愿他是认错了人。不过王宇庭生南人北相,相貌是比较有点特别的,卢志高曾经和他喝过血酒,似乎不至于认错人吧?”
完颜鉴说不出话了。
金夫人道:“还有一样奇怪的是,那天是那小丫头送‘客’出门的。假如那人真的只是高老头请来的散工,似乎用不着夫人的宝贝丫头来送他吧?”
完颜鉴面上变色,说道:“嫂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心有所疑但“莫非你是怀疑内子和王宇庭有甚关系”,这句话却是不敢问出来。
金夫人淡淡说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王宇庭来过之后,那个丫头就不见了。我还以为那小丫头是跟王守庭走了呢。现在才知道,原米是尊夫人将她送给别人,我还能有什么怀疑呢?”她这样等于是明白告诉完颜鉴,她实在是已有怀疑。
完颜鉴只好装呆,哼一声,说道:“此事我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待高老头回来,我仔细审问他。”
金夫人冷冷说道:“就只怕他不会回来了。嗯,不该走的走了,不该来的却来了。这可真是无独有偶”,再笨的人亦可以听得出来,她是话中有话。
完颜鉴面色更加难看,说道:“哦,无独有偶?”金夫人道:“是呀。高老头和那小丫环还不都是不该走而走的么?”
完颜鉴道:“不该来而的来的呢?”
金夫人道:“王宇庭是一个……”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
完颜鉴道:“嫂夫人,你这样说,那就是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了?”
金夫人道:“是否有第三个我不知,不过近日来到你家的陌生客人,除了王宇庭之外,最少我知道还有一个。”
完颜鉴的心又是一跳,涩声问道:“是谁?”
金夫人却回过头问那女仆:“那个自称是来送花的小厮呢?大概他还在这里吧?”
完颜鉴一怔道:“什么送花的小厮?”
那女仆道:“刚才是有个卖花的小厮来过,已经走了。”
金夫人道:“到底是来卖花还是来送花,你可不可以说和清楚一点?那女仆心慌意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编造谎话,替主母应付这个长舌妇人。
金夫人冷冷说道:“完颜大人,我是无权盘问你的丫头的,还是你来问她吧。”
完颜鉴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我刚刚回来,什么都不知道。嫂夫人,麻烦你替我审问这个丫头。”
接着喝那丫头:“你怎么能这样不懂礼貌,好好地回答金夫人。”女丫忍不住眼泪,说道:“是,我知道的定当实说。”
金夫人道:“好。那么我来问你,这两天你出过门没有?”
女丫道:“没有。”
金夫人道:“你既然没有出过门,那么是谁到花店定花?当然不会是你家夫人吧?”
女丫道:“那小厮是上门叫卖的,并不是我们叫他送来的呀!”
金夫人道:“好,那么我明白了。”
完颜鉴忍不住问:“大嫂明白了什么?”
金夫人道。“就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前。史侍朗的宝官和小女一起玩耍,恰好碰上那个花店的小厮,宝宫想和他买一支黑牡丹送给你家的小丫头,小厮不卖,说是你家夫人已经定下,他是替花店来送花的。”
完颜鉴皱眉道。“如此说,是那小厮说谎了。为什么他要说谎呢?是给别人送信还是他自己有目的而来?”不过,他虽然疑心大起,心上的一块石头却己放下,花店的小厮当然也不会是真正的花店小斯了。“他还有一样奇怪的地方呢。”
完颜鉴道:“什么奇怪的地方?”
金夫人却反问道:“完颜大人,听说你的商州的花园种有许多名种的牡丹,你听过有一种牡丹叫做青龙卧墨池的没有?”
完颜鉴道:“我的花园里就有一株!这是最名贵牡丹品种。”
金夫人:“我对牡丹品种知道很少,咱们京师里是没有青龙卧墨池的吧?”
完颜鉴道:“这是山东菏泽的品种,据我所知。御花园的花匠也种不出来。”
完颜鉴喝问女人:“夫人买了花没有,拿出来给我看!”金夫人在一旁冷言冷语:“要是真的青龙卧墨池,我到想见识见识。”
那女丫头刚才在主人回来的时候,是把花篮放在她的房间的。
此时她心慌意乱,无暇思索,就跑回房间去把整个花篮拿出来。
金夫人竟然不顾身份,跟着那女人一同进出。
金夫人道:“完颜大人,你猜测那篮花放在什么地方?你想不到吧,是放在她的床上的,而且还是用棉被盖住的呢。完颜大人,我对各种牡丹应该如何保养是完全不懂的,这到要请教你了,青龙卧墨池是必须遮盖得密不透风的吗?”
完颜鉴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只能装腔作势作听不懂她话中含义,哼了一声,说道:“这不是青龙卧墨池。”
金夫人道:“哦,果然是那小厮胡言乱语的。但他能够知道有青龙卧墨池这种珍品牡丹,也是十分难得了。奇怪,这种牡丹在御花园都没有的,他却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完颜鉴心中一动,喝问女丫:“送花来的那小厮到哪里去了?快快从实招来?”
那女丫道:“老爷,我真的不知道。那小厮已经走了。”
金夫人道:“小女是看着那小厮踏入贵府的,我们跟随着就来了,但一路上却没碰见那小厮。”
完颜鉴听得面色铁青,突然一掌打翻那个女丫,立即回到妻子的卧房。
“那花店的小厮呢?你把他藏在哪里?‘完颜鉴瞪着眼睛,沉声问他妻子。
完颜夫人气得声音发颤:“你胡说什么?给我出去!”
完颜鉴道:“你不肯把那小厮交出来,是不是把那小厮看得比丈夫还要紧吗?”
完颜夫人硬着头皮冷笑说道:“我把一个小厮藏起来作什么?你为什么诬赖我瞒着你偷汉子?”
完颜鉴道:“我没怀疑你偷汉子,但我可怀疑那小厮并不是来送花的!”完颜夫人道:“你怀疑他来做什么?”
完颜鉴道:“我怀疑他是替什么人送东西给你的。我劝你还是自己说出来的好,你不说出来,可作怪为夫的不客气了,我自己会搜!”
完颜夫人道:“你要搜也不难,写张休书给我,我任凭你搜!”
完颜鉴道:“夫人,你——”
完颜夫人道:“你对我即是如此之不信任。做夫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完颜鉴道:“不搜也行,你把那支玉萧给我!”
“好,给你玉萧。”檀羽冲自衣橱跃出,一把抓着了完颜鉴,想起母亲的惨死,满腔悲愤,举起暖玉萧,就要取他性命。
暖玉萧坚逾金铁,眼看就要把完颜鉴的天灵盖打得粉碎,完颜夫人忽地叫道:“住手!”
檀羽冲把王萧停在完颜鉴的头顶,说道:“他那样狠心对你,你——”
完颜夫人凄然说道:“这是我自己命苦,我早已认命了,他对我怎样不好,总还是我的丈夫。我不能让他杀你,也不能让你杀他,请你看在我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檀羽冲把玉萧从完颜鉴的头顶移开,说道:“夫人,你对我们呣子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这就算是报答你的恩情吧!但我可得有言在先,我只能饶他一次!”说罢,振臂一挥,喝道:“完颜鉴,你好自为之,否则,我不杀你,也会有人杀你!”一个使劲,将完颜鉴抛出。
碰的一声,房门给人撞开,守在门外的帅老大赶忙将完颜鉴接下。
完颜鉴双眼火红,喝道:“绝不能让这小子跑掉!”
帅老大见完颜鉴败得如此狼狈,心里也不禁有点吃惊,低声问道:“这小子是谁?”完颜鉴道:“他就是兰姑的儿子。兰姑的儿子是什么人,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帅老大“啊呀”一声,说道:“好,待我拿他!”口里这么说,可还不敢便即冲进夫人的房间。
完颜鉴道:“你还等什么?”
帅老大道:“只怕夫人——”顿了一顿,喝道:“臭小子,给我滚出来。你以为靠夫人的庇护。你就可以永远做缩头乌龟了吗?”
完颜鉴咬牙喝道:“不必理会夫人,活的拿不到,死的也要!”
完颜夫人颤抖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完颜鉴你怎么可以这样?”
完颜鉴冷笑道:“我只答应你我不会亲手杀他,但旁人杀他,我可不管!”
完颜夫人这回是真的气晕过去。
檀羽冲他一面吹萧,一面缓缓走出房间。
帅老大知道他是耶律玄元的弟子,对他本是有几分惧怕的,此时见他吹萧同来,不禁又气又恼,又是欢喜了。
要知高手比拼,最忌轻敌,故此帅老大虽然恼怒他的无礼,但他的轻敌却给帅老大一个最好的发动攻击的机会了。
“好个狂小子,胆敢在我面前,如此傲慢,这是你自己找死!”帅老大口中喝骂,双掌已是朝着檀羽冲劈打!
他知道这一招即使伤不了檀羽冲,最少也可以把他的玉萧夺过来,他是施展空手入白刃的手法辅以雄浑无比的小天星掌力的。
那知他的手指还未碰着玉萧,陡然间只觉印掌心灼热,檀羽冲己是从玉萧中吹出一股气。
可惜檀羽冲的内功还未练到师父那般境界,否则这一股气就可以封闭帅老大掌心的“劳宫|茓”位于手少阳经脉的终点,一被封闭,多强的内力也使不出来。
但虽然如此,在这刹那之间,帅老大觉掌心一阵酸麻,右臂已是软绵绵的使不出力道。
檀羽冲冷笑道:“且看是谁找死!冷笑声中,玉萧离手,疾点帅老大三处大|茓。
帅老大左臂还能使用,一个“回避扫柳”,掌风把玉萧的落点荡歪。余力未衰,把院子里一棵树震得技摇叶落。
眼看帅老大就要伤在他的玉萧之下,一旁观战的老二已是不禁失声惊呼!
“小贼休得逞强!!一个劈空掌就把檀羽冲的玉萧荡开了。他的掌力使得恰到好处,只是荡开玉萧,对帅老大却没丝影响。他们两人如同一体,配合得妙到毫巅。
耶律玄元当年大闹商州,杀出节度府,就因为受阻于“连老儿,对檀羽冲的母亲不能兼顾,以至她被乱箭杀的。
檀羽冲想起此事,当真是仇人见面份外股红,他本已是郁闷填胸,此时决意为母亲报仇。一腔怒气尽都发泄在“祁连老儿”身上,他的玉萧,可以当作三种不同的兵器使用,可以点|茓,可以使出剑法,还可以当作棍棒使用。玉萧霍霍展开,碧影千重,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饶是祁连老儿联手,也给他杀得只有招架的份儿。此肘金超岳已是到场观战,他的武功是远胜于完颜鉴的。但不只完颜鉴看得目瞪口呆,连他看了也是吃惊不已。
“这花店里的小厮怎得如此了得,却不知是什么来历?”金超岳偷偷的问完颜鉴。
完颜鉴道:“他哪里是什么小厮?嗯!说起来他还是小贝勒身份呢?”金超岳吃了一惊道:“小贝勒?”
完颜鉴道:“不错,他就是我家王爷所要捉拿的那个檀羽冲”他祖父是当年做过兵马大元帅的济王檀公直,他不是小贝勒的身份吗?“
金超岳道:“哦,原来他是檀老贝勒的孙儿,耶律玄元的弟子,怪不得这么厉害了。”
完颜鉴道:“金大哥,你是大行家,你看老二可对付得了这小子吗?”
金超岳道:“难说得很。难说得很。唔,待我再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
完颜鉴揭破檀羽冲的身份,本是想要金超岳上去帮忙祁连二老将檀羽冲拿下来的,不料金超岳支吾以对。好像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在旁观战。
他不知道金超岳也有金超岳的算盘,一是他不愿自贬身份,合“祁连二老”之力来对付一个后生小子;二是他是想看檀羽冲得自耶律玄元所传的武功究竟有多神妙;三来他是有心坐心渔人之利,最好是在檀羽冲与祁连二老斗个两败俱伤,他方始出来收拾残局,这样岂非可以独占功劳?不过,他说的“难说得很”却也并非敷衍之辞,檀羽冲与祁连二老的这场大战,的确是旗鼓相当,胜负殊难预料的。檀羽冲强攻猛打,占了八成攻势,但祁连二老守得极稳,过了将近百招,他还是攻不进去。
双方越斗越紧,只见千重碧影,裹住祁连二老的身形。祁连二老沉稳出掌,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过了一会,陡然间忽见碧影被冲开一角,祁连二老齐声喝道:“具小子,叫你知道我们的厉害!”大喝声中,他们已是转守为攻!
金超岳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刚才我将他们替下,还可以做个人情。”
“蓬”的一声,檀羽冲头被帅老大打了一掌,剧痛之下,反而清醒过来。想起了母亲生前教他的一个“忍”字,忽然悟到这个“忍”字,不仅可以用在做人的道理上,也可以用在武学上。“我刚才那样强攻猛打,的确是沉不住气。吃亏这是活该!”
他一省吾这个道理,立即把急躁的心情抑制下去。萧法一变,随意之所,有如流水行云,闲庭信步。心中一片空明,不知不觉,达到了目中有敌,心中无敌的境界。
金超岳“咦”了一声道:“只怕他们是有点不妙了。”
完颜鉴见祁连二老还占了一半以上的攻势,心里有点半信半疑。忽地听得檀羽冲朗声吟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玉萧出招配合诗意,若即若离,一沾即退,快得连完颜鉴都看不清楚。“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萧法越发轻灵,越发迅捷!完颜鉴刚听见他念出“轻舟”二字,陡然间只见祁连二老不约而同的倒纵出去,“啪哒”一声响,同时跌倒地上。对檀羽冲来说,他的确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了!金超岳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暖玉萧果然是件宝贝,拿来让我瞧瞧、”
檀羽冲道:“有本领的自己来拿!”把玉箫对准他的掌心一口罡气吹出去。掌心的正中是劳宫|茓,帅老大刚才就是因为劳宫|茓被罡气所伤,以至吃了大亏的。有道前车之鉴,檀羽冲只道:“纵然伤不了他,他也非得缩掌不可。主客之势一易,檀羽冲马上就可夺得先手。那知金超岳竟不闪避,反而哈哈笑道:”好,你叫我拿,那我就不客气了!“一掌拍出,迅即就向萧抓来。
罡气与掌风互相激荡,檀羽冲只觉奇寒彻骨,禁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
金超岳也不好受,只觉掌心好似被香火灼了一下,虽然劳宫|茓不至于给他的罡气封闭,身形也是不禁晃了一晃。金超岳吃了一惊,“好在这小子的内功还未练到他师父那般境界,否则他辅以这支暧玉萧,我是恐怕非败不可的了。”
他见这支暖玉萧如此神奇,而且还刚好可以克制他所练的一门功夫,越发想要把它夺到手了。他一晃即上,左手又拍出一掌。
说了奇怪,他刚用右掌打来的时候,掌风好像从冰窟吹来,奇寒彻骨,如今用左掌打来,掌风却像从鼓风炉中吹出,热呼呼的触体如烫。
寒热夹攻之下,檀羽冲也难禁受,身似陀螺一转,接连打了两个圈圈,几乎站不住脚。
原来金超岳这一冷一热的奇功。名为“阴阳五行掌”,乃是将两门最厉害的邪派功夫,合而为一,苦练了三十年,这才练成功的。
檀羽冲忽地哼着曲调,金超岳不知他哼的是什么,只觉得一片柔和,令人有如云淡风轻的感觉。他的玉萧也渐渐缓慢下来,东一指,西一划,好像漫不经意,信手出招。但说也奇怪,他却反而从容应付了。
院子里有个贮水的青铜水缸,完颜鉴突然拍打水缸,冷笑说道:“你向李白求助,但可惜李白只是诗仙,不是剑仙,他的诗是救不了你的!”
原来檀羽冲哼的乃是李白的一首五言绝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诗境飘然出尘,他的玉萧按节拍出招,和诗境隐隐和合。心无杂念,得失已是无所紊怀。如此一来,反而达到了武学的上乘境界了。
完颜鉴颇通音律,他拍打水缸,发出噪音,用意就是想要打乱檀羽冲的节拍。不过,他的功力尚不如檀羽冲,虽然悟出这个破解之法,还是帮不了金超岳的大忙。
金超岳不懂诗,但却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点即透。哈哈一笑,说道:“完颜大人,这小子逃不出我的掌心的。倒是祁连二老,不知给这小子伤得如何,你还是先去救治他们吧。”
他纵声大笑,笑声哭铿铿锵锵,宛如金属交击,令人一听,就觉得心里厌烦。这是他以上乘内功发出的笑声,可以大收扰乱对手心神的功效。拍打水缸的声音和它自是不能相提并论。
檀羽冲已经哼不出曲调,心中所哼的节拍,亦已给这吵耳的笑声打乱。外界的感应,登时就在他身上发生了影响。金超岳左一掌、右一掌,一阵冷,一阵热,而且是冷则极冷,热则极热。檀羽冲的内功纵然不弱,渐渐亦难抵受了。
不过一会,檀羽冲只觉体内寒冷难禁,皮肤却又是如受火烫。他牙关打战,同时又是大汗淋漓。
完颜鉴放下了心,走过去察看祁连二老的伤势。
金夫人从客厅里走出来,用手指堵着耳朵,皱眉道:“你怎么笑得这样难听,干脆把这小子杀了吧,何必像猫捉老鼠的戏弄他呢?”金夫人只是略懂武功,不过亦已看得出来,她的丈夫是占了绝对的优势了。
金超岳收了笑声,说道:“这小子和他的玉萧一样,都是宝物。杀他不难,但还是活捉的好。”这话说得不错,但却夸大了些,他是有杀檀羽冲之能,不过也并非立时就做得到了,恐怕还得过了五十招才行。
祁连二老刚才给檀羽冲点着|茓道,幸好不是死|茓。完颜鉴别的武功不太高明,点|茓解|茓的功夫却是第一流的,很快就给他解开了|茓道。
但虽然不是死|茓,却因延误了解|茓的时间,祁连二老在|茓道解开之后,还是四肢无力。而且他们被檀羽冲的罡气损及内功,一场激战过后,元气亦已大伤了。
完颜鉴知道他们要调匀气息,因此也就不和他们说话。金超岳也用不着他的操心,此时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妻子。
尽管他对妻子极为不满,但最少为了维持体面,他还是希望能够和妻子言归于好的。“这许久没听见她作声,她是晕倒了呢?还是生我的气,索性什么都不理睬了呢?但要是我追增向她陪罪,只怕还是要给她轰了出来。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能如此自折威风,给外人笑话。”
金夫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走到他的身边,笑道:“完颜大人,金超岳应该是对付介了这小子吧。”完颜鉴呐呐说道:“这小子是一定逃不出尊夫掌心的,不过这小子乃是钦犯,我总得见到他束手就擒,方可放心,拙荆、拙荆、我只能暂不理会她了。”
金夫人笑道:“完颜大人,你是以公事为重,佩服、佩服。我替你去看看她吧。”
完颜鉴道:“好,那就麻烦你也替我劝一劝她。”金夫人笑道:“好,我会的了。”说罢。便走进卧房。
完颜夫人刚刚醒转,神智还来怎么清醒。朦胧中似乎听得有人进来,只道来的是女仆,便即问道:“他、他怎么样了?”
金夫人挨着她坐下,噗嗤一笑,说道:“他,他是谁呀?”
完颜夫人睁开眼睛,看见是她,就好像在食物里突然发现一只苍蝇似的,只想作呕。
金夫人道:“你是挂念丈夫把?不用担心,他一点事也没有。不过,他目前不讲来安尉你。因为,因为……”
完颜夫人板起脸孔道:“我不要听,请你出去。”
金夫人道:“咦,你这人真点怪,你不是要打听他吗?怎么又不要听了?哦,我明白了,敢情你说的这个他不是你的丈夫,是那个小厮,他是檀小贝勒!
完颜夫人大吃一惊,一下子清醒过来,说道:“你们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你们要将他怎样?”
金夫人谈谈说道:“也没怎样,不过是要把他拿去献给你们的王爷罢了。”
完颜夫人明知求她没用,但在激愤之中,已是失去了理智,禁不住叫起来道:“不能这样!”
金夫人故作惊诧,说道:“为什么不能这样?这可是你丈夫的意思啊!你没有听见他刚才怎样吩咐我那当家的,他说的是:活的抓不到,死的也要!但我那当家的脾气,想必你也知道。要是这娃檀的小子顽抗到底,说不定真会把他打死的。所以你最好去劝劝那小子投降。”完颜夫人心乱如麻,不住咳嗽。
金夫人道:“唉,可借你那贴身丫头走了。没人服侍你,我替你捶捶背吧。”完颜夫人推开了她。斥道:“不要你假献殷勤!”金夫人碰了一鼻子灰,咕哝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但随即又难起笑脸,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我不怪你。”
她又挨着完颜夫人坐下了。完颜夫人心里在盘算怎样才能救檀羽冲,根本没有心情理会地,只好让她在耳边聒絮。
“听说你从前在商州的时候,有个仆人叫做兰姑,就是这位檀小贝勒的母亲,是吗?”
金夫人见他不睬,只好自说自话:“倘若他还是贝勒身份,你维护他还有道理,但他早已就成了钦犯了,哈必图就是他打死的。你不知道吗?”
完颜夫人当然还是没有回答。
金夫人再问:“在商州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兰姑呣子的身世?”
完颜夫人心里厌烦,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冷冷说道:“你问够了没有?”
金夫人陪笑道:“你莫怪我多问,兹事体大,我这是关心你。不过,我想——你那时当然还未知道他们呣子的身世,否则你也不会收容他们了。”
完颜夫人道:“你喜欢怎样猜想就怎样猜想,我也不怕你去告密。你说够了没有?请你出去!”
金夫人对着她凌厉的目光,不觉吃了一惊、但她一向是受人奉承惯的,心里也不禁有气。暗自想道:“你不给我面子,我偏要气一气你,你病成这个样子,谅你也奈何不了我。”
“唉,你怎能这样说话?以我们两家的交情,你就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也会替你掩饰的,怎会告你的密?我只觉得奇怪,不管你知不知道那小厮的身世,按常理说,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把他看得比你的丈夫更重要的。晤,莫非那件事情,竟然不是谣言?”
她盯着金夫人道:“什么谣言不谣言的?”
金夫人挨近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咱们是好姐妹,你莫怪我直言劝你。我知道檀羽冲是耶律玄元的弟子,你一定是为了耶律玄元的缘故,才要维护这小子的。但我倘若是你,我一定不会拦阻丈夫拿这小子,相反,我还要帮丈夫拿这小子。免得他怀疑你对旧日情郎还是一往情深,以至爱屋及乌,连旧情人的弟子你也视同已出了。”
突然间只听得“啪”的一声,完颜夫人打了金夫人一记耳光,喝道:“滚出去!”
一掌打落了她的两齿门牙。
金夫人大叫:“完颜鉴,你老婆发了疯,你还不过来——”她满面鲜血,冲向完颜夫人,可是活犹未了,已是给完颜夫人扣着脉门拖出去了。
完颜鉴喝道:“你不是当真发疯了吧!你怎么可以这样?”
完颜夫人纵声笑道:“你们害死了兰姑,逼走了她的女儿,如今又要捉她的儿子,你们为什么又可以这样?哈哈,我不过是跟你们学罢了,跟你们学罢了!”
“完颜夫人,放开拙荆,否则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金超岳喝道。
完颜夫人冷冷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乖乖的给我滚出去,我就把你的老婆交还给你。”
金超岳虚晃一掌。避开檀羽冲的玉萧点|茓,突然一个转身,就到完颜夫人面前。
完颜夫人喝道:“你不怕伤了你的老婆,你就……”
她以为金超岳不敢打她,那知她活犹未了,金超岳竟是一掌打下!
这一掌当然打不着完颜夫人,而是打在他自己妻子身上。
几乎就在同一时候,只听得“蓬”的一声,檀羽冲重掌出击,这一拳已打中了金超岳的后心。
金超岳跟踉跄跄,斜窜三步,但完颜夫人却已是“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原来金超岳打在他妻子身上的那一掌,用的乃是隔物传功。虽然打在妻子身上,受到掌力震撼的却是完颜夫人。
幸亏檀羽冲也刚好及时打中了金超岳,是正当着金超岳发力之际打中他的后心,要害的,金超岳那一掌力大打折扣,完颜夫人这才能勉强支持。
完颜鉴一见金超岳受伤,檀羽冲正向他怒目而视,他哪里还敢向前?完颜夫人突然振臂一抛,把金夫人抛出,喝道:“把你的妻子带走!”
金超岳受的伤或许没有完颜夫人之重,但已自知是绝对打不过檀羽冲的了。他接过妻子,大叫一声:“罢了!”生怕檀羽冲乘机攻击,抱着妻子,急急忙忙就跑出去。
完颜鉴和祁连二老都逃跑了。檀羽冲道:“夫人,多谢你又一次救了我,你,你怎么啦?”此时他方始发觉完颜夫人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苍白如纸一般。
完颜夫人道:“没什么,你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没有?”
檀羽冲只道她是禁受不起刺激才弄这样,说道:“夫人,我受你的恩惠太多了。我那妹子,她,她……”完颜夫人道:“刚才你大概已经听见金超岳夫妻说的那些话了?”檀羽冲道:“他们说我的妹子被一个什么江南大盗王宇庭带走,是,是真的吗?”
完颜夫人道:“是真的。王宇庭是太湖七十二家寨主的总头领,他的总舵在太湖西洞庭山,他也是你师父的朋友,我把令妹交给他,你可以放心。”她说话之际;连连咳嗽,显然是没有气力细道其详了。檀羽冲道:“夫人,你当真没事?让我替你把一把脉。”指头一触她的脉门,檀羽冲的一颗心就吓得几乎从腔子里跳出来。从脉搏中,檀羽冲不但知道她的内伤甚重,而且似乎有中毒的迹象,脉息凌乱、微弱,这种情形心脏随时都有停止跳动的可能。完颜夫人平谈说道:“你不必枉费气力,我在被金超岳打伤之前,已经服了毒,这种毒令我死得比较舒服的。”檀羽冲大叫:“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完颜夫人淡然一笑:我不这样,又能怎样。说道:“我经过了今日之事,还能够和完颜鉴过一辈子吗?”
檀羽冲连忙按着她的后心,把真气输送去,让她可以多活片刻。说道:“夫人,你有什么未了之事,快和我说。”
完颜夫人那本已是细如蚊叫的声音大了一点,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听你的师父吹一次萧。听不到也无所谓了。嗯,他吹的萧真好听……”神智逐渐模糊,像是已经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但脸上显然有遗憾的神情。
那女仆忍着眼泪说道:“檀公子,你快走吧。夫人后事,有婢子料理。他们恐怕还会回来的,再迟,就来不及了。”
檀羽冲没有走,他一言不发,却吹起玉萧。
萧声如出谷黄莺,女仆听不懂,完颜夫人却跟着节拍,在心里默念那美妙的歌辞。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
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这是耶律玄元和她初相识的那天,第一次吹给她听的那支曲子。是赞美那株名种牡丹“青龙卧墨池”的。当然,其实则是借花赞人。
她向女仆使了个眼色,眼睛望向檀羽冲进来那个花蓝。
这次女仆倒是懂得她的意思了。把那朵黑牡丹拿来。放在她眼前。
她深情的望着这朵黑牡丹,好像把它当作了真的“青龙卧墨池”。牡丹在她的眼前晃呀晃呀,摇摇晃晃,幻出了耶律玄元的影子,也幻出她自己少女时候的影子。
萧声一变,愉快的节拍中略带几分苍凉。
“万万花中第一流,残霞轻染嫩银瓯。
能狂紫陌千金子,也感朱门万户侯。
朝日照开摇酒看,暮风吹落绕栏收。……“
这是耶律玄元和她分手之时吹的曲子。
一曲未终,完颜夫人的眼睛己是闭上了。
她的脸上还绽着笑容,她的确是满怀喜悦,带着初恋的心情离开这个人间的。
第十二回西湖风波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檀羽冲终于来到了临安,倘佯于西子湖边了。
“湖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是苏东坡赞美西湖的句子。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这是白居易卸官之后,因对杭州的思念而填的三首《忆江南》中的一首。同样,也表达了对西湖的赞美。西湖,千百年来,曾受过多少诗人词客的歌咏,赞叹!檀羽冲来到的时节,正是春暖花开的早春二月——西湖最美丽的季节。但他在心迷目醉于西湖美景之余,却也不禁另有一番感慨。西湖两边的苏堤白堤都满是游人,他倘佯湖畔,放眼四顾,湖上是画船载酒,稳泛平波;堤上是油壁香车,分花拂柳。湖上岸上都是隐隐竺歌处处随。那里看得出一点备战气氛?他想起从金国的南来途中,一路所见的车辚辚、马萧萧的景像,实是不禁为这作为南宋“战时首都”的临安叹息了。“赵宋南渡,把杭州改名临安,临安其实即是苛安,看来他们是想在临安以图苟安的了。”他想。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了西湖边最负盛名那家酒楼——楼外楼的门前了。
他想起的不是赞美西湖的诗词,却是和楼外楼有关的一首诗,一首讽刺意味很浓的诗。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摇头苦笑,走上楼外楼,他选了一个临窗的座位,点了楼外楼的名菜“醋溜鱼”和“蜜方”(最好的蜜汁火腿),要了一壶“加饭”(上好绍酒),暂且把胸中的抑郁放开,低斟浅酌,欣赏西湖风景。
一条画船在窗外的湖面经过,船中的歌女正在唱一首新词。
唱的是张于湖的《西江月》:“问那湖边柳色,重来又是三年。
来风吹过我湖船,杨柳丝丝拂面。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
邻座的两个官员同赞:“好词!”一个说道:“果然不愧是状元之才。”(按:张孝祥,号于湖,是绍兴二十四年状元)一个摇头晃脑说道:“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真是能够看破世情,心境平和,能把闹市当作山林隽语。听人歌此词,我也想在湖山终老了。”
另一个座头的客人,头戴方巾,身穿蓝布长衫,虽然不是衣裳破旧,质料却很普遍。看来像是落魄秀才。他却忽地冷冷说道:“张于湖的词有出世的一面,也有入世的一面。他最好的词,可不是这一首。”
一个官员皱眉,说道:“哦,依你看来是哪一首?”
那穷秀才模样的中年人,斟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高声吟唱起来:“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
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
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诛泗上,弦歌地,亦膻腥。
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
看名王宵措,骑火一川明。
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蠢,竟何成!
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
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锋燧,且体兵。
冠盖依,纷驰骛,若为情。
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
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这首词调寄《六州歌头》,是张于湖感怀国事之作。尤其最后两句,写中原遗老,盼望南宋收复故土的心情,含有无限悲愤。檀羽冲情不自禁的赞道:“好词,好词!”
那两个官员都是不约而同的皱眉道:“狂生!狂生!”
就在此时,又来两个客人。一个年约四旬,面白无须,头戴乌沙,身穿官服、另一个不过二十岁左右,衣服华丽,看来也是富贵人家的弟子。
这两人一进来,酒楼上倒有一半客人站了起来,争着和他们打招呼。檀羽冲邻座那两个官儿,更是趋前迎接,一个说道:“史大人,怎的今日这样好兴致来喝酒?”一个问道:“这位公于是——看来这个姓史的中年官员,官阶很是不小。
檀羽冲却不理会这个史大人是什么人,倒是那个少年令他吃一惊。他从未见过这个少年,怎好似曾相识。
那“史大人”道:“这位谭公子是我的世交,他刚从外地到,故此我请他来楼外楼观赏西湖。”
旁人听说这少年是他的世交,当然都不禁对他另眼相看了。檀羽冲邻座那两个官儿便道:“难得谭公子运道而来,请让我们为公洗尘。”
那“史大人”道:“怎能让你们破费?”
那两个官儿道:“这是请都请不到的,何况我还想向史大人讨教呢。”
那“史大人”推辞不掉,便道:“也好,我这世侄初来乍到,就让他多交两位朋友吧。这们位是蓝编修,这位是黄编修,他们都是在翰林院。”
檀羽冲听得这少年自称姓“谭”,“檀”“谭”音近,他自己也曾改姓“谭”的,心中一动,难道他也是——“
那“史大人”坐下来道:“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唱张于湖的词?”
那姓蓝的官儿道:“不错,湖上的画船有个歌女唱了张于湖那首西江月,这酒楼上也有人唱了他那首六州歌头。”
“史大人”道:“我都听见了。”
那姓黄的官儿道:“我正想请教大人,这两首词究竟哪一首好?”
“史大人”笑道:“你们两位都是翰林院学士,是该我向你们请教才对。”
两个官儿齐声说道:“秦相爷生前都夸赞过大人的文才的,我们这点学问,怎能和大人比较?”
檀羽冲心里想道:“他们说的秦相爷想必就是秦桧,原来这个史大人是秦桧提拔的。”
“史大人”道:“两首词风格不同,各有各的好处。不过我喜欢那首西江月更多一些。此心到处悠然,真有几分渊明诗的味道。”
那姓蓝的官儿道:“是呀,我们也是这样想的。这正是——”他本来想说:“这正是英雄所见略同”的,但想若这样说,岂非把自己的身份提高到和“史大人”一样,急忙住口。
那落魄秀才模样的人正在喝酒,忽地噗嗤一笑,酒都喷了出来。
那姓蓝的官儿道:“你笑什么?”
那秀才道:“我不能笑吗?”这两句好像也是陶渊明的诗。弦外之音,渊明诗和于湖词一样,都是有两面的。
“史大人”似乎不屑和这个穷秀才计较,微笑说道:“我和两位说故事,前几天有个姓俞的学士在一间酒馆的壁上题了一首词,最后两句是:明日重排残酒,来寻陌上花钿。给当今圣上知道,笑道‘穷秀才寒酸气太甚了’,御笔一改,改了两字,携字改为扶字,酒字为醉字,你们念念!”
两个官儿声念道:“明日重扶殊醉,来寻阳上花钢。果然是天子气象——”
那“史大人”道:“不,御笔改诗,还是要用原来那人的口吻的,不过别忘了那人也是个官。”两个官儿又同声道:“对,对,是富贵气象,一洗原作的寒酸气了!”
“史大人”道:“从这个故事,你们也可得知圣天子也是愿意见到饮酒赋诗的升平气象了吧?”两个官儿会意,拍掌笑道:“对了,要念念不忘于刑天舞干戚,猛志回常在,那还有什么升平气象可言?”
那穷秀才忽然又冷笑了。
姓蓝那官儿按捺不住,站起来道:“你一再冷笑,什么意思?”
穷秀才越发冷笑,说道:“我觉得好笑就笑,关你什么事?”
姓黄那官儿趋奉不甘人后,跟着也站起来道:“我发现你两次冷笑,都是在史大人说话之后。”
穷秀才道:“那又怎样?”他不分辨,显然是直认不讳了。
两个官儿同声说道:“史大人的高论,你敢不服气么?”
穷秀才道:“他有他的高论,我有我的低论,我为什么一定要服他!”
“史大人”变了面色,那少年却笑道:“听说江南词风最盛,卖唱的多唱一些,著名词人所填的词,果然不错,可惜我刚才只听了半阕,唱得也不怎么好。”那条画船已去得远了。但楼下却正有一个手拉三弦的老者和一个少女经过,看来像是祖孙。
“史大人”忙道:“公子若有雅兴,就叫她上来唱唱吧。这姑娘长得颇为秀丽,想必也会唱得不错。”那少年点了点头。“好,就叫她过来唱个曲子给我听。”檀羽冲听了他的说话,更为诧异,原来他说的是江南流行的官话,但却是北方的口音,而且还好像是金京人士口音。
那老者携了孙女过来,打了个手势逆:“公子点什么曲子。”
那少年道:“随你们的便,只要好听就行。”
那老者道:“公子,我们给你弹唱一曲柳永的望海潮如何?”
那公子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愣了一愣,说道:“你说是柳、柳永的那首新词?”
那老者陪笑道:“是。公子,你若是不合意的话——”那公子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说道:“柳永的词,好,很好!就这一首吧,你弹。”
柳永的词当时最为流行,名闻中外,有个西夏官员出使宋国回来言道:“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可知他的词流传之广。“即使他是金人,知道有个柳永,也不稀奇。”檀羽冲暗自想道。
那老者抚起三弦,小姑娘便即唱出柳永那首《望海潮》!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
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爹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
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那公子闭目轻打节拍,如有所思。小姑娘唱完了那首词,他还没有张开眼睛。
老者咳了一声,说道:“献拙了,不知可中公子之听?”
那公子如梦初醒,方知鼓掌赞道:“好,好!三秋桂子,千里荷花,把江南的美景、繁华,都写得淋漓尽致,怪不得,怪不得——”
小姑娘道:“怪不得什么?”
那公子想了一想。说道:“怪不得人人尽说江南好了。”
“人人尽说江南好”是韦庄《菩萨蛮》词中的一句,他用一句出名的词句来作答复,可知他也是读过不少诗词的。
但听他语气,看他神情,那老者和檀羽冲都可以猜得到,他原来想说的“下文”必定不是这样。
那老者道:“这首词是天下闻名的,说起来还有一个和它有关的故事呢。”
那公子道:“是吗?说来听听。”
那老者道:“听说柳永这首《望海潮》传到金国,金国的皇帝读了大为赞赏,因而也写了一首诗,表达他对不贰的山川秀美、人物风流的倾慕。金国的皇帝居然会写汉诗,你想不到吧?”
那公子道:“这首诗你还记得吗?”
那老者道:“我是听人说的。大概这首诗写得不怎么高明,所以并没传抄。”
公子吟吟笑道:“你这可真是道听途说了!”
老者道:“哦,根本没有这回事吗?”
公子道:“有是有的。不过几乎都给你说错了。第一,金主写的这首诗,是因柳永的词而激发起他的雄心壮志的,是自述抱负之作。说他想往江南的秀丽山川,还勉强可以,什么仰慕江南的人物风流等等,那就简直是胡说一通了。第二,他这首诗可称绝妙好诗,李白杜甫恐怕都比不上他,怎能说他写得不高明?”那小姑娘道:“真的吗?我可不能相信!”
那少年道:“这首诗我倒还记得,你不信,我念给你听。”念道:混一车书四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原来正如檀羽冲所料,这个贵公子模样的少年,不但是金国的贵族。他刚才想说的“下文”其实正是这个故事,只因怕给别人起疑,故而没说出来的。但现在那老者先提起此事,对金国的皇帝又颇有“不敬”的话语,他就忍不住要说了。
他等待那老者的赞好,(他是出钱点唱的大爷,老者稍为懂得世故的话,一听他念完这首诗,就该赞好的。)不料老者竟一言不发。
那小姑娘却忽地说道:“我不懂什么诗词歌赋,也不知道谁是李白杜甫,但依我看来,这首诗只是混账说话!”
老者喝道:“小丫头,别乱说话!”
那少年变了面色,但一想自己是在宋国,倒也不便发作。只能冷冷说道:“别拦阻她,我倒想听她的高见。”
那小姑娘道:“金国的贼皇帝想来西湖耀武扬威,叫他来世也别想,他要是敢来欺侮咱们大家的话,别说立马吴山,未过长江,恐怕他已是要葬身鱼腹了。”
那少年哼了一声,小姑娘道:“我说得不对吗?”那少年不敢暴露身份,当然也就不敢说这小姑娘长大宋的志气,灭金国的威风乃是不对。但这口气咽不下,他看那小姑娘一眼,恶念陡生,斟了一杯酒,说道:“瞧不出你小小年纪,倒也知爱国,赏你一杯酒喝。”
他把酒杯递给那小姑娘,暗中已是运上内力,只要那小姑娘—接,就要受内伤,但这内伤是过后方始发作的。
小姑娘道:“我不会喝酒。”少年道:“喝一杯不碍事的,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手臂一振,酒杯已是贴近那小姑娘的脸孔了。看来那小姑娘仍然不肯喝的话,他就要强行灌酒。
老者一看不妙,忙道:“她真的一杯酒都不能喝的,我替她喝!”
“当卿”一声,酒杯掉落地上,碎成片片。
那老者接连退了三步,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檀羽冲再也忍耐不住,抢先上去喝道:“住手!”
少年哼了一声道:“你想怎样?”
檀羽冲道:“没什么,只是想请公子别再难为这位小姑娘。”
那少年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檀羽冲道:“素不相识,我只不过是个过路的客人。”
那少年道:“你也太爱多管闲事了!”突然就向檀羽冲发出一掌。这一掌是在十步距离之外发出,但这劈空掌力,己是把檀羽冲那张桌子震动起来,酒杯和饭碗碰撞乒乓乒乓响个不停。
檀羽冲只当不知,合掌一揖,说道:“公子若嫌我多事,我在这厢陪礼了。不过,这位小姑娘,我仍是希望公子你别要将她难为。”
他轻描淡写的一揖,丝毫不带风声,表面看来,比那少年的劈空拳差得远了。但他这一揖的内力却是有如暗流汹涌,不但把劈掌力抵消、而且反震回去,掌力激动,发出更强的劲风,不过这股劲风是反卷回去的。
那少年双掌在胸前一挡,但上衣还是给风吹得飘扬,露出了他贴身的背心。背心上绣有一条金龙在海中鼓浪,空中却有一头大鹏,作势扑向这条金龙。
檀羽冲呆了一呆。原来这“大鹏斗金龙”的图案,正是檀家的“家徽”。但也并不是檀家的每个人都可以穿这件绣有“家徽”的衣裳,必须是继承爵位的主人才可以穿。亦即说,穿这件衣裳的人,不是贝勒(亲王)就是贝子(小王爷)。
那公子可不知道檀羽冲的身份,他见自己的内功比不过檀羽冲,登时就要拔剑。
不料他刚要拔剑,檀羽冲忽然就到了他的面前。
“公子何必动怒,有话好好的说。请坐下来吧。”檀羽冲伸出手来,在他肩头上轻轻一按,说道。
这少年的武功殊非泛泛,他已经看见了檀羽冲神手向他按下,仍然闪避不开,不觉吓出一身冷汗。要知肩上的琵琶骨对练武的人来说最关紧要,琵琶骨倘被捏碎,多好的武功也要变作废人。檀羽冲所按的部位,正是他的琵琶骨。
不过,值羽冲丝毫也没用力,那少年一坐下来,他的手也松开了。
“奇怪”,这小子怎么对我手下留情?料想他不会知道了我的身份吧?晤,对了,他虽然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却一下以为我是临安的贵人,所以不敢做得太绝。“
他那知道,檀羽冲不是不敢,而正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方始手下留情的。倘若檀羽冲不是刚刚看见了他的家族徽记,早已把他的琵琶骨捏碎了。
檀羽冲淡淡说道:“我只奉劝公子两句,听不听随你。到了人家的地方,就该尊重人家,切莫做惹人讨厌的恶客。”
那公子心头一凛:“听这口气,难道他竟已知道我的身份?”变了面色,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檀羽冲道:“哦,我以为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还不懂吗?”
突然改用金京的口音说道:“完颜亮想要立马吴山第一峰是做不到的,我希望你只是以普通游客的身份来江南,你懂了吧?”
“史大入”拍案喝道:“反了,反了,把他拿下。”与他相邻的两张桌子,坐的都是军官。
一个军官奔向檀羽冲,给植羽冲挥袖一拂,扑通跌倒。
另一个军官见识较高,早就看出檀羽冲武功不凡,喝道:“那酸秀才也不是好东西,一并拿下!”他一来想讨好那被酸秀才得罪过的“史大人”,二来又怕这酸秀才也会武功,冲上前去,立即重拳击出,想把他一拳击晕,然后抓他。他练的是猛虎拳,这拳足有三百斤气力。檀羽冲想救也来不及,暗叫“耍诈”。不料只听得“乒”的一声;一个人仰八叉的倒在地上,但却不是那个秀才,反而是打他的那个军官。
檀羽冲这才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穷秀才,竟是个武林高手。他心里暗暗叫了一声“惭愧”,这“秀才的沾农十八跌功夫,纵然不在我之上,也绝不在我之下。”
另外还有几个军官,本是想来助阵的,一见这秀才如此厉害,吓得急忙拔出腰刀,围着“史大人”坐的那张桌子,但却不敢上前惹那秀才了。这一下酒楼上更乱了。那秀才哈哈笑道:“你们怕什么;我又不会打人,动手打人的是你们这些大小官儿。好,算我怕了你们,我们走!”把银子放在桌上,在大笑声中扬长而去。檀羽冲跟着结账也走。那秀才好像不知檀羽冲跟在他后面似的,楼外楼在孤山脚下,他出了楼外楼,便走上孤山。檀羽冲也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和他说话,不即不离的跟他走上孤山。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两人不经而同的停下脚步。那秀才道:“你跟着我做什么,是不是因为我还欠你一声多谢?”
檀羽冲道:“适才晚辈不自量力,教前辈见笑了。敢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秀才道:“哦,原来像想来和我结交的。”
这话可说得有点不大客气,而且他脸上的神色,也显得有几分冷意嘲笑的意味。
檀羽冲的满腔热情好像给泼了一盆冷水,心里不禁也是有点不大舒服,说道:“结交二字,晚辈自知高攀不起,只盼前辈指教。”
那秀才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檀羽冲道:“只就刚才在酒楼上的一事而论,晚辈已知前辈乃是慷慨悲亢的豪侠之士!”
那秀才道:“我不要你乱戴高帽,我只问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檀羽冲只好说道:“不知。所以晚辈才要来——”他本来想说,正因不知,所以才向你请教的。那知话犹未了,那穷秀才已是冷冷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就要和我结交?”
檀羽冲的热心冰冷,拱手说道:“前辈若是不屑折节下交,晚辈告辞!”
秀才陡地喝道:“且慢!”
檀羽冲止步道:“前辈有何见教?”
那秀才道:“你问了我,我还没有问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檀羽冲的身份本来就是不便和人说的,何况这秀才对他的态度又是如此冷,便不愿意和他实说了。
便道:“我只是个来游西湖的过路客。”
那秀才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的姓名、来历!”那口气更像审问了。
檀羽冲虽然“相信”他是侠义中人,但也不能一见面就倾吐平生的,何况又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便不能说了。
“前辈既是不愿下交,那又何必多问?好,算是我来得冒昧,就此别过。”
那秀才冷笑道:“给我站住!”
植羽冲道:“前辈不屑与我结交,又不放我走,这是为何?”
那秀才冷笑道:“你以为凭着你刚才在楼外的一番做作,就可以骗我上当么?”
檀羽冲一愕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秀才哈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可知道你是谁,你是金国派来的奸细!”
檀羽冲大吃一惊,叫道:“前辈,你误会了——”
话犹未了,那秀才已经出手,一出手就抓他的瑟瑟骨,檀羽冲哪里还能解释,只好接招。
那秀才疾攻,在第七招檀羽冲闪躲避不开,化解也难化解,只好硬接。“蓬”的一声,双掌相交,秀才晃了两晃,檀羽冲退后三步,胸中气血翻涌,要说话也说不出来。
那秀才被他的掌力所震,几乎站立不稳,也是吃惊不小。霍的一个转身,把藏在衣衫内的那支判官笔拿了出来,喝道:“好,我倒要看你能够接我几招!”
他的铁笔点|茓另有一功,好像写字一样,最先写的是“草书”,笔走龙蛇,来得有如狂风暴雨,檀羽冲连接险招,暗暗后悔,没有拿出暖玉箫,那秀才猛地喝声“着”他已经使出了“狂草”的最后一笔,笔尖戳向檀羽冲胸膛。
檀羽冲迫于无奈,只好使出师门绝技——弹指神通,铮的一声,把他的判官笔弹开,不由自己的又再退了三步。
秀才使了一套“狂草”笔法,总算已不下百招,仍然未能点着檀羽冲的|茓道,见檀羽冲嘴角挂着冷笑,他不禁也是脸上发热了。本来此时他若是立即追击,檀羽冲最多只能抵挡三招,但他是江南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却又怎好意思在对方只凭一双肉掌,接了他一百招之后,续施杀手,何况对方只是个二十岁都恐怕末到的少年。
他停下脚步,喝道:“现在我杀了你,你也不会心服,亮出你的兵刃吧!”
檀羽冲有师门秘传的上乘内功心法,运气三转,气血已是畅通,本来他此时是可以开口说话了,但他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几乎被那秀才点着|茓道,亦有点恼怒,暗自想道:“若不还你一点颜色,倒教你小觑了。”
“好,我就用这管玉萧请前辈再指教几招,几十招,或几百招!”玉箫一个“横扫六合”,把秀才的铁笔荡开。
秀才听他说话颇有嘲讽意味,心中也是恼怒,但也不能不有点吃惊了,他这支玉箫好像传说的一件异宝,难道他就是那个异人的弟子!这秀才和檀羽冲的师父耶律玄元并不相识,不过却也是彼此闻名的。
檀羽冲有玉箫在手,形势大变,不但扳成平手,而且渐渐占了一点上风了。但那穷秀才的笔法也是跟着再变。从“狂草”变为“楷书”,一点一画、一撇一捺,毫不苟且,那是工笔楷书的笔法。
檀羽冲打起精神应付,玉箫忽而当作判官笔使。他的点|茓手法和完颜家的惊神笔法大同小异,虽然火候未够,远不及完颜长之神妙,但亦已足以令得那秀才大为惊异。原来这秀才仍是江南第一点|茓名家,极为自负,人家说他是江南第一,他还是不满足的,此时见了檀羽冲的笔法,这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暗自想道:“这少年的笔法似乎还未练到流转自如的超凡脱俗境界,笔意稍嫌涩滞,看来他不是专攻点|茓这一门的功夫。但虽然如此,以他笔法的本身而论,却只有在我之上,绝不在我之下了。”他见“工笔楷书”不能取胜,又再变为刻“石鼓文”的笔法,楷书是用三个指头拿笔的,刻石鼓文则是五指齐伸,用手来“握”笔了。这套笔法使开,当真就像石匠刻字一样,点、撇、捺、竖,都是凿下去的。沉重有力,登时压得檀羽冲好像背上了千斤重担!
幸好檀羽冲的暖玉箫是件宝物,还能勉强招架。但这么一来,已经是变成了内力的较量了,在这方面,檀羽冲却是稍逊一筹的。
秀才刚才那套“狂草”快到极点,此际这一套石鼓文的笔法则刚好相反,慢到极点。檀羽冲额头见汗,越来越觉吃力,只好拿出最后一门绝技,暗运玄功,趁他笔法慢吞吞的将凿而未凿下之时,玉箫凑到唇边,呜的一口罡气吹了出去。
秀才初时以为他放暗器,要知玉箫中空,如果用梅花针之类的暗器,是可以从箫管里吹出来的、他哼了一声,骂道:“下三滥——”骂声刚出,只说得三个字,陡然只觉脉门一震,檀羽冲的玉箫横扫过来,当的一声,把他的铁笔荡开,要不是他功力深厚,铁笔都几乎掌握不牢,饶是如此,他也不能不接连退了四步,比刚才檀羽冲接不着他的“狂草”之时,还多退了一步。
这秀才见多识广,此时当然知道檀羽冲是利用暖玉箫这件武林异宝吹出来的罡气了,他正要变换笔法,上前抢玫。忽听得三弦拨动的声音自远而近,不过一会,刚才在酒楼拉三弦那个老者已是和他的孙女来到,哈哈笑道:“铁笔书生果然名不虚传,笔走龙蛇,令我大开眼界,但你却误会好人了!”
檀羽冲惊道:“前辈敢情是文大侠?”心里自思:“倘若我早知道他是铁笔书生文逸凡,只怕在百招之内,我已是非得落败不可了。
原来在檀羽冲艺成出师之日,他的师父曾与他谈及江南的武林人物,准备他有一天前往江南,不至于全无所知,谈及江南的武林人物,当然是少不免要提及江南的第一点|茓名家——铁笔书生文逸凡了。
文逸凡没有理睬檀羽冲,迳自问那老者:“钟老三,你知道他的姓名来历?”
那老者道:“不知!”
文逸凡冷冷道:“那你怎知他是好人?”
这次是那小姑娘抢着说:“侄女读书很少,但记得不知哪个古人,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不知该当如何解释,请文叔叔指教。”
“白头如新”的意思,是指有人相交一辈子,到了头发白的时候,彼此还是不了解对方,好像新朋友一样。但有的人乘车在路上相逢,停车交谈一会,就好像老朋友一样。“倾盖”说的即是停车之时,车盖倾斜。这句话是出于邹阳(战国时代人)的《狱中上梁王书》的。
文逸凡哈哈笑道:“钟老头,你这孙女真是能言善辩,连我都有几分佩服她了。”
那小姑娘道:“文叔叔,你别‘损’我好不好,我是诚心向你请教。”
文逸凡正容说道:“倾盖如敌,还是多少会知道那个人的为人的,或者恰好碰见他做某一件事,是值很钦佩的。那才会结为知己。”
那小姑娘道:“爷爷和我被人欺负,他替我们打抱不平,要不是他,我们只怕不死也受重伤。他是我们的恩人,怎能不是好人?”
文逸凡道:“你们是只知小事,不知大事。”
那小姑娘道:“救命之恩,怎能说是小事。”那老者则道:“你说的大事又是什么?”
文逸凡道:“这个我也是刚得来的消息,有人告诉我说,他、他——”他和那老者的交情还未到推心置腹的程度,正自思忖,要不要把秘密告诉他,老者己说道:“原来你也是听人说的,小事纵然不足为凭,也免于轻信人言。”
文逸凡呆了一呆,哼一声道:“好,今日我卖给你一个人情,要是——”他注视着植羽冲的暖玉箫,“要是”怎样,没说出来,忽然就走了。
文逸凡走后,檀羽冲道:“钟老爷子,多谢你给我解围,我还未请教你老大名呢?”
钟老头道:“我叫不鸣。我这孙女儿叫灵秀。”
钟灵秀笑道:“爷爷的名字是‘不平则鸣’的简省。他姓名叫钟不鸣,其实他这口钟却是经常大鸣特鸣的,是为不平而鸣的。相公,你贵姓?嗯,我知道你是受人误会的,依我看来,那个欺负我的小子才是奸细呢!”
檀羽冲笑道:“你的名字起很好。小妹子,你真是名如其人。我比你大几岁,你就叫我一声谭大哥吧,别称什么相公了。”
钟灵秀也不客气,说道:“谭大哥,我陪你游湖好不好?”
檀羽冲很喜欢这小姑娘,不过要是和他们祖孙一同游湖,却是有点不便,因此踌躇未答。
钟老头说道:“你这丫头真不懂事,咱们怎能和谭相公一同游湖?”
钟灵秀道:“你是说咱们身份不配么?我相信谭大哥不会——”
钟老头道:“谭相公当然不会看轻咱们,但却会引起别人注意。万一又再碰上那个奸细的话,就更糟了。”
檀羽冲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们,你们怎知道那小子是奸细?”
钟灵秀道:“就因为他是和那个什么史大人同在一起,说的又是外路口音。”
檀羽冲道:“那个‘史大人’是什么人?”
钟不鸣道:“此人名叫史浩,是秦桧门生,现任吏部侍郎。”
接着叹道:“当今皇上虽然下诏追复少保(岳飞)原官,但泰桧的儿子和门生还是位居要津。令人浩叹。岳少保的沉冤也还未能说是已经昭雪呢。檀羽冲听了他们的谈论,方知秦桧的儿子秦熹,也是一个三品官,而且颇得重用,公布朝廷政令的朝报就是由他主编的。
钟不鸣道:“那个金国奸细的后台,恐怕还不仅仅是位居侍郎的史浩呢。”
檀羽冲道:“哦,还有谁?”
钟不鸣道:“枢密使汤思退!”枢密使是军事大臣,岳飞生前,实职也只是做到枢密副使而已。
檀羽冲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钟不鸣道:“你走了之后,我听得两个官儿谈论,其中一个是汤思退门客,他说:你以为那位谭公子仅仅是史浩的世侄吗?他其实也是住在汤大人家里的,史浩不过是奉陪这位谭公子出游而已。可能他说和这位谭公于是世交也是假的。不过,这是一个秘密,你可切莫乱对人说,我和那两官儿都是从楼外楼跑出来的,他们小声说话,我在他们的背后,距离颇远,他们当然不会注意我这么一个卖艺人,以为没人听见,谁知却给我听见了。”
说至此处,他想了起来,问檀羽冲道:“在楼外楼,那奸细没认出来你吗?”檀羽冲道:“我不知道。或许他虽然认出,却怕我揭破他是金国人的身份,故而不敢生事。”
钟不鸣却不能不为他担心,说道:“人多的地方他不敢生事,但你可必须提防他的暗算。”
檀羽冲道:“是,我会小心的了。”
檀羽冲在湖滨找了一间小客店住下,他准备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给他的外曾祖岳飞祭坟。
其实秦桧的党羽虽然尚未铲除,秦桧的党羽甚至在朝廷还颇为得势,但因为百姓景仰岳飞,岳坟一建,每天都几乎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到他的坟前吊祭。因此,檀羽冲很容易打听到岳坟的所在,而且并没引别人对他特别注意。
原来岳坟就在栖霞岭下,和他所住的这间客店,距离甚近,走路最多也不过是走一支香时间。
檀羽冲不便白天上坟。于是预先买好香烛,三更过后。才去夜祭。
那时岳坟初建,当然还没有后来的“风光”。既未立祠,也未铸有奸臣的跪像。那副著名的对联“青山有幸理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当然也还是未有的。有过人到坟前痛骂奸臣,有联没联,都是一样。
岳飞是檀羽冲母亲的外公,他的感触就更深了。他点起香烛,跪在坟前,想起爷爷惨死,父母双亡,和墓中的这位一代名将都有关系,但如今,金宋两国还是在兵连祸结,未息干戈,不禁热泪盈眶,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哭出声。
岳坟后面有块石碑,檀羽冲吊祭过后,走去看那石碑上刻的字,一看又禁不住热泪盈眶,满怀悲愤,那石碑上刻的正是岳飞写的那首《满江红》,而且是模仿岳飞的书法刻的。(按:岳飞这首满江红的真假问题,是学术界争论问题之一。有人认为此词非岳飞不能写,但也人说是后人伪造的。不过,小说虽然不能违背历史,但并不过全等于历史。请恕我不去考证真伪问题,在小说中当成是岳飞的真作了。)岳飞手写的《满江红》真迹,檀羽冲还藏在身上,这是他的“公公”张炎宁舍了性命,也要保存的“宝物”,“公公”临终之际,才交给他的。他想起这位舍身为主的母亲的义父,自己一直把他当外公的“公公”,更加忍不住泪涌心伤了。
他虽然不敢狂歌当哭,却也禁不住低声念起这首词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拍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一直念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忽听得一声冷笑,有人说道:“胡虏?匈奴?你好像忘记自己是哪一国的人了!”檀羽冲抬起头来,一个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那个相貌和他有点相似的少年,亦即是差不多已经被证实了是金国派来的奸细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道:“我知道你一到临安,必定会来这里,果然我没料错!”
檀羽冲道:“我也没料错。”
那少年道:“哦,你没料错什么?”
檀羽冲道:“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那少年道:“知道就好。”边说边解开外衣,露出那个绣有檀家徽记的锦袍,说道:“檀羽冲,你的身份也不用瞒我了。这件锦袍本来是应该穿在你的身上的。”
檀羽冲淡淡说道:“我不稀罕。”
那少年道:“你不稀罕是你的事。我还是要多谢你看在这件锦袍的份上,对我手下留情。”原来正因为此事猜到檀羽冲的身份的,此不过是求证而已。
檀羽冲道:“你来此地,不只是特地为了向我道谢吧?”
那少年哈哈一笑,说道:“问得好,我当然不只是为了道谢来的。咱们现在已用不着隐瞒身份,是应该可以打开天窗来说亮话了!”
檀羽冲道:“我们的身份早已不同了,还有什么话好谈?”
那少年道:“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恢复原来身份。”
檀羽冲冷冷说道:“我刚刚说过的话,你都好像忘了。”
那少年道:“不管你是否愿意,咱们还是一家人是不是?你大概还未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檀世英,我和你是同一个曾祖父的兄弟。”
原来自从檀羽冲的祖父檀公直逃亡之后,他的亲王爵位即改由他的同胞兄弟檀公义世袭,檀公义去世,爵位传给长子檀道隆,檀道隆是金国的兵马副元帅,权势之大,仅次于皇叔完颜长之。檀世英则是檀道隆的独生儿子。檀家的爵位,将来定由他承继的了。
檀羽冲道:“不错,我们同是一家人,但也有不同之处。”
檀世英道:“什么不同之处?”
檀羽冲道:“刚才你问我是那一国人,现在我可以答复你,我是金国人,也是宋国人!”
檀世英道:“我知道你的母亲是岳飞的外孙女儿,但一个人总是不能脚踏两条船,要嘛你就做金国人,要嘛你就做宋国人!”
檀羽冲道:“对我来说,父母之邦都是一样。金人是人,宋人也是人。并非一生下来,就非敌对不可!”
檀世英道:“但事实上两国是在开战。”
檀羽冲道:“只要化干戈而为玉帛,两国就可亲如一家。”
檀世英毫无表情,说道:“你的抱负倒是不小。”檀羽冲道:“我的爷爷当年就这样做,我必须继承他的遗志,而且我希望你也这样做。”
檀世英道:“这是军国大事,只能由皇上圣裁。但你既然有这样主张,不妨和我同回燕京,向皇上面陈。”檀羽冲道:“你以为皇上会听从我的主张?我的爷爷当年曾这样做过,结果还不是落得个钦犯的罪名?”
檀世英道:“当今皇上和先帝并不一样。”说至此处,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南来,就是奉了皇帝之命,来试探宋国是否有谋和诚意的。”
檀羽冲道:“你们希望达成怎样的和议?”
檀世英道:“这是国家机密,恕我不能奉告了。不过,你若已经恢复贝子身份,那又另当别论。”檀羽冲道:“咦,你好像是替谁做说客似的,我回去做贝子,对你有什么好处?”檀世英笑道:“你猜错了。老实告诉你吧,你到过京城,此事皇上亦已知道了。你和完颜王爷作对,皇上并不生气,还认为你是个人材呢。因此,他差我南来,顺便找你回去。皇上说可以让我们檀家有两个亲王的爵位,你有好处,我也有好处。”
檀羽冲道:“这个好处,我不想要。我只盼望金宋两国的百姓,都得到好处。”
檀世英道:“皇上不正是想要和宋国议和么?所以你即使不想封王,也应当和我回去,论亲谊,皇上也是咱们的表兄呢。”
檀羽冲道:“好,那我就等待皇上撤兵,以及把侵占宋国的地方都归还之后,我就回去。”
檀世英道:“你为何样热心帮忙宋国?”
檀羽冲笑道:“你不是说皇上要和宋国讲和吗?不撤兵,不还地,怎能算得是和?”
檀世英似乎有点不耐烦了,说道:“我不想和你谈什么大道理。只想劝你为自己想想。岳飞在宋国,他的官也只不过太子少保,比起咱们檀家的亲王爵位还差得远呢!你难道还要像你的爷爷那样做傻子?做傻子的下场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檀羽冲满怀悲愤,一声长笑,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但即使是家破人亡,像我爷爷那样,我也还是要做傻子!”
檀世英苦笑道:“看来我是请不动你了。你不听良言我也没有办法,望你好自为之。”
檀羽冲道:“我也望你好自为之。”
忽听得有人冷笑道:“好大的架子,檀贝子也请你不动,但你莫以为就没人能请得动你的大驾了。”
岳坟后面,突然走出两个人来,一高一矮。说话的是那个矮子。
檀羽冲道:“哦,两位也是来请客的么?”那高个子道:“不错。我家主人有清。”
檀羽冲道:“你家主人是谁?”
两个人齐声说道:“枢密使汤大人!”
檀羽冲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是汤思退差遣你们来的。看来我的面子倒是不小,一到江南,就接连有人请客。”
那矮子道:“你知道汤大人给你的面子就好,那就走吧!”
檀羽冲淡淡说道:“可借你家汤大人的面子不够!”
那两人怒道:“你敢小看我家主人,你知不知道——”
檀羽冲切断他们的话,说道:“汤思退大人不过是一个枢密使而已,金国的皇帝都请不动我,汤思退的面子难道还能大得过金国的皇帝吗?”
那高个子道:“俗话说得好,山高皇帝远,不怕它,只怕管,临安是在我们汤大人管辖之下,金国的皇帝管不到你,汤大人可管得到你。”
那矮子接着道:“所以我劝你还是识趣的好,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檀羽冲道:“我这个人就是最不识趣,敬酒罚酒我都不喝!”
此言一出,那矮子立即就扑上来,冷笑说道:“你不喝也要喝!”一招“恶虎掏心”,左掌横胸,右掌猛捣。
檀羽冲心道:“这人的外家功夫倒是练得不错!”使了个“卸”字诀,轻轻一拨,将他的拳头技开。那人身形一转,改用“鹰爪手”,向他的瑟瑟骨抓下,檀羽冲喝道:“去!”霍地一个凤点头,避招进招,掌力一吐,把那矮子逼得倒退了六七步!
檀羽冲这一掌是已经用上了内家真力的,这矮子居然没有如他料的跌个四脚朝天,倒是令他不禁有点诧异。
那高个子见伙伴抵敌不住,使即上前夹攻。他用的是一把弯刀,直砍三刀,刀法颇为奇特。
檀羽冲识得是“五虎断门刀法”,不觉又是暗暗奇怪,须知“五虎断门刀法”乃是保定府田家的独门刀法,在北方已经罕见,想不到却在江南碰上,原来这两个人都是北方来的,而且他们本来是完颜长之的门客,由完颜长之“荐”给汤思退的。矮的那个是独脚大盗出身,复姓南宫,单名一个“造”字。江湖上人称南山虎。那高个子则是复姓“濮阳”单名一个“刚”字,他的哥哥濮阳坚是金国大内卫士,他倒是“正途”出身的。
他们二人联手,刀影纵横,掌风虎虎,占了七成攻势。
檀世英咳嗽一声,清理喉咙,正想出言,再行诱逼,不料就在此时,只见一片碧绿光华,把濮阳刚的刀光压了下去,原来檀羽冲已经拿出了暖玉箫。
当的一声,濮阳刚的弯刀给玉箫荡开,只觉肩井|茓一麻,|茓道给点个正着。濮阳刚“哼”了一声,倒纵出去。南宫造赶忙收掌,和濮阳刚并肩站在一起,他们都是面向檀羽冲怒目而视,但已是不敢向前了。檀羽冲不禁也是有点吃惊,肩井|茓是个感觉最灵敏的麻|茓,濮阳刚给点中“肩并|茓”,“应该”不能动弹的,而他居然还是令得檀羽冲有点“莫测高深”了。“难道他会挪移|茓道的功夫?”
不过,这一次却是檀羽冲把敌人估计得过高了,濮阳刚的内功是不错,但比起檀羽冲还是颇有不如的。他并不会“挪移|茓道”,只是稍微懂得“闭|茓”的功夫。他被玉箫点,立即自行“闭|茓”,故而在那瞬间还能纵跃。此刻他正在调匀气息,解消|茓道所受的外力冲击。所以他只能对檀羽冲怒目而视,连开口说话都不能够,假如檀羽冲早已摸着他的深浅,此时只要上去轻轻一推,就能把他推倒。
檀世英咳嗽一声,说道:“请你们都看在我的份上,别再打了。”
檀世英总算没有出手,只是出口。当然,假如他出手的话,也未必就胜得了桓羽冲,但檀羽冲以一敌三,总是较难应付了。
檀羽冲冷冷说道:“多谢你没有帮他们逼我喝这杯罚酒。”这话是还有嘲讽味道,但也并非完全是“反话”。不过,他这“多谢”二字还是说得太早了。
檀世英勉强笑道:“说什么咱们都是兄弟,大哥,刚才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希望你回去想一想。”
南宫造接着说道:“我们可以让你多想两天,你可别打逃跑的主意。”说罢,突然抖开一幅书图,图中人像,正是檀羽冲。
“临安城外各处关卡,都已有这幅书图,你要跑是跑不掉的。看在檀贝子的份上,这两天我们不打扰你的游兴。等你游罢西湖,我们再来讨你回音。”
说罢,他和濮阳刚就跟着檀世英走了。
檀羽冲回到那家客店,路上倒是并没有发觉有人跟踪。
他盘膝打坐,养了一会神,不久就天亮了。
他刚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个伙计站在门前,正是昨天招呼他进房的那个伙计。
他也早已准备有这样的事发生,把一锭元宝塞过去,说道:“你不必害怕,我不是强盗,也不是坏人,只是想和朋友开开玩笑,这点茶钱,你收下吧,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怎样做的。”
房饭钱他是昨晚就已付的,但“这点茶钱”却比房饭钱多了十倍不止。他再给那伙计的时候,暗运指力,捏了一道指痕。
根据这一年来他走江湖的经验,这种威迫利诱,双管齐下的办法,通常都是很有效的。
果然那伙计就说道:“客官放心,我不会对人说的。”他说的这些话是早在檀羽冲意料之中,但他的面上却并没惊慌神色,却是稍微出乎檀羽冲意料之外。好在他发觉这一点,突然他又发现另外一点更大的可疑之处了。
第十三回含冤莫白
昨天招呼他的那个伙计,指甲肮脏,而且可能是因为常做粗重的工作,食指拇指侧边,是起了一层茧的。但这个伙计,指甲却是修剪得甚为整洁,指头也是光滑平净,一点不像干活的“粗人”。易容术最注重面部的化装,指头的特点是较少注意的。尤其在没有充裕的时间给他化装的情形底下,更容易忽略这些细节。檀羽冲不支声音,忽地说道:“外面还有你的几个伙伴?”
那伙计吃了一惊,连忙说道:“没有啊,客官,你别多疑!”
果然一试就露出马脚来了!
檀羽冲笑道:“我又没说你是奉命监视我的,你怎知我是多疑?”
那伙计方知中计,抽出一柄匕首,刺向檀羽冲。手法不弱,但却怎刺得着檀羽冲?给檀羽冲一下子就点着他的|茓道。
檀羽冲把这伙计推入房中,笑道:“你喜欢冒充旁人,我就让你充我吧。”将他放在床上,用被蒙住。檀羽冲用的是重手法点|茓,要过二十四个时辰,方能自解。
他恻打开房门,只见那个胖胖的客店掌柜,已是站在门口。
檀羽冲忙道:“崔舵主,我是钟不鸣的朋友。这件事是——”
原来这个掌柜,姓崔名浩,是丐帮在临安分舵的副舵主。正因为他有这种身份,所以钟不鸣指引檀羽冲到这间客店投宿。以便檀羽冲在必要之时可以向他求助。
崔浩冷冷说道:“这件事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我们的刑堂香主正要找你!”
檀羽冲吃一惊道:“贵帮的刑堂香主找我?——”心想:“丐帮的刑堂香主,姓甚名谁,我都不知,怎的他要找我?心念未已,这个丐帮的刑堂香主亦已走出来了,是个年约三十左右,神情威猛,满脸虬髯的大汉。
虬髯汉子双眸炯炯,逼视着他,说道:“不错,我从总舵前来。为的就正是找你!”
檀羽冲道:“还没请教香主姓名?”
虬髯汉子的目光有如寒冰利剪,盯着他一个个字的说道:“檀贝子,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可知道你是谁!我不但知道你是檀贝子,更知道你是金国派来的奸细!”
说话之间,他已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抓就向他抓下来了。
他竟然一出手就想把檀羽冲的武功废掉,抓的竟是檀羽冲的琵琶骨!
檀羽冲怎能让他捏碎琵琶骨,只好在掌法中施展擒拿化解之技,反扭他的臂弯关节。这一下若是给扭个正着,非得脱臼不可。虬髯汉子识得厉害,斜退两步,喝道:“好小子,要拼命吗?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声出掌发,势如奔雷,掌风震得附近的两张桌子都翻倒了。双掌相交,虬髯汉子是身影一晃,檀羽冲却已接连退出三四步!檀羽冲一接此人掌力,便知他用的是混元一无功,不禁暗暗起疑,原来他刚才本来可以反将那虬髯汉子的关节扭断的,但那汉子却反而责他是“要拼命”,好像根本不知他业已手下留情。而且虬髯汉子的第一招就是要捏碎檀羽冲的琵琶骨,早已是“手下无情”的了。但他却直到发出了混元一无功,才说出这句话,说成了好像是因为檀羽冲要和他拼命,才逼了使杀手的。“难道他竟是想杀人灭口?”但此际他已是无暇多想了,只好赶快说道:“香主,你一定是误会了,我不是贝子,也不是奸细,昨天我已经和钟老前辈说过了。”
忽听得有个人说道:“你骗得了钟不鸣,骗不了我!”声到人到,来的正是铁笔书生文逸凡。
檀羽冲道:“我不骗你,奸细另有其人,是昨天和史浩在一起的那个少年。”
文逸凡冷笑道:“你说那人是奸细,我也相信。但据我所知,昨天晚上,你和那个奸细正是在岳坟私会!”
虹髯汉子攻得正急,檀羽冲好不容易才化解了他的连环三招攻势,说道:“你们知道我和那人相会,那你也该知道我曾经和那两个鹰爪孙打一架。”
崔浩冷笑道:“你把宋国的公差说成鹰爪孙,还不是奸细,哼,难道我们的风香主还会冤枉你。”
崔治口中说出了一个“风”字,檀羽冲可就想起来了:“莫非这虬髯汉子就是风火龙!
风火龙是丐帮帮主尚昆阳的大弟子,尚昆阳年纪已老,近年丐帮中的事务者是由他代管的。丐帮另有三个人练成混元一无功,一个是帮主尚昆阳,一个是长老朱丹鹤,还有一个就是他了。他不但在武功方面得到师父的衣钵真传,品格方面,他也是和他师父一样,受到江湖同道尊敬的。故而未满三十岁,就挣来了“大侠”的名头,帮内帮外,谁都认定了他必定是继任的丐帮的帮主无疑。檀羽冲在金京的时候,没有见过风火龙,但风火龙的名声他当然是早已听人说过的了。他一直也是把风火龙当作“侠义可风”的人物的。
他不敢怀疑风火龙和朱丹鹤同谋,但现在这位“风大侠”却正是招招狠辣,咄咄逼人,要取他的性命!
檀羽冲以攻对攻,把风火龙逼退两步,说道:“他们不是普通公差,他们是汤思退的手下。汤思退是主和的,就和当年的秦桧一般!”
文逸凡冷笑道:“人刚到临安,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呀!”嘿嘿,当年的秦桧在奸谋未曾大白于天下之前,也曾经扮过正人君子!“言下之意。当然是认定他至少了是有奸细的嫌疑的了。
崔浩的武功未到一流,眼力却是一流,风火龙攻势虽盛,他已是看得出难以为继了,急忙叫道:“文大侠,捉拿奸细无须讲什么江湖规矩,我看还是早点了结此事吧!”檀羽冲一声长笑,说道:“是非黑白,将来总会清楚的。对不住,恕我不奉陪了!”长笑声中,右掌一招“铁锁横江”,挡住风火龙的政势,左手骈指如戟,倏的就点了风火龙的|茓道。
风火龙这一招是双掌齐发,而且是已经用上了混元一功的,他根本没有想到檀羽冲单凭一掌之力就可以抵挡他的混元一功,所以丝毫不加防备,陡然间,只觉胸口一麻,神照|茓己是给点个正着。神照|茓是少阳少阴两大经脉交会之处的一个麻|茓,换了别人,一被点中,早已不能动弹,风火龙绕是功力深厚,亦已四肢酸麻,摇摇欲坠,文逸凡大吃一惊,赶忙上前帮他。风火龙叫道:“别管我,追奸细!”崔浩追出门外。忽然被个矮子一把揪住。这矮子是南宫造,他是一早就来窥视了。他知道崔浩的身份,不过他还未知道崔浩与檀羽冲是友是敌。
檀羽冲本来已经在前头,此际忽然回过身来,喝道:“你们要的是我,将他放下!”
南宫造心道:“原来他们果然是一伙。”揪着崔浩,迎上跑出来的檀羽冲,冷笑道:“你若不顾你的朋友,那就打吧。”
他以为檀羽冲不敢打的,那知檀羽冲说打就打。碰的一拳,打在崔洁身上。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拳头是打在崔治的身上,倒下去的却是南宫造。
崔浩给那股力道撞得飞了起来,落在三丈开外,背心有热辣辣的感觉,但并不疼痛,脚尖一着地就站稳了,他隐隐听得好像有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给吓傻了,不自觉得反手摸一模自己的背脊,发觉自己并没受伤。这才不禁哑然大奖“碎的当然不是我骨头,否则我如何还能挺直腰板。”
南宫造给击倒地上,嘴角还在淌着鲜血,一根肋骨也给打断了。
崔浩莫名其妙,“怎的他也造反而帮我?”
文逸凡追了出来,见崔浩没事,放下了心,说道:“别理这厮,先追奸细!”南宫造听他这么一说,这才知道自己刚才的猜想完全错了。他虽然还有点疑惑,但已是大喜过望,“不管他们是怎么回事,有文逸凡作帮手,还怕那小子飞得上天?”他也真是顽固,咬着牙根,跟着去追。
街上还没有行人,檀羽冲以“隔物传功”击倒了南宫造,急忙就跑。
有理说不清。他的心里当然甚为苦恼,暗自思量:“看来我只有去找王宇庭,向他申辩,求他替我洗脱罪名了。他和师父交情很深,我的妹妹又在他那里,料想他是应该相信我的。但怎样才能走出临安妮?”
他惘惘前行,穿过了一条小街,街边有个建筑工地,工地上有堆木料。木料后面忽然跑出一个小姑娘,笑嘻嘻的对他说道:“谭大哥;我躲在这里看你打架呢,你打得真棒!”这小姑娘不用说当然是钟灵秀了。
檀羽冲道:“你这小淘气,还不赶紧回家去,你的爷爷在等着你呢。”
钟灵秀道:“爷爷正是因为放心不下你,才叫我来帮你的。”
桓羽冲苦笑道:“我的事不必你管,你也管不了。”
钟灵秀笑道:“帮你打架的本事我没有,但说不定可以帮你逃走。”
檀羽冲道:“逃走?”
钟灵秀道:“谭大哥,你别瞒我,我知道的已经最少有两帮人要和你为难了,是不是?”
檀羽冲苦笑道:“不错。但我想不到其中的一帮竟是丐帮。”
钟灵秀道:“看呀,你和官府作对,丐帮又要拿你,在临安你躲也躲不过的。快说,你要上哪儿呢?”
檀羽冲道:“你当真有办法吗?”
钟灵秀道:“你随我来!”她已经开始走在前头了,檀羽冲只好跟着她走。
她带着檀羽冲抄小路走出郊区,沿着栖霞岭的山边往北走,不久就看见另一座山。
“谭大哥,你看这座山像不像一只凤凰?”
这座山北接万松岭,东靠南屏山,两边的山麓左达西子湖边,右达钱塘江岸,檀羽冲举头四望,说道:“真是很象一头飞在江湖之间的凤凰。”
钟灵秀道:“这座山就叫做凤凰山,你看山上隐现的亭台楼阁么?”檀羽冲随口问道:“是哪家富贵人家?”
钟灵秀道:“这是皇宫呢!皇帝老子就住在那里的。”
檀羽冲吃一惊道:“是皇宫?”
钟灵秀笑道:“你别害怕,皇宫的守卫都在山上,在山下往来的都是附近的渔民,他们不会走上山去,山上的守卫也不会特地下来盘问他们的。”
檀羽冲恍然大悟,笑道:“小妹,想不到你也懂得兵法。”
钟灵秀噗嗤笑道:“你可真是说得奇怪了,我懂得什么兵法?”
檀羽冲道:“兵法有云,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汤思退绝想不到我敢于从天子脚下走出临安,所以他也不会在这里设立哨岗了。”
钟灵秀笑道:“天子脚下还要什么地方官府立哨岗?不过,你也别我乱戴高帽,我根本没有想到你说的这—层,我只是因为从这里可以跑往钱塘江,钱塘江上有我的一条小船。大哥你不知道,我爹本来是、是个船夫,他死了,爷爷睹物伤心,才要我跟他上岸,改行卖唱的。”
檀羽冲道:“去钱塘江作甚?”钟灵秀道:“爷爷说,你若无法可想,那就唯有去求王宇庭了。王宇庭你知道吗?”檀羽冲喜道:“知道,原来你爷爷也是这样想。那就去吧。”
再走一程;已经可以看到矗立钱塘江口的白塔了。
白塔的北边,还有一座宝塔和他遥遥相对,那就是著名的六合塔了。
檀羽冲道:“六和塔我知道,我念过一首六和塔的诗,江分吴越绿漫漫,闲向浮屠绝顶看。目览钱塘殊觉小,身游玉宇不知寒。这座白塔大概没六和塔那么高吧?”
钟灵秀道:“这虽然没六和塔那么出名,但听说它是在三百年前建造的,比六和塔更古老。白塔也有一首诗,是今人写的。或者没有你念的那首题六和塔诗出名,但在临安,却也差不多是家喻户晓的。我在西湖卖唱,有一次就因为唱这首诗倒了霉。”
檀羽冲道:“哦,唱一首流行民间的诗也会倒霉,那我倒想听听这首诗是怎样写的了。”
钟灵秀念道:“白搭桥边卖地经,长亭短驿甚分明,如何只说临安路,不说中原有几程?”
“地经”是一种标明有里程的地图,白塔桥边常有各地船只来往,商人在那里出售的“地经”,把从各地前往临安的“长亭”“短驿”都描绘得很详细,可是广大的中原却没有画进去。“如何只说临安路,不说中原有几程?”实是含有对南宋甘心偏安局面的愤懑和讽刺的。
钟灵秀道:“那次我自作主张唱了这首诗,有个官儿骂我,有多少新诗新词你不唱,偏偏唱这首讽刺朝廷的诗,若不是看你年纪小,非把你送官究办不可。结果我一文钱得不到,平白给他骂了一顿。”
檀羽冲默然无语,心里想道:“金国侵占了中原一大片土地,也难怪宋国百姓愤慨,连带对他们那个不惜屈辱求和的皇帝也不满了。”想起自己一半是金人,一半是宋人,心情殊为郁郁。
钟灵秀道:“谭大哥,你想什么?”
檀羽冲道:“小妹子,你对我这样好,我却骗了你。我实是姓檀,不是姓谭。我说我是汉人,那也只有一半是真的。我的娘亲是宋国人,我的爹爹却是金人。”
钟灵秀道:“姓谭姓檀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是好人就行了,金国也有好人。你是来帮我们的,不是来和我们打仗的。纵然你的娘亲也是金人,我一样会对你好。”檀羽冲道:“小妹子,你倒很明白事理。”忽呼得潮声大作,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江边了。
钟灵秀笑道:“我驾舟的本领,其实比我唱曲的本领要好得多。钱塘江的浪潮虽然厉害,但现在还是早潮,早潮最弱,你大可放心,请上船吧。”
第十四回太湖波涛
太湖西洞山上王宇庭的山寨里,贺客云集。王宇庭是七十二家水寨的总寨主,水陆两路的黑道好汉加上江南侠义的豪杰,差不多全都来了。而王宇却还未见在寿堂露面。
有人窃窃私议:“已是午时了,王总寨主为何还不见出来接受祝贺?你瞧,黑石庄的石庄主和常州的金刀刘三爷都已到了。”这两个人都是江南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弦外之音,凭着这两个人的身份,王宇庭虽然是七十二家水寨的总寨主,似乎也该亲自出来招呼才对。另外一个人低声说道:“因为他要招呼另一个来头更大的人。”
“谁?”
“铁笔书生文逸凡,听说王寨主是准备推举他做江南的武林盟主的、此刻王寨主正在陪他在密室商谈。”
“哦,原来是文大侠亦已来了么?但我却在点奇怪——”
“奇怪什么?”
“我不是奇怪王寨主为了招待他的缘故而冷落别的宾客,只是奇怪文大侠这次来得好像,好像……有点,有点…”
这人吞吞吐吐,好像有话不敢直说。他的朋友亦已会意了,几乎是和他咬着耳朵的低声说道:“你是说文大侠这次来得好像有点鬼鬼祟祟?”
“我不敢说他鬼崇,”那人也压低声音说道:“但文大侠的为人你也知道,他虽然是大侠身份,但从来不摆架子,和什么人都有说说有笑。像今天这个场合,他一到必定是到处找相熟的朋友倾谈,但这次却是悄悄的来,一来就只去见王寨主,和他平日的作风好像有点不大相似。难道——”“你不要胡猜。以文大侠的为人。他当然不会热衷于做武林盟主,为了要做盟主而患得患失。”
“你当然不敢这样胡猜,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他有什么大事要令王寨主也陪他冷落宾客呢。”
第三个人加入他们的圈子,这人是王宇庭的亲信,低声说道:“还有一样更奇怪的事呢,文大侠是替人递拜帖来的。我刚刚才知道。”
老朋友来祝寿也无须递拜贴的,像这样的场合,只有同等身份的人,而且是第一次相会的人,才会这样郑而重之托另一个也是大有身份的人来递拜贴。
此话一出,先头那两个人都是吃一惊。
一个皱着眉头的人说道:“文大侠的身份和你们赛主的身份相当,那个人居然敢叫文大侠替他来送拜贴,难道他的身份更高?这人是谁?”另一个人则是一脸孔不以为然的神气说道:“即使他的身份更高,但俗语有云客不僭主,他到了南江,也该亲自来递拜贴才对。”
要知若论江南武林人物的身份,是没有人能够比文逸凡和王宇庭要高的了。因此他才敢断定那个托文逸凡来递拜贴的人是外地来的。
王宇庭的亲信说道:“或许那人是有什么话,不便直接和王寨主说呢。他托文大侠替他把话说在前头,那是‘代为先容’的意思。”也只有在这样情形之下,托人来递拜贴者更为合乎礼节的。
“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也不知。不过陪他来的哪个人我倒认得。”
“哦,除了文大侠之外,还有人陪他来的么?是谁?”
“丐帮在临安分舵主马天行,文大侠来替他送拜贴。马天行则陪他留在迎客亭等候王寨主出去迎接。”
王宇庭看了拜贴,不觉也是有点惊诧。拜贴上具名的是丐帮的刑堂香主风火龙。
风火龙目前的身份未必比他高,但丐帮帮主继承人的身份则非同小可。不过,令得王宇庭惊诧的倒还不是风火龙的“未来身份”。而是另有别情,“他倒是来得快,他此来莫非真的就是为了尚昆阳的那件事。”
文逸凡果然说道:“风火龙到了江南才知道你今天做五十大寿的。他此来固然是为了替你拜寿,但却还有另外一件更要紧的事情!”
“什么事情?,”请你帮忙地捉拿金国的奸细!“
“捉拿金国奸细是应该的。但不知那奸细是何等人物?难道有人和江南丐帮都还对付不了吗?”王宇庭问道。
文逸凡道:“我也不知他是何等人物,只知他姓檀,年纪恐怕不到二十,武功却是十分高强。”当下把在临安碰上檀羽冲的经过,说给王宇庭知道。
王宇庭听罢,神色更是惊疑不定,说道:“你说他用的是一支玉箫,他的玉箫居然能够抵挡你的铁笔?”
“不错,而且我还是用刻石鼓文的笔法!”刻石鼓文笔力是最为道劲的。
“丐帮怎么知道他是金国奸细?风火龙可曾和人说过?”王宇庭问道。
“他说是他们的朱长老查探出来的。”
“哦。是朱丹鹤?”
“不错,正是在丐帮四大长老中排名第二的朱丹鹤。难道你对他——”
“我不敢怀疑朱丹鹤,也不敢怀疑风火龙的传话不真实。不过——”
“不过怎样?”文逸凡连忙问他。原来文逸凡的心里其实早就有点怀疑,怀疑另有内情,檀羽冲未必当真就是金国的奸细了。他以江南大侠的身份,替风火龙来递拜贴,固然是出于对丐帮的尊重,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想在风火龙与王宇庭会面之前,先和王宇庭交换意见的。“
王宇庭沉吟片刻,说道:“这个少年可能是我一位好朋友的徒弟。不过,我要见了玉箫才能断定。”
“如果他真的是你的那位朋友的徒弟,你就相信他不会是金国的奸细么?”
文逸凡这一问,倒是问得王宇庭有点难以作答了。他再想了一想,说道:“当然不能这样说。龙生九种,各有不同。世间不肖的儿子都多着呢,何况师徒?不过,此事只怕还是有点蹊跷的。”
“因何你有这个想法?”
“因为昨天我也接到一位丐帮人物传话,说的话可是和风火龙两样。”
文逸凡大吃一惊:“这人是谁你宁可相信他,不相信风火龙,难道——”
王宇庭道:“不错,他的地位比风火龙更高。”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实情告诉文逸凡,忽听得有敲门的声音。
敲门的是山寨执掌钱料的头目,名唤丁兆。他在山寨的地位虽然不算高,但却是王宇庭的亲信。
王宇庭眉头一皱,打开房门,问道:“什么事?”
丁兆进了房间,迫不及待的,一面行礼,一面便即禀报:“有个少年求见寨主。”
王宇庭道:“这少年是什么来历?”
王宇庭道:“不知道。是常五带他上山的。”常五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头目。
王宇庭几乎忍不住就要骂他,但一想丁兆为人素来谨慎,其中必有道理,便再问道:“哦,不知来历?那么,他总有个名字吧?”
丁兆道:“我也不知他的名字。”
王宇庭道:“他不肯说?”
丁兆道:“他有一支玉箫,甚为奇怪、他叫我拿这支玉箫给你看。他说你见了这支玉箫,就会知道他是谁。”
王宇庭接过这支玉箫,立即就懂得了兆所说的“奇怪”足什么意思了。他的手指一接触这支玉箫,就有温暖的感觉。
这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暖玉箫”,王宇庭是曾经在耶律玄元手中见过这交玉箫的。
文逸凡和他不约而同的叫了起来:“不错,就是这支玉箫!”
丁兆吃惊地看着他们。
王宇庭喘了一口气,说道:“你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给我请那少年进来。”
丁兆道:“现在?”
王宇庭霍然一省,说道:“不错,咱们不能让风火龙久候,这样吧,你把那少年带来这里。我出去迎接风火龙,我再跟他说话。”
话犹未了,另一个职司“知客”的头目也进来催他了:“禀寨主,三当家已到迎客亭陪那位丐帮来的贵客了,不过——”
用不着他说下去,王宇庭亦已懂得他的意思了,他说的“三当家”乃是在山寨里坐第三把交椅的焦挺,焦挺虽名已经可以算得是山寨的首脑人物,但还够资格代表王宇庭出迎的。他只是怕失利于贵宾,故而先到迎客亭招呼客人而已。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和文大侠出去。”王宇庭说罢,跟着对文逸凡苦笑道:“那桩事情,看来也只有押后才能和你说了。”哪里知道,还有一件他所意想不到的事情业已发生!
他刚刚走出厅堂,只见外面已是像烧沸了一锅水似的,嘈嘈杂杂,跑进跑出,乱哄哄闹成一片。
“禀寨主,三当家给一个无名小子打伤了!”
“石寨主好像也打不过那个小贼!”
“刘大侠已经动刀了,那小贼还是赤手空拳!”
“石庄主和说大家联手,似乎都拦截不了,那个小贼已经闯进山寨来了!”
王宇庭的手下七嘴八舌地向他报告,王宇庭喝道:“别吵,待我出去会他。你们可不许不问情由就一窝峰的上去,叫人笑话!”
他虽然力保镇定,可也着实有点心烦意乱了。不错,他可以“约束”手下,但黑石庄主石雷已经手,论武林的辈份,这两个人的辈份是比他还高的,他又怎能约束他们呢?何况还有一个丐帮的使者风火龙,更不是他所能约束的。
“想不到会闹出这样大的事情,这件事我也不知如何收拾了!”他心乱如麻,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了。
这件事是怎样闹出来的呢?焦挺(三当家)在迎客亭招呼客人,跟着黑石庄的庄主和常州大侠刘天化也来了。
石刘二人在客人中地位最尊,他们是代表江南的武林同道,先到迎客亭来,对风火龙表示欢迎的。
他们也都猜想得到,丐帮的使者前来,当然不会只是为了给王宇庭祝寿这样简单,自是不免问及他的来意。
风火龙说出了要捉拿金国奸细之事,听得他们都是不禁相顾骇然。
“风香主,你放心,金国的奸细胆敢潜入江南,我们江南的侠道也绝不会放过他的。”黑石庄的庄主石雷说道。
常州的金刀大侠刘天化道:“王寨主嫉恶如仇,这件事由他主持那是最好不过了。他是七十二寨的总舵主,手下人马众多,一定可以将奸细捕获。”
石雷性子最急,皱眉道:“怎的还不见王寨主出来?”
就在这时,他们发现有个人走来了,但却不是王宇庭,是个丰神俊秀少年。
檀羽冲的乔装打扮瞒不过风火龙的眼睛,他呆了一呆,陡然喝道:“就是这个小子!”他虽然省掉了“金国奸细”这几个字,但石、刘、焦等人已是一听就明白了。
焦挺性急如火,叫道:“让我来!”一声大吼,抢先就跑出去。
石雷说道:“风香主,请你坐下来吧、焦老三号称神拳无敌,这小子碰上了他,是活该倒霉的了。你若还不放心的话,我去给焦老三押阵。”风火龙吃过檀羽冲的亏,乐得袖手旁观。
说时迟,那时快。焦挺己拦住檀羽冲的去路,怒声喝道:“你是吃了老虎的心还是吃了豹子胆,胆敢跑到这里撒野?”
檀羽冲谈谈说道:“我不是来撒野的,我是来求见寨主的。”焦挺哪有功夫听他分辨,哼一声,喝道:“你见鬼去吧!”提起碗口大的拳头,一拳就打过去!刘天化叫道:“喂,你别一拳就打死了他!”话犹未了,只听得“乒”的一声,焦挺这一拳已是打在擅羽冲的身上。
檀羽冲听说此人号称“神拳无敌”,有心试试他的拳力。他使出了沾衷十八跌的功夫,肚皮一挺,硬接他的铁拳。
只听得焦挺“噫”的一声,岛形晃了两晃,_不过他并没有跌倒。倒是檀羽冲给他打得弯下腰了。
刘天化道:“这小子是似乎有点本领。但毕竟还是捱不起焦老三的一拳!”心里还在好笑:“风火龙也不是没有见过大阵仗的人,要如此郑重其事的兴师动众!唔,看来恐怕风火龙都是浪得虚名了!”
那知心念未己,事情已是有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的变化。
只见檀羽冲已挺直腰板,微笑说道:“你这一拳的确有千斤之力,但号称无敌,却怕末必!”原来他的“沾衣十八跌”虽然不能令焦挺跌倒,但他也还不至于被焦挺打伤了。他弯下了腰,只不过是为了要消解那股千斤巨力而已。
焦挺明知碰上高手,但他是火爆脾气,怎也不肯认输的。立即又是一拳打出,这一拳己是用上浑身气力了。
檀羽冲试过他的功夫,不敢硬接他这一拳。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手怎轻轻一拨,借力打力、把焦挺的身形带动。焦挺用力大锰,身体失了重心,向前倾倒,檀羽冲一把抓着他的手腕,喝声:“起!”登时将他举了起来,一个旋风急舞,抛了出去。焦挺从半空中跌了下来,饶是他胆大,也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只道这一下子只怕不死也得重伤,死了还不打紧,最怕摔个半死不活,变成终身残废,那可糟了,动念之间,只听得“咕咚”一声,ρi股已经着地。奇怪,倒并不觉得如何疼痛,原来檀羽冲用的一股巧劲,力度用得恰到好处,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轻轻提起了将他轻轻放下一般,他根本就没有受伤。假如他长于轻功的话,一着地便可弹起,偏偏他最弱的一门就是轻功,心中又先自发慌,这才闹了个当场出丑。
焦挺脑羞成怒,跳起来呱呱大叫。小头目只道他受了伤,赶忙跑回大寨禀报。
檀羽冲笑道:“对不住,我只想见你们的案主、可不想去见阎罗,只好请你让一让路了。”
话犹未了。忽觉微风飒然,有人在他背后偷袭。檀羽冲反手一掌,反切那人虎口。那人手法又快又狠,檀羽冲这一掌没打着他,他已是倏的转过方向,向着檀羽冲的琵琶骨抓下来了。檀羽冲一个沉肩缩肘,一肘撞出,攻守兼施,在电光石火之间,刚好化解了他一招分筋错骨手。
檀羽冲回过头来,只见偷袭他的这个人却原来是丐帮在临安分舵的舵主马天行。檀羽冲笑道:“你的分筋错骨法比崔浩高明。佩服,佩服,咱们不必再比了吧?”
马天行是怕他伤害焦挺,才赶来出手的,倒不是有意偷袭的。听他这么一说,不觉满面通红,哼了一声,说道:“我正是要来替崔浩报一掌之仇!他是个武学行家,此时亦知道焦挺并没受伤了,只好管自己的偷袭另外找个借口。
檀羽冲笑道:“你错了,那一拳我虽然打在崔浩身上,其实打的却是南山虎。崔浩没有告诉你吗?”
檀羽冲帮崔浩打退南山虎一事马天行是已经知道了。但此时如何能够退缩,喝道“你是全国奸细,你以为你卖给崔浩一个小人情,我就可以放过你吗?”
他见识过檀羽冲的本领再次出招,又狠又稳,先是一招“白猿探路”,朝着檀羽冲的天灵盖劈下,看他如何应付。檀羽冲斜身上步,右掌横挡,左掌画弧,还了一招“如封似闭”。但闭得不够严密,胁下微露空门。
马天行这一套掌法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虚虚实实,要旨不外在以攻势逼使对方露出破绽。一见有机可乘,无暇思索,五指一画,左掌如弹琵琶,切檀羽冲的脉门,右掌骈指如戟,点向檀羽冲的腰胁软骨。
刘天化陪风火龙在亭中观战,看到此处,捻须微笑,说道:“丐帮人材鼎盛确是不愧天下第一大帮。马航主的分筋错骨手法,也有刚柔并用之妙,令我大开眼界。”马天行左掌那一画用纯刚的政势,也是正宗的分筋错骨手法、左刚右柔。以“正”辅“奇”,刚柔兼济,是武功中最难练到的一种境界。
风火龙却是起了疑心,“以檀羽冲的本领,绝不能在第一招就露出破绽!”刚要提醒马天行,马天行已是着了道儿了。
就在这刹那间,突然亭里亭外;三个人都呆住了!
原来檀羽冲急于去见王宇庭,不耐久战,人急计生,他用的是诱敌之计,故意在第一招就露出破绽的,他趁势前扑,后发先至,一下子就点着了马大行胁下的愈气|茓。这也正是马天行想点他的那个|茓道。
檀羽冲微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马舵主,请你歇歇罢!”
马天行仍然保持攻击态势,但已是呆若木鸡了。亭子里的刘天化没想到有此变化,也是不禁呆了。
自告奋勇给马天行“压阵”的黑石庄庄主石雷也是呆了一呆,但迅即就扑上去。替代了刚才的马天行,拦住了檀羽冲。
石雷大喝道:“小子休得猖狂,莫道江南无人!”声如霹震!掌似奔雷,檀羽冲身形一侧,横掌横削,双掌相交,“蓬”的一声,檀羽冲竟然给震得退了三步,心中暗暗吃惊:“这人的掌力或许还比不上风火龙,但已是远在焦挺之上了。”石雷每发一掌,就喝一声,威势骇人,闪电连攻七招!
檀羽冲己得耶律玄元上乘内功心法真传,论内功的深厚,其实他是不在黑石庄庄主石雷之下的。只因他一来不愿拼个两败俱伤,二来他已经打了两场,若然只以内力较量,他自是难免有点相形见拙了。
石雷得理不饶人,越攻越猛,迅若怒狮。他这套掌法称为“霹震掌”,以叱喝来助掌势,当真有若行雷闪电,慑人心魄。
檀羽冲避重就轻,衣袂飘飘,在对方的掌风激荡之下,俨似穿花蝴蝶。石雷呼的一掌横扫过来,檀羽冲突然平地拔起,只差半寸,险些就要给石雷打断脚骨。但石雷毕竟没有打着他,他已经飞鸟似的从石雷头顶掠过去了。
石雷微觉头顶一片沁凉,饶他胆气粗豪,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假如檀羽冲不是从他头顶掠过去,而是从他的头顶一脚踩下来的话,他的无灵盖只怕已经开了一个大窟窿!
石雷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按照武林规矩,他输了这一招,即使不认输,也该罢手的。但对方乃是“金国的奸细”,对付“奸细”,是不是也要讲江湖规矩呢?石雷呆了呆之后,终于还是又追过去了。
在石雷之前,刘天化已经截住了檀羽冲了。他一见石雷遇险,就众迎客亭里飞也似的跑出来的。
他把金刀一摆,喝道:“小子,还有我呢!你亮兵刃领死吧!”
他这柄刀重达四十八斤,是纯金打成的。四十八斤黄金铸造的兵器,当真可说得是最“贵重”的兵器了。檀羽冲也不禁暗暗吃惊了。
令他吃惊不是这柄金刀的“名贵”,而是他的重量。刘天化舞这柄四十八斤重的金刀,就像小孩子舞弄一条竹棒,用来玩耍似的,一点也不着力。刀重刀沉,招数又快,檀羽冲若有暖玉箫在手,当然不怕,如今他赤手空拳,如何能够力敌?无可奈何,檀羽冲只有施展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与他游斗,伺机脱身。但刘天化把金刀使用,威力可比石雷的掌力更加厉害,也更能及远。石雷伸长手臂,也不过只能到三尺开外,檀羽冲就是给他打着,最多也不过受点轻伤,但若给刘天化的金刀劈中,焉能还有命在?不过片刻,檀羽冲已在一幢金光的笼罩之下,想要脱身亦已难了!
剧斗中刘天化一招“力劈华山”,金刀竟然朝天灵盖劈下。檀羽冲突使险招,中指弹出,“铮”的一声,把他的金刀弹开。
此时已有不少客人出来观战,其中不乏识货的人,一见檀羽冲使出此招,不禁都是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弹指神通!”弹指神通是一种极为难练的上乘内功,檀羽冲看来还不到二十岁,他们怎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已然练成了这种上乘功夫。
檀羽冲刚刚脱出刀光的笼罩,石雷已在等待着他,沉声喝道:“多承你让了一招,论理我本该罢手的,但今日之事,不比寻常比武,对不住,我可不能和你讲什么规矩了!”
檀羽冲苦笑道:“曾参杀人,百辞莫辩。你要群殴,那就上吧,也不必多言了。”
说时迟,那时快,刘天化的金刀又劈到,石雷一声大喝,双掌齐出,与刘大化一左一右,夹攻檀羽冲,这一下檀羽冲的形势更险了。
好在石雷心中有愧,霹雷掌的威力,打了一点折扣。但虽然如此,他仍是脱困为雉,只有仗着轻灵的身法,在刀光掌影中穿来Сhā去。好几次眼看着刘天化的金刀就要砍到他的身上,但还是给他避过了。
檀羽冲闪过刘天化劈来的一刀,迎上石雷的铁掌。他脚步踉跄,眼看这一掌已是无法避开。突然像醉汉一样跌到石雷身前,轻轻一托石雷肘尖,刹时间,两人所站的位置已是换转,刘化天跟着劈来的那一刀,就竟然是朝着石雷劈下来了。
幸而刘天化的武功亦已到了能发能收之境,众人惊呼声中,他刀峰一偏,从石雷头顶上方掠过,两人也没碰上。但檀羽冲又已窜出去了。檀羽冲大叫道:“我是来求见王寨主的,你们讲不讲理?”
焦挺喘息已定,扑上去喝道:“和你这个金国奸细,何须讲什么江湖规矩?”檀羽冲心头火起,重施故技,使出大摔碑手的功夫,想把他甩出去。陡听得一声喝道:“三弟,让我来!”劲风飒然,一个中年汉子张开一把折铁扇,已是抢在焦挺前面挡住了檀羽冲。
来的是王宇庭的副手,西洞庭山的“二当家”孟宏。他的武功可比焦挺强的多了。折扇一开一合,扇边锋利,张开来可当五行刀,合起来可当作判官笔。檀羽冲吃亏在没有玉箫在手,虽可以抵挡,要胜他可也不易。焦挺并没有退下,仍然在旁助攻,不过片刻,金刀刘光化和黑石庄庄主石雷亦已赶到,四方合围,檀羽冲本领再高,也是Сhā翼难逃了。
檀羽冲衣袖一拂,拂开了孟宏的折铁扇,叫道:“你们让我见了王寨主,我死了甘心!”只听得嗤的一声,刘天化金刀削过,削了他一幅衣袖。
孟宏冷冷说道:“我们捉了你自然要拿去献给寨主的,你急什么?你苦心急要早点见到寨主,那就乖乖投降吧。”
檀羽冲可不肯投降。孟宏喝道:“你既要顽抗到底,那就休怪我们无礼了。”
焦挺道:“是啊,对客人我们当然要讲礼节,但这小子是奸细,不是客人。”
就在此时,王宇庭出来了。
“孟老二,焦老三,你们住手!让来人见我!”王宇庭沉声喝道。他虽然只是命令孟焦二人,但他既然说出要见此人,当然也包含有请求石、刘二人住手的意思在内了。
焦挺叫道:“禀寨主,这小子是——”
王宇庭道:“我不管他是谁,他既来求见,我就得先问个清楚!”
孟宏、焦挺不敢违他的命令,双双退下。但石、刘二人依然不肯罢休。
刘天化道:“这小子武功很强,须得防他使诈。待我们废了他的武功,王寨主。你再审问他不迟。”
风火龙上前和王宇庭见过礼,跟着说道:“帮主已经查得确实,这小子确是金国派来的奸细,将他拿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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