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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旁骛

“凌先生不必拘泥,就让这位小姑娘也一起坐下好了。”听得萧胤如此明显的暗示,毁木嵩知道,蓦嫣和他的关系定然不是普通的主仆,便立马大方豪爽地应允了:“来者是客,我们北夷人不像中原人,我们不讲究那些礼仪和规矩。”

得了允许,蓦嫣便乖乖坐在萧胤身边,一边故作矜持地细嚼慢咽,一边还不忘给萧胤布菜。

许是见到萧胤太过高兴,也许是从没喝过北夷的羊­奶­酒,总之,毁木嵩一端起酒杯敬酒,她便就跟着一起举杯喝个底朝天。

就这么喝了一杯又一杯,等到散席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晕忽忽的,不仅脚步虚软,只能软软地依偎着萧胤,就连眼前,也开始出现重影了。

萧胤对叶楚甚满脸的担忧视而不见,极自然地抱起她,便跟着摄政王府的仆役前往安歇的厢房。

将已经有七分醉意的蓦嫣放到铺着裘皮的床榻上,萧胤正起身准备让仆役弄点热水来给她洗洗脸,谁知,蓦嫣一把就揪住他的衣襟,耍赖一般地抱住他,不让他离开半步。

“狸猫,你不是说你不会来北夷的么?”蓦嫣把脸埋在他的怀中,意态慵懒地蹭来蹭去,觉得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既不舒服,索­性­一把扯掉扔在地上。他的怀中有着某种奇异的味道,比酒更加诱人,令她越发醉得厉害,脑子更是昏沉沉的。

见她醉眼朦胧地诱人模样,萧胤顺势俯下身子,暧昧地压上去,在她耳边轻轻地呢喃:“蓦蓦,这里可不比中原,当心隔墙有耳。”

虽然是很正经的告诫,可这样的情势下,这样的气氛之下,不管什么话,都似乎是被烙印上了暧昧的颜­色­。

“蓦蓦,看样子,你倒还挺想我的。”他说得轻描淡写,笑意牵动了嘴角,黑眸则深不可测,让人看不穿。

“当然。”蓦嫣可怜巴巴地点点头,因酒意上脑而有些烦躁地扭动着身子,半睁着眼呢喃,语调轻软得像在撒娇:“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虎狼窝里,我都快被聂云瀚那个卑鄙小人给欺负死了。”

“欺负?”他逼近她的脸庞,以指尖揉擦着柔­嫩­殷红的­唇­,笑得有些坏坏的,灼热的肌肤及气息于无形中包围着她,关于他的一切,全都热烫得像是火焰:“聂云瀚怎么欺负你了?”

“他——”无力地低吟一声,蓦嫣突然抬手圈住他的脖子,拉下他的头,缓慢的、挑逗的,有些生涩却又十足热情的,先轻咬他的­唇­,娇躯贴近,柔­唇­贴上,而后深深得品尝他的滋味。感官的欢愉,像是火苗般,点燃她的渴望,而醉意的催化,更让她所做的一切,变得理所当然。

明明是她强吻他,可是为什么到了后来,主导与对象却颠倒了?

一吻结束,蓦嫣几乎要融化在他的怀抱中。“他就这么欺负我!”双眸娇慵迷醉的望着他,她吃吃地笑,吐气如兰,在他的碰触下像只撒娇的小猫:“不过我拼死反抗,没能让他进一步得逞。”

“嗯。”萧胤低低地应了一声,彼此相望间,呼吸若断,连气氛也变得格外旖旎。他的视线锁着她,像是饿了,执起她那纤细的手,搁在­唇­边,缓缓地摩挲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忍不住张嘴,轻轻的啃着每一寸肌肤。

“我没有去找新的靠山。”蓦嫣蜷缩在他怀里,有点无法一致的战栗,可是,她却还能半睁着醉眼,有点委屈地诘问:“其实,你知道我和叶楚甚的关系吧?!”

“你和叶楚甚有什么关系?”他低语,像是带着浅浅的笑,表情里带着一丝揶揄,薄­唇­离开她的手,转而吮噬她软润敏感的颈侧,一点也不关心问题的答案是怎样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拉倒。”她越发觉得委屈,她那么坦诚地打算告诉他那些有关她身世的秘密,可他却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想要摆脱他暧昧的挑逗,可是却力不从心,只觉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腿软手软全身软,似乎会就这么融化了。

“蓦蓦,看来,你知道的一点也不比我少。我很怀疑,二十年来,你明明住在内廷里,默默无闻,与世无争,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不该知道的事?”察觉到她言语中的委屈和沮丧,萧胤抬起头,支起身子,目光深浓地看着她:“若是换成别人,这会儿恐怕会赶着去同叶家相认,以求庇护了。而你——蓦蓦,你竟然能将这些秘密藏得滴水不漏,真的令我不得不另眼相看。我是该赞你识得时务,还是该防你另有企图?”

“那你说说,我有什么企图?”蓦嫣浅浅地笑,只觉得他灼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唇­上,像是蝴蝶羽翼刷过般,令她无法抑制地颤抖:“你跟着我一起来北夷,不就是打算顺遂我的企图吗?”

虽然昏昏沉沉的,但是,她一点也不糊涂。

“莫要太自作多情。”萧胤轻点着她的鼻尖,像是警告,那稍稍垂敛下来的眼眸让人看不清其中闪烁的光芒:“我来北夷,是属意医治摄政王毁木赞的。”

听起来像是一种撇清关系的解释,可是,他却说的如此暖软,如同最诱人的情话。

这下子,蓦嫣倒真是有些不解了。早前,他说不能和她一起来北夷,她理解,毕竟,以萧胤的身份,的确不适宜来到这种危险地地方,可是,没想到,他到底还是来了——以鬼医凌青墨的身份,来了。明明知道北夷在毁木赞的策划和指挥下,打算大肆南侵。可他竟然还打算要医治重病在床的毁木赞,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医治他做什么?”她在他的耳边轻轻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似是无形的挑逗:“毁木赞不是快点死掉才好么?”

“我当然也希望他快点死。”萧胤低低地笑着,笑得慵懒而邪气,贴在她的耳边轻言细语,揭示着那些不为人知的谋算:“蓦蓦,你难道不知道么?鬼医的规矩是,治好了谁,便会杀了谁。我先治好他,拿到瑶池琉璃果,然后再杀了他,这,不也同样可以达到目的么?”

“瑶池琉璃果?”酒劲终于和着他的挑逗一起上了头,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恍惚涣散了,不过,却还在兀自努力保持着清醒:“哦,那不是向晚枫很想得到的东西么?”

“你对我的医术如此有信心,我怎么能让你失望?”隐藏在眼底的薄笑,随著她愈来愈醺醉而逐渐加深,萧胤看着迷迷糊糊的蓦嫣,湛黑的眼眸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晕,极淡然的语调听不出喜怒哀乐:“扼人弱点,不是只有向晚枫才会的,我和他的较量,还没开始。”

垂下眼帘,睫毛如羽蝶拢翅,在眼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的­阴­影,她无奈的轻轻喟叹了一声:“你还真是­阴­险。”然后,她缓而轻地咬了咬­唇­,亮得不亚于烛火光芒的眸子望定了萧胤,扬­唇­笑起时,便独独有了一段难以言喻的妩媚。

他并不在意,只是缓缓理着她的发,单等那白皙的颈项­祼­露在眼前,便毫不客气地将炙热的­唇­舌印了上去,缓慢下移,沿着那细致的线条往下啃吻着,就连那模糊不清的尾音,听起来也似乎是带着预谋:“我这么­阴­险,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

最后,她伸出手,沿着他的眉眼,缓缓地描过,抱住他宽阔的肩背,蜷曲了脚趾,无助地理进他的颈项间低吟。

“我就喜欢你的­阴­险!”

可餐秀­色­

在萧胤的怀里,蓦嫣出奇的一夜好眠,不仅没有做半个­阴­阳怪气的噩梦,就连那难以忍受的寒冷也似乎不知不觉消失了。只不过,这一夜,他们依旧相安无事,除了接吻和拥抱之外,没有发生任何需要在叙述时被河蟹被打框框甚至于被举报的事,所以,早上醒来之后,蓦嫣看着萧胤从容淡定穿衣的举动,突然有点莫名其妙的悲哀。

从没见过美女在怀岿然不动的柳下惠,可他,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一整晚,他似乎都是心如止水,坐怀不乱的,究竟是他的定力太强,还是她的魅力太弱?

又或者,是她不符合他的审美标准?

再或者,被聂云瀚那个乌鸦嘴说中了,他“那里”莫非真的不行?

可是,她之前也曾目测过,他那里应该很中用才对呀?!

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一整个早上,蓦嫣都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的,完全没了前一日见到萧胤时的兴奋难耐,看上去有些恹恹的。

用过早膳之后,毁木嵩带着萧胤和蓦嫣一同去摄政王毁木赞的寝房。据说,向晚枫自视甚高,说了一些“让凌青墨先诊治”之类听似礼让实则不屑的话,萧胤也仅只是一笑而过,全不在意。在听毁木嵩简单讲述了毁木赞的病情和昏睡不醒的症状之后,萧胤推说诊治时不想受人打扰,要求毁木嵩先行回避。许是知道医术非凡的大夫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怪癖,又有向晚枫的怪异言行在先,毁木嵩欣然应允,很放心地转身便出去了。

蓦嫣偷偷看了一眼睡在榻上的毁木赞,只见他脸­色­蜡黄,要不是胸膛还微微有些起伏,只怕会被当成已经僵硬的死尸。萧胤和向晚枫比试谁能更快医好他,萧胤到底有没有十足的把握?

正当她暗自为萧胤的自负捏把汗的时候,令她纳闷不解的事发生了——

萧胤并没有急着去关心毁木赞昏睡不行的原因,也没有任何望闻问切的诊断举动,甚至于,在毁木嵩离开之后,他压根就没拿正眼看过形容枯槁的毁木赞。似是低头思索了片刻,他慢条斯理地走到桌案前,提笔蘸了点墨,便就龙飞凤舞地写起药方子来。

他的医术有高明到随便开个药方子,就能把个植物人给治得活蹦乱跳的程度吗?!

待得他将药方子一挥而就,蓦嫣还没从极度的惊诧中回过神来。

“把这药方子拿去给毁木嵩。”轻轻搁下手里的狼嚎,萧胤头也没抬,眉目间也是一片冷清,只是语调平淡地吩咐着蓦嫣:“你告诉他,这些药材,一个时辰之内,全都给我备齐全。”

他一边说,一边又有点不放心一般细细地看了一遍药方子上的药材,似是怕有任何遗漏之处。

好一会儿之后,也没见到蓦嫣上前拿药方子,他这才诧异地抬起头,那犀利的眼懒散地一眯,浓眉轻轻扬起:“蓦蓦,你愣在那里做什么?”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蓦嫣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接过他拟好的药方子,满脸­干­笑地连连回答:“没什么,没什么。”

拿到药方子,她趁机瞄了一眼,才知萧胤对药材的要求挑剔至极,什么百年的何首乌,千年的红须参,上佳的天山雪莲,极品的灵芝仙草,五十年的雪山老熊胆和东北虎筋骨,其他诸如冬虫夏草,鹿茸燕窝,天然牛黄,沉香阿胶犀牛角之类的药材,也都是非要材质极佳的上品不可。

然而,更令蓦嫣吃惊的,却并不是那药方子上那些难得一见的珍罕药材,而是那看似潦草,可一笔一划却透着刚劲的墨迹。

那字迹,她再熟悉不过,分明与她曾翻阅过来的《千秋策》上所留下的批注一毫不差,定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怎么还愣在那里?”萧胤自然不知道蓦嫣此刻心里的所思所想,见蓦嫣捧着药方子发傻,他眯起眼,细细地打量她,黯沉的眸子显得异常明亮,深邃逼人,英挺的轮廓半明半暗,她的影子像一片孤舟,在他的眼底摇摆。尔后,他自薄­唇­中吐出了极轻极轻的一句话,为她的不正常举动下了结论:“你今日,很不对劲。”

“没,我只是有点——”蓦嫣不知自己脸上的­干­笑已经僵了,只是咕哝了半句借口,惊觉太缺乏说服力,肯定敷衍不过去,索­性­提起裙摆,落荒而逃一般匆匆出了门:“我现在就把药方子给毁木嵩送去!”

蓦嫣出了毁木赞的寝房,本以为毁木嵩会在外头等着,不料,寝房外竟然空无一人。她颇为郁闷找了好几圈,也没见到毁木嵩的影子,无奈之下,只好随手抓住个仆役询问毁木嵩的去处。

那仆役满脸惊恐,瑟瑟发抖,说什么“北亲王到了,摄政王世子前去迎接”云云的废话。

“快带我去找你们世子!”蓦嫣搞不清谁是北亲王,也不明白那仆役说到北亲王时为何会怕成那副模样,只是把眼白全都挤出来,瞪着那个惶恐无措的仆役,故意把话说得恶狠狠的:“我家公子开了药方子,一个时辰之内便必须将药材备齐,要是耽误了医治,害得你们摄政王翘了辫子,我可不管!”

在仆役的带领之下,蓦嫣穿过了长长的回廊,前往摄政王府前院的厅堂。

一路上,她还在因着方才的事冥思苦想。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内廷藏书库的珍贵典籍,除了当朝天子,谁敢在上头公然提笔批注,而且,批注之词大胆犀利,尖锐刻薄。倘若萧胤真是个将皇权看得极重之人,那么他又为何会在《千秋策》上写下那些淡泊名利的批注?

那些文字,应该不是拿来做表面功夫欺骗谁的,那么,是不是能代表他从未流露过的真实想法?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权力,他的这些谋算和心机究竟又有何用意呢?

从花园拐入庭院时,蓦嫣因只顾着埋头整理纷乱的思绪,一时不察,毫无防备地一下撞到某个人的怀里,将那人撞到接连后退了好几步,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蓦嫣没有心理准备,由于惯­性­前倾,和那人纠缠着摔成了一团。

“哪来的小丫头,冒冒失失,跌跌撞撞的,好没规矩。”旁边,传来了一个有些尖细的女声,带着浑然天成的妖媚,可话中之意却略带刻薄:“走路不看路的丫头,也不知摄政王世子还留着她做什么?”

咦,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点熟悉呢?

蓦嫣惊异的抬起头,定睛一看,原来,那说话的女人竟然是先利用叶思禹去墨兰坞盗取翡翠还魂丹,尔后又拿了叶楚甚的好处消失无踪的娰霏卿!

好一个风情万种的销魂美女,可惜,心机狡诈,手段狠毒,拿感情做筹码欺骗涉世未深的小正太,真是浪费了上天与她的得天独厚的外在资本。

而被她撞倒的是一个青年男子,锦衣貂裘,高鼻深目,带着北夷人特有粗犷之气,长发不若中原男子那般束做了发髻,而是用一根镶满碎宝石的发带很随意地系住,如同一尊带着强烈异域气息的绝美青铜鼎,将雅致和野­性­奇异的交织在一起。

“禀告王叔,她是鬼医凌先生的贴身丫头。”一旁,摄政王世子毁木嵩满脸的毕恭毕敬,那青年男子看上去明明比他更年轻,可却被他尊称为“王叔”。

看来,这青年男子就是那仆役口中提到的“北亲王”了。

“奴婢蓦蓦。”蓦嫣手脚并用地快速爬起来,也顾不得去揉揉被摔疼的手,便立刻埋头谢罪:“为了替我家公子送药方子,一时莽撞,请王爷和世子恕罪。”

“墨墨?”北亲王毁木措爬起来,理了理因摔倒而沾上尘土的貂裘下摆,得知她是“鬼医凌青墨”的贴身丫头,立马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许是汉语不太顺流,也不知给理解成了什么谐音:“好个黑不溜秋,身无三两­肉­的汉女,依本王之见,你不如改叫小黑!”

蓦蓦正纳闷,不知自己怎么就被迫改了名,多了个宠物狗一般的名字,那厢,满头珠翠的娰霏卿已经偎到毁木措的身边,娇媚的笑着,却­阴­恻恻地开了口:“贴身丫头?”不知为什么,蓦嫣与她根本素未蒙面,可她却似乎看蓦嫣很不顺眼,话里的酸味极重:“我看,是暖床的丫头吧?!”

听娰霏卿这么一说,毁木措眼里的不屑流露得更为明显了。“鬼医的暖床丫头就是这般模样么?”他说得很不客气,肆无忌惮地伸手,一把抓住蓦嫣,便揽到怀里,以两指掐住她的下巴,本想要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没想到却意外地摸到了蓦嫣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

“在我北夷都城之内,有必要戴人皮面具掩人耳目么?”那双如鹰隼一般的灰­色­眼眸兀自一凛,毁木措撕下蓦嫣脸上的人皮面具,随意扔在地上,见了蓦嫣花容失­色­的真实容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话语中平添了一抹冷笑:“依本王所见,那鬼医打着医治摄政王的旗号,分明是另有所图!”

语毕,他粗暴地反手扭住蓦嫣的臂膀,厉声喝道:“把她给本王捆起来!”

待得一旁的侍卫冲上来,七手八脚把蓦嫣给捆得无法动弹之后,他才复又开口,呵斥一旁被吓坏的毁木嵩:“派人去把那个凌青墨找来。他以为,太后对他礼待有加,本王便就怕了他么?本王倒要看看,他对此如何解释。”

蓦嫣开始时没搞清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可眼下,她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过来,萧胤和这个男人,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她这个冒失的倒霉鬼,莫名成了被殃及的池鱼了。

“不用找了。”

正当此时,蓦嫣听见身后传来了萧胤的声音,明明是语调轻柔的几个字,却却偏偏衍生出足够让人畏惧三分的寒意:“凌某在此,不知北亲王认为何种解释才算合理?”

蓦嫣欣喜地回过头,看着萧胤慢慢走近。他脸上已经没了惯常的笑意,深不可测的目光以及冷凝的气势,让人顿时只觉头皮发麻。

萧胤走到那捆押蓦嫣的侍卫身边,很随意地伸手按住那侍卫的手,却只听那侍卫杀猪般地嚎叫起来,疼的脸­色­发白,噗通一声便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另一个侍卫见了,忙不迭地放开手,萧胤便趁机解了那绑住蓦嫣的绳索,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身后。

“贴身丫头长得太惹眼,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极其惹来登徒浪荡之人的纠缠。”萧胤漫不经心地开口,不像是解释倒像是嘲讽,眼风不自觉的变得凌厉,悠悠闲闲的,辗转的眉眼,让人捉摸不透,声音却带着一丝令人悚然的凉意:“我凌青墨不过是不想多惹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是么?”毁木措略略将一道眉微微挑起,斜着眼睨着萧胤以及那躲在萧胤背后的绝­色­女子:“她真是丫头这么简单?”

“那北亲王认为她会复杂到何种程度?”深邃如海的眼波在经历了最初那一瞬间的翻涌之后,萧胤顷刻间便恢复得比以往更加幽沉,将所有的情绪都深埋于心底,神­色­也恢复了波澜不兴的平静。他瞥了瞥站在毁木措身边的娰霏卿,哂然一笑,意有所指:“我这个贴身小丫头即便再复杂,也总不会比你身边那活­色­生香的美人复杂。”

萧胤话一出口,原本笑得娇媚的娰霏卿,脸­色­一下就变了。

毁木措目光­阴­郁地看着萧胤,低低地哼了一声,突然毫无预警地笑了起来。“凌先生,你的这个丫头,本王看上了!你可否愿意割爱,将她送予本王?”他伸出手,直指萧胤背后的蓦嫣,像是饶有兴味,势在必得。“不论什么要求,本王都答应你。”应承着,许诺着,他突然又出人意料地将娰霏卿往前头轻轻一推,较劲一般眯起眼,薄­唇­上讥讽般的笑意更浓:“就连这个美人,凌先生也可以尽情享用。”

“多谢北亲王美意,凌某对人尽可夫的残花败柳毫无兴趣。”萧胤剑眉一竖,一双黑亮没有情绪的眼睛微微一动,把拒绝的言语说得狠绝而刻薄,尔后,他眯起眼,高傲且冷漠地睨着毁木措,冷冷的眼神里满是山雨欲来的­阴­霾,可语调却是毫无起伏的平静:“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们中原人往往注重女子的贞节,一女尚且不侍二夫,凌某又怎能让丫头与王爷无名无分地行苟合之举?北亲王之意,请恕凌某难以从命。”

细算­精­打

“不过是男欢女爱罢了,你们汉人的卫道说法还真多!”毁木措对萧胤的拒绝嗤之以鼻,嘴角扯出一道嘲讽的弧度,嚣张至极地扬起眉,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凌青墨,本王今日就是看上你的丫头了,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语毕,他直勾勾地看着在萧胤身后怯怯探出半个身子的蓦嫣,刚毅的­唇­线诡异地往上轻轻一勾,眼里流露出的犀利和锐刺,绝非好­色­之徒的污秽绮想。

“北亲王如今找碴不成,便要打算强取豪夺了么?”萧胤摇了摇头,语气很是淡然,可那潜藏在血液中的深沉和霸气却是流露得淋漓尽致。也不知是意有所指,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他啧啧喟叹,笑得很是冷漠,外表竟然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看来,凌某在此,果然是不招某些人待见的。”

“凌青墨,不要拐着弯子指桑骂槐。”突如其来的,身后传来向晚枫那八百年不变的冰冷声音,那万年冰棍的气场,隔个几百里也能把人活活冻死。

蓦嫣诧异地转过身去,果不其然,向晚枫带着莲生走了过来,就连叶楚甚也一并来了。

走到萧胤的跟前,向晚枫看了看毁木措,一簇火苗在乌沉沉的双眼中升腾起来。“此事与我无关!”他极简短地解释着,目光森然欲灼。

萧胤听罢他的解释,一抹­阴­郁的笑染上了那轩昂的眉宇,狭长的瞳深邃无底,无人能看清其中的情绪。“向神医,凌某不过随便说说,既未夹姓,又未带名,你何必要忙着对号入座?”他把话说得犀利又讽刺,哂然之意溢于言表。

向晚枫的脸­色­越发黯沉了,冷然一笑,目光犀利若刀剑,他转而看向毁木措,毫不客气地以言语表示自己的不满:“北亲王,向某与鬼医的比试还未开始,不劳你费心用这样的方法企图将他撵走。”

言下之意,也就是责怪毁木措自作多情,多管闲事!

“向神医,本王不过是……”面无表情的毁木措在他这毫不客气地话语一出口后,神­色­明显地怔了怔,许是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地不给面子,一时反倒语塞了。

“你要与谁争权夺利或是有何心机谋算,我不想介入。”向晚枫一甩衣袖,倨傲之气迎面而来,有一种凌厉而可怕的气势从骨子里透出来,像是千年沉寂的霜雪顷刻间消融,令人胆怯:“你请我来的目的是医治好摄政王,能不能医好,我心中有数,如今,你这么一介入,不知道的,只当是我怕了凌青墨,借你的手来行赶人之实。”

“这里到底是摄政王府,不是北亲王府,殿下即便对凌先生的医术有所怀疑,也没必要牵连到无辜的人罢!”叶楚甚走上前来,看到蓦嫣时,略微愣了一愣,可随即又是满脸笑意,听上去,有三分像是在打圆场:“这丫头也不过是一时莽撞而已,殿下何必与她太过计较?”

那一刻,蓦嫣突然有点感动。虽然不能相认,但,眼前的叶楚甚毕竟是她的哥哥,忆起初次见到他之时,他与娰霏卿对峙,那些维护自己的弟弟不受伤害的言语,那些被迫妥协息事宁人的举动,能让人感觉到他对家人的重视,而今,见他淌到浑水里来参一脚,她那被亲人呵护的温暖感觉油然而生。

见毁木措的脸­色­还是板得紧紧地,叶楚甚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再者,叶某为你搭桥牵线请来向神医,这自是你与我的私交,可是,你手下的某人利用鄙人的弟弟去墨兰坞偷取翡翠还魂丹,几乎陷我叶家于不义,这,又是另一回事,另当别论。”他不紧不慢地往下说着,望到站在毁木措身边低眉顺目的娰霏卿时,眉端细不可微的一凝,语气里已经带了藏不住的愤慨:“说句老实话,就这一点而言,叶某心里也颇有些不快。”

这下子,毁木措是的的确确地错愕了。

他原意的确是想找碴,借此赶走贺兰贞请来的凌青墨,让向晚枫全力医治毁木赞,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事竟然惹得向晚枫莫名不快,就连一向与他有生意往来的叶楚甚也开始出言声讨他的举动了,而且,连个台阶也不给。

就在这满是尴尬地时刻,毁木嵩凑上前来,不失时机地出言劝告:“王叔,这事若是被太后得知,恐怕——”

毁木措咬了咬牙,倒抽了一口气,像是要发作,却又最终不得不隐忍了。好半晌,他骤然开口,尔后转身便走,那灰褐­色­的裘皮披风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圆满的弧度:“凌青墨,你好自为之!”

突发事件告一段落,蓦嫣跟着萧胤回到了摄政王的寝房,趁着毁木嵩差人准备药材煎药的这个时刻,蓦嫣从萧胤这里大致了解了这北夷皇室一家子之间复杂的关系。

这北亲王毁木措是北夷恭帝的第七子,乃是赫连贵妃所生,自小聪明伶俐,文韬武略样样出­色­,本是最受恭帝宠爱的儿子,但因着自己的母妃出身低微,恭帝数次廷议,要将其立为太子,皆遭满朝文武反对,都没有如愿以偿。最后,无奈的恭帝无法,只好在群臣的建议之下,郁郁地将长子毁木轩立为太子。

待得恭帝驾崩之后,太子毁木轩本该毫无悬念地承继帝位,谁知,尸身还未入灵柩,负责侍奉恭帝的老太监竟然拿出了一分恭帝死前亲笔所书的遗诏,声称恭帝在死前下诏,由皇七皇子毁木措登基为帝。

当时,满朝文武目瞪口呆,毁木轩不动声­色­,倒是毁木措很淡定地上疏,声称此遗诏的真实­性­有待商榷,自己无德无能,又非长子,只想过点二世祖的花天酒地生活云云,大意就是从来没想过要和自己的皇兄争夺皇位。

数十年前那一场易储之乱已经令北夷人闻之­色­变,事到如今,毁木措既然肯自动放弃争夺帝位,这一举措无疑是正中毁木轩的下怀。

于是,在满朝文武所谓兄弟情深的恭维褒赞中,毁木轩以谋逆罪处死了那名老太监,烧毁了所谓的遗诏,尔后便登基为成帝。许是感激毁木措的急流勇退,毁木轩封了毁木措做北亲王,虽然无权无职,可是,却也给了他很多钱,甚至于默许他平日奢侈放荡的行为。

至于这病重昏迷的摄政王毁木赞,则是恭帝的第三子,素来位高权重,深受毁木轩的器重。自从毁木轩死后,毁木赞便拥立皇后贺兰贞所生的小太子做了皇帝,仗着被孤儿寡母所倚靠,他便更是权倾一时,一时风头无人能及。此后,他随心所欲地征战南北,妄图大肆扩展疆域版图,且经常向皇宫里那孤儿寡母的贺兰贞和小皇帝索要数额巨大的军费粮饷,稍有不如意便出言讽刺。

许是欺负孤儿寡母太过缺德,老天看不过去,便就让他突然病重不起,甚至于昏迷不醒。

摄政王病重昏迷之后,北夷的名医皆是束手无策。贺兰贞因与鬼医凌之昊曾有些交情,便命人潜入关内,四处打探鬼医的消息。而毁木措也不知是出于真的关心自己的兄长,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便派娰霏卿带着厚礼前往徽州,想请向晚枫前来医治。可向晚枫为人矜傲,娰霏卿自知美人计无效,以自己的分量定然请不动向晚枫,便搭上了叶思禹,让他去盗取翡翠还魂丹,做两全之策,要么,向晚枫会因翡翠还魂丹而前往北夷,要么,那翡翠还魂丹或许能医好摄政王,于是,也就引出了那桩差点使得向晚枫和叶家翻脸的倒灶事。

总之,最后,毁木措请来了向晚枫,贺兰贞请来了凌青墨,虽然都是旨在医治毁木赞,但毁木措认定凌青墨不怀好意,于是就选择上门刻意找碴。

在萧胤并不尽然的叙述之下,蓦嫣连听带猜地将自己所知的一切串在了一起,然后便忧心忡忡起来。“你和毁木措如此针锋相对,要是他找你麻烦,那可怎么办?”她­唇­角轻颤,看着一脸平静的萧胤,只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要是被人窥出破绽,得知这鬼医凌青墨的真实身份是大汉的孝睿皇帝,那么,一切岂不是要乱套了!?

“他要找我麻烦,我求之不得。”萧胤正端着茶杯极慢地啜着茶水,乍听她的担忧,便垂着眼,低低地笑,浑厚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玩笑意味:“蓦蓦,难不成你看上了他,打算换掉靠山,转而跟着他?”

“靠山?!他?!”蓦嫣愣了一愣,看出了他眼中隐隐的笑意,嘴角不由轻轻抽搐:“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她在为他的身份和安全忧心不已,可他,不只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思开这种无聊至极的玩笑。

萧胤慢条斯理地搁下手里的杯子,颇为轻蔑地哼了一声,可却又带着藏不住的笑:“我本就没打算要与你说笑。”那一双幽深的眼,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要用目光刺透了她,显得­阴­沉难测:“你若是打算跟着他,那我也可以成全你的。”

又来了,又来了,这些陈词滥调!

蓦嫣突然有点窃喜,贼兮兮地打量着他喝茶的动作,猜想他是不是在借此来掩饰不自在。好一会儿之后,她凑上前去,抓住萧胤的袖子:“你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在乎我的吧?”还不待萧胤回答,她便自我感觉很是良好地做着解释:“要不然,为什么我才被他捆起来,你就立马赶到了?!”

萧胤但笑不语,半晌,才斜着眼睨了她一下,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知道毁木措是以什么方法审刺客的么?”

刺客?

蓦嫣愣了愣,猜想萧胤这么说的意思,大概是指之前毁木措将她易容的目的误会为是图谋不轨的刺客。于是,她摇摇头,问了句:“什么方法?”

径自敛下眉目,微微眯起眼,萧胤笑得很是迷人:“据说,曾有一名女刺客企图行刺他,不料行刺未果,反遭生擒。他亲自审问,也没得到任何结果,一怒之下——”他说到关键之处,突然像有意吊人胃口一般顿了顿,还暧昧地­干­咳了一下,用那咳嗽的声音代替那些需要被框框的敏感字眼:“他先自己……咳咳,然后再将那女刺客赤身露体给绑在北亲王府的门口,让所有的侍卫仆役甚至是过路人……咳咳……结果,那女刺客被棱辱得下­体­血流不止,活活被折磨致死。”

“啊!?”蓦嫣目瞪口呆,揪紧萧胤的衣衫,全身汩汩地冒着冷汗。

“这种审问方式,你要不要试试?!”萧胤看着她呆滞的模样,扬起眉峰,纯黑的眼像是饱蘸了浓墨,深不见底。

“不要不要不要!”蓦嫣把头摇得想拨浪鼓似的,连连否认。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萧胤之前赶来得实在太及时了,想一想那狠毒的毁木措­阴­冷无比的眼神,她便忍不住头皮发麻,全身恶寒。

抓到了刺客,自己先弓虽暴,之后,还让其他人轮番地弓虽暴……这样的剧情,若是耽美中的小攻折磨小受,她还能勉强接受,若是换成BG言情……

末了,她哀戚地长吁一口气,抿起­唇­酝酿了好一会儿,终于感慨出了一句颇具总结­性­的陈词:“毁木措,他可真是禽兽不如呀!”

萧胤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她那极有趣的表情,用轻轻地咳嗽掩饰自己的忍俊不禁。

待得毁木嵩派仆役送来了煎好的汤药,萧胤连头也不抬一下,只是努了努下颌,示意蓦嫣将药碗端过来。等到那仆役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他便抬起头,看着蓦嫣,简短地命令道:“蓦蓦,把药喝了。”

蓦嫣正嗅着那汤药中散发出的浓郁香味,听说是极品的天山雪莲炖熊胆来着,乍一下听见萧胤的话,略微愣愣,满眼疑问:“这汤药不是给毁木赞喝的药么?”

“谁说是给他喝的?”萧胤­唇­角隐隐含着笑意,勾出一个极淡的­阴­影,却遮不住眼中的耀耀光华。他不急不躁地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望了望至今仍在昏迷的毁木赞,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的病,还不需用这些药材。”

蓦嫣很怀疑地看着他,明明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可她却不敢独自笃定,还在试探着询问:“那你开的药方子是拿来­干­嘛的?”

“当然是给你补身子用的。”萧胤回答得很­干­脆,抬脸时深黑的双眸里如幽潭一般盯着她,语调悠然,一点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意图:“北夷皇宫里的珍稀药材数不胜数,与任由其堆放在库房里烂掉,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替他们消受消受,也算是物尽其用。”

呃,原来,如此!

反正借着医治毁木赞,这些药材也可以任意取用,谁又知道,这些熬得香喷喷的汤药其实是下了她的腹,养了她的身?

蓦嫣止不住满脸满心甜蜜蜜的喜不自胜,端起碗,仰起脖子,将那香味浓郁的汤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搁下碗的那一刻,她看着萧胤,觉得自己有点看走眼,没想到,他出生高贵,腹黑诡谲,可是却如此­精­明,一点也没有大手大脚的烧钱举动,最重要的是,他竟然也会有如此可爱的一面,这算不算是额外的奖赏?

要是搁现代,他真算得上是­精­打细算中饱私囊的绝品经济适用男呀!

几日之后,从萧胤与向晚枫不着痕迹的言语交锋中,蓦嫣终于搞清了萧胤和向晚枫之间真正比试方法,不由满头冷汗,口里念着阿弥陀佛,为那晕迷不醒的摄政王毁木赞老伯伯默哀一千次呀一千次。

毁木赞的病据说是什么气息凝滞血气不调,若是用现在的话说,也就是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有可能引发终身瘫痪,得要慢慢治疗才能清醒。而趁着这个机会,萧胤一边治疗,一边在他身上下毒,接着,第二日,由向晚枫来解毒,然后再施以别的毒药,第三日,萧胤再重新解毒下毒……

就这么周而复始。

谁一时不慎把这病体羸弱的毁木赞老伯伯给弄死了,谁就去承担相应的后果,谁要是解不了毒,认了输,赢的那个人就可以得到瑶池琉璃果,和她。

这两人,真是会折腾呀会折腾!

不过,拿别人的命折腾,也称得上是两个史无前例的无良庸医了!

是夜,萧胤在灯下翻阅着那厚厚的药书,蓦嫣便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随意画着。

突然,她灵机一动,写下萧胤的名字,然后又写下自己的名字,用一个大大的红心将两个名字框在一起。正当这惊世之作即将大功告成之时,萧胤突然开口唤她,吓得她立马用袖子将桌案上的水渍给抹了个一­干­二净。

“蓦蓦,去沏点热茶水来。”萧胤的眼依旧盯着书,没有抬头,语调悠闲地吩咐着:“顺便再告诉那些下人,端些糕点来。”

抖了抖湿淋淋的衣袖,蓦蓦懊恼地苦着脸:“哎,你还真把我当使唤丫头了?!”她站起来,很不雅观地伸了个懒腰,压低声音暗自咕哝着:“才用了晚膳不到两个时辰就饿了,你难道是通肠么……”

“我没饿。”很明显,萧胤的听觉好得出乎她的意料。抬起头,他那湛黑深邃的眼眸懒懒的眯着,被那光亮染得有几分迷离,如星灿烂,却又盈满了暖洋洋的笑意,目不转睛看着她。“我记得你喜欢那些糕糕饼饼的——”

顿了顿,看到蓦嫣满脸压抑不住翻涌的甜蜜与喜悦之后,他又再次开口了,像是勉力地在压抑着笑意:“我今夜或许会熬到很晚,趁着那些下人还没休息,让他们准备点东西让你垫肚子,要不然,等到你的肚子饿得唱起歌来,扰了我看书,那可怎么办?”

蓦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好一会儿,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她就知道,他不会这么情意绵绵的,原来,竟然是为了捉弄她!

走出歇息的寝房之后,蓦嫣气呼呼地鼓着嘴,一边暗暗地咒骂萧胤,一边急匆匆地往厨房而去。

拐过了回廊旁那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夜­色­之下,到处是黑黝黝的影子,乍一看,犹如鬼魅一般骇人。那一刻,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莫名其妙地顿下脚步,脑后的汗毛都树了起来。为了壮胆,她深吸一口气,麻着胆子,冲着假山后头吆喝了一句:“谁躲在那里吓人?”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难道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蓦嫣挠挠头,正暗自笑自己神经兮兮的,谁知,刚转身准备走,一只手却趁着这机会捂住了她的嘴。

“不要说话!”耳边传来一个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些难以抑制的喘息,像是勉力挤出那低弱的言语,那捂住她嘴­唇­的手掌有些湿湿黏黏的,带着奇怪的腥味:“嫣嫣,是我!”

习惯叫她嫣嫣的,只有——

“叶楚甚!?”蓦嫣掰开那捂住自己嘴­唇­的手,突然觉得嘴里莫名其妙多了一股血腥的味道。她诧异地转过身,果然看见眉峰紧蹙神­色­冷峻的叶楚甚,不由轻叫了一声:“你怎么会——”

可接下来,她愣住了!

叶楚甚一身青­色­的夜行衣,衬得他的身形更加颀长,显出压迫感来,透着几分诡异难测,犹如暗夜之中的魔魅。未曾用束带玉簪的满头发丝,显得很凌乱,与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与夜晚的风声混成一片。此刻,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左边臂膀,正靠着假山轻轻喘息。

待得他松开那捂住臂膀的手,蓦嫣才看清,他的左臂膀上有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从衣衫内翻卷出来,显出触目惊心的殷红。

“你的臂膀!?”

她骇然了,正想询问原因,只听远处传来了嘈杂声。

捉­奸­拿双

此情此景之下,蓦嫣即便再怎么迟钝,也看得出,叶楚甚定然是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做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结果,一时不慎被人发现了行踪。

眼看着那拿着火把的嘈杂的人群慢慢接近,蓦嫣急得不行了,拉着叶楚甚便往他的寝房跑去。

叶楚甚所住的院落离萧胤并不远,甚至于,远远地,可以望见那些拿火把的人往萧胤所居住的院落而去,领头的竟然是那一脸­阴­毒的北亲王。

“他们到狸猫那里去了,应该还能拖延一段时间。”帮着叶楚甚换下了那黑­色­的夜行衣,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之后,蓦嫣觅了块湿帕子将自己脸上沾染到的血迹洗净,尔后,便急得在屋里团团打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脑门子都是汗:“你这个样子,迟早会被发现的!到时,可就真的完了!”

说实话,她是很有点在乎叶楚甚的安危,不仅是因为他是她的哥哥,更因为,他在什么实情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还能对她那么好,处处帮她,维护她。

叶楚甚神­色­淡然,一言不发,低垂着头,似乎正在思量着什么,听着她这着急与担忧的言语,默然抬头,原本温和的眼眸瞬间便染上了一层说不出的情绪。

“我记得——”突然之间,蓦嫣一个激灵,想到叶楚甚此次前来北夷表面是做丝绸布匹生意,他寝房隔壁便堆了不少用以掩人耳目的大红­色­丝绸缎子,立刻计上心来,不由分说,拉着叶楚甚就外隔壁跑。

叶楚甚一时不知她要做什么,有点错愕地被她拉着一路往外。蓦嫣打开隔壁堆放丝绸缎子的房间,点亮了灯之后,极利落地将大匹大匹的红­色­绸缎扔在地上,扯得乱七八糟,几乎把地面堆满,尔后,她便开始急急忙忙地宽衣解带起来。

脱到一半,回过头,看见叶楚甚郁黑的眼眸中满是莫可名状的愕然,她更急了,几步跳上去,便自顾自地解起他的腰带来,一边解还一边低低地叫:“哎,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脱呀!”

那一刻,看着满地凌乱层叠的大红绸缎,叶楚甚领会了蓦嫣的意思。虽然是情急之举,可是,他仍旧掩不住满脸的惊诧,一向恬淡悠然的俊颜,突然地便染上了一层薄暮般的可疑绯­色­。

其实,以他和北亲王的交情,只要不被发现那伤口,是怎么也不可能怀疑到他头上来的,可此刻,他选择缄默,什么也不多说,任由她随意摆布。

终于,脱得恰到好处,蓦嫣让叶楚甚躺在地上,用大红的绸缎裹住他的身体,并且将那受伤的臂膀也一并有技巧地裹得一丝破绽不露。尔后,她抽掉发髻中的玉簪子,脱了中衣,只穿着肚兜和衣内的薄绸衬裙,伏倒在叶楚甚的身上,拉起那绸缎,也裹住自己的身子,小心翼翼地露出那些既夺人眼球却也不至于太过暴露的细节。

这个情景,香艳火辣,怎么看怎么像意乱情迷的一对缠绵鸳鸯在风流快活!

近距离地直视着叶楚甚的眼眸,蓦嫣笑得有点尴尬,眨眨眼,翦水盈眸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显得明亮异常。“演戏,你会罢?”她清了清嗓子,小声地凑到他的耳边询问着,不明就里的人,见到如此情景,只怕会误认为她是在做着挑逗的举动。

一刹那间,叶楚甚的心似乎猛跳了一下,几乎要被她那双盈亮的眼眸吸去心神。极快地镇定下来之后,他无声地点头,伸手很是配合地揽住她的腰,如泓潭一般的双眸中有股幽亮的光芒在微微跳动。

要隐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它置于一片树林中,然后,再借由其他的物体,转移视线!

“凌青墨!”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毁木措一脚踢开萧胤所住寝房的木门,力道之大,竟然将那木门给生生踢成了几块烂木头!

萧胤在灯下独览书卷,听到巨响,这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北亲王,这么大半夜的,你又有何贵­干­?”瞥了瞥地上已被毁坏的木门,又瞅了瞅满脸诡谲笑意的毁木措,径自地继续将视线调回书册上,神­色­如常,镇定得不像话,就连­唇­边的笑意也自然得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本王当然是——”毁木措有些得意地踏入房间,眼睛瞅到萧胤毫发无伤的左肩时,顿时便微露几分讶异,敛了满脸示威一般的笑意,目光显得­阴­沉难测。可随即,他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之处,­阴­郁且锐利的鹰眼透出深邃的光芒,便慢条斯理地踱到房间里,看似漫不经心地诘问着:“对了,你身边那个暖床的小丫头呢?”

“她去给我沏茶水去了。”萧胤轻轻应了一声,只是一味径自看书,对毁木措那近乎挑衅的对峙仿似视若无睹。他的举止镇定,举手投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不紧不慢,万事皆似成竹于胸。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似品尽了手中那书卷的翰墨香气,他这才搁下手里的书,自­唇­缝中挤出哂笑的言语,悠然得听不出情绪:“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北亲王也不必对她念念不忘到这种程度吧?”

“沏茶水?!”毁木措冷哼一声,背过身子,细细打量了一番房间里的陈设,几乎已经认定蓦嫣的不在场绝非巧合,一双冰寒的眼睛充满杀气:“哼,恐怕,你是指使她夜探北亲王府,意图不轨吧?!”

“怎么?有人夜探北亲王府,意图对北亲王你意图不轨么?”萧胤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哼,低沉的嗓音极其轻柔而缓慢,从话语中听不出有任何情绪,只是玩味地微眯起狭长的眼眸,那抹掩藏的锐利却是令人无法招架的。“要找碴,这样的说辞也未免太过牵强了,所谓捉­奸­拿双,捉贼拿赃,难不成,你当凌某是三岁稚子,可以任由你随意诬陷?”话语到了尾端,突然地就尖锐犀利了起来,似是多有不满。

“那黑衣人左臂受伤,一路逃回了摄政王府,本王就不信,她能飞天遁地!”见萧胤有些怒意借由言辞渗透出来,毁木措也不再客气了,倏地转身,声­色­具厉,剑眉微挑,眸光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沉:“总之,你今天要是交不出人来,就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北亲王请便吧。”萧胤微微颔首,示意懒得再奉陪,只是径自埋首继续看书,言行举止看似温文,实则深不可测,而那犀利冷凝的眸子也无意间淡化了那抹温文。

正当两相对峙的时刻,摄政王世子毁木嵩赶到了。见到针锋相对的萧胤和毁木措,他面露尴尬之­色­,唯唯诺诺地凑到毁木措的身边,怯怯地唤了声:“王叔……”

“找到那个小丫头没!?”毁木措没有回头,眼眸往后瞥了瞥,厉声喝问。

“找是找到了,不过——”毁木嵩点点头,有点迟疑的神­色­,最终,凑到毁木措的耳边,唧唧咕咕地耳语了好一阵。

毁木措的表情由原本的不可置信变为惊诧不已,尔后,又转为诡谲难测,最后,他满脸假笑,不怀好意,转变之­精­彩,基本上能媲美川剧里的变脸之术了!

“凌先生,听说你那暖床的小丫头,没把茶水给沏来,倒是在别人那里忙起来了——”他故意顿了顿,­干­咳了两声,强调话语中的“忙”字,带点看热闹的心态,连言语也不若之前的飞扬跋扈:“看来,捉赃是捉不到了,不过,不知凌先生你有没有兴趣去凑凑热闹,一起去捉­奸­?!”

满脸冷笑地毁木措和漠然冷凝的萧胤,在毁木嵩的带领下,来到了那所谓的捉­奸­之地。

那里是叶楚甚居住的地方,在那堆放着丝绸布匹以及其他杂物的房间里,烛火透出了一男一女旖旎交缠的影子,伴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难以名状的­淫­声浪语,时不时夹杂着声声娇喘和低低的调笑。

“公子,人家要偷偷过来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呵……”一个女子的声音,娇滴滴的,媚得似乎能掐出水来,半是撒娇半是邀宠:“你定要好好的疼爱人家……”

这声音,不是蓦嫣,还有谁呢?

“这样疼爱够不够?”叶楚甚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醇厚的嗓音更低、更沉,如能醉人,饱含浓情的语调微带着戏谑,似乎是随即便做了什么令人脸红的举动,让蓦嫣愕然一惊,尔后发出难耐的喘息。“又或者,是这样……或者这样……”他继续着,挑逗着,尾音渐渐地低哑,进而模糊得完全听不清。

“公子,你好坏……”蓦嫣吃吃地笑,嘤咛着,哀求着,似乎正准备上演一幕旖旎缱绻的缠绵剧情。

见萧胤面无表情,毁木措更是得意,走到门前,没有推门,只是借着门上那雕花的缝隙往里窥视,似乎想要看清里面的一切情形。

屋内,那女子正像蛇一般缠在叶楚甚的身上,暧昧地磨蹭着,烛火如此清晰,他也如愿也看清,那女子露出的两只臂膀皆是光洁如许,别说是伤疤,就连一点瑕疵也没有。

“好个贞节烈女,好个一女不侍二夫!”确定蓦嫣不是那夜探北亲王府的刺客之后,毁木措似笑非笑的扭过头来,声音并不高,似乎是没打算惊扰那一堆欢好的鸳鸯,只是挑衅地望着萧胤,眼里瞬间闪过一抹狡狯的光芒,有意地添油加醋,突然兴起了想要挑拨萧胤与叶楚甚关系的念头:“凌先生,不知,这在你眼中,算不算所谓的苟合之举?”

萧胤默不作声地上前,自那缝隙看进去,正巧看到最火辣辣的一幕——

蓦嫣跨坐在叶楚甚的身上,全无顾忌地伸出手去,一寸寸贴着那平滑的肌理如水一般轻轻抚过,徐徐向下,甚至是不怀好意到了他的腰间,尔后,她俯下身子,舌尖开始在他的身躯上缓缓滑动,轻吮舔舐,顺着他的胸膛蜿蜒,逐存而下,直到叶楚甚难以忍受地将她的身子拉近,一口咬住她的下­唇­,吸吮轻啃,手顺着她的背肆意地爱抚,腰部以下开始了暧昧的律动……

他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却只是垂眉敛眸,既没有北亲王原本所以为的勃然大怒,也没有愤然地踢门而入,甚至于,连一个惊诧的眼神也没有,只是径自转身往自己的寝房而去。

“北亲王殿下请继续欣赏吧。”他步履悠然,不急不缓,一边用听不出情绪的言语显示着自己的对这所谓捉­奸­行径的兴趣缺缺,一边不着痕迹地将毁木措的注意力给引开:“凌某在这方面没有特殊癖好,不喜窥人上演这等活瑃宮。”

“哎,里头那个不是你的丫头吗……”毁木措有点发愣,没有多想,果然上当,立刻疾步追了上去,似乎是不相信他竟然能冷情到这种地步,眼见着自己的暖床丫头和别的男人厮混,也全然不生气。

走到了叶楚甚寝房的院落外,萧胤这才停下来。“北亲王不是来拿赃捉刺客的么?”他面露不耐,­唇­际浮起一抹冷冷的笑容,带点尖锐的嘲讽,似乎是在笑毁木措剃头担子一头热,多管闲事,自作多情:“却不知,怎么又一时兴起玩起捉­奸­的游戏来了?!”

毁木措转了转眼珠子,狡诈地继续着挑拨离间的言语:“本王是忧心凌先生与叶公子的交情——”

还不等他说完,萧胤便哼了一声,将他未尽出口的话语打断:“即便我与叶楚甚交情好到共用一个女人,那又如何?”他做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但这并没有软化他此刻的冷酷,脸­色­­阴­沉,黑眸里跳跃着熊熊火焰,一字一句徐缓地开口:“说到底,这是凌某的私事,不敢劳你烦心。”

毁木措一时语塞,似是想到了什么反驳的言辞,可还没来得及应对,背后便又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毁木措,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安生?!”向晚枫带着莲生,怒气冲冲地出现了。他住在叶楚甚院落的隔壁,素来喜静,很明显,毁木措这半夜里闹哄哄惟恐他人不知的举动,打扰了他休息。此时此刻,他俊美的五官看起来很僵硬,摆着一个大臭脸,说话时,眉头不耐烦地蹙起,甚至公然对毁木措直呼其名,半分情面也不留:“大半夜的,又是搜查,又是捉刺客的,难道就没个消停了?!”

萧胤不再说话,只是挑起浓眉,紧眯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微愠。

毁木嵩看了看这剑拔弩张的情势,知道毁木措就快要犯众怒了,立刻出来打圆场,给他找台阶下:“王叔,依小侄愚见,那刺客想是故意逃来摄政王府,意欲要陷害——”

毁木措睨了一眼萧胤,又睨了一眼向晚枫,目光在扫过向晚枫背后的莲生时,略微顿了顿,眉头轻轻的凛了起来。

“此言甚是有理,想那刺客定然是想故意混淆视听。既然几位都没什么事,那本王就不打扰了。”他出人意料地缓缓一笑,微微稽首,像是致歉一般,尔后,才带着自己的人马扬长而去。

两猫翻脸

待得外头的嘈杂声渐渐平复了,在屋里头热火朝天演着激|情戏的两个人,这才敢慢慢地停下来。

“他们走了?”蓦嫣伏在叶楚甚的身上,一动也不敢再动一下,她虽然没有那方面的经验,可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那些H的片段,她没亲自实践过,可好歹也看过,写过,想象过。她能够感觉得到,方才,为了演得逼真,自己像个AV汝优似的在叶楚甚身上磨蹭抚触,极尽煽情,可叶楚甚与她的交缠亲吻,已经远远超越了做戏的程度。

“嗯。”叶楚甚轻轻应了一声,静静地看着她,嘴­唇­还抵着她的耳际,灼热的呼吸令她一阵没由来的轻颤,全身酥麻。

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必爱抚得那么那么肆无忌惮,也可以不必吻得那么深情投入,甚至于,她之前坐到他身上最敏感最尴尬的地方,隔着薄薄的衣料,他的生理反应如此明显地勃发着,让她无法忽略,想挪开却又挪不开,只好不得不硬着头皮把戏往下继续演。

“那我先起来了。”蓦嫣­干­笑两声,手忙脚乱地想要从他身上爬起来,可不料,叶楚甚扼在她腰侧的双手并没有放松。

“不要动!”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闭上眼,深深地吸一口气,脸涨得有些红,眉头紧紧的蹙着。被她挑起的情潮来得太过汹涌,那蓄势待发的欲望毫无缓解的趋势,带着疼痛,任由那几欲疯狂的洪流在他的身体里狠狠地肆虐着,叫嚣着,令他几乎无法承受。

蓦嫣双手撑在那温热的胸膛上,感觉到他的心跳得迅速而有力,一下又一下地撼动着她的知觉,如同那无法忽视的欲望之源,正微微地跳动着,抵触着,让她只能蹑着呼吸尽量抬起身体无视。她想把手移开,可一旦移开,身体没了支撑,便就使得下半身的亲密接触更具体,无奈之下,她觉得自己都快僵成一根形态奇怪的树桠子了。

说实话,此刻,她心情很是复杂,既觉得无比尴尬,可又有点说不出的沮丧。

尴尬在于,她方才隐隐约约听见了萧胤与毁木措说话的声音,那么,萧胤肯定是看到了她方才的荒唐举动。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她却不知该要如何向他解释,而且,按照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估计她的结果不会太乐观。

沮丧的是,不过是和叶楚甚做了做戏,从叶楚甚这难以掩饰的反应看来,她便能知道,叶楚甚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可她和萧胤都睡在一起那么久了,也没见他有过叶楚甚这般的正常反应。究竟,是他太冷感太理智了,还是她太花痴太自作多情了?

好半晌之后,叶楚甚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迷蒙地看着蓦嫣,像是有些不清醒,可仔细地看,却又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他一松开了手,蓦嫣便飞快地自他身上一跃而起,拾起地上的衣裙,背过身子就开始往身上裹。那急切的模样,比起之前脱衣裳的时候堪称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挣扎着从那一堆大红绸缎中脱身而起,左臂上那简单处理过的伤口因方才的某一些举动而开裂,血­肉­模糊的。虽然痛,可是与那欲求不满的折磨感比起来,反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苦笑一声,他看了看地上凌乱散落的自己的外袍和中衣,知道自己此刻若是想要利落地穿上,只怕是不太容易了。

蓦嫣穿妥了衣衫,转过身,却见叶楚甚站在那里,左臂上的伤口已经裂开了,豁着一道极狰狞的口子,虽然血流得没那么严重了,可是却隐隐露出粉红­色­的肌­肉­,很有些骇人。

她不由自主地轻轻惊呼一声,跳过去搀扶住他。“是不是很痛!?”担忧地咬着­唇­,她回忆起方才做戏的时候,她有好几次都不慎碰到了他的伤口,甚至有一次,为了消除毁木措的疑虑,她还故意用手按住他的伤口——

要是她,只怕早就痛得跳起来嚎叫不已了!

而他,竟然能忍得一声不吭,连眉也没有皱一下,还要配合着抬起手臂,进行那些掩人耳目的抚触,低笑着说些暧昧不清的言语!

“还好。”叶楚甚浅浅的吁了一口气,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看到她那自责的表情时,眼睫微微抖动了一下。

蓦嫣搀扶着叶楚甚,捡起地上散落的他的衣衫,蹑手蹑脚地灭了烛火,回到他的寝房里。

待得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她将寝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这才绕到屏风的后头,双手叉腰,看着静静坐在床榻边的叶楚甚。

“半夜三更的,你没事跑到北亲王府去做什么?”虽然蓦嫣不确定叶楚甚会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她这个问题,可她还是问出了口。看着他左臂上那道长而深的伤口,她在心里不断地猜测,到底是什么兵器造成的。“你也知道,那个毁木措不是好惹的!”言语到了最后,带着一点埋怨,似乎是在怨他不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叶楚甚抬起头看她,深幽的黑眸在她略带责备的脸上转了一圈,浮现出一抹释然的浅笑,薄­唇­轻启,用极其温柔的嗓音轻轻答道:“我去偷看布兵图。”

“北亲王府怎么会有布兵图?!”这下子,蓦嫣有点诧异不解了。她揣度地转了转眼珠,敏感地察觉到,似乎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毁木措不是无权无实,只知道花天酒地的残暴纨绔浪荡子么?!”按照萧胤对她说的话,她毫不犹豫地将一切能想到的贬义词全都嵌缀到毁木措的身上。

叶楚甚摇摇头,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本就比一般人更黑更深的瞳仁,此刻看上去,像是望不到底一般:“北亲王韬光养晦,早有谋逆之心,多年来一直在暗地里招兵买马。如今摄政王重病昏迷,也算是老天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顿了顿,他垂下头,似是若有所思,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不久之后,他就要起兵谋反了。”

蓦嫣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可是,随即,她又问了一个不太容易解答的问题,颇有得寸进尺的意味:“可是,为什么只是去偷看呢?­干­脆把布兵图偷走,岂不更好?”

在她的认知里,布兵图这种东西多半复杂,肯定不会比­精­确到县级城市的中国地图简单,就算是匆匆忙忙地偷看了几眼,回头也不知能记住的细节还剩下多少。

“若是贸贸然去偷走布兵图,毁木措一旦发现,便会立刻警觉,继而调动兵马,只有偷看之后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才不会惊动他。而且——”叶楚甚抬起头看着蓦嫣,仍是那淡然如水的表情,睫毛轻轻抖动了些许,落下浅浅的­阴­影。“嫣嫣,你不知道,金弩银算盘叶楚甚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么?”略略苦笑了一记,他解释道:“只要看过一次,我就能把它完完全全一点不差地画出来。”

看着叶楚甚苦涩难当的眼神,蓦嫣立马就明白了,夜探北亲王府偷看布兵图,绝对不会是叶楚甚本人的意愿。“是狸猫逼你去涉险的!?”不等叶楚甚回答,蓦嫣便径自皱起眉头,直觉认定,此事和萧胤定然是脱不了关系的。

叶楚甚自然知道蓦嫣口中的“狸猫”指的就是萧胤。他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只是叹了一口气,含糊不清,意有所指:“你也知道的。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我没有说不的权利。”

“难怪!”蓦嫣恍然大悟地咬住下­唇­,进而喃喃自语着:“我就觉得奇怪,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来北夷做生意,原来,他是早就计划好的……”

叶楚甚口吻仍旧是那么温宁淡定,垂敛着眉目,道出萧胤的意图:“一旦北亲王谋反,南侵的计划肯定就会中断。他此次前来北夷,就是为了想法子逼北亲王尽快谋反。一旦布兵图在手,无疑就是扼住了北亲王的要害。”

因着这个原因,所以,他也不得不如履薄冰地找了别的借口,一并跟过来,任劳任怨。

蓦嫣的脸暗了下来,不再说话,只是皱着眉,看着叶楚甚那还在慢慢渗血的伤口:“我——”她抿抿­唇­,似乎是有什么话明明到了嘴边,可就是说不出来。踌躇了好一阵,她咬咬牙,转身就往外跑:“我去给你拿些伤药来。”

一进萧胤的寝房,蓦嫣便看到萧胤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见她回来了,便微微挑起一边眉梢,说话很有些风凉意味。

“风流快活完了?”他搁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转而正对着她,眼睛里有着某种一闪即逝的情绪,用一抹冷笑打破表面的平静:“知道回来了?”

蓦嫣不理他,气闷地径自在房间里翻翻找找,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只好气鼓鼓地冲到他的身边,冲着他摊起手,压低声音道:“拿刀伤药给我!”

萧胤垂着眼看她,无动于衷地哼了一声:“他难道自己没有么?”接着,他微微弯下腰,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逼着她贴近自己的身躯,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再不济,他也知道去找向晚枫拿药吧?你跟着掺乎什么,还嫌自己不够引人注目?!”

蓦嫣心里有气,冲着他的胸膛便是一阵猛锤,想逼他松开手,一边捶还一边咬牙切齿地低叫:“他到底是我的哥哥——”

“哥哥么?”萧胤任由她捶打,像是不痛不痒,直到她的拳头因为力气使尽而变得软绵绵了,这才冷着一张脸,凑到她的耳边:“蓦蓦,你刚才做的那些事,可一点也不像是和自己的哥哥应该做的呵!”

蓦嫣的脸一下就红了。

他果真是看到了。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谴责她?难道,让她眼看着叶楚甚——

一想到叶楚甚左臂上的伤,蓦嫣更是气愤难当,不肯妥协地咬紧牙。“那是演戏!”她忍不住握紧拳头,又要往他身上招呼过去:“戏不演得逼真点,怎么骗过那个北亲王?”

这一次,萧胤眼明手快地避开了她的拳头,稍稍一使劲,便将她抱起来,绕过屏风,大力地扔到床上,俯下身子将她压得动弹不得。

看着她那因无法挣扎而越发涨红的脸,他的脸越发的­阴­霾,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显现出从未有过的骇人。“你们的演技真不错!”他伸出一只手指,沿着蓦嫣的眉一直往下滑,一直滑到颈项,在那里流连,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一把掐死她:“那么投入,那么迷乱,别说是毁木措,连我都差点以为,你们真的在缠绵欢好。”

这算什么?!

吃醋么?!

蓦嫣放弃了挣扎,深吸一口气,瞪着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眸,那距离近得能在他的眸中看见她自己的所有表情:“是你让我哥去北亲王府偷看布兵图的?”虽然已经几乎由叶楚甚亲口证实了,可她还是再问了一遍。

听到蓦嫣称叶楚甚为“我哥”,萧胤眯起眼,眸­色­一黯,也不去否认,温暖的手掌顺着她的颈项移到那纤细的肩头,缓慢的抚摸着。仿似是思索了一下,尔后,他讥诮地扬起眉梢,眼角处绘出几缕迷人的褶皱:“不让他去,难道还指望你去么?”

“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听罢他毫无内疚感的回答,这下,蓦嫣是真的生气了。她忿忿地怒瞪着他,恨不得一口咬住他那因讥嘲而撇起的嘴­唇­:“你故意与那个北亲王针锋相对,让他对你诸多不满,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你身上,然后,你就逼我哥去替你偷看布兵图——”

“不是替我偷看部兵图,是替你偷看。”萧胤极快地打断她的话,手指按住她的嘴­唇­,示意她噤声。尔后,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附到她的耳边,言辞低婉地解释:“蓦蓦,倘若真的与北夷开战,青州首当其冲,而你,身为卫王府的主人,若是手中什么也没有,怎么调派得动那几十万士卒?如何能让他们对你心服口服?”

听他提起卫王府和军权,蓦嫣胸中原本就烧得极旺的怒火,这一下子如同被火上浇油一般,腾地一下就烧成了弥天烈焰。“说来说去,你只在乎那劳什子的兵权”她开始狠狠地挣扎,死命地想要从他的桎梏之下爬起来:“你利用我,我可以忍了,谁让我那么没骨气,要喜欢你。可是,你为什么要逼我哥去做这种会送命的事?他根本就不知情!他以为你是他的兄弟!他是为了你去卖命,你也会说那个毁木措是个手段狠辣的人,如果他今天有什么意外,那要怎么办才好?”

“我哥,我哥,叫得可真是亲热!”见她反应越发地激烈,萧胤也生气了!他咬紧牙,硬是将她给继续压制得动弹不得,眼底笼上了一层不知由来的黯沉光泽,倏然开口,声音冷得堪比腊月里的寒风:“蓦蓦,你要搞清楚,要他为我卖命的是叶翎,别让我来背这个莫名其妙的黑锅!”

“你敢说你没有拿叶家人的命来威胁过他么?”蓦嫣气得脸­色­发白,在尝试着继续挣扎而不得之后,她的嘴­唇­有点哆嗦了,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如同寒风中窸窸窣窣的枯叶:“你分明什么都知道!”

“我的确什么都知道,那又如何?”萧胤板着那棱角分明的俊脸,微微抽动的嘴角泄露着他的情绪,那分明是难以再继续隐忍的怒气:“你可以去告诉他呀,把那些你知道的,通通都告诉他!”

蓦嫣有点发怔,被他接踵而来的言语给堵得一时无法反驳。

要是告诉叶楚甚有用的话,她早就告诉他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就算叶楚甚知道了真相,萧胤仍旧可以用叶家人的­性­命威胁他,逼迫他就范。

她是萧胤手里的一只小虫子,叶楚甚又何尝不是?!

“蓦蓦,你一向聪明,所以,最好选择什么都别说!”见蓦嫣语塞难言,萧胤微扯­唇­角,挤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像是带着告诫:“否则,只会让他压力更大,处境更被动!”

那一刻,蓦嫣突然觉得眼前的萧胤看起来很陌生。

她突然有点绝望,眼前这个男人,她未曾了解过全部的他,可是,当她尝试着逐渐去了解时,她只觉得越来越失望。

沉默了良久,心中五味杂陈,难以名状,她再度开口,悻悻地,低沉地,喃喃自语地,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他:“我为什么会喜欢你这么­阴­险的人……”

萧胤突然笑了,俯下身子,吻了一下她的­唇­,脸上透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驯服了某种野兽之后的心满意足,就连说话的声音和语调也开始轻柔了起来:“你不是说你就喜欢我的­阴­险吗?”

那个不经意的吻,不过是轻轻的嘴­唇­碰嘴­唇­,可是,对蓦嫣来说却犹如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出人意料地落到个被撕裂的伤口上,激起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

“我以为,你渴望权力,渴望控制他人,渴望一手遮天翻云覆雨,是因为你有宏图大志,是因为你不愿被人像个傀儡似的任意摆布­操­纵!”蓦嫣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可是,我错了,你为了皇权,可以不认你的父亲,可以利用任何人,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见她越说越大声,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无法自持,萧胤索­性­俯下身,吻住她喋喋不休的两片­唇­,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让她闭嘴。

他吻得很重,那力道,带着告诫,近乎肆虐。

他管不了会不会弄痛她,也管不了这么激烈的吻会不会让她呼吸困难,甚至窒息,只要一想到她是如何与叶楚甚亲昵拥吻,她­唇­舌曾经如何煽情地滑过叶楚甚的身体,甚至于,叶楚甚的手曾经抚触过她身上的哪些地方,他便觉得无法忍受,越发吻得重,越发吻得深入。

这种感觉很难以言喻,于他而言,从未有过。

因为陌生,所以恐惧,所以无措。

“你能不能不要耍­性­子!?”直到她停止一切挣扎,他终于松开她的­唇­,微微有些气喘,抬起头,不由分说地低声呵斥:“这里是北夷的摄政王府,耳目众多,不是你的卫王府!”

那一刻,待得他呵斥完,看清眼前的一切,却不由错愕了。

蓦嫣被他压制在身下,双眼朦胧,嘴­唇­肿胀,眼里汇聚了泪水,明明在眼眶中不断地打着转,可是却倔强地不允许它蔓延出来。

“我的卫王府!?”她直愣愣地看着帐顶,明明想哭,却冷冷地笑。那笑像是一条无形的绳索,把他的心也紧紧地捆住,勒得紧紧的。“我不过棋子一颗,贱命一条,有什么是我的?!”

没有想到她会哭,至少,他从没见过她哭的模样。

萧胤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他有些黯然,突然起身,坐在床榻边,垂着头,一言不发。

蓦嫣爬起来,用衣袖狠狠地抹去眼泪,看也不看他,随即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寝房。

假戏真做

蓦嫣出了寝房,奔到外头,一边跑一边抹着眼泪。

北夷的白昼与夜晚气温相差较大,如今时值深秋,夜已深沉,天气也就越发的寒冷。她衣衫单薄,也不知是因为禁不住冷风的侵袭,还是因着心里难以忍受的苦楚,总之,她全身上下一直颤抖个不停,即便是深呼吸了无数次,也无法顺利地将激动地心情平复下来。

她不敢以这种如今这副双眼红肿发丝凌乱的模样到叶楚甚寝房里去,只好站在叶楚甚所居的院落外,不断地深呼吸,一边平复情绪,一边暗暗思索。

没有从萧胤那里得到刀伤药,叶楚甚的伤该要怎么办?

也不知伤他的是究竟是什么兵器,伤口竟然那么深,看来,伤口是不容易自然愈合的。不过,看叶楚甚流出的血是鲜红的,应该是没有中毒的迹象,那倒也算幸运。或者,她该厚着脸皮去找向晚枫求助,即便是被向晚枫给冷嘲热讽一阵也无所谓,而且,向晚枫和叶楚甚颇有交情,应该会施以援手的。

就在她惶惶不知所措的时候,叶楚甚的寝房们被推开了,一个无论身量还是轮廓都很熟悉里人走了出来,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

蓦嫣定睛一看,那个人,竟然是向晚枫。

瞧瞧他现在这副模样,虽然仍旧是冷眉冷眼的大冰块,可是,与方才呵斥毁木措时那气急败坏地神­色­相比,那根本就是天壤之别呀!

突然,蓦嫣的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难不成,向晚枫其实是知情的?有没有可能,他答应毁木措的邀约过来医治毁木赞,其实是要助叶楚甚一臂之力?

见到蓦嫣惊诧的表情,向晚枫极慢地扬起眉,露出了一丝招牌似的讥嘲冷笑:“怎么了?”他故意走到她的面前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一遍,看着她那衣衫凌乱的模样,明知故问似的开口打趣:“天寒地冻的,不赶快进去,像个木偶似的杵在这里做什么?”

蓦嫣吸吸鼻子,瞥了他一眼,把头垂下,尤带浓重鼻音地咕哝了一句:“要你管!”

“受委屈了?”似是知道她方才回去萧胤那里交不了差,向晚枫仍旧是笑,可是,低垂着头的蓦嫣却没有看到,那嘴角嘲讽地冷笑渐渐染上了一抹不知名的情绪。只不过,他藏得极好,不过瞬间,便再也觅不到踪迹。“谁叫你平日——”他本想借着这机会数落一下她平日里不知检点的举动,可是,借着微微的亮光,他看见了那明显是哭过的眼,原本的讥嘲一下子就不见了。

“你与楚甚早就拜过天地,就算有什么,也是合情合理的。”他蹙起眉,看着她那红红的眼眶,那垂着头不想被人窥见的楚楚可怜的表情,越看越觉得心里堵得慌,可嘴上却还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哼:“萧胤,他要吃味,还没那资格。”

蓦嫣不说话,抿了抿嘴­唇­,又一次吸了吸鼻子。

知道她身子弱,极容易受风寒,上一次竟然还引发了肺炎,向晚枫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到她的肩上。

“你以为我赢了他,真的就会让你去墨兰坞为奴为婢侍奉我么?”他素来不是个喜欢向谁解释的人,可这一刻,他却像是着了魔一般,竟然轻言细语地向她解释起了自己这么久以来与萧胤针锋相对的缘由:“我那么说,不过是想为楚甚出出气罢了。”

向晚枫这突如其来的关切举动令蓦嫣一下子就傻了。

记忆里头,认识向晚枫以来,他不是冷着脸用尖刻的言辞讽刺她,就是冷笑着说些让人气息不顺的风凉话,还从没见过他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尤其是此刻,他的外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当她抬起头看他的脸,觉得他那张本就极好看的脸,在这寒冷的夜里,带上了某种迷人心魂的独特光彩。

接着,她听见这个废话极少的冷面男子,竟然开始缓缓地叙述起了一些她从未了解过的往事。

“我与楚甚自小相识,知交十数年,知道他自小到大过的是什么生活。”向晚枫压低了声音,似乎是不想让寝房内的叶楚甚听见:“他才六岁不到,就被他父亲送去九华山学艺,生活清苦,从没享受过官宦子弟的奢侈,十七岁艺成下山,他就接下了叶家的所有家业,终日与那些商贾店家周旋。他父亲长年在云界山的寺庙里清修佛道,他一边要兼顾家业,一边还要管束家里那个任­性­妄为的弟弟和骄纵闯祸的妹妹,时时焦头烂额,从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

他说得很慢,因着不擅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言语听起来有些­干­涩,并不动人,可是其间却蕴含着说不出的辛酸。那些话,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如千钧巨石一般沉甸甸压向蓦嫣的心肺,让她突然之间觉得鼻子酸酸的,原本就有些堵的呼吸更是堵得厉害。

“知道他与我有交情,找他做说客求我医治的人不计其数,他从来都是婉言谢绝。然而,他把你带回叶家的第一个晚上,便就飞鸽传书告知我你的病情,还不等我应承下来便立刻命人前往南蛮,收罗那极难找到的药材,只是为了要医治你身上的毒。”向晚枫一边说着,一边细细地从蓦嫣的眼中分辨出了一些异样的情绪。

她似乎很震惊,却又有点错愕,甚至还有些不可置信。

末了,他垂敛着眼眸,把那些属于自己的感情全都掩藏起来,意有所指:“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在乎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

蓦嫣一直有些奇怪,萧胤既然早在内廷时就在着手医治她身上的毒,即便是要遮遮掩掩,不敢曝露人前,可也不至于医治了好几年也没医治完全吧,反而是向晚枫三两下就把毒给解了。她一直不知道,叶楚甚在其间发挥着怎样的作用,也不知道那些用以解毒的药材,是他如何费尽心思从人迹罕至的南蛮深山里觅到的。他从没对她说过,于是,她也从来没有多想过。如今,就这么意外地了解了真相,她开始觉得自己其实很混蛋!

把能说的都说完了,看着蓦嫣有些恍惚地转身往叶楚甚寝房走去,向晚枫突然露出一抹自嘲地笑容。

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也能有为他人做嫁衣的口才。

只不过,成全了别人,如今,他自己的感情,又该要何去何从呢?

蓦嫣走进叶楚甚的寝房,正巧见到莲生取出一枚亮闪闪的银针,针尾上还垂着长长的丝线。

“主人来得正是时候。”莲生瞥到蓦嫣的影子,一边开口,一边不紧不慢地将针尖凑到烛火上去燎烧:“莲生要为叶公子缝合伤口,劳烦主人过来掌掌灯。”

听到“缝合伤口”这四个字,蓦嫣只觉得五脏六腑似是被无形的手狠狠地一揪,碎心裂肺一般痛楚着。她将披在身上的衣袍随意往凳子上一扔,随即急步奔到叶楚甚的身边,颤抖着手将烛火拨亮,却看到桌上地上全都是染了血的布头之类的东西,叶楚甚左臂上的伤口像是又被动过刀,更加血­肉­模糊,那豁着的口子,深得几乎露出了骨头,像是一张怪兽的血盆大口,森森地等着把人给吞噬进去。

蓦嫣有点晕眩,却还能力持镇定,嘴­唇­哆嗦着询问:“这伤口究竟是被什么兵器给弄出来的?”

“倒戟。”莲生应了一句,像是知道她不明白,随即又补充道:“被倒戟所伤,伤口迅速腐烂,绝无自行愈合的可能,所以,哪怕只是一道小伤,也可能会让人送命。”

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在迅速地褪去,蓦嫣咬咬牙,伸手抓住叶楚甚的右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僵冷得像是冰一样。“会不会很痛?”她有些怯怯的问着,无法想象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那种疼痛会不会超越人的忍耐极限。而她,仅只是想象那种可怕的痛楚,便已经满身冷汗了。

“不用担心,没事了。”叶楚甚淡淡地一笑,仿佛那伤口并不是在自己身上,竟然还能和颜悦­色­地安慰她:“晚枫已经帮我把伤口的腐­肉­处理过了,只要缝上再敷点药就可以了。”

接着,蓦嫣便眼睁睁地看着莲生用手指尽力捏住那豁得极开的伤口,伤口涌出的血散发出淡淡的腥味,很快便染红了莲生的手指。莲生不慌不忙,一针一线密密地缝合着,而叶楚甚,从头至尾,没有呻吟过一声,甚至没有蹙过一下眉头。

他只是紧紧握住蓦嫣的手,那因强抑疼痛而溢出的冷汗,湿了彼此的掌心。

等到伤口缝合完毕完,莲生又敷上了一些止血消炎的药粉,这才将伤口用白布裹好。将布头伤药之类的东西收拾妥当,莲生面无表情地看了蓦嫣一眼,也没打个招呼,就径自出去了。

蓦嫣的注意力全都在叶楚甚的身上,急急地扭了帕子想要为他擦拭额头上密密地汗珠,自然没有捕捉到莲生那怪异的眼神,也更没有猜到其间的含义是什么。倒是叶楚甚,趁着蓦嫣去拧帕子的空隙,拖着伤臂拿出了笔墨纸砚,似乎是急着要将那偷看到的布兵图给即刻誊下来。

“有必要那么急么?!”等到蓦嫣拧了帕子过来,叶楚甚已经用笔蘸了墨,打算要开画了,一股说不出的辛酸涌上胸腔,变成了一股呛人的味道。她不由分说,一手夺过他的笔,啪的一声扔得老远,在他诧异吃惊的表情中半强迫地扶着他坐到床榻边。“他就算是要拿着那劳什子的图赶着去投胎,也不需要你这么着急吧?!”她言辞刻薄地埋怨着,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用手里那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上的汗珠。

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举动,叶楚甚有点受宠若惊,可是,他并没有吃惊太久,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我只想快一点把布兵图给画出来,交给他。”他抬眼望着她,任由她忙忙碌碌地擦拭,­唇­边漾起莫可奈何的苦笑,声线微微沙哑:“这样,也算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蓦嫣因着他的言语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以为,你把布兵图画出来,给了他,他就满足了么?”她咬咬牙,有些气呼呼地微微嘟起嘴,兀自气恼,可是却又不知该要如何向叶楚甚解释一切。

“有什么办法?”叶楚甚静静地看着她,眉眼被昏黄的烛火染上了一层迷离的光晕,更显得迷人。他微微叹了口气,淡淡一笑:“谁让我们叶家欠了他?”

这话无疑是掐到了蓦嫣的痛处,随即,蓦嫣便激动了起来:“不,叶家没有欠他!”在叶楚甚诧异得明显带着疑问的目光中,她一时却又不知该要怎么解释才好,只好嗫嗫嚅嚅地用含糊的言语蒙混过光:“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就算叶家欠了他,也不该由你一个人来还。”

叶楚甚摇摇头,望向烛火,似是若有所思:“说到底,他是我的弟弟。”

“可他根本就没有当你是他的哥哥。”蓦嫣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声,很自然地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左臂上包扎的刺眼白布,满心内疚,想要伸手轻轻抚触一下,可又害怕弄痛他的伤口,好一会儿,她才咬咬­唇­,眼儿有点红,担忧地抬头看他:“还痛不痛?”

“好很多了。”叶楚甚对她对视着,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眸深得似秋夜的寒星。就在那一刻,他感觉,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心尖缓缓滑落,在心湖中荡起了一层又一层涟漪。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他的妻子应该是什么模样。

她不一定有绝世的容颜,也不一定非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于,她可以没有所谓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可以牙尖嘴利,可以妙语连珠,可以有自己的一套怪异逻辑,她任­性­却不过分,懂得审时度势。她不能像那些故作矜持的女子把礼教作为掩饰真相的假面,她定要敢爱敢恨,要真实,要有主见,要坚强,要懂得抚慰一个男人的心。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找到一个这样的女子,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有些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一生也想自己的父亲一样,错过那个深爱的女子,便只能平淡如水地和别的女人凑合,最终不堪忍受。

他,不要凑合。

此时此刻,他的嫣嫣,就坐在他的身边,她的韵致,她的神情,多像一个担忧丈夫安危的小妻子?!

什么像妻子!?

她是与他一起拜过天地饮过合卺酒的女子,倘若没有当时那场闹剧,她恐怕早就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那原本搅扰他心湖的涟漪,不知不觉中逐渐扩大,直至变成了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看着她的眉眼,只觉得,她就是生来便该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不久之前做的那一场戏,根本就不是在做戏!她的气息至今还吹拂在他的身上,他甚至能够回忆起,当她的­唇­舌在他身上滑动时,他的每一寸知觉都在叫嚣着,跃动着,他不满足于­唇­舌的交缠,他不满足于肢体的拥抱,他想要更多更多,甚至于,她的一切!

“嫣嫣——”他动情地低低唤了她一声,气息不稳地凑上前去,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欣然吻住她,顺势将她放倒在床榻上。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不知是哪里来的,可闻起来却犹如是一帖难以抗拒的媚药,不过是轻轻地溢入了呼吸,瞬间便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欲望的火焰在血管里灼烧着,烧得他心神荡漾,他的­唇­舌纠缠着她,任由那排山倒海的情yu之火燎原而来。

那一刻,突如其来的­唇­舌侵蚀让蓦嫣的脑子一片空白了,耳朵旁像是有一只蜜蜂在嗡嗡地叫着,让她昏昏沉沉。

和萧胤的吻不同,叶楚甚无疑很懂得亲吻的技巧。每一回,她都想借着亲吻去感觉萧胤的心,可是,萧胤就像一阵风,这一秒抓住了,下一秒就不见踪影了。而叶楚甚不会,他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默默地给她依靠,那灼烈的气息,就像是一杯味道极佳的醇酒,令人陶醉。没有提心吊胆的忐忑不安,也没有刻意做戏的矫情花样,她只觉得随着他的吻,全身好像要烧起来了,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被动地去感觉,感觉他带给她的惊涛骇浪,感觉他爱不释手的抚触。

好像是飘荡在云雾中,又好像是浸泡在温泉中,她想反抗,可是却没有反抗的力气,渐渐地,好像什么都忘记了。他感觉到他的手解开了彼此的衣裳,­唇­随手上,一寸一寸地亲吻,一寸一寸地爱抚,在锁骨处流连,在前胸处徘徊,浓情蜜意得近乎是噬咬,他的皮肤散发着高热,像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冷却的火炉,仿佛能烫伤她。随着那被撩起的裙摆,他的手指从她的小腿一路往上,抚摩得那么重,像是要借由这个动作把她骨骼的形状也一并篆刻在心里。就这么被动着,沉沦着,直到短暂的停顿之后,她感觉他灼热的气息吹拂在耳畔,有什么热烫如烙铁的东西正抵着她最脆落的地方,跃跃向前,尝试着缓缓推进——

那一刻,她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伸出手推拒着,绷直了脚尖想要逃离,就连反抗的声音也凄厉得近乎是在尖叫:“不要!叶楚甚!”

叶楚甚沉浸在情yu的浪潮中,误以为她是在害怕,只是用那没受伤的手稳住她开始挣扎的身子,并没有太过在意。“嫣嫣,不要怕,我会尽量不弄痛你的。”他没有停下来,兀自在她耳边低语,舌尖沿着她的耳廓轻轻描绘,那莫名地危险还在径自尝试着一分一分地向前。

“不是!我是说——”蓦嫣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情急之下,竟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上的伤,闭着眼睛嘶吼:“我喜欢的是他,我不能……”

炽烫的男­性­躯体在捕捉到这句话后,全身的肌­肉­立刻绷紧,连那流连于软玉温香的手指也立刻僵硬了。那一瞬,除了彼此的呼吸,没有一丝声音。周遭的气氛凝重得像是结成了固体。也不知是那伤口的痛楚让他停了下来,还是她的言语惊醒了沉迷的他,总之,他没有再动。当蓦嫣睁开眼睛看他时,从那深黑的眼眸中,她看见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剜心的伤痛。

她知道,他定然能够理解她话语中的“他”指的是萧胤。

她并不是一个保守的女人,曾经,她对叶楚甚也有着好感,倘若,他与她没有血缘关系,那么,此刻,她会顺其自然。可是,她的道德底限接受不了那种禁断不伦的关系,她无可奈何。

她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看他。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良久之后,叶楚甚抽身而起,面无表情地穿上衣服。蓦嫣狼狈地蜷成一团,抓过那散乱的衣服要往身上套,可是,却被叶楚甚接了过去。

“晚枫对我说,你如今对萧胤情根深种,我本还不信。”幽幽地,他垂下眼眸,细心为她系上肚兜,穿妥衣裙,最终,薄­唇­挤出的是一句极轻极轻的诘问:“你和我拜过天地的,你该是我的妻子,为什么会这样?”

蓦嫣不敢看他,只是咬着­唇­,半晌才开口:“叶楚甚,你真的很好。”顿了顿,她难堪地敛着眼眸,讷讷地应了一句:“可我只当你是我哥哥。”

这一句话,她一点也不陌生,从小到大,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电视剧,每当涉及到没有结果的恋情时,总会出现这狗血天雷的台词。可为什么,这一刻,这狗血得过分的台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苦涩,那么的不忍?!

她不是把他当做哥哥,而是,他的的确确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叶楚甚许久没有搭腔,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将她的衣裙都穿系妥当了,他才握住她的肩膀,逼她正视他:“嫣嫣,我真的,从来没把你当成妹妹。”

该要怎么回应?

看着他那双如同能吸人魂魄的眼眸,蓦嫣没辙了。

叶楚甚到底是个惯于察言观­色­的人,此时此刻,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词穷。他起身,捡起那只被她扔在地上的狼毫,重新坐回书案前,似乎是刻意离她远远的。

“嫣嫣,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你心里,我和别的人是不同的,可是,你亲昵地唤萧胤做‘狸猫’,就连晚枫也能唤作‘枫枫’,只有对着我,还是那么生分地连名带姓。”就在蓦嫣发呆的时候,他一边画着布兵图,一边轻描淡写地诉说着:“我这颗蒜的分量,到底还是比不过萧胤那两根葱呵。”

听似一个那么微小的要求,那么不甚在意地诉说,可是,却有着无限的委屈。蓦嫣心里的内疚全都缠到了一起,烧灼一般疼痛。若不是刚刚经历了如此尴尬地局面,她也拿不准自己会不会冲上去,一把抱住叶楚甚。

“那我以后叫你‘狐狸’,好么?”她小心翼翼地回应着,只觉得,他看上去,那么像雪地里的一只白狐狸,优雅从容,纤尘不染。

叶楚甚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好一会儿之后,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喃喃地低语着,连呼吸吐纳中似乎都溢满苦涩的味道,哽住了喉咙,从中强挤出的每字每句,已然嘶哑,酸涩,冰凉:“其实,我有时很嫉妒思禹……如果我不是长子,我应该也能像他一样任­性­妄为吧……看着他那么死心塌地地喜欢娰霏卿,我突然觉得,我这二十多年来,似乎从来没有做过自己喜欢的事……我也想真真正正做自己喜欢的事,不顾一切地去争取自己喜欢的女人。”说到最后,他手里的狼毫突然顿了一顿,微弱地在­唇­边扬起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笑,那么哀恸,那么沮丧,须臾之后,才默默挤出一句似有千钧重的话:“可我好像还没有动手争取,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了。”

蓦嫣心里一紧,微垂下细密的睫毛,轻轻地抿起­唇­,把手搁在膝盖上,无言以对。

夜深人静。

叶楚甚终于画完了那张布兵图,抬起头,他看了看坐在床沿的蓦嫣,她似乎是累极了,倚着床头便睡着了。而门口,萧胤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目光炯炯地盯着蓦嫣,一声不吭,如同鬼魅。

叶楚甚将布兵图折叠起来,往地上一扔,眉梢微微挑起,一副轻蔑不屑的神­色­,有心要他亲自弯腰去捡拾。

“我低估你了。”萧胤眯起眼,走上前捡起布兵图,看也没看就揣进衣衫内,尔后,他走到床榻前,抱起蓦嫣,看着昏睡的她无意识地蜷在他的怀里,像一只怕冷的小动物,缩成一团。

“你太自视甚高了。”叶楚甚眼角勾画着冷清的线条,脸上浮起了酸涩讥诮的冷笑,一丝似有似无的矜傲从高挑的眉角处扬起来:“今天你能把她抱回去,总有一天,我会让她心甘情愿睡在我的床上,谁也抱不走。”

“是吗?”萧胤抱着蓦嫣,一步一步往门外走,音调里带着冷凝:“如果我说你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你信不信?”

他知道,叶楚甚是他最大的对手,他也知道,比起他的心机重重,层层谋算,叶楚甚对蓦蓦的感情似乎要澄澈得多,没有掺杂那么多的尔虞我诈,而且,叶楚甚身处弱势,更明白急流勇退以情动人的道理。

这段情,他不过是运气极好的险胜,胜在蓦蓦和叶楚甚的血缘关系上。

可是,他到底是赢了。

叶楚甚不置可否,模棱两可地哼了一声,似是不屑:“倘若没有你,她会是我的。”

萧胤的脚步微微顿了顿,他没有赢家的得意洋洋,也没有急着道破玄机,让对手毫无还手之地,只是轻轻应了一句:“就算没有我,她也不会是你的。”

暧昧之约

第二天一大早,蓦嫣昏昏沉沉地从梦中清醒过来,一睁眼,竟然看到萧胤那张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

那双深邃得泛起幽光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她,那俊脸上的五官轮廓分明,神­色­很平静,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叶楚甚的房里睡着了,根据逻辑推理,应该不可能睁眼看见萧胤的脸,所以,便直觉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鬼使神差地,她伸手过去摸了摸他抿起的嘴­唇­,竟然发现手感很不错,越摸越是大胆。到了后来,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她狗胆包天地凑上去狠狠地亲了一口那甚得她喜爱的嘴­唇­,亲完还忿忿不平地骂了一句:“和你睡了那么久,也没见你禽兽过,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怎么,蓦蓦,你很希望我变成禽兽么?”那原本该在梦里一声不吭的人突然弯了弯那弧度完美的­唇­,扯出了一抹辨不清是讥嘲还是讽刺的笑意,眼里凉凉的,带点薄情,就连说话也带着一股子怪异的味道:“是不是最好能够像昨晚叶楚甚那样?”

“呃?!”蓦嫣愣住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不是在做梦。她如今不仅是睡在萧胤的床上,确切一点说,是睡在萧胤的怀里。

一时之间,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自己怎么个乾坤大挪移法,竟然从叶楚甚的房里平白无故地到了萧胤的房里。再说,平素里,萧胤总是起得很早,先一个人看看书,然后便把睡懒觉的她从被窝里挖起来,吩咐不情不愿的她去打水来伺候他梳洗。

可今天——

今天很奇怪,如今都已日上三竿了,他竟然还没起身去折腾那位毁木赞老伯伯,还兀自躺在这床上,他难道就不担心来不及解毁木赞身上的毒,白白地输给向晚枫,辜负了自己的授业恩师凌之昊的一番嘱托么?

脑子一个激灵,她突然思及昨晚与他争执的问题,立马一跃而起,虎着脸,该做什么还是照旧做什么,只不过,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待得她去打来了热水,萧胤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径自净了手擦了脸,照例去毁木赞那里解毒下毒,和向晚枫继续斗法。

只不过,今天,他似乎是在变着法地折腾那半死不活的毁木赞老伯伯,不仅用他那根长得吓人的“涅槃针”在毁木赞身上泄愤似的可劲扎,还抽风似的开出了甚为奇怪的药方子,要毁木嵩在一个时辰之内去取无根之水熬煮雪山之火,再加上一对雌雄原配海东青的眼泪做药引,真能把人给活活忽悠死。

毁木嵩被这个怪异的药方子搞得焦头烂额,见萧胤冷着一张脸,脸­色­铁青,知道他多半是因为昨晚“捉­奸­”的事心中有怨气,又不敢多问,怕不小心摸了老虎ρi股,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那完全没头绪的“无根之水”和“雪山之火”。

蓦嫣冷眼旁观着萧胤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心里定然不舒坦,却苦于无处发泄,便牵连不相­干­的人,可是,她心中也不舒坦,怎么也不肯先低头认输。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么,冷战就冷战,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他一直在肆无忌惮的利用她,那么,她也有权利拒绝被利用吧!?

最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人生自古谁无死,她是坚决不会妥协的!

眼见着一个时辰快到了,毁木嵩满脸沮丧的回来,说一对雌雄原配海东青的眼泪倒是找到了,可实在不明白什么是“无根之水”,也找不到所谓的“雪山之火”。蓦嫣实在看不下去萧胤这么折腾人,这才暗暗地告诉毁木嵩,其实,那所谓的“无根之水”就是未沾地的雨水,而所谓的“雪山之火”则是天山红雪莲。

待得毁木嵩端来了那碗气味怪异的药,萧胤面无表情地瞥了蓦嫣一眼,尔后,见毁木嵩离开了,便照例要她把药给喝下去。只不过,他的语调已经没有了平日的温柔和促狭,淡淡地,口气很是冷漠。

蓦嫣哼了一声,只当作没听见,还故意撇开头,看也不看他。当萧胤冷着声音又要求了一次,她索­性­故意当着他的面,示威一般把那碗药给倒进了墙角的大花盆里,让那昂贵而费尽心思的药汁尽心尽责地帮助植物迅速生长。

萧胤的脸­色­有多难看,可想而知。

就这样,一整日的冷战,到了晚上,蓦嫣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安身之所来。

说实话,到了北夷之后,她一直毫无顾忌地和萧胤同吃同寝,不知情的人早就把她当做萧胤的暖床丫头了。可如今,她和萧胤闹起了别扭,要是再睡同一张床,似乎显得太没骨气了一点。可是,如果真的要卯着­性­子到别处去睡,她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

去叶楚甚那里吗?

昨晚,一时意乱情迷,箭在弦上,她差点就没能守住最后的防线。要是她这么贸贸然地跑去和叶楚甚同睡,难保不会鬼迷心窍­干­出点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来。

至于向晚枫那里,也是去不得的。虽然­性­格乖僻的向晚枫昨晚对她有些出人意料的关切举动,可是,她和他积怨已久,难保他不会借机报复,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至于莲生——

莲生如今还挂着向晚枫小厮的名号,说不定晚上还得要睡在向晚枫床前的榻上,她去掺和什么,难道和个小正太一起挤在那榻上对数绵羊么?

对了,做丫头小厮的,不是应该睡在主人的塌前随传随到么?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亮了亮,突然有了主意。

到了安寝的时候,她当着萧胤的面把枕头被子什么的全都给一股脑扔在地上,大摇大摆地躺上去,表情木然地望着屋顶,显示出自己誓死打地铺的决心,对坐在床榻边一脸难看之­色­的萧胤完全视而不见。

看她如此明显的情绪抵触举动,萧胤眯起眼,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很久很久,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半晌,这才耐着­性­子问她:“蓦蓦,你究竟要同我闹别扭闹到何时?”说这话时,他那素来关于挑高的眉梢垂敛着,看起来显得他有些没­精­打采。

“公子见谅,奴婢今日癸水来了,恐怕没办法侍奉公子安寝。”蓦嫣撇撇嘴,搬出早就想好了的理由砸过去,故意咬文嚼字地和他对着­干­:“奴婢担心那些污秽的东西玷污了公子,所以,今晚睡在地上就好。”

说到这里,她呲牙啮齿地冲着他毫无笑意地笑了一记,尔后,便翻过身,闭目假寐。

“胡闹!”听她说癸水来了,萧胤极慢地从­唇­缝里挤出了很难得的谴责言语,那冷然的声音里满是质问:“地上如此湿冷,要是真的睡上一夜,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仿佛是正等着他有这样的责备,蓦嫣一下子坐起来,毫不畏惧地抬起头与他对视:“既然公子怜香惜玉,担心奴婢受不了,那么,不如公子来睡地上好了。”她说得很大胆,也毫不留情面,甚至称得上是言辞尖锐,等着他像当初聂云瀚一样,被这个反诘给弄得左右为难,无法下台。

她就不信,这个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由里到外无一不讲究的狸猫皇帝,会纡尊降贵地甘愿睡在地上!

萧胤看着她挑衅的眼光,漆黑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了一抹恍惚,如同一枚钢针,刺得他的心微微痛楚了一下,就连胸臆中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汇聚,最终汇聚成了难以言喻的脆弱。他站起身,主动伸手去拉她,似是认输妥协。

“蓦蓦,你真的,那么恨我么?”他问得很轻,似乎在记忆之中,他从不曾这么小心翼翼地询问过谁这样的问题。

这种从未有过的忐忑,令他的心不踏实地跳动着,没了倚靠,没了支撑。

见他伸手来拉自己,蓦嫣几不可闻地用鼻音哼了一声,故意避开他的手,顺势又躺倒在地上。

这种拒绝和谈的态度,于萧胤而言,无疑是极度难堪的。他的脸­色­微微一白,手在半空中颇为尴尬地停留着。

好一会儿之后,他似乎又恢复了平素的波澜不惊,压低了声音:“如果你真的不愿和我同床,那么,就换我来睡地上吧。”只是,他眼中有着她没有留意到的光亮,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里明明灭灭着。

听他这么说,蓦嫣很不客气地从地上爬起来,毫无内疚感地顺遂他的言语,存心要看他会不会遵守诺言,真的去睡地上。

萧胤没有说话,见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床,这才起身,将地上的枕头被子什么的也一并扔上床,灭了烛火,颀长的身躯躺在地上,。

“我想,毁木措会很高兴,他的挑拨离间之计到底也算是有效用了。”喟叹一声,他感慨了一句,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听上去似乎还带着一些说不出的辛酸。

蓦嫣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没听他再发出任何声响,突然有点说不出的担忧,扒在床沿边上悄悄偷看他。只见他以手枕在脑后,目光炯炯地直视前方,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毫无睡意。

到底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地上是如何的湿冷,她心里有数,见他就这么躺在地上,连枕头被子也没有,多少还是有些心疼的,可是,一想到他之前如何肆无忌惮地利用叶楚甚,好一副理所当然的腔调,她便觉得心里堵得慌,不得不硬起心肠,翻了个身,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这算不算有所恃宠而骄?

他一定也在心里骂她自私无情吧!?

他对人毫无罪恶感的肆意利用,无所不用其极,和她此刻的举动有什么区别?说到恶劣,恐怕更甚吧?

其实,她不过是希望他能够将心比心,多想想他人的感受罢了。

就这么心绪不宁地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好像心里有什么牵挂似的,明明床榻舒适,被窝暖软,可她却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做的都是些­阴­阳怪气的噩梦。

直到,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缓缓贴近她,睡梦之中,没了那些涉及自尊理智的顾虑,她本能地依偎过去,一把抱住,像是寻到了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可怜巴巴地在其间蹭了几下,这才真正安稳地睡了过去。

于是,第二天醒来,某女眯起眼看着和自己同塌而眠的男人,一副万分不爽的模样,瞪圆眼睛指责:“你昨晚不是主动要求要睡在地上的么?!”

他竟然毫无信用地不知几时爬到了床上来,还把自己“塞”入她的双臂间充当大布偶熊,实在是太恶劣了!

男人淡淡地瞥了某女一眼,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带着说不出的­性­感,面­色­深沉得令人难以看透:“半夜里,你做了噩梦,一直哼哼唧唧地,吵得我睡不着。”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他之所以睡到床上来,全都是因着她毫无自觉地呓语搅人清梦的缘故,而并不是他没有信守承诺。

不得不说,这个理由实在是冠冕堂皇得有些离谱,言语之间,甚至还带着不求她感激零涕,只求她赐予一夜清净的感慨意味。

某女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手指眼看就要戳上男人那张俊逸的脸庞:“你个——”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了仆役的声音:“凌先生,北亲王的使者前来求见。”

萧胤应了声“带他过来吧”,便不再与蓦嫣继续争执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径自让门外的仆役盛来了用以洗漱的水。蓦嫣心里不爽,嘀嘀咕咕地念叨了好一会儿,见他不痛不痒,连眉头也没有挑一下,索­性­赖在床上,拉起被子蒙住头,那模样,哪里像是个贴身侍奉的丫头,倒像是一个耍脾气的主子!

须臾之后,那个北亲王的使者被仆役引着入了萧胤的寝房。

“凌先生,北亲王派我给您送了些礼物过来。”那使者的声音妩媚悦耳,带着说不出的娇媚甜腻,似乎是久已练就,增之一分则太甜,减之一分则太淡,再配上那恰到好处的巧笑倩兮,实在是一个百分百完美的高级交际花:“希望凌先生笑纳。”

蓦嫣躺在屏风后面的床榻上,听着这很有几分耳熟的语音,好奇把头伸出去张望。果不其然,隔着屏风,她隐隐约约看到了花枝招展的娰霏卿。

娰霏卿一身妖娆的装扮,身段娉婷,举手投足堪称无懈可击。此时此刻,她正捧着一个小巧­精­美的盒子呈到萧胤面前,看那模样,应该是什么价值不菲的玩意儿。

“所谓无功不受禄,凌某与北亲王没什么交集,真是承蒙他看得起我。”萧胤不怎么领情,只是看了一眼,也不伸手去接,径自端起桌上新沏的茶水啜了一口,语调悠然,言辞刻薄,颇有在­鸡­蛋里挑骨头的意味:“只不过,这等劣货,在北亲王眼里也称得上是礼物?!莫不是打发乞丐的?”

娰霏卿听出了萧胤的可以找碴,也不去计较,只是娇俏地轻轻笑了笑,把那盒子搁置在一旁的桌案上,这才说明自己此番前来的真正意图:“北亲王说,他与叶公子素来有交情,既然叶公子看上了凌先生的丫头,凌先生不如就把那丫头予了叶公子,成全一对露水鸳鸯,岂不是美事?”

这么一来,别说是萧胤,就连蓦嫣也知道,北亲王毁木措旨在搅乱这一池本就浑浊不堪的水,挑拨萧胤和叶楚甚的关系。许是期待着看萧胤和叶楚甚因着“捉­奸­”一事而互殴,可是却没能如愿以偿,于是,今天就派娰霏卿上门来添加猛料来了!

好个卑鄙无耻见缝Сhā针的毁木措!

“叶楚甚都没向我开口要人,北亲王倒是先一步热心地做起人情来了。”萧胤的反应冷淡得很,乍一听上去,言辞之间带着一分凛冽,脸上的笑容极淡,却也极冷:“若是把这个丫头白白给了叶楚甚,那么,谁来侍奉我?”

娰霏卿闻言,声音更是甜了几分,慢慢地偎到萧胤的身边,风情万种地靠上前去:“北亲王说了,凌先生想要什么样的丫头,只管告诉他,他定然会想尽办法为您找到,无论是资质和品貌,绝不会比这一个差。”说得虽然很是客套,可那暧昧不清的言辞,只差没有自荐枕席了!

这!这!这!

这算什么?!

蓦嫣一下子觉得胸腔里酸酸的,似是一下子便蓄积了不少莫名其妙的怪异液体,见不惯自己喜欢的男人被别的女人倾慕。

就在她酸不溜丢的以为,萧胤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和那娰霏卿做点暧昧举动,借以引发她的醋意时,萧胤的声音已经从屏风的另一边传来了。

“娰霏卿,你最好离我远一点。”那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性­感,却也出乎意料的冰冷无情,带着极浓烈的告诫意味,连一丝情面也不留:“你身上那股子娼­妇­的味道,我闻不惯。”

这下子,别说是娰霏卿,就连蓦嫣也怔住了。

娰霏卿难堪地僵在那里,好半晌不知该如何应对。

“霏卿本就是个娼­妇­,凌先生看不上眼,那也无可厚非。”到底是个识得进退的高级交际花,难堪的情绪似乎瞬间就被抛诸脑后,娰霏卿掩着­唇­,窃窃娇笑,眼眸若蓄了水一般,波光流转:“不过,听说凌先生很宝贝的那个丫头和叶公子——”她暧昧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刻意地想要激起萧胤的怒火,好一会儿才啧啧喟叹地摇头补充道:“看起来,那个贞洁烈­妇­似乎也不比霏卿好到哪里去。”

一听那意有所指地针对­性­言辞,蓦嫣的怒火一下子就烧上了头顶,正当她思虑着究竟要不要一跃而起,出去和那娰霏卿对掐一番时,萧胤却已经淡然地笑起来了。

“娼­妇­也分三六九等。”他那轻而徐缓的言辞听起来颇有点轻描淡写的意味,可一向内敛的眼眸中,突地就渗出了一缕毫不掩饰的戾气,令人心惊胆战:“像你这种,从南蛮一路被男人睡,如今睡到北夷来丢人现眼,还恬不知耻,引以为傲的女人,也不知该不该算是娼­妇­里头最下贱的?!”

此言一出,美人僵直!

“你?!”娰霏卿大惊失­色­,被萧胤言语中的暗示给惊得好半晌没能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她自认身份掩饰得极好,就连素来诡谲谨慎的北亲王毁木措也没能识破她的伪装,眼前这个身份来历皆似谜题的鬼医凌青墨,究竟是从何得知她的来历的?

“娰霏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见她连脸­色­都变了,萧胤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似乎有着扼住了别人弱点的快感,听起来颇为恶毒,却也大快人心:“你做的那些事,我全都知道,就连你留在毁木措身边效命的目的,我也知道。”

娰霏卿沉默了良久,似乎是在思虑该要如何应对。最终,许是知道否认也没有用,她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询问起他的意图来:“你想怎么样?”

萧胤轻轻哼了一声,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悠闲地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不想被毁木措知道你的身份,你最好乖乖听话。”看着那在水中上下飞旋的碧绿茶叶,他头也懒得抬,竟然能够将那胁迫的言语也说得如此魅惑人心,充满魅力:“你也知道,毁木措喜好如何收拾那些图谋不轨的女人,尤其是,像你这么放荡的女人!”

娰霏卿不说话了。

待得豁哄黑诈地从娰霏卿嘴里套出了毁木措的一些秘密,萧胤才意兴阑珊地放她离开,走前,他也懒得多做警告,只是漠然地赠与一句“好自为之”。

“那个女人——”蓦嫣听得愣愣怔怔地,见萧胤绕到床榻前,一脸似笑非笑,一时没有忍住,竟然打破了之前要冷战到底的决心,先一步开了口。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懊恼地几乎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记得蝶儿布吗?”萧胤坐在床榻边沿,看她从被窝里伸出头来,头发凌乱的模样,淡然一笑,为她释疑。见她错愕地点头,颇有些迷惘,这才接着往下:“蝶儿布就是南蛮王借口进贡安Сhā在内廷的探子,而娰霏卿,是安Сhā在北夷的探子。”

蓦嫣总算将一切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了。如果她没有猜错,应该是那南蛮的老藩王不愿再居于大汉的统治之下,可又没有能力反抗,只好背地里派这些女人出来搅搅浑水,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她很是奇怪,萧胤似乎什么都知道,也不知,他究竟是从何处得到这些消息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她好奇得半死,忍不住又开口询问。

“如果我能够早一点查清蝶儿布的身份,你就不会从我的视线里溜走。”萧胤答非所问地应了一声,伸手抚上她的脸,眼里竟然隐隐地透出了一抹哀怨和委屈,似是心有不甘,无可奈何:“若非如此,你也就不会遇上叶楚甚。”

他还真会转移话题呀,敢情,他是想借此表现自己的委屈,再顺道发泄一下醋意?

而且,他早前还说自己不会武功来着,可照她最近的观察,他分明是个行家里手!

由此可见,这个男人嘴里,没一句真话!

她要是再相信他,她就是脑残!

“哎,谁问你这个了?!”蓦嫣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把头重新蒙进被窝里,语焉不详地咕哝了一声,算作回应:“不说拉倒!”

又是接连好几日的冷战,越到后来,蓦嫣就越发现,自己的心理防线其实很是薄弱,已成岌岌可危的趋势,好几次,她都差一点在萧胤那无下限的软硬厮磨下妥协。

这一晚,她去摄政王府的总管那里替萧胤吩咐了一些颇为讲究的日常用度,回到寝房,竟然发现萧胤在屏风后头更衣,而床塌上放置的那一套,正是夜行衣。

许是被当日叶楚甚身穿夜行衣受伤的模样给骇出了心理障碍,她一见那夜行衣刺目的青­色­,顿时便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连话也说不太利索了。

“你,你,你换夜行衣做什么?!”

萧胤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她那惊诧的表情,并不回答,仍旧慢条斯理将夜行衣套在身上。直到穿妥贴了,才好整以暇地开口解释。

“蓦蓦,你既然舍不得让叶楚甚去涉险送命,那么,我就只好亲自去了。”

“哎,你!”听听,这话里的委屈意味多么浓烈呀!蓦嫣一时语塞了,嘴角抽搐了一下,却不知该要用什么言语反驳过去,只好讷讷地轻声追问:“你到底要去哪里?”

“想必,叶楚甚已经告诉了你,我来北夷是为了逼反毁木措。”萧胤的眸光复杂至极,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却也不打算对她隐瞒真情:“我今晚要入北夷皇宫,去会一会贺兰贞。”

见蓦嫣不说话,他扬起眉梢,随即自嘲地吁了一口气:“你如果真的那么恨我,大可以咒我今夜有去无回,最好万箭穿心,死了也没人收尸。”

乍一听这话,蓦嫣的脸­色­一变,气急败坏,张口就想把孝敬的话给卷过去。

“蓦蓦,你的癸水完了吧?”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发作,他便伸出手指,点住她即将忍不住脱口而出的咒骂,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见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本能地点头,那俊逸的脸上便扬起了笑意,温暖的指尖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嘴­唇­,气息已经移到了她的耳畔,灼热的呼吸抚着敏感的耳廓,径自诉说着暧昧不清的言语:“乖乖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为你变做禽兽。”

语毕,他快速地轻啄了一下那嫣红的嘴­唇­,像是为这约定立下一个不容反悔的契据,尔后,便无声地出了寝房。

蓦嫣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没反应过来。待得她将萧胤言语中的所旨意图想明白,她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禽兽不如

乖乖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为你变做禽兽。

蓦嫣傻傻地坐在灯前,望着桌案上那偶尔爆出火星的灯花,想起萧胤走前那句暧昧不清的言语,脸一阵火烧火燎的。

此时此刻,这暧昧的话语背后有着何种深意,她自然是明白的,只不过,想起萧胤之前所说要去北夷的皇宫,思及上次叶楚甚夜探北亲王府,为了偷看布兵图,结果不慎被倒戟所伤,她又开始心绪不宁起来。

也不知北夷皇宫守卫是否森严,此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竟然就和她开那么莫名其妙的玩笑,要她诅咒他万箭穿心,死了没人收尸。

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乌鸦嘴!

天知道,她如今只想着要他毫发无伤地回来,什么冷战呀,利用呀,抵触情绪呀,和他的安全相比,全都像是芝麻绿豆­鸡­毛蒜皮,那么不值一提。那一日,见到叶楚甚受伤,她便就已经是止不住的心悸,内疚,心里像是被针胡乱地扎上,千疮百孔,无数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狠狠疼痛着。可眼下,不过是虚构一下萧胤受伤的可能­性­,她就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倘若他真的受了伤,她不立马心碎癫狂才怪!

看吧,她就知道,她一紧张就要抽风,如今,自己也被抽成了一个乌鸦嘴了!

望着窗外漆黑的天幕,一颗星子也看不到,整个夜幕如同怪兽笼罩下的­阴­影一般,黑黝黝的,蓦嫣思来想去,担心萧胤有个什么闪失,决定去找叶楚甚商量商量。倘若真有个什么万一,也总有个人可以商量,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也总强过自己在这里坐立不安地胡思乱想。

思及至此,她便步履匆匆地出了寝房,绕过外头的水榭,眼见着离叶楚甚所居的院落还有数步之遥,身后突然有一阵怪异的风刮过后脑勺,惊得她连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她警觉地转过身,只见娰霏卿笑盈盈地站在她的身后,像是夜半荒宅里出现的勾魂女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血液倒流。

“小姑娘,又来私会叶公子么?!”那娰霏卿扬起嘴­唇­,似乎很是愉悦,还不等蓦嫣反应过来,便扬起手,劈上她的颈侧。

蓦嫣只觉得颈项一麻,便软软地晕了过去。

刺骨的冷水毫不留情地泼在蓦嫣的脸上,像是万千的蚂蚁在噬咬一般麻痹地疼痛,逼着她不得不从昏迷中慢慢地清醒过来。

一股令人作呕的­阴­风扑面而来,­阴­风中夹杂着恶臭、血腥和某种­肉­类腐烂的味道,在明晃晃的火光中,蓦嫣睁开似有千钧重的眼皮,刺眼的强光令她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本能地想要抬起手揉揉眼,可是手却完全不听使唤。

不只是手,还有脚,全身的关节有一种说不出的酸痛,像是一个长久以来习惯蜷着的人被迫长时间地将身体拉直到极限,连每一寸的软骨,都在叫嚣着疼痛。心里一阵没由来的凉意,蓦嫣睁开眼,却见眼前出现的不是勾魂女鬼一般的娰霏卿,而是一脸诡谲笑意的北亲王毁木措。

“小黑。”火光之下,他笑得似乎很是愉悦,那张原本很有男子气概的俊脸也被染上了一层鎏金般的光泽,衬上那高深莫测的微笑,如同佛教壁画中的夜叉煞神。此时此刻,他意态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把玩着一根粗大的皮鞭,兀自用听似热络地昵称唤她,让她不由打了个寒噤。“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呵!”

蓦嫣恶寒地抖了抖,快速地压下心里的忐忑,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墙上环绕的火烛将那并不大的斗室照得亮如白昼,虽然明亮,可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潮湿森冷的气息,即使地上铺撒着呛鼻的石灰粉,仍旧掩盖不住血迹斑驳的墙上那极浓重的血腥味。四周放着各式各样铮亮的刑具,红彤彤的火炉上炙烤着烧红的烙铁,而她,则被五花大绑地半吊在墙壁上,手铐脚镣,一样不少。

即便是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走路。蓦嫣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如今定然是处境不佳,唯有走一步算一步,尽量拖延时间,希望能够像前几次一样,有个救场英雄能够挺身而出,解救落难的美人。

扬起满脸迷人的笑,她抿起嘴­唇­,眉梢一弯,抛过去的也不知算不算媚眼:“北亲王真是客气,要请我这么一个小丫头来,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眨巴眨巴眼,她轻压下心头的恐惧,打算先探探毁木措的口风:“北亲王这么晚请我来这里,我家公子应该不知道吧?!”

毕竟,娰霏卿是在叶楚甚所居的院落外头掳走她的,老天千万保佑,希望眼前这个­阴­险狠毒的男人不知道萧胤去了北夷皇宫!

毁木措缓缓地起身,脸上的笑容开始染上了一层寒意十足的冰冷。“你以为本王真的怕了那凌青墨么?”将皮鞭有意无意地在掌心里轻轻地敲击着,他走到蓦嫣身边,用皮鞭在她的脸上流连一般轻轻抚触着:“本王不过是不想得罪了素来有交情的叶楚甚罢了。”

在那皮鞭的抚触之下,蓦嫣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指都有些僵直了。“听说北亲王前几日还热心地做人情,想让我家公子成全了我与叶公子的情愫。我正想着该要如何感恩零涕,不想,现在就有机会了。”她没有瑟缩,反而是涎着脸皮迎上去,说着客套话:“只不过,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微微笑了一笑,她垂下眼睑,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在他面前太依附萧胤,以免引起他的怒气,平白地遭殃。

既然他也坦言不想得罪了叶楚甚,那么,唯有祈祷他能看在叶楚甚的面子上,不对她有太过残酷的举动才好。

“本王看你也该是个识相之人,定然不至于做一些损人又不利己的事。”一般的女子在如此情境之下,早该吓得瑟瑟发抖了,可眼前这个女人,竟然还能如此镇定,笑得像朵花似的。毁木措知道自己遇上了个难缠的对手,立马拉下脸来,生硬的语调,深邃­阴­鸷的眸子像是两块寒冰,致使他此刻从头到脚凌厉得半分缓和也没有。“不如,由你来为本王解解疑惑,待得本王茅塞顿开,本王便想办法让你跟着叶楚甚远走高飞。”

他的话一出口,蓦嫣差点没有噗地一声笑出来。

这话可真是让人感激戴德呀,只可惜,善解人意的他完全搞错了方向。

“我素来脑子就不怎么好使,还有些笨嘴笨舌的。”堆起满脸的笑,蓦嫣继续不紧不慢地拖延着时间:“只担心解不开北亲王的疑惑,不如,北亲王还是——”

“少和本王耍嘴皮子。”毁木措猝然打断蓦嫣推脱的言语,平静无波的黑眸陡然一眯,光芒转为冷冽,脸上绽出一抹可怕的凛厉,让人看得拼命颤抖。他用最低沉的声音徐缓的开口,似乎已经没用耐心了,直奔主题而去,薄­唇­缝里挤出的冰冷言辞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冰珠子,毫不留情地砸过去:“说!凌青墨到底是什么人?!”

蓦嫣不由得微微战栗。

此种情形之下,无论是出于何种考虑,她都是不能说实话的。一来,若是曝露了萧胤真实身份,固然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二来,毁木措一直很希望挑起叶楚甚和萧胤之间的矛盾,此次,想必没有人知道她被毁木措给掳来了,若是她透露了他想知道的秘密,难保不会被他杀了灭口,用以栽赃陷害。

“显而易见,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努力挤出灿烂的笑容,让笑靥上的花儿开得更欢了。语毕,在毁木措黯沉的脸­色­之下,她竟然还兀自偏了偏头,反诘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问题:“怎么,难道北亲王看他像个女人吗?”

见她并不配合,毁木措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黑眸里闪动着跳跃的火焰,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便有耐着­性­子问:“他与贺兰太后到底是什么关系?”

“应该不是男人和女人的常见关系。”蓦嫣垂下头,笑了一笑,在那个空挡里,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倒是闪神思索了一个乱七八糟的问题。也不知萧胤­干­嘛要半夜里去找那贺兰贞,难不成是要施美男计么?这么想着,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醋意,抬起头,她径自又笑了笑,拖长了音调:“当然,也有可能是。”

毁木措挑起浓眉,紧眯的黑眸中闪过了显而易见的怒意,被她那笑靥如花的模样给挑衅得怒火中烧,好半晌,才脸­色­严酷地一字一句给出最后的警告:“你和本王装疯卖傻?难不成,你是敬酒不吃,想要吃罚酒!?”

“抱歉得很,我不会喝酒,一沾酒就醉。”蓦嫣回答得熟极而流,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迎来暴风雨的洗礼了,她暗地里咬咬牙,做最后的心理准备,甚至寻思着要不要高声背诵高尔基的《海燕》,给自己以­精­神上的力量做支撑。

这下子,毁木措的脸是真正正地垮下来了。“你别以为本王不敢动你!”他突然伸出手,狠狠扼住蓦嫣的下巴,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的颌骨给捏碎。尔后,将手里的皮鞭啪地一声掼在地上,他慢条斯理地踱回椅子上坐下,冷笑着吩咐一旁的人:“用这浸过盐水的毛刺鞭子,好好地招呼这位讨罚酒吃的娇客,小心,不要抽花了她这张引人注目的脸!”

暴风雨来临了!

随着皮鞭很有质感地抽响,蓦嫣只觉得像是有类似猛兽舌头的东西舔过自己的右肩,撕破了那本就不怎么厚实的衣衫,爆发出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令人眼前不由自主地一黑。甚至于,那一刻,她能感觉到鞭子带出的点点血迹喷在脸上和颈项上。

这感觉,真是疼到了骨子里,比不打麻药做手术还要刺激!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极的呻吟,接着,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像是源源不断,接踵而来!

据说,有些虐待狂很乐意于看到被害人痛哭流涕求饶的样子,越是求饶,他就虐得越加兴致高涨。蓦嫣死死咬着牙,绷紧了脚尖,痛得眼前一阵昏黑,甚至不敢换气,生怕自己一时痛呼出来,令眼前的毁木措更加兴奋。

当­肉­体的忍耐达到了极限,她终于痛得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盆冷水泼过来,这一次,不仅仅是冷,那水渍溅在伤口上,随即带出了一波惊涛骇浪般的疼痛感,侵蚀着皮­肉­,把疼痛渗尽骨血中,令人几欲疯狂。蓦嫣虚弱地张开嘴出了口气,哀哀地惨叫了一声,这才尝到那溅在­唇­上的水是咸咸的,立马醒悟过来,明白那泼醒自己的水是掺了盐的。

气息奄奄地睁开眼,她看到毁木措凑近的脸,那上头有着深深地惋惜。“你这是何苦呢?”他啧啧地摇头感慨,就连眼里的怜悯也带着诡谲的目的­性­:“本王素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真的不想在你身上破例。”

“你……还真是怜香惜玉呀……”蓦嫣吁了一口气,讪笑得有气无力,原本开在脸上的灿烂笑花,已经恹恹地,似乎快要凋落了。

伸手温柔地抚摸着蓦嫣的脸,顺道擦去那溅在她脸上的斑斑血迹。此时的毁木措显得很温柔。“告诉本王,凌青墨到底是什么人,此次前来北夷,目的何在?嗯?!”他把话说得很轻柔,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在刑讯,倒像是在和情投意合的女子窃窃私语着绵绵情话。最后那带着鼻音的“嗯”字一出声,他的手便滑到了她右肩的伤口上,隔着已经破破烂烂的衣衫按了下去!

蓦嫣冷不防痛得长嘶一口气,差点没有当场昏过去。“你真的想知道?”她死死咬着牙,等着那一波的疼痛快些过去,尔后,在毁木措明显的惊喜目光之下,她惨然一笑,连前一世的家乡方言也毫不犹豫地捐献出来,用以孝敬眼前这个嗜血的男人:“他是你家祖先人板板,这次来就是要教训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龟儿子!”

毁木措本以为她终于打算开口透露点有价值的消息了,可没想到却是毫不相­干­的辱骂。虽然,以他的汉学造诣不是很能听懂,可是,却也隐隐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随即脸­色­一黑。“给本王狠狠接着打!”他背着手走了几步远,突然猛地转身,厉声喝着,无情地吩咐那行刑的人继续。

在一声又一声或沉闷或清脆的鞭响之后,蓦嫣已经没办法再咬牙继续忍耐了,只能随着那鞭子抽打的声音发出或高或低的尖叫和呻吟,偶尔尖着嗓子叫骂:“你个瓜娃子……砍脑壳的憨货……你连你老妈也敢打……你下辈子投胎不做万年总受才怪……哎哟……爆菊爆得你欲哭无泪……哎呀……”

也不知打了多久,或许是毁木措已经厌烦了这单一的刑讯方式,他面无表情地命人将蓦嫣给解下来。蓦嫣的身上已经满是伤痕,脸站稳的力气也没有,脚一沾地便就软软地瘫了下去。

毁木措­操­起她软弱无力的身子,便将她扔在了墙角的石床上。那里,本是用以给嘴硬的囚徒施以钩肠灌毒等血腥惩罚的,只不过,此刻,他觉得,他有更好的方法让她开口。

“小黑,你知道,本王素来是怎么对付那些图谋不轨的女人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蓦嫣,毁木措脸上凝着残酷至极的笑,眼眸中灼烧着火焰,带着属于兽类的狰狞和冷漠。

蓦嫣意识到他的意图,又思及萧胤曾经对她说过毁木措那变态的癖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可还是鼓起勇气怒目而视:“欺凌女人的男人是禽兽……”无论怎样的鞭打和刑讯,她都可以不在乎,可这一刻,她真的开始怕了,那瞪大的漆黑眼眸让脸显得了更加惨白,就连腮边也染上了一抹凄厉的嫣红:“毁木措,你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终于看到她的神­色­中有了一抹惧怕,毁木措满意得无声冷笑,眯起眼,俯下身子,将她细致的眉眼逐寸地打量了一遍,那眼神如同嗜血的狼,泛着饥饿的光:“你这楚楚可怜的荡­妇­,那晚在叶楚甚的身上叫得很欢很享受嘛!看来,凌青墨把你调教得真不错!怎么?!叶楚甚玩得,我毁木措就玩不得?”

语毕,他伸手一把撕了她破碎的衣裙,在她的尖叫声中,将手探到她的胸前,毫不怜惜地抚摸着。“在囚室里,本王还没试过呢,说不定会很刺激!”他眯起眼,­唇­边霎时间勾出一抹不带笑意的冷笑,讥诮地开口:“瞧瞧你这单薄的身子,也不知道,本王玩过你之后,你还能再受得住几个男人?”

下一瞬,他脱下自己的衣物,倏地翻过蓦嫣毫无抵抗力的身子,强迫她跪在石床上,大手掌住她纤细的柳腰,并不知道眼前这朵是尚未绽放过的花儿,只是径自打算以类似兽类交脔的方式,好好的凌虐这个嘴硬的女人。

蓦嫣跪在石床上,受了刑的身子动弹不得,只能咬紧牙,在毁木措的摆布之下摆出了最屈辱的姿势,惶惶地等待着那即将来临的侮辱。

想不到,她的第一次竟是在这种地方,和这种男人。这剧情,真他令堂的天雷滚滚!想想,不久之前,她还满心欢喜地等着她的狸猫毫发无伤地回来为她变成禽兽,可没想到,如今,禽兽没等来,等来了个禽兽不如。

看来,刘欢大哥唱得很有教育意义,该出手时就出手呀!此时此刻,她无比后悔,那一夜为什么没有放纵自己和叶楚甚做了,就算是有乱纲常又如何,至少,叶楚甚会很温柔,不会让她有如今这糟糕的心情和注定会造成心理障碍的初次体验!

毁木措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强迫她分开双腿,眼见着便要长驱直入——

“毁木措!”

千钧一发之时,伴着怒气冲冲的声音,救场英雄终于在最后一秒赶到,阻止了即将来临的侮辱。

暴风雨前的炸雷,已经被证实,原来只是个炸得比较响的烟雾弹。

“向神医?!”毁木措见到手提长剑一脸寒冰的向晚枫,有点诧异。松开扼在蓦嫣腰际的手,他无谓的耸耸肩膀,慢条斯理的起身,俊颜透着恶意的笑容:“这么晚了,不知神医有何指教?”

没了支撑,蓦嫣只觉得身子一软,瘫在石床上,蜷得像一只虾米,因伤口碰到了冰冷的石床,只能发出凄凄的哀鸣。

“你敢动她?”向晚枫极慢地棱起原本秀气的眉,微微抽搐的嘴角泄露着他素来潜藏的情绪,那分明是难以再继续隐忍的怒气。手中的剑利落地一挥,直指毁木措的胸口,他的声音冷得像是从森罗幽冥殿传上来的一般:“你难道不知道么,她是我向晚枫的女人!”

毁木措嗤然地一笑,垂眸看了看蓦嫣,不无戏谑地调侃:“小黑,你的姘头还真是不少,凌青墨,叶楚甚,现在,还要加上神医向晚枫。”

“你个瓜娃子……”蓦嫣痛得哀哀叫,可是还不忘轻蔑地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骂道:“老娘的姘头遍布天下,要不然,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禽兽不如的小杂种!?”

眼见着毁木措刷地变了脸­色­,想先下手为强地一把掐死自己,向晚枫已经提剑运气袭了过来。

这囚室本就不大,向晚枫与毁木措缠斗着。一只温暖却稍显单薄的手臂扶起蓦嫣,用衣衫将她不着寸缕的身躯裹起来。

她有点怅惘地睁眼一看,竟然是莲生。

“主人,莲生马上就带你回去!”那小正太低低地吭了一声,瞳眸比向晚枫更冷,可是,却一点也没有让她感觉异样。

大约是身体已经超出了忍耐的极限了,蓦嫣点点头,放心大胆地晕了过去。

天翻地覆

萧胤面无表情地看着床榻上只裹了一件单薄衣裳的蓦嫣。她在昏睡,可却睡得很不踏实,因她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鞭痕,不能盖被子,所以,只好在屋里架起了红彤彤的火炉,将空气也炙烤得一并发烫。

他没有想到,去了一趟北夷皇宫,成功地按照自己的计划说服了贺兰贞呣子,甚至是顺利地拿到了瑶池琉璃果,可回来之后,却愕然见到这么一番情景。

他果然,是一步也不该离开她的呵!

伸手拉开那衣裳,他细细地看着那些鞭伤,每一条都有两指宽,鞭痕外侧还有沁着血丝的伤痕,被挂擦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一看便知是毛刺鞭。

他心知肚明,毁木措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这次抓了蓦蓦去,定然是想借重刑拷问出点与他有关的秘密,他承认是他过于自负疏忽了,可是,却并不意外。甚至于,他也不是没有预想过这样的Сhā曲,所以,老早便已经做好了被蓦蓦出卖的准备。就算被毁木措知道了他是萧胤,那又如何,他既然敢来北夷,就定然是有所安排的,哪里那么容易遭到胁迫?

原本,他是打算办完了正事,回来便顺遂她的心愿,要了她。他知道,这是个感情用事的女人,既然她这么希望成为他的女人,那么,让她的身心一并属于自己,或许不会是坏事。如她所愿,给她挂个自己的头衔,那又如何,总好过时时担心她心猿意马,平白生出些不确定的因素,坏了他的谋算。

可是,他几乎什么都预想到了,却惟独没有想到,这个他原本没有抱太多忠诚希望的女人,竟然宁肯受刑,也没有透露出与他相关的半个字,只是一路嚎骂。

那种鞭打,连男人都受不了,可她——

那一刻,萧胤的心情很复杂,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心疼,只觉得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摧枯拉朽地一举击溃了他素来深锁的心墙,连带的,那些一直以来被他笃定的,深信不疑的东西,也被这力量一并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谋算了人事,谋算了人心,甚至,还谋算了人情。他承认,他故意要让向晚枫以为,蓦蓦是他的弱点,把向晚枫的注意力吸引到蓦蓦身上,才好在背地里进行那些不为人知的谋算。

他从不认为,他会有被人扼住的弱点。

更可况,蓦蓦是殷璇玑的女儿!

可现在,他却开始相信,他的蓦蓦,或许在某一天真的会成为他的弱点。

他的,足以致命的弱点。

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她锁骨处的那道伤口,不料,她却哀哀地呓语了一声,睁开朦胧的眼,恍恍惚惚地看着他。

“狸猫。”她眨眨眼,似乎是想挤出一抹笑,伸手便要来抓他的衣袖,可是却碍于肩膀上的伤,手只努力地伸到半空中,便颓然地落到床榻上。这一动,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那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也成了呲牙啮齿的怪相。“好痛!”

见她清醒了,他并不回答,也没有主动伸手去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或者,在谋算什么。

深深吸了一口气,合上眼,好不容易压制住那一波侵袭而来的剧痛,蓦嫣复又睁开眼,也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真人还是幻象,只是断断续续地说着:“你老半天不回来。”那语气,细细听来竟像是娇嗔,有着点点埋怨,到最后,有猝然变成了撒娇,仿似自己不是受了伤,而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我被人用鞭子抽了。”

“嗯。”他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仍旧眉目平静,未几,却见莲生开了门进来,目不斜视地递上了一个小瓶子,尔后又悄无声响地出去了。

将那瓶子里的药倒在手指上,黏而透明的,带着点花草的淡淡清香,他尽量将力道放至最轻,一寸一寸徐徐地涂抹到了那些鞭伤上头。只希望那白玉一般无瑕的身子,不要留下了一点伤痕才好。

这样,他才能逼着自己忘了这件事,硬起心肠,不至于被内疚的情绪席卷,失了理智。

“狸猫。”见他面无表情,她开始觉得有些委屈起来。虽然,她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会说出那些安抚的柔情言语,可是,至少,他也应该表现出一点点的在乎吧,而不是眼前这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连眼里也没有一丝起伏的波澜。

“我受伤了,你会不会心疼?”见他不回应,她试着问了问,想要抑制着心里那酸楚的情绪,可是,疼痛压抑不住,就连情绪也终究压抑不住,泄漏出来的那一点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灼热了她的眼眶。

见她红了眼,眸中似是有泪水即将潸然而下,他的手指略略僵了僵,突然利落了起来,将那些渗血的伤痕速速抹完,扯过那单薄的衣衫随意盖住她的身子,便不再看她一眼。

尔后,将蓦嫣一个人留在床榻上,萧胤径自起身出了寝房,却见莲生恭恭敬敬地站在外头。

萧胤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住,回头看着低眉顺目的莲生。“在你眼里,你的主人到底是蓦蓦,还是向晚枫?”他眼眸黑亮,呈现出一种兽类的凛冽,就连话也问得很不客气,一语道破了莲生这么久以来为向晚枫做眼线的事。

莲生也不抬头,只是垂着脸,声音平板:“莲生虽然愚钝,但,少主和主人的区别,还是分得清的。”

萧胤久久地看着他,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话具有几分的可信度。“那好。”许久之后,他似是做出了某种决定,微微颔首,从衣衫里掏出了一个小锦盒:“我信你是个一言九鼎的男人,你把这仔细收好,等到出了北夷的势力范围,再交给你的主人。”

见莲生点头接过了锦盒,他这才一扬衣袖,带起了一潮极冷极慑人的风。

“让叶楚甚和向晚枫带着她,马上走!”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没错,用天翻地覆来形容如今的北夷,的确是再适合不过。

听说,北亲王毁木措趁着摄政王毁木赞病危之时,夜半带兵,先下手为强,抄了摄政王府,杀了自己的兄长和侄子,接管了北夷的军政大权。

听说,北亲王毁木措逼宫夺位,硬是将贺兰贞太后和小皇帝关在大政宫中,活活焚烧致死。

听说,有士卒因不满毁木措狠辣无情的手段,不服其命,竟然哄闹着一把火烧了国库和粮仓。

听说,北夷都城岽丹的百姓被乱军一番烧杀抢掠,凄惨无比,有个平民因妻儿被杀,怒意难遏,竟携带着火药炸毁了存放兵器和铠甲的处所。

听说,听说,全都是听说。

每一个传闻都与毁木措的狠辣无情有关,每一个传闻都指责他是禽兽不如的­阴­谋叛乱者。

毁木措如愿地成为了主宰北夷军政大权的人,可是,他一点也不高兴,甚至于,颇有焦头烂额的趋势。

数年来,他虽然的确是在谋算着,策划着,要将那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可是,在羽翼未丰,或者说是没有万全把握之前,他是绝不会轻易地起兵动手的。

其实,他带兵前往摄政王府之时,摄政王府已经是一片死城,毁木赞与毁木嵩父子俱死,那些丫鬟仆役也都逃得七零八落。凌青墨,向晚枫,叶楚甚,甚至那个小丫头,都不见了。

尔后,他有所觉察,带兵前往皇宫,却愕然地发现大政宫起火,火势蔓延极大,差点就烧了大半个宫城。等到火势得到控制之后,他才听得有内侍唯唯诺诺地窃窃私语,指称贺兰太后和小皇帝起火前似乎在大政宫里。

至于那什么烧毁国库和粮仓,炸毁了存放兵器和铠甲之地的事,更是来得极为突然,猝不及防,不只达到了目的,还使得军营中的那些不满的士卒差点就发动暴乱。

看来,这一切,是有人早已预谋的。

他知道,那谋算嫁祸之人,多半是凌青墨。

只不过,一个小小的鬼医,哪里来这么大的能耐,竟然险些颠覆了整个北夷的国都,还能如此诏告天下一般,将这污秽的帽子全都扣在他的头上!

这凌青墨,绝不简单。

摄政王府中,毁木措命人在萧胤之前住过的寝房内大肆搜掠了一番,希望能够搜掠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可谁知,那寝房­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竟然像是之前不曾住过人。

他有点错愕,命那些侍卫先行退下,一个人坐在那屋子里发起呆来。

就在他冥思苦想着凌青墨的可能的身份与来历时,耳旁闪过一缕极轻的风声。到底是个时时谨慎步步为营的人,他猝然起身,拔出配在腰间的刀,却见凌青墨静静地站在寝房门口,一双眼眸中带着黯沉的­阴­霾,手中倒提着长剑,满脸神­色­淡然。

“贺兰贞呣子究竟被你带去哪里了?”那一刻,毁木措像是突然咂摸出了一点什么,一张口,便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如今,他若是想要统御北夷,恐怕是无法如愿的,除非,有人愿意为他的清白做个见证。

他知道,贺兰贞呣子定然没有被烧死,一定是被眼前这个凌青墨给藏起来了。

萧胤淡淡地笑了,看来,眼前这个男人还不算是很笨,至少,猜到了他的谋算是与贺兰贞有关。

他慢慢地踱进屋内,脸­色­深沉得犹如谁也看不透的寂寂深海,尤其,他手中的长剑尖端还兀自滴着血,应该是已将附近的侍卫都解决了,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出现在这里。

“这碍眼的孤儿寡母就此消失,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么?”伸手扯下|­乳­白的帐幔子,擦拭掉那锋利剑尖上残留的血迹,萧胤瞥了毁木措一眼。那犀利的目光,如同剜心的匕首,狠辣至极:“你居心叵测,不仅起兵叛乱,还毫无人­性­地杀了自己的兄嫂侄儿,妄想一统北夷。你猜猜,一旦你真的打算登基为帝,北夷的百姓会不会就此臣服于你这种禽兽的统治之下?”

原本,他只是想要尽快逼反毁木措,没打算赶尽杀绝,可是,这个不羁毒辣的异族禽兽,竟然胆敢动他萧胤的女人。

这分明是自找死路!

如今,甚至不需亲自动手,整个北夷,自然多的是人要与毁木措为敌,恨不得取他­性­命!

这,也算是替蓦蓦出了一口恶气吧!

毁木措凛起眉,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如今看似风光,实则无路可走的桎梏处境是拜眼前这个男人所赐。“你故意陷害我?”他气得将牙齿咬得格格响,手指抓紧了手中的刀,恨不得上前将其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陷害?”听得他这恨意拳拳的言语,萧胤哼了一声,似是嗤笑:“你不是早有此意了么?我不过是成全你罢了!”

眯起眼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精­明且深藏不露的男人,毁木措毫不掩饰满身凌厉的杀气,厉声喝道:“凌青墨,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难道没从我的丫头嘴里知道么?”萧胤诡谲一笑,知道他已经恼羞成怒。如今,正好可以挑衅利用一番,然后从他身上夺过出城的令牌。

“怪不得你还留着不肯走,原来,你是打算留下看看本王如今的狼狈处境,替你的丫头出出气?”毁木措脸­色­铁青,却突兀地笑了起来。他挤挤眼,像是突然找到了萧胤的弱点,言辞粗俗暧昧,堪称下流:“说实话,你那丫头调教得的确不错,牙尖嘴硬,呛人得很。那身子,摸起来可真是销魂,­干­起来滋味也一定很不错,只可惜,本王提枪上马,却被向晚枫给打断,没能如愿,不过,看那日叶楚甚­干­得那么尽兴就知道,肯定是如登仙境——”

虽然向晚枫只是­阴­沉着脸,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可此时,萧胤立马就体会出了毁木措这粗鄙下流言辞背后的深意。他突然明白蓦蓦为什么那么委屈。那种委屈,不仅仅是被鞭打拷问的疼痛,很可能还有粗暴兽­性­的凌虐,令人不堪忍受!

“闭嘴!”他是真的怒了,沉沉地呵斥一声,不由分说,剑尖直向着毁木措的胸口刺了过去。

萧胤武艺高强,那常年拿惯了狼毫的长指,使起剑来堪称得心应手。毁木措用的是刀,应该也不弱,可是,两厢较量之下,却似乎比不上萧胤剑术的­精­妙与专觅弱点的犀利。大约交手了数百个回合,那房间内无论是桌椅还是床帏,全都都刀光剑影而变得破烂不堪。渐渐地,他开始难以招架,在萧胤凛冽的攻势之下越发呈现出败绩。

一个近身的较量,萧胤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左肩,稍稍旋转剑柄,抽出剑尖时,带出了一股殷红的血流。那剧烈的疼痛逼得毁木措不得不连连后退了数步,以刀支撑着身体,勉强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脸一下就惨白了。

萧胤冷着脸,正打算上前从他身上寻觅出城的令牌,可胸口突如其来的悸痛令他顿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咬牙闭上眼,他感到了体内潜伏的毒素在血液中流窜,开始扼住四肢百骸的重要关卡,非要用全身所有的内力来压制,才不至于就此昏厥。

那该死的长寿阎王,竟然选择在此刻发作!?

看来,人算始终不如天算!

“本王打不过你!不过,看你现在这模样,也大概是逃不了了。”毁木措从萧胤那摇摇欲坠的身形上看出了破绽,忍住痛,洋洋得意地一笑,认定老天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凌青墨,你到底还是要落在本王手上了!”

没错,这里到底是他的势力范围,一旦他在这里呆了太久没出现,总会有人前来寻找的!届时,他便要好好地“报答”眼前这个图谋不轨的男人!

可惜,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了一个清亮的,有几分熟悉的女声:“禽兽不如,你大概也想不到,你有一天也会落在我手上吧?!”伴着那言语,紧接着,一块坚硬的砚台狠狠敲在他的后脑上,敲得他闷哼一声,顿时直直地栽倒在地。

萧胤听到这极为熟悉的声音,几乎误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睁开眼,果然,那个笑得极为愉悦却仍旧掩不住呲牙啮齿疼痛的脸,不正是蓦嫣么?

“蓦蓦?!”他唤了她一声,满脸的不可思议,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该高兴还是无奈。

“小黑!?”惨遭袭击的毁木措躺在地上,几乎没办法动弹。在看清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是谁后,他正打算尽力摸索手边的刀,却被蓦嫣抢先一步将刀给踢得老远。

“你怎么会——”萧胤见着那蹦蹦跳跳过来扶他的纤细身影,胸中涌起的悸痛和暖意交织成了一道融合的洪流,让他那原本肃然的脸不由自主泛起了温和的笑容。

“你能为了我来北夷涉险,我为什么就不能为了你偷偷跑回来?”蓦嫣扶住他,毕竟自己身上的鞭伤还没痊愈,如今这粗糙的衣料反复摩擦之下,疼痛自然难熬,连冷汗也被逼出来了,可她却只是频频深呼吸,并不呼痛,尽力扶着萧胤走到毁木措跟前。

幸好她听到向晚枫告诉叶楚甚,说什么萧胤的毒应该快要发作了;幸好一出了岽丹,莲生就将那装着布兵图和瑶池琉璃果的锦盒交给了她,并且坦言这是萧胤给的;幸好她偷偷地跑回来,混入城中;幸好她在此守株待兔,要不然,今日,她的狸猫若是失手被擒,那就惨了。

绝对比她那日更惨!

“毁木措,你不是想强Jian我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毁木措,蓦嫣突然气不过,一脚踹向他的胯间,咬牙切齿地恨恨反问:“你不是还想找一堆的男人来轮­奸­我么?!”

毁木措一声闷哼,双手不由自主地捧着那遭到突袭的要害,俊脸立马因剧痛而涨得犹如阉渍过的猪肝,呈现出绛紫­色­。

看着他那疼得叫不出的模样,蓦嫣很觉得解气,扬起眉看着萧胤,满眼笑意:“狸猫,如果我把他这个想做北夷皇帝想得发疯的家伙给阉了,让他从此断子绝孙,会不会很有趣?”

萧胤没有搭腔,只是将手里的长剑递给她,示意她可以随心所欲。

“你!”毁木措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打算,那涨得紫红的脸一下子呈现出惊骇的表情,就连虚张声势的威胁也变得有些勉强:“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蓦嫣从萧胤的手里接过剑,只觉那剑用起来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轻巧,冷不防又是一脚,踹向毁木措的要害:“我要你这辈子都欺凌不了女人!”

接着,在毁木措几乎带着哭腔的哀鸣中,她舞了舞手中的剑,寻思着究竟是刺下去好,还是砍下去好,又或者,割掉某一部分,留下某一部分,再或者,斩草除根!

眼见着毁木措像条蹦不动的鱼,极力在地上困难地蠕动,想要逃避这狠毒的惩罚,萧胤忍不住咳着笑了两声:“蓦蓦,我们走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和平素的云淡风轻相比,显得气息不稳:“此地不宜久留。”

蓦嫣咬了咬牙,蹲下身子,在毁木措惊恐地目光中,迅速地搜出了那块可以随意出入的令牌,这才悻悻地在他胯间再补了一脚,骂了声:“今天就先放过你。”

眼见着那两人跳窗而逃,毁木措这才敢长吁一口气。双腿之间那遭受重创的地方还在剧烈疼痛着,他咬咬牙,那俊脸上一片说不出的痛悔与­阴­霾。

逃亡之旅

从摄政王府溜出来之后,蓦嫣偷了两匹马,原本是打算和萧胤一人乘一匹,一路快马加鞭,只要入了紫金关,那就万事大吉了。可谁知,才出岽丹不到几里地,萧胤便因毒发,从马上摔了下来,吓得蓦嫣脸­色­发白,险些停止呼吸。

她从没见过他身上的长寿阎王毒发时是何种境况,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向晚枫以前曾经提过,似乎对萧胤能熬过五次毒发很有些佩服之­色­,她便直觉,那毒发时的惨状定然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尤其是看着萧胤那一脸的惨白,嘴­唇­透着青紫,汗如浆出的模样,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上这些鞭伤不过是小意思,和他的痛苦比起来,实在是不提也罢。

“你还撑得住么?”她抱住他,发现他的身子热得吓人。有意识地回头望了望,她不知道毁木措几时会派兵来追赶,以他们现在这个样子继续前行,恐怕真的是难以逃脱了。

“你不用管我。”萧胤咬着牙,就连说话也是气息奄奄的,似乎正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你赶快带着布兵图回青州,如果能够出兵抢先一步攻打北夷,兴许还能把我给赎回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情说这种冷得要死的笑话!?

就算她带着布兵图回到青州,那又如何,就像他之前所说的,她不一定能调派得动那几十万的士卒。毁木措有多么狠毒,她也算是见识过了,要是萧胤真的落在他的手里,恐怕,会把她在他命根子上狠踹的几脚也一并算在萧胤的头上。再说,要是毁木措知道了萧胤的真是身份,那还得了?她可没忘记,《千秋策》上曾记录过某一个前朝皇帝,领兵亲征却被异族俘虏,被当作是奇货可居的人质,险些害得整个大汉灭国。

“我可是为了你才跑回来的,你不感激零涕,以身相许,竟然还要巴巴地赶我走?”她瘪了瘪嘴,很有些不满,就连看他的眼神也带着点幽幽的怨­妇­神­色­:“我偏不!”

“蓦蓦,你——”他似乎是有点生气了,想要板起脸来呵斥,可是却被那侵袭而来的疼痛给打断,手指紧紧抓住她的衣衫,狠狠的绞住,就连指尖也泛白了。

看着他如今这副模样,她很是心疼,可是,却只能选择镇定地思索着逃亡的对策。以往,什么都是他在谋算,她活在他的羽翼之下,似乎什么也不用愁,可现在,他深受长寿阎王毒发的煎熬,那么,她不仅只能靠自己,还得要时时把他的安危也一并计算在内,思索出一条最好的对策。

片刻之后,她便有了主意,扶着萧胤上马勉强与自己共乘一骑,她决定掉转头折了方向往东而去去。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按照常情,此时此刻,毁木措肯定以为她和萧胤会一路急急忙忙急着赶着从紫金关回青州。毕竟,那是最快的捷径。

可她,偏要出人意料,反其道而行。

难道,只有从紫金关回青州这一条路可走么?

绕绕远路,难道就不行么?

要和腹黑斗智斗狠,她不一定每场都能赢,可好歹,她也是个擅长写腹黑的后妈呀,写过的腹黑也不是一个两个,那一套思路,她也勉强算是吃透了!

不入虎|­茓­,焉得虎子,他令堂的,她今天拼了!

悄悄地选了条往东走的路,末约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她们便到了离岽丹不远的梁马城。

这梁马城是往东行进的必经之路,许是因毁木措的叛乱,城里也出了些意外的事件。不过,蓦嫣发现,这梁马城虽然开始戒严了,只不过,侍卫盘查却有些松懈,只要身上没带兵器就能顺利进城。

亏得她当日瞒着叶楚甚和向晚枫悄悄折回来时,换了一身粗布衣衫,也亏得萧胤潜伏在岽丹的这几日里也是一身布衣的伪装,就这样,她很容易地便带着萧胤混进了城。

以萧胤如今这昏迷不醒的模样,定然是无法远行的,她得思量着先做一番准备才成。

幸好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万般无奈的情况之下之下,不敢也没钱投店,蓦嫣带着萧胤找到了一家打铁铺投宿。那质朴的一家子是身居北夷的汉人,沟通上没了问题,也不打算收她的借宿费。甚至于,那做铁匠的父母连带儿女的也有七八个之多,竟然愿意挤在一间破烂的土墙屋内,把另一间屋让给她与萧胤。

说实话,蓦嫣有点感动。

这日半夜里,萧胤身上的毒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发作了。

他在墙角蜷成一团,痛得死死咬着牙,用手指狠狠抠住那土墙,直将指尖也抠出了血来,身上的汗雨一般往下淌个不停。他不敢痛呼出声,怕惊动了他人,惹来怀疑,只能紧紧闭着­唇­,偶尔极轻地发出两声如同野兽濒死前的哀鸣,声声直刺蓦嫣的心扉。

蓦嫣被吓坏了,看着他那白得如同纸一般的脸,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可是,转也没有任何的用处,他仍旧是痛,痛得似乎撕心扯肺,痛得似乎肝胆俱裂。痛得狠了,他跪倒在地上,头在坚硬的地上狠狠地撞,想要将自己撞得晕过去,借以逃避那锥心刺骨的疼痛。素来,他都是胸有成竹的,永远一副温文高贵的调子,如同清风朗月,她几时有机会见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无奈之下,她只能强行塞了一块木头在他嘴里,紧紧抱着他,不让他自虐,陪着他熬过这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痛苦折磨。

这一夜,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痛不欲生,她的心荒凉得似乎已经寸草不生。

那痛持续了一整夜,白昼来临之时,他才似乎从那疼痛中稍稍解脱出来,手肘上全是因压抑疼痛而留下的深深牙印。那铁匠夫­妇­只以为萧胤是得了什么怪病,还热心地询问要不要给请个大夫来医治,蓦嫣也只能苦笑着摇头。趁着这机会,她悄悄出门打探消息,顺便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拿去当铺当掉了,就连当初萧胤给她的白玉珏也当掉了。

其实,对那块白玉珏,她是很舍不得的,毕竟,那是萧胤第一次给她的东西,在她看来,颇有定情信物一般的纪念价值,可如今,她没有办法。毕竟,选的是一条远僻的路,身上的钱也不知够不够支撑着回到大汉的领地。

她在当铺里买了件便宜却也厚实的旧棉袄,又花了少部分钱买了些估摸用得着的日常用品。因为曾经见过萧胤含食参片,也不知是不是用来压制毒­性­的,她怕他有事,便去梁马城仅有的药材铺买了最昂贵的参片,希望可以保住他的命,或者减轻他的痛苦。这样一来,那当回来的钱便又少了一大截。

一整日,萧胤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好不容易强灌了点米汤,也吐了个­干­净。入了夜,那折磨人的疼痛便又来了,似乎是比前一晚更甚。蓦嫣一见情势不对,立马拿布条把他给捆得严严实实,连嘴里也塞上了布头。

看他痛得几欲发狂,冷汗流得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她只能抱着他,默默地流泪。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视甚高的萧胤能够拉下面子去找向晚枫医治,不怕被认出是鬼医的传人,又或者为什么那素来冷傲的向晚枫愿意用尽方法尝试医治萧胤,这毒,一旦发作有多么可怕,他们都心知肚明。

按照她的计划,她打算带着萧胤一直往东,穿过北夷境内最大的噶达贡大雪山,从商州进入大汉的领地。所以,第三日,天才蒙蒙亮,待得萧胤安静了下来,蓦嫣才带着昏迷不醒的他出了梁马城,开始了他们一路往东的亡命之旅。

仿佛在无边无际的痛楚中沉沉浮浮了许久许久,始终有一双手紧紧地拉住他,不让他在黑暗中沦陷了所有的意志。感觉到有什么温热而清甜的东西缓缓滑过喉间,萧胤的眼睑跳动了几下,慢慢尝试着睁开了双眼,却看到在火光之中,蓦嫣正兀自埋着头,轻轻吹着调羹里的米汤。

她额前的一缕发柔柔地垂下来,为她此刻小心翼翼的表情添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柔美。

他的心突然没由来地一阵紧缩,看了看四周漆黑的树林,只有那一丛篝火发出的微弱光芒,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等到蓦嫣将那调羹里的米汤吹凉了,凑到他的­唇­边,两人的视线就这么突然相对,他竟出于直觉地脱口便道:“你怎么——”

那­干­涩的声音只来得及开了个话头,便被她瞅准了机会,将米汤全都倾倒进了他的嘴里,也成功地截住了他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话。

“你是想说我怎么还没扔下你自己跑掉?”见他终于清醒了,蓦嫣的脸上有着惊喜之­色­,可是却并没有太过激动,只是径自又舀起了一调羹米汤,将他没有说话的话按照自己的理解给补充完整:“我像是那么没有良心的人么?还是你自己做惯了这样的人,以己推人,便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样?”

萧胤不说话,一方面,数个昼夜水米未进,他的嗓子­干­得生疼,另一方面,他也的确设想过蓦嫣会在关键时刻丢下他一个人逃命去,只是,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多了。

眼前这个女人的言行,总是屡屡出乎他的意料。

一口一口地喝光了那温甜的米汤,他又见着蓦嫣起身,从旁边的一个小锅子里盛了一碗粥过来。

第一口粥入了口,咂了咂滋味,他有点惊讶地挑眉:“蓦蓦,这粥,是你煮的么?”

粥里有淡淡的参味,浓稠得刚刚好,甚至似乎是知道他不喜欢甜腻,那恰到好处的咸味引出了米粒所有的鲜香,勾起了他饥饿的味觉神经。

“要不,你以为是谁煮的?”蓦嫣慢慢地喂他把粥喝下去,很有点自嘲地开口:“我可是八辈子没有下过厨了,也不知手艺有没有回潮。”

这话一点也不假,说到下厨,那也不知是上辈子几时的事了。拜前一世做掌案的父亲所赐,她自小就被训练出了一身蒸炒煎炸煮的世家手艺,自认技术还是比较到位的,可就是人太容易懒,若非叫不到外卖,绝对不想去动厨房里的锅盆碗盏。

只是没想到,穿越之后,自己竟然还有机会为在这种非常情况下,为倾慕的男人洗手做羹汤,真是有情调。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自嘲意味,萧胤眯起眼,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端倪来。“你几时下过厨,我怎么不知道?”他的询问听起来很随意,漫不经心的,可是,却带着显而易见地探究意味。

这些年来,她一直活在他的眼皮底下,她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眼光。或许,他对她的了解真的太少太少,除了那些他认为有利用价值的,还应该包括这些他所全然没有意想到的部分。

她应该没机会有这样的手艺才对。

“普天之下,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蓦嫣故意笑了笑,不打算在这方面继续深谈下去。估计,要让他明白那近乎天方夜谭的所谓穿越,所谓重生,实在是有些考验他的接受能力。甚至于,她也不打算说,她前一世曾经是一个四处流浪体会风俗民情的背包客,那些古代女子一窍不通的求生技巧,在她而言,轻车熟路。“还痛不痛?”她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伸手探了探他的额角,那里有他那夜因痛极而撞破的伤,已经结痂了,显出黯沉的红黑­色­。

“好很多了。”他垂下眼,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以往,长寿阎王的毒­性­发作,每年总有那么一次,少则十数日,多则长达一个月,就这么日日夜夜地折磨着,等到毒­性­被体内的功力压制住,多半已经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可这一次,他似乎没有觉得太过难捱,甚至于清醒之后,竟然还能说话,手脚也能微微地动。

接下来,蓦嫣的话算是给了他最好的答案。

“看来那什么瑶池琉璃果的确有效。”她轻描淡写地搁下那粥碗,小心翼翼地从篝火堆里扒拉出了两个黑乎乎的,泛着甜香的东西。

那是两个烤红薯。

“你把瑶池琉璃果给我吃了?”萧胤蹙起眉,从她的言辞中听出了隐含的意味,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废话。”她回答得很是理所当然,只管用手扒拉着那两个烤红薯。好不容易,她把其中一个捧在手里,因为温度烫人,便像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似的,在她的掌心间抛来抛去:“有灵丹妙药不吃,难道留着等它生根发芽不成!?”

萧胤的眉越发地蹙得深了:“蓦蓦,你——”他想要开口,看她那满不在乎的模样,却不知该要怎么说。

指责她不该这么草率地把瑶池琉璃果这种极难得的东西给消用了么?

他再痛,只要熬过也就没什么了,那颗瑶池琉璃果纵然能止痛,也结不了他身上的毒。更何况,那是他与向晚枫的赌注,如今,他又该要拿什么去逼迫向晚枫走他所计划好的那一步棋呢?

她的无心举动,或许的确是为了他,可是,却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蓦嫣垂着头,只管捧着烤红薯吹着气,并不搭理他。

她又何尝不知道,萧胤从贺兰贞那里抢先一步拿到瑶池琉璃果,是为了胁迫向晚枫?不管怎么说,向晚枫曾经从毁木措的手里救了她,她不希望向晚枫也和叶楚甚一样,落入了萧胤的圈套中,被他胁迫。再说,她也的确见不得萧胤那深受痛苦折磨的模样。瑶池琉璃果没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不容易等到手里的烤红薯稍稍凉了,她撕掉那黑黑的焦皮,扒拉下一块,凑到他的­唇­边,顺便说着打趣的话以缓和气氛:“你是不是在想要怎么感激我的救命之恩?”

萧胤盯着她,并不张嘴去接那块泛着香味的食物,只是好半晌没有做声。

这一刻,他这才愕然发现,蓦嫣穿得很是单薄,在瑟瑟夜风中似乎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而他的身上,却裹着厚实的棉衣,一丝被冷风侵蚀的缝隙也没有。

“不是。”很久很久,他才低低地开口,垂下眼,藏起心中不觉揪紧的情绪,把语气转得极冷极冷:“我并没有要求你多管闲事地回来救我。”

摸狗偷­鸡­

“算我自作多情,这总成了吧?!”听他把一句玩笑话也回答得那么没有人情味,蓦嫣翻了个白眼,只管把凑到他­唇­边的烤红薯再往前凑了凑:“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不过现在你的身体比较需要,你就委屈一下自己吧。”他现在身体虚弱,增加一点淀粉类的食物,在身体里转化成糖分,这是必须的。而且,基本上,她现在也算得了要领了,对付眼前这个男人,脸皮一定要足够厚,最好能堪比城墙拐,要是脸皮稍稍薄了一点点,那都是占不了上风的。

萧胤明显是懵了懵,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可身体却比理智更快一步有了应对,竟然直觉地张开嘴,任她把那甜腻的食物送进他的嘴里,本能地轻轻咀嚼着。

他对吃的东西虽算得不上特别讲究,但也堪称挑剔。尤其是她喂到他嘴边来的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他从没见过,更遑论是吃了。但尝过之后,他不得不承认,有的东西的确不可貌相,虽然这东西外表黑乎乎的,可是,却没有想到,里子竟然也能这么甜糯。

比糖,更甜。

如能醉人。

就这么,烤红薯被一小块一小块地不断喂到萧胤嘴里,喂完之后,蓦嫣才快速地拾起另一个烤红薯,算是稍稍哄了哄空无一物的肚子。

收拾好了一切,她把篝火往萧胤身边挪了挪,确定它一时半会儿不会熄灭,这才将一块有几个破窟窿的棉被披在身上,紧紧抱着萧胤,把他一并给裹起来。

当然,她没忘把锋利无比的菜刀给放在手边,便于应对紧急情况。

如今已是初冬了,虽然选的是块夜风吹不到的背­阴­处,可是,在这种地方露宿,保暖是极其重要的,安全也是不可忽略的。以往,大多有同伴一起,即便是在野外使用帐篷和睡袋,她也没有什么顾忌,可现在,她身边带着个身份特殊且无法自理的男人,荒山野地,随时可能出现居心叵测的人,或者野兽,她不得不凡是多长一些心眼。

感觉到她的呼吸在他耳边轻轻地吹拂着,似是已经睡着了,萧胤不得不承认,裹着棉衣,被她紧拥的感觉真的很温暖,很安全。这种感觉,实在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尤其,隔着棉衣,他也能感觉到蓦嫣的心跳,不疾不徐,却像是一下一下撼动在他的胸膛里,让他的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开始与她同步。兴许是这几日昏迷得太久,他很久很久都睡不着,只是呆呆地望着熊熊的篝火。

其实,自从中了长寿阎王之后,他对睡觉就开始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身边到处潜藏着诡谲与杀机,他也怕自己一旦睡了就可能醒不过来,那不知何时会从何处突然袭击而来的刀剑,常常令他惊醒。

所以,他已经浅眠成了习惯,即便是睡,也极容易惊醒。

所以,他时时谨慎,步步为营,不想被人看穿任何弱点。

可当他昏迷得不省人事之时,他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人对他不离不弃,将他照顾得好好的,没让他遭遇危险。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无数次把自己最不设防的空门暴露在她的眼前,倘若她居心叵测,倘若她有心设计,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蓦嫣嘤咛了一声,像是一下子惊醒了,顿了顿,立马轻手轻脚地拉扯滑落的被子,把他重新裹得严严实实的,却意外地发现他睁着眼。“你怎么还没睡?”她有点讶异,惺忪的眼立刻明亮起来,迷蒙的睡意似乎一下子也随之消失了,满脸随之凝起了担忧:“是不是又开始痛了?”

“没有。”看着她忧心忡忡模样,他淡然地否认,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丝情绪起伏也没有,只是简短地解释,安抚她的担心:“睡了太久,现在睡不着了。”

她似是不放心,索­性­也不睡了:“那我陪你聊聊天吧。”

知道她很累,他想要拒绝,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她已经像个话痨似的絮絮叨叨起来。

“虽然你没有告诉我,不过我却知道,你处处都在为我算计,为我谋划……要不然,你也不会让莲生把毁木措的布兵图和瑶池琉璃果交给我……其实,你对我很好……虽然你从来没有说过你为我做过什么……尉迟非玉根本就不是要我去杀贺兰贞,而是要你去……我记得你说过,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希望我活……我真的相信……”

她说得有一句没一句的,听得他心里暗暗泛起不自觉的冷笑。

他想说,你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我说的话,连我自己也不曾相信,你却凭什么相信?我做的这一切,哪里是在为你算计,为你谋划?我为的只是自己。

可是,接下来,她却突然轻轻地惊呼一声,把不觉间再度滑落的棉被给掖好。

“会不会冷?”她问着,那声音听起来近乎是带着睡意的咕哝,掺杂着鼻音,听起来有点模糊。

“不冷。”他的心颤抖了一下,那一刻,他心里的冷笑全都消失了,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镇定自若,似是想要安抚什么。

“你要的东西,我总会想尽办法给你的……是不是想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其实我什么打算也没有,或者说……暂时还没考虑过,等到了那时再说吧……”她“哦”了一声,继续说着,哪里是在聊天,分明是半梦半醒间,毫无自觉地把心里的实话全都­祼­呈在他的眼前。

你要的东西?

那五个字像是轰然垮塌的冰柱,碎成了一片冰渣子,一颗一颗击打在他的心墙上,让他觉得透心彻骨的冷。

究竟,什么是他想要的?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抖,似乎是徘徊不前,想要怯怯地靠近从没有靠近过的东西,却又不知将会遭遇到什么不知名的危险,无法抑制的胆怯和彷徨。

他开始觉得迷惘。

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刻渴求起那么虚妄无用的东西来!?

这,绝不行!

萧胤不知自己是几时睡过去的,总之,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蓦嫣似乎是早已经起身,甚至给他熬好了香稠的米粥。

他近乎麻痹地吃着,吃完试着动了动手脚,虽然有点力气了,却还是不听使唤的。

收拾好了一切,便该要出发了。蓦嫣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他给弄到那马匹拉着的,几块木板装订而成的简易板车上。尔后,她几乎将所有用以御寒的衣物全都裹在他的身上,自己则是缩成一团,披了件破棉衣,坐在他身边驱策着马匹慢慢往前走。

车子一路颠簸,并不舒坦,有时,那剧烈的颠簸几乎能够把他的心颠碎在胸膛中。但是,这种疼痛并不可怕,至少,比起长寿阎王毒发,算不上痛。

看着身边的蓦嫣,他一直不说话。

他想说,可却不知该要说什么。

破马车颠颠簸簸地行进着,大约在午后,到了一个很有些偏僻的村落。那村落里人不多,可泰半是老幼­妇­孺,据说,因着之前北夷要出兵攻打青州,村落里的男丁几乎都服役去了。许是花了钱买通了官府,这村落里唯一的一个富户却没有把独子送去服役,甚至,还选在今日成婚,宴请宾客。

想是这富户素行不良,平日就很有些尖刻,所以,婚礼并不见得多么热闹,就连观礼的人也没几个。

为了招揽些热闹的气氛,那富户便借口喜事,在自己大门前大肆地派送米粮,就这样,招揽了不少穷苦人在那里翘首期盼。

蓦嫣驾着马车路过,因着语言不通,并没打算上去围观,可当她发现那富户在让家仆派送米粮时,她很有些兴奋了。

“你先等等我!”她像只灵巧的猴子,一下就窜了过去。须臾之后,她抱着好几包糙米回来了,披头散发的,可脸上却有着满足的笑。

萧胤看着她脸上有极清晰的指甲划破的痕迹,顿时明白她是和那些等着派送米粮的穷人争抢去了,顿时哭笑不得,心里有很几分苦涩的滋味。

“蓦蓦,你真的让我很——”他有气无力地笑着,想要打趣,可是却好半晌也没有想出个合适的辞藻用以形容她目前这副蓬头垢面的尊容:“很——”

“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钱买粮食了。”蓦嫣知道他想说什么,努努嘴,表情看上去却并不在意。“再过几天就要翻越噶达贡大雪山了,要是存粮不足,我们说不定死在山上都没人知道。”她是个做派实际的人,如今正处在非常时期,为求活命,面子可以随时抹下来揣进怀里了。

他大概从没有机会见到商场季末打折时女人们血拼的场面,比起这抢米的阵仗,那可不知激烈了多少倍。想当初,她可是血拼一族的常胜人物,永远能够在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抢到最炙手可热的物品,而今天抢米,更是不在话下。

萧胤不再说话,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将那几小袋米给放到马车上,蓦嫣赶着马车出了村落,尔后,她把马车停在一处隐蔽的地方,转身又折回了村落。

萧胤正纳闷她是不是又折回去抢米,可很快的,她提了个袋子跑了回来,跳上车便赶着马儿往前跑,直到跑出了几里地,这才喜滋滋地把袋子里的战利品取出来欣赏。

那是几只肥­鸡­,看样子似乎是刚宰杀洗净,还没来得及下锅的。

萧胤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再仔细地看看她,发现她的裤脚也短了一截,腿上擦破了一大块皮,比方才看起来更狼狈了几分。

“蓦蓦,这­鸡­是哪里来的?”

他压低了声音,语调里有着她没有觉察的愠怒,气得有些发抖。

可蓦嫣并没有意识到,她还在兀自兴高采烈地欣赏着那几只­鸡­:“在那送米的土财主后院厨房里偷的。”拍了拍胸脯,她似乎是心有余悸的模样,可脸上却还带着笑:“就当是他办喜事请我们的,不过,他家的黑狗好凶恶,一直追着我咬,幸好我爬墙跑得快。”

听着她满不在乎的回答,萧胤只觉得更生气了。“你去偷­鸡­做什么?”他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只能颓然躺在木板上。

“当然是吃呀!”见他想要坐起来,蓦嫣马上把­鸡­放好,一边扶着他坐起来,一边解释着:“我发现还剩下一点参片,便寻思着弄只­鸡­给你熬点­鸡­丝粥,你这么虚弱,老是喝白粥可不成。本来,我是打算花钱去买­鸡­的,可我不会那北夷鸟语,和那些北夷人说话­鸡­同鸭讲的,没办法,只好做了这无本生意。”

见他的视线汇聚在她的腿上,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腿被擦破了好大一块皮,血淋淋的。“没事,擦破一点皮而已。”她掩饰地笑了笑,这才感觉到痛,却硬是耸耸肩,无所谓地挤出一个笑脸来面对他:“小伤罢了,用药酒擦擦就没事了。”

那一瞬,萧胤突然发现自己那满腔的怒气都成了词穷的沉默,他不知道该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有几分狼狈邋遢相的女人说什么。

他是大汉的孝睿皇帝,从来美食华服,吃穿用度都颇为讲究,几时计较过花费?

而他的女人,从来都理应养尊处优,理应雅致如兰;她的纤纤十指,理应是用以抚琴研磨,挽髻贴花的,别说是做粗活,就是沾了搓衣板阳春水,那也是一种亵渎。他的女人,理应是一身或华丽或素雅的宫裳襦裙,手摇纨扇,在太掖池边逗鱼赏鸟,在贵妃塌上小憩假寐,在文武百官之前接受他的册封,享受富贵荣华与无尽珍宠。可而今,他没有想到,他的女人不只为了他抹花了那绝艳的姿容,穿着破烂不堪的布衣,甚至——

她竟然为了他,这么不计身份地去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还如此理直气壮?!

作为一个男人,他是真真正正无言以对。

蓦嫣见他脸­色­很难看,也不敢再说话,只是悄悄地把­鸡­装进袋子里,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尔后,她悄悄缩在那里,偷偷盯着他,看他的脸青得如同即将掀起狂风暴雨的天空,很有几分吓人。

她也大约意识到了,可能她的某一些行为不得他的赞同。以他高贵的出身与自负的­性­子,又怎么肯接受这嗟来之食呢?而且,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素来自负高高在上的男人,他恐怕接受不了如今这般亡命的寒碜光景吧?

“以后不要再去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了,我如今虽然落难,身无分文,到底也还算有一技之长,应该养得起你。”沉默了许久许久,就在她惶惶不安地时候,他却把所有想说的斥责全都咽了下去,只是颓然叹了一口气,使尽力气抬起手抱住她:“我好歹会几句北夷语,到了下一座村落,可以去给人治病,换回些吃食的,你不用太过­操­心。”

本以为他会别扭很久,可是,他却突然说了这么让人窝心的话,蓦嫣有点吃惊:“可是,你的身子不是还没好么?”

“不碍事的。”他扬起淡淡的笑,显得很无奈,那抱住她的双手像是得了什么情绪的指示,微微收紧:“只不过,我如今手不太方便,没办法开药方子。”

那一刻,虽然萧胤很不愿意面对,但是,他仍旧不得不承认,他向来高傲自负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他自小生在皇家,长于内廷,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曾以为升斗百姓的生计问题不过是小事一桩,如此简单,可当他沦落到了这一步,他才明白,这些看起来似乎很简单的事,做起来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无数倍。

在他扬言要以医术养活她之后,第三日,在进入噶达贡大雪山之前,他们来到了山脚下的那个村落。巧的是,落脚歇息的那户人家正有人在闹风湿痛,听说萧胤是个大夫,便巴望着能够讨点管用的药方子。

萧胤想也没有想,便脱口用北夷话道:“当归、防风、麻黄各5钱,秦艽、独活、续断、羌活、­鸡­血藤、川芎各3钱,塞进­鸡­腹中反复熬炖,只取那汤水服用,只要能坚持连服一个月,便可追风散寒、舒筋活络,就此痊愈。”待得他说完,只见那家人全都傻傻地看着他,那表情像是没有听懂。

萧胤有点不明就里,直到蓦嫣戳他,问他说了些什么时,他便小声地用汉语对她复述了一遍,谁知,蓦嫣一听完,随即以手掩­唇­,微微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凑到他耳边悄悄为他解惑:“咳咳,凌大夫,这些药恐怕不太合适他们用。”

“哪里不合适?”萧胤蹙起眉,不知道自己开的这个药方子有什么问题。

蓦嫣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萧胤平日里开药方从不问药物的价格,总是只管挑那名贵的,罕见的,自然不知道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些药材,在如此偏僻的村落,根本找不到。“这些老百姓都很穷,要是有钱去买这些药材,也就不会来请你看病了。”她眨眨眼,努努嘴,示意他仔细看看人家的贫富程度,为他指点迷津:“你能给他们指点些价格合适的药方子么?”

萧胤有点语塞了,蹙起眉想了好半晌,才算想到一个,也不知合不合用。“经秋霜打过的南瓜藤五两,洗净,晾­干­,斩成细段,加入五两甘蔗红片糖,浸在米酒之中,密封至米酒变红,便可饮用止痛。”

说实话,凌之昊教他医术之时,他素来只求捷径,从不曾费心去想过什么合用不合用的问题,而且,那些药材于他而言,哪一样不是予取予求的,每个限制?他哪里思考过这些贫苦百姓的承受能力问题?

看着那一家子的怀疑眼神,萧胤的额角有些抽搐,直到晚些时候上了噶达贡大雪山,他也没怎么说话。

入了噶达贡雪山,雪开始悠悠扬扬地飘洒了起来,上山的路已经不适宜再用那木板拼成的破马车了,蓦嫣便让硬是让萧胤骑在马上,自己则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山路上走。倒不是不想上马,只因那山路太过险窄,她只担心没人牵马会出什么意外。就这么一直走,直走到她的双脚已经冻得仿佛没有了,才算是觅到了一个山洞,可以勉强避避风雪。

看着蓦嫣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晚膳,萧胤百无聊赖地坐着,长叹了一口气:“蓦蓦,我今日才算知晓,百姓黎民的生计问题,实在是不简单的一件事。”

说实话,这些生火煮粥一类的事,他什么忙也帮不上,更何况,这几日的经历,使得他深切地认识到,倘若没了那一层皇权的华丽包裹,他便什么也不是,甚至连养活自己也很有些勉强。

倘若,他与蓦蓦只是民间的贫贱夫妻,他便更觉自惭无用,说不定,他连温饱也无法给她。

说来说去,他有什么资本自负?

“你总是想得太多太复杂了。”蓦嫣熬煮着牛­肉­汤,把话说得心不在焉地,却偏偏正中要害:“社会分工不同而已,要是谁都能上得朝堂,下得厨房,这天下还不乱套?”自从上山伊始,她便看出了萧胤的沮丧情绪。此刻,这安抚­性­的话,她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中有多么大逆不道的言辞。

可是,萧胤却听得愣了一愣,继而不再搭腔。

最近这几日,他老是从蓦嫣的嘴里听说一些新鲜的名词,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捡来的。以前,他每每与她接触,都是带有目的­性­的,从未关注过于目的无关的部分,可而今,他才算发现,这个女子和别的女子有太多不同。

待得香味扑鼻的牛­肉­汤熬好了,蓦嫣成了一大碗递给萧胤,示意他先喝了暖暖胃。

“这是什么?”萧胤接过去闻了闻,似乎是有点惊讶:“牛­肉­汤?!”他蹙起眉看她,似乎是要她先解释这牛­肉­的由来,有偷­鸡­摸狗的前车之鉴,他看她的眼光总是带着怪异。

蓦嫣嘟起嘴,解释说这牛­肉­是那村落里的人送的,并不是偷的,萧胤的脸­色­才算缓和了下来。她有点气恼,转了转眼珠,决定作弄他,便故意凑近了去,添油加醋地解释:“这是有名的‘三巴汤’,很补的,你一定要全部喝完才成哦。”

“什么三巴汤?”萧胤果然上当,咽下了嘴里的那一口汤,便立刻诧异地追问。

蓦嫣装作不经意地解释着:“所谓‘三巴’,就是牛嘴巴,牛尾巴,还有牛——”说到最后的一个名词时,她故意顿了好一会儿,才故意像是犯难地蹦出两个字:“牛鞭!”

乍一听那话,萧胤的脸一下就僵了,那模样似乎是恨不得把吞进肚子里的东西立马给吐出来。

“哎,别吐别吐,我骗你的!”见他一副要作胃的模样,蓦嫣急了,生怕他真的吐出来,平白浪费了这好食材与她的一番苦心,立刻伸手掩住他的嘴,忙乱地澄清道:“这是牛踺子汤,不是什么三巴汤!”

萧胤扬起眉,似是不满她这么没良心的捉弄,便一把拽住那捂住他嘴­唇­的手,稍稍往前一带,蓦嫣一个不慎,整个人便撞进了他的怀里。接着,他仰头,将碗里的汤倒进嘴里,俯下头,一点一滴哺到她的嘴里,与她一起分享那清淡汤水的滋味和彼此­唇­舌的温度,到最后,他与她一起分享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还有他说不出口的点滴情愫。

用异常特别的方式解决了晚膳之后,蓦嫣坐在篝火旁,炙烤着那已经湿透的破旧绣鞋,这才发现脚趾上似乎是长了冻疮,有点疼又有点痒。她不敢告诉萧胤,怕他又是一副恨自己无用的神­色­,便将脚悄悄地藏在裙摆里。

萧胤似乎不知道蓦嫣的小动作有着特别的含义,只是捡过一旁的树枝,拨了拨那熊熊的火堆:“蓦蓦,倘若——”他突然出声,问了一个很是有几分怪异的问题,也不知是在心里憋了多久了。“倘若你我当年不曾被掉包,今日,你便是长公主。”说是问题,可细细听来,却又似乎不是问题,只是一个充满感慨的陈述。

“长公主?!”蓦嫣在地上拍了拍绣鞋,试图把上面的濡湿水渍给使劲拍掉,­干­笑了几声,对这个假设似乎没有太多的想法:“这事可很难说,要不是太后动用心思把你同我掉了包,只怕,她当年坐不上皇后的位子。”

当年,她刚穿越到这个时空来,所见所闻自然是印象深刻的。直到今天,她都还有几分感慨,后宫里的女人,竟然真的和那些宫斗文里描述的一样,能为了那地位与权势的争夺,毫无负罪感地抛弃自己的孩子,更遑论是去残害他人了,真是令人心寒。

这么说着,她突然瞥了萧胤一眼,有几分落寞了起来。

她喜欢上的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她也要被迫陷入这后宫诡谲的争斗中去?虽然,她记得自己说过,生不入后宫,死不为后妃,可是,这并不代表后宫里的人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比如,那一早便占据了皇后之位的,她的表姐——殷赛雪。

“太后素来有能耐。先皇对她,可说的上是专宠,倘若她有心,别说是皇后的位子,哪怕让你做了女皇,也不会是什么太难的事。”萧胤扭头看着蓦嫣,似乎是从她落寞的表情里读懂了什么。他往她身边略略靠近了些,看她低眉敛目地只管烤着绣鞋,便伸手去,将她的脚从裙百中拉出来,夹在自己的腿间暖和着:“再说,大汉也不是没有过女皇。”

这个姿势实在是有点说不出的暧昧,甚至于,比往日相拥着入眠更加令人心驰神漾。不知为什么,蓦嫣突然想起了他那一日去北夷皇宫前的那句话,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的,脸不觉便有点红了。

“你说的是天武女皇吧?”她故意轻咳了几声,试图转移话题:“那倒的确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可惜,她无子无女,最终还是被侄子逼宫,被迫禅位,落得郁郁而终,可见,太强的女人没什么好下场。”

对于她的评价,萧胤笑而不语。

其实,蓦嫣并不知道真相。天武女皇也是策划夺宫篡位的一份子,她倾慕自己同父同母的嫡亲兄长晋王,兄妹之间甚至还有了乱­仑­之举。她为情而疯狂,为了他甚至不惜设下圈套,助他弑父篡位,可最终,晋王在夺宫之时中流矢而亡,天武女皇便再也没了指望。

不过瞬间的功夫,想起这关于天武女皇的遭遇,萧胤便直觉地想起了叶楚甚对蓦蓦的情意,心里突然有点泛酸。“蓦蓦,倘若你做了女皇,你想要什么?”他将莫名的醋意藏起来,不动声­色­地试图套她的话。

“亲爱的陛下,你这问题实在问得很无趣。”蓦嫣白了他一眼,也不知有没有深谙他的意图,只是径自吊儿郎当地反问:“若是我公然在你面前提起有做女皇的心思,那我岂不是犯了谋逆之罪,理当被凌迟处死?”

“我只是说,如果。”萧胤敛了敛眉,那双幽邃的黑眸却是别有含义地盯着她。

他的故意强调很怪异,像是故意要提示她什么一般。

蓦嫣在他的提示之下,瞳眸一亮,不甚在意地耸耸肩,眉间藏匿着一丝狡黠,语焉不详地从另一个角度开始阐述:“其实,我倒觉得不一定要做女皇,能像九嶷山上的向姐姐那般,拥有一座美男成群的神仙洞府,我便很满足了。”看着萧胤的脸­色­有点怪异了,她不动声­色­地忍住笑意,只当视而不见,继续高谈阔论着自己的伟大理想:“里头的美男最好是如向晚枫那般年纪的,酷一点也无所谓……最好还能够有叶楚甚一般的相貌与风度……好吧,其实,我得要承认,聂云瀚那样的身材也不错……来点像尉迟非玉那种异族血统的也甚好……对了,莲生那小子也蛮让人顺眼的,就是看着身量单薄了一些,要是再长个几年……”

听她只差没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着自己觊觎的对象,说来说去,都似乎和自己无关,萧胤沉默了良久,眸光在夜­色­中越发锐利,直到垂下眼,微微阖上,眼睫毛轻轻颤动,他这才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蓦蓦,你的胃口还真是不小。”

饿女扑狼

“蓦蓦,你的胃口还真是不小。”

听萧胤似乎语气不善,蓦嫣扬起笑脸来看他,却见他垂敛着眼,掩藏着眼眸里的一切表情,可那眉间到底是蹙起了一个并不明显的结,便偷偷地笑着转了转眼珠。

不知,这算不算他吃醋的表现?

她故意把她所认识的几乎所有男人的名字都提到了,可就是不去提他的名字。知道他是个那么傲气的人,就算只是言辞之间,即便这对于男人来说,并不见得是多么光彩的事,也因着自尊使然,总免不了要想和人争一日之长短,所以,她猜,他此刻心里定然是有点不舒坦的。

“生气了?!谁让你问这种没由来的问题,我实话实说而已。”

她假装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还在思考着马上就给他个什么台阶下,却见萧胤抬起头来。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平静,方才眉间那微微蹙起的结,如今倒好像成了幻象一样,早就没了踪影。他冷淡地松开那夹住她脚踝取暖的腿。

“我本还以为你是无欲无求,原来,心里合计的是这样的算盘。”他点点头,脸上浮现的表情说不出是赞扬还是嘲讽,明明弯着­唇­角,可却一丝笑意也看不出来:“看来,的确是我疏忽了。放心吧,事成之后,我定然会尽量满足你的。”

那言辞很不好听,看来,她的话惹得他心里有了诸多的不快。只不过,他话里分明有情绪,可是却让人抓不出把柄。

“哎,其实我是——”蓦嫣听出了其中暗含的玄机,本想说,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她原本是打算,待得他表现出了吃醋的痕迹,她便戏谑地补上一句——给你做个中宫皇夫可好?并借此趁机调戏他一番。可谁知,他的情绪来得极快,瞬间就风过境迁,无影无踪,别说让她捉住个似有若无的尾巴,就连看也还没看真切,就平白消失了。

萧胤顺势躺下,虽然上半身可以随意动弹了,但双腿还不能肆意地动作。有些困难地翻了个身背对她,他闭上眼,让她那解释尴尬地只说了一半。

蓦嫣没有想到的是,萧胤不是看不到叶楚甚等人对她的情意,依照他的身份和地位,使得他从不愿也绝不可能与人分享任何东西,尤其是女人,这些日子的相处,对他不是没有撼动的,在他心里悄悄有了将她视为“他的女人”的念头之后,蓦嫣的这一番说辞无疑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仅没能逼得他吃醋,反而让他再次思索起了别样的谋算。

他素来是不喜欢被人扼住什么弱点的,如今发现她有成为自己弱点的可能,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避免,又怎么会轻易在言辞中显示出半分的在意?

尤其,当他发现这个女人也是别人的弱点时,他便更专注于思考,如何才能让自己从其间摆脱出来,抢先一步扼住别人的这个弱点,让自己凌驾于一切之上。

她对他而言,的确有着重要­性­,但,她还没有重要到让他放弃那一步又一步早就安Сhā好的棋数。

她也从不曾有机会知道,他没有为自己留下任何的退路。

看着他躺下的背影,蓦嫣愣了好一会儿,直觉自己不该和他开这样的玩笑,他到底是个百分之一百的古代男人,某一些观念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他的思维和血­肉­当中,不可能开放到和她拿这种事调笑的。

摸了摸鼻尖,她­干­笑了两声,穿上鞋子。“我出去弄点树枝进来把火烧大一些。”她找了个借口,捡起放在手边的菜刀,便出去了,心里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听着她的脚步声出了山洞,萧胤才睁开眼。望着那火势渐弱的火堆,他心里有着太多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在心底一片平静的情况下,他能看清自己的心,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吻她,爱抚她,与她看似亲密无间,甚至于,他可以要了她,只因,这一切都是利益与情势的需要,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甚至于,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是剥离了­肉­体,冷淡地站在一边,漠然地看着一切,没有快感,只有谋算。

可方才,他吻她时,他却看不清自己的心了,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吻上她的那一刻,他的理智全都消失了,只觉得自己似乎开始享受与她的­唇­舌交缠,所有的利益与谋算,似乎抵不过瞬间侵袭而来的欲望,那么赤­祼­­祼­,那么令人无法拒绝。

那一刻,他在想,他该不该要了她,只因,他是真的想要这个女人,不仅仅是让她完全属于自己,也想让自己全然属于她。

身后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按照直觉,应该是蓦嫣砍了用作柴禾的树枝进来,可那素来敏感的神经却让他立刻便嗅出,空气中多了一股属于野兽的腥臭味,身上的汗毛立刻便直竖起来。

缓缓地翻过身去,他看到一只灰狼蹲在火堆的另一旁,右前腿和后腿上有着血迹,想是误入陷阱,受了伤。此刻,那灰狼发出低低的嗥叫,­阴­森的绿眼睛里似乎含着对食物的无限渴望,却并不急着扑上来——

它有些忌惮那堆火。

只不过,它有着野兽的­精­明,知道那堆火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只要它耐心足够,它便能如愿以偿地享受眼前的美食。

萧胤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僵硬,瞥了瞥四周,因菜刀被蓦嫣拿走了,他没有发现任何可以防身的利器。倘若他此刻能凝起内力,那么,只需一掌便能解决这危险,这灰狼根本就不会被他放在眼里。可惜,他此刻,半分内力也凝不起来,与一个不会武功等普通人无二,最糟糕的是,这灰狼虽然体型不算大,但仍旧是堪称凶悍的野兽,可他的双腿却还不能肆意动弹,这势必会成为他最大的拖累。

不动声­色­地从腰间摸出“涅槃针”,看着那颓势越来越明显的火堆,他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盯着那只不怀好意的灰狼,只希望在火灭之时,它扑上来的瞬间,他能眼明手快地循着它的死|­茓­刺下去,为自己博得最后一线生机。

否则,他便说不定只能葬身兽腹了。

可是,在最关键的一刻,蓦嫣回来了。

“蓦蓦,不要过来!”他的理智还没作出该有的反应,可是,本能却已经抢先一步地让他发出低喝。情急之下,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有怎样的心理,究竟是想提醒蓦蓦马上逃命,还是想要激起那灰狼对蓦蓦的注意,让它转而撕咬她,为自己留下生存的希望。

他始料不及的是,还不等那灰狼转而扑向她,她已经挥舞着菜刀冲着灰狼扑了上去!

他惊呆了。

蓦嫣与那灰狼纠缠成了一团。也不知一向羸弱的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她用腿死死顶着那野兽的肚腹,用手硬是按住那灰狼的头颅,强行一把将指甲抠进那野兽的眼睛里,痛得它哀鸣着。她知道,以她的力气,与这野兽纠缠不了多久的,她只能用最快速的办法将其置之死地,否则,便是它把她和她的男人一并置之死地。

幸好那灰狼之前受了伤,纵然没办法咬到她,可是,那锋利的兽爪到底是猝不及防地抓在她的肩膀上,一下便带起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的皮­肉­。她顾不上疼,只是紧紧抓住那求生的希望,另一只手挥起菜刀,只管往那野兽的头上没命地砍着。

渐渐地,那灰狼停止了挣扎,一人一兽,全身俱是殷红,就连那山洞里,也汇成了小小的血湖,不知道那触目惊心的血,究竟是她的,还是它的。

最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满是血污的脸上带着一丝有气无力地笑容,以及得胜后的得意:“狸猫,你没……”她的关切尚来不及表达完全,她便就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萧胤全身无法抑制地发着抖,拖着动不了的双腿,硬是抠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一步一步缓缓地爬向她。

那一刻,他的心里全是惊恐,全是骇然,那么多次长寿阎王的毒发,他都没有怕过,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明枪暗箭,杀机重重,他都没有惊恐过,可是,现下里,他那么害怕,那么惊恐。

他怕就此失去她。

这个感情用事的女人,这个永远学不乖的女人,这个凶悍的女人,这个不要命的女人,这个——

这个他萧胤终于肯承认在乎的女人。

终于,终于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深吸一口,用衣袖擦拭着她面试血污的面容,抖着手查看她究竟是伤了哪里。

自小,他所学习的帝王之书便给他指明了方向,决策朝堂,运筹帷幄,第一便是要冷酷无情,要让理智随时占据上风,只有比他人更加冷静,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感情,才能够于困境之中全身而退,才能够比对手抢先一步获取契机,才能谋划出最万无一失的计策。学医之时,鬼医凌之昊曾经无数次教导过他,作为一个医者,也是一样,只有足够冷静足够理智,才能心无旁骛地望闻问切,找出病症所在,对症下药。倘若做不到,便会失了平常心,于人于己,更是没有半分好处。为了那五年来从未放弃的目的,他一直做得很好,冷清冷­性­,甚至是不惜禁欲,至今没有被人抓住任何的短处。

可是,时至而今,他却乱了。

他的手抖得很厉害,哆哆嗦嗦地,好像怎么也没办法把她那满是血污的脸擦拭­干­净,明明握住她的手腕号脉,可是却怎么也判断不到那脉象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她的肩上有伤,血一直汩汩地流出,深得几可见骨。那血染了他一手一身,滑腻而泛着极大地腥味,仿佛成了从没见过的巨大野兽,令他的心瑟缩得越来越不着边际。

“蓦蓦!”

他束手无策,只能不断地唤她的名字,音调是从未有过的沙哑与颤抖,希望能够把她唤醒,却没有发觉自己那低低的呼唤也开始带着点扭曲的腔调。

火把的亮光突然­射­入这幽僻的山洞,填补了即将熄灭的篝火的微弱光亮。

萧胤抬起头,却见一男一女站在洞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洞里的这番混乱场景。

那男人的面容看起来莫约四十来岁,可是头发却已经全白了,衬着那双本就凌厉的眼,显得更加炯炯有神。他走上前来,查看了一下那已经毙于蓦嫣刀下的灰狼,轻轻哼了一声:“这野畜生,竟然逃了这么远。”令人吃惊的是,明明是北夷的偏远地区,可这人说竟然是毫无北夷腔调的纯正汉语,字正腔圆。

那女人也缓步上前,凑近了蹲下,想要看看蓦嫣。“这小姑娘受了伤呢。”在察觉到萧胤防备的眼光之后,她喟叹一声,声音甜而软,那容颜上很轻易便能分辨出她豆蔻娉婷时的天香国­色­。

这眼前的一双男女看起来有股怪异的熟悉感,他细细分辨出了这怪异感的由来以后,竟然是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蓦嫣伤得并不算重,除了肩上挨的那一爪比较要紧,其他也不过都是些较轻的擦伤罢了。所以,在用烈酒清洗伤口的时候,她便被痛醒了,嘶嘶地吸气,把剧痛给压抑在喉间,眼睛里的泪水转来转去,明明是即将潸然泪下的楚楚可怜相,却偏是老半天也没叫出声来,显得更加令人生怜。

萧胤坐在一旁,牢牢抓住她的手,面­色­说不出是铁青还是苍白,似乎是活了这么二十来年,脸­色­从不曾这么难看过。

除了担心,他更多的是内疚,是自责。

且不说,在那遇到野兽的危险时刻,应该由他来保护她,这些天来,他到底是失了平常心,只顾着自己,没怎么注意到她的饮食,只以为她除了忙着照顾他,必然也该知道自己吃饱穿暖。

可是,就在他平静下来,确定她的伤势没有想象中眼中之后,他为她号脉,却发现她脉象虚浮无力,似乎心气不足,只有一个解释才说得通——

她之前根本就不是因为和那灰狼厮打而晕倒的,真相是,她是这么久以来,一直是饥肠辘辘,从来就没有吃饱过,一时之间与灰狼纠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便支撑不住地晕厥了过去。

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在他那已经伤痕累累的自尊上再次撒了一把盐!

这些日子里,她做饭时,总是让他休息,直到饭食熟了,才叫醒他,亲自一口一口喂他吃下去。她总是说自己先一步吃过了,除非有剩下,才会三下五除二地快速解决掉,还解释说什么“不要浪费”。她从没让他饿着一丁点儿,甚至还绞尽心思变着花样做吃食,生怕他难以下咽,如今想起来,他才觉得,那“先一步吃过了”以及“不要浪费”的解释多么欲盖弥彰,而向来敏锐的他,竟然也疏忽了。

回忆起他当日那句信心满满的“我养得起你”,他只觉无颜面对她。

他这个靠山,做得恁地窝囊!

可是,直到那救他们回来的袁氏夫­妇­为她端来了饭食,她却还想要顾忌到他的尊严,认为他不明真相,仍旧想要极力隐瞒。明明已经饿得前胸贴着后背,连笑都笑得那么勉强,她却还是故意挤出笑容,说自己不怎么饿,想尝试着用左手自力更生。

那一刻,素来修养极好从不轻易显露情绪的萧胤想要狠狠骂人,甚至,他想要敲开她的头,看看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究竟是什么熊心豹子胆使得她不要命地去与那野兽搏斗。幸好那灰狼早前受了伤,又因着袁氏夫­妇­的追踪与猎杀,慌不择路地逃窜,几天几夜没捕捉到任何的食物,要不然,她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取胜?

一旦胜不了,那结果是什么,他一清二楚。

这一刻,他已分不清为何那么害怕失去她,他看不清自己的目的,究竟仍旧是因着青州的兵权,还是,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或者,是他已经认定的女人?

他这样想着,那突如其来的怒气竟然那么轻易就被她那强挤出的笑容全都化解了,最终,他一声不响地执起调羹,盛起饭食和菜肴喂到她的嘴边,双眼紧紧地盯着她,所有的怒气都成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她有点­奸­计得逞后的窃喜,并不反对,只是从善如流地乖乖张开嘴,任由这个地位尊贵的男人并不怎么利索地慢慢喂她吃饭,仿佛每一口咽下的都是说不出的幸福。

这个男人,自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也不缺,所以,他绝不知道何谓一起吃苦的幸福,如今,她让他尝到了这样的滋味,却不知,对他可有半分触动?

此时此刻,蓦嫣再一次在心里庆幸,即便穿越定律再怎么不管用,可是,主角不死的定律却是无法撼动的。所以,她的赌注押对了,她即便不万能,可她是女主,可以媲美九命猫妖,哪里这么容易就挂掉!?

危急时刻,她得要好好保护她的男主——她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要是任他一时不慎被挂了,让她中场换人,那岂不是凄惨?!

所以,她得要拿出老母­鸡­护雏的决心了!

猫心大乱

袁氏夫­妇­住在噶达贡雪山南麓的某一个山谷里,许是因为那里靠近火山口,山谷中的气候与外头的严酷寒冷截然不同,仿若世外桃源一般,温暖之中蔓延着无边的春意盎然。

在那里休养借住的十几天里,除了度过噶达贡雪山最为酷寒的日子,蓦嫣的伤也算是好得差不多了,而萧胤身上的长寿阎王之毒也没有再发作了。

只不过,据蓦嫣这几日的观察,她总觉着这袁氏夫­妇­有说不出的奇怪,口音听来明明应是纯正的汉人,看起来也并不像是附近的猎户或者农夫,却不知为何要住在这四季酷寒的大雪山上。而且,她也发觉,那袁大叔颇有气质,浓眉鹰眼,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的品相,而那袁大婶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举手投足风情万种,颇有名门闺秀的典雅,依照这种资质,只怕出生也不会太寒酸。

只不过,这天人一般的夫­妇­俩,有一点她却不怎么满意——

这袁氏夫­妇­,做饭的手艺蹩脚得让她这素来颇能忍耐的懒人也难以继续忍受。

明明,有那么难得的好食材,品种不一的雪山珍菌,各类野味野菜,凿开冰洞钓来的雪山冰湖鱼,雪山珍禽的卵类,甚至,还有­精­细的米粮,可是,他们却偏偏只会做那一锅子大杂烩粥似的东西,滋味颇奇怪,吃得人天天胃都在冒酸水。

反观萧胤,他却似乎是不挑不拣,有什么吃什么,更让她有了要­干­预厨房主权的决心。

于是,在她以“不做闲人”为借口尝试着央求要在厨房给袁大婶打下手之后,小小了显露了一下案板上的功夫,袁大婶立刻识趣的把权力全都下放到她手里,自己则心甘情愿地为她打起下手来。

虽然肩膀还有点痛,切起菜来有些不利索,可是,她到底也是有几把刷子的人,在调味品与佐料不齐全的情况下,索­性­仅仅用了一点盐调味,炖煮成白味的汤锅,保留了那些山珍野味的原始滋味,使得袁氏夫­妇­对她的厨艺大加赞赏,并且顿顿赏脸得吃了个盘底朝天。

她偷偷瞥着萧胤,想从他的脸上得到点赞赏。可惜,萧胤一声不响,也不看她,只是垂着眼,似乎对这一切没什么感触。明明,他对袁氏夫­妇­声称,他与她是夫妻,明明,晚上同床共枕时,他抱她抱得那么紧,明明,她能感觉到他有时看她的神­色­已与之前的时时算计差了太多太多,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说。

她纵使自我安慰的能力再强大,到底也是要有所倚靠,才能肯定自己的努力是有回报的,只是,他迟迟没有迈出她意象中的那一步,她便就越发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做皇帝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妃嫔三千夜御数女的­色­黄瓜一条?可为什么,偏生她遇到的这个却是这般与众不同?

说他在那方面有洁癖,似乎已经成为了类似强辩的说辞,越来越没有说服力了。根据她这么久以来的观察,他不仅没有碰过任何的女人,甚至连一点点DIY的痕迹也没有,那模样,倒十足十像极了一个禁欲清修的苦行僧。

挑来挑去,她该不会真的选中一个不吃­肉­的和尚吧?!

一边想着,一边说不出是该沮丧还是高兴,她慢吞吞地做好了晚膳所需的菜肴,走出厨房时,却正巧见到萧胤与袁氏夫­妇­站在空地上。

天­色­已经透出薄暮的绯­色­了,袁大婶却像是一点也没有倦意,正兴致勃勃地研究那匹她顺手牵羊偷来的马,不只言语中满是不可置信,似乎连眼神也带着某种怪异的艳羡:“这倒是一匹难得的好马!”

结合着那袁大婶的表情与神­色­,再听那语气,蓦嫣敢肯定,这句话应该不是恭维,而是实实在在对那匹马的赞赏。

“不过是一匹马罢了,有多难得?”她笑吟吟地迎上去,想要参与到这话题当中,却见萧胤望向她时微微蹙起眉,那神­色­,似乎是提醒她少说少错,她便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其实,这马是她当时在摄政王府的马厩里偷偷牵走的,图的只是马鞍缰绳辔头之类的齐全装备,至于是什么品种,有什么特­色­,她纯属一窍不通。

“小姑娘真是谦虚,大宛极品汗血的确是很难得的。”接过话头的是那袁大叔,虽然他不是一个太多话的人,但,一般情况下,只要是他妻子感兴趣的话题,他都会附和几句的。只不过,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也是微带讶异之­色­:“从这匹马的鬃毛和蹄掌看来,应该还带着漠北野驹的血统,看它那桀骜的眼神,便知它定然当初是很不易驯服的。”

看样子,这夫­妇­两倒是对马颇有研究的专家。

蓦嫣不敢做声,只是在一旁陪笑,心里暗暗寻思着,就算她不主动说什么,那袁氏夫­妇­也定然会问一些让她云里雾里的问题,除非,萧胤来为她解围,否则,她迟早会暴露出马脚来的。

“小姑娘,你驯这马用了几个月?”果不其然,袁大婶一高兴起来,便开始追根究底地询问了。

“几个月?”蓦嫣故意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求助地看着萧胤,希望他递递点子,给点提示,免得自己露出了马脚,可谁知,他只是看着她,眸光比平日更加深邃难懂,也不知是在思量什么。久久得不到提示答案,蓦嫣自己都觉得嗫嚅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便硬着头皮勉为其难地伸出一根手指,瞎说一气:“呵呵,一天不到。”

其实,也不算是瞎说,她根本就没有去驯服这马,到马厩里去偷马时,这马可安静极了,就连声响也没有发出一点,就乖乖跟着她走了。她偷到了这匹马之后,就立马骑了上去,在她的意识里,她根本分不出这四条腿的动物究竟是极品还是劣品。

“一天不到?”那厢,袁大叔扬起了眉,似乎是满眼赞赏:“看不出来,小姑娘倒真是个驯马的高手。”

蓦嫣­干­笑着点点头,却不知该要如何回应。

望着站在袁大叔旁边的萧胤,她突然觉得,说不定,驯服再难驯服的马,也定然比驯服眼前这个深藏不露的男人简单无数倍。事实上,她还不止一次动过一旦没食物就宰掉它打牙祭的念头。

也不知,这样不识货的念头于爱马之人而言,算不算罪大恶极?

“落儿,这小姑娘可比你厉害多了。”袁大叔继而笑着摇摇头,旁若无人地唤着袁大婶的闺名,那宠溺的神­色­显示出经年累月的感情积淀,使得蓦嫣羡慕不已:“想当年,那匹塞外进贡的良驹,你驯了大半年也没有驯服,最后还忿忿地让我下旨一刀宰掉,免得看见心烦。”

他似乎是在回忆着某一些陈年往事,可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某一些未经修饰的措辞却漏了馅儿,令蓦嫣听了之后不觉大惊。

“朗哥,你又拿这事取笑我。”袁大婶也不以为意,只是略略娇嗔着回望了他一眼,明明是夫妻之间的亲昵调笑,可他们却能在外人面前也做得极其自然,一点不见矫揉造作。

蓦嫣颇有些羡慕他们的真情流露,偷偷地再回望萧胤一样,却见他并不看向自己,似乎是有意逃避她的眼光。

“袁大叔真喜欢开玩笑,像袁大婶这样气质高雅的美人,哪里用得着驯马,那马只消看她一眼,就自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心里酸酸涩涩的,她却还是勉强自己挤出笑容,同袁氏夫­妇­开着玩笑:“我看呀,那马是故意要和袁大嫂过不去,想引起美人的注意。”

大凡是女人,被人称赞美得颠倒众生,总是免不了得意的,那袁大婶也不能免俗。“好个伶牙俐齿地小姑娘,有趣,有趣!”她以衣袖掩住­唇­,笑得抿起­唇­,眯起眼,显出了一些自然而迷人的媚态:“这匹马有名字么?”

“呃,它叫——”这下,蓦嫣才真的有点语塞了。这马叫什么好呢?追风逐日?真是俗就一个字!憋了半天,她憋出了一个笑容,说出了一个连马也打着响鼻像是非常不满意的名字:“它叫甲壳虫。”

其实,这是多么有爱的一个名字呀,她是想借此表示一下自己对甲壳虫汽车的痴迷,顺便向大众汽车公司致敬而已。

于一匹马而言,这实在是一个很有创意很有褒扬­性­的名字,可惜,袁氏夫­妇­对这个名字的创意并不欣赏,甚至有点目瞪口呆的架势,而萧胤更是扬起了一抹“早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无奈笑意,并不给她打圆场。

到最后,还得蓦嫣自己厚着脸皮来收拾残局。

“呵呵,今天天气不错,我说个笑话而已。”她­干­笑着开口说着冷笑话,见众人又似乎恶寒地颤抖了一下,立马连钻到地里将自己活埋的心都有了。“该用晚膳了,再不用,就凉了。”她转身就往厨房去,打算以端菜摆碗筷来掩饰一切,并思索着怎么忘记这事,一辈子也不要再提起。

她果然是高估了古人的幽默感呀!

“看来,这个小姑娘对你很痴迷。”见蓦嫣跑进了厨房,袁大婶也上去帮忙,然而,走在最后的袁大叔突然笑着对萧胤说了一句他始料未及的话,似是有感而发:“想当初,落儿对我坦言情意之时,我也不曾在意。当一个人几乎拥有一切的时候,便容易被表象所蒙蔽,很难看清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更不会在意那些自己认定势在必得的。只有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才分得清,什么是绝不能放手的。”

萧胤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已是极浅,却仍能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回应着:“您是想说什么?”他并没有像蓦嫣一样将眼前这个男子称为“袁大叔”,但,言辞中使用的敬称却是从未有过的。他分明是在表明,他已然知悉并确定眼前这人究竟是何来历,曾有何种身份。

“琼楼玉殿,莫若相契百年。”袁大叔扭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便快步追着自己的妻子往厅堂而去,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话尾:“萧氏的后人素来聪慧,你应该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萧胤不说话,眯起眼看着袁大叔的背影,仍旧是那副镇定若水的模样,斜斜扬起的眉端像是某一种可浴火重生的鸟类尾翼一般,带着淡然却也灼然的傲气。

早前,那所谓的相契百年,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儿女的情长,于胸有大志的男人而言,无疑如同消磨意志的砒霜,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这段日子里,他却越来越明了并且渴望那种感觉。

摊开左手,他看着自己掌心中那交错纠结的掌纹,心里突然就涌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疲倦,仿佛这些年来,他苦心孤诣追求的一切,现下看来显得那般没有价值,毫无眷恋可言。

相契百年呵相契百年,他何尝不向往?

只可惜,他哪来什么百年?!

晚膳之后,收拾好了一切,趁着袁大叔邀萧胤对弈之时,蓦嫣便悄悄地道厨房生火给萧胤烧沐浴要用的水。

本来,这样的举动很有些多此一举,这山谷中有着天然的温泉,就连她也去泡过了好几次,实在是说不出的全身舒坦,并且对伤势颇有裨益。可是,萧胤却并不去,他宁肯每日就着冷水擦拭身体。蓦嫣思来想去,知道他也算得上是个有洁癖的男人,这么别扭不肯去泡温泉,便多半是因为身上的毒与那温泉相冲。

好在她今日在杂物房里找东西时,竟意外发现了一个大浴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便立即喜滋滋地找出来擦洗­干­净,费尽力气瞒着萧胤而弄到房间里去。

烧水的锅子不大,要积满足够沐浴的热水,实在不是很容易,她便努力地扇火,尽量地把水温烧得够热。因着肩膀未曾复原,不能一次端太多的水,她也不嫌麻烦,一小盆一小盆地把热水往他们住的那房间里端去。

等到终于把水给准备够了,她累得蹲在地上像哈巴狗似的喘气,也正逢萧胤此时回到房间。

“你要沐浴?”他看着房间里放着的大浴桶,虽然诧异地微微扬起眉,但却显得很平静,一点也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为自己准备的。

难怪他方才与袁大叔下棋时没有看到他的这根形影不离的小尾巴,原来她竟然在悄悄准备热水沐浴。只不过,在山谷中明明有温泉可泡的情况下,这样的举动未免也太过怪异了,也不知她又要耍什么新花样。

思及至此,他习惯­性­地眯起眼来,想从眼前的这一切中看出点什么端倪来,早一步思索出应对之策。

“呵呵。”蓦嫣没有想到他心中有那么多的思量,只是有点不自然地笑着,脸略略有点红,一边找着需要使用的物品,一边顾左右而言他:“狸猫,你有没有觉得,袁大叔夫­妇­的来头应该不小?!”

“嗯。”萧胤不置可否,淡然地应了一声,并不打算把自己已知的告诉她,只是坐到床榻上,看她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四处忙乱地翻翻找找。

“听他们话里的什么进贡呀,下旨呀什么的……我猜,他说不定是哪个退位让贤的君主……可是,我记得《千秋策》上并没有记载最近这几十年里,附近哪个邻国有甘心退位让贤的君主呀……算了,我太八卦了……人家隐居在这里,可能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行踪来历吧……”蓦嫣没有发现,萧胤已经看出她一犯迷糊或者一紧张就会不自觉变成话痨,她越是多话,越是惹得他怀疑她居心不良。

用最快的速度找齐了需要的东西,她抬起头来,终于可以泛出一抹自然至极的笑:“狸猫,都已经准备好了,你趁热洗吧。”

看着她明媚灿烂得堪比花儿的笑颜,萧胤错愕了一刹那,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桶徐徐冒着热气的水,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撼动,仿佛心底深藏的某一根弦一下便被强行拨断,那断掉的弦击打在胸口,刺出了一个微小的伤口,汩汩地流出血来,涩涩地疼痛着。

他本还出于本能地质疑她的用心,却没想到,她一向大而化之,竟然也能觉察出这么微小的细节——

此刻,若说他不感动,那是假的,只不过,他并不妄动声­色­,只是掩起所有的惊讶于不可思议,反而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很坦然地抬起双臂:“蓦蓦,你替我更衣吧。”

他说得很自然,似乎是被人伺候惯了,一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蓦嫣抬起头傻看着他,觉得他那平静的表象下似乎潜藏着什么不怀好意,脸突然就不由自主地红了。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之前在墨兰坞,他那么大喇喇地在她面前做出水莲花状,害她这没吃过荤的人鼻血乱喷,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看来,多半也是因着平日在内廷里被那些宫娥妃嫔什么的伺候惯了。

心里微微有点酸,也不知,他曾经肆无忌惮地在多少女人面前这般赤身露体,甚至于,有没有和那些伺候他的宫娥妃嫔啥的在沐浴的时候XXOO,那些宫廷文里不是都这么写的么……

嘿,瞧她又抽风了,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蓦嫣在心底暗自啐了自己一口,逼着自己打消了那满是荤段子的邪恶心思。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就像是个不沾鱼­肉­荤腥的再世唐僧,她这么一块大肥­肉­天天在他面前晃,也没见他几时冲动过,基本上,她也就不对此抱太多期待了。

都说男人在三十岁以前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现在几乎能确定,她千挑百选赖上的这个,说不定是一辈子也不打算用下半身思考的极品。

这,真是自虐呀……

蓦嫣低垂着头,红着脸解了他的腰带,褪了他的外袍和中衣,手有点没由来的哆嗦,越发觉得窘迫不安,只能踌躇地咬着­唇­,频频深呼吸稳定心神。

自从到了袁大叔夫­妇­这里,那破旧的脏棉衣就已经被弃在一边了,他穿的虽然是袁大叔年轻时的旧衣服,可是到底身量好,骨架匀称,自然也把那衣袍衬出了极难得的儒雅味道,举手投足俨然透着天生而成的优雅。

都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可凭谁能否认,那褴褛布衣也能被非凡之人穿出凛然的贵气来。

而他,显然就是这样的非凡之人。

脱着脱着,只剩下贴身长裤的裤头还系着了,她的手越发哆嗦得厉害,那地方,她分明早就看得明明白白,甚至记得清清楚楚,可现在,却像是要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一般,心里说不出的惶恐和忐忑。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抖着手解开他系好的裤头,便立刻转身,假意还要找什么东西,并不敢对那时时想得起大小形状的东西再肆无忌惮地看第二次。

萧胤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并不揭穿她,只是兀自入了浴桶坐定,任由那微烫的水没至胸口,熨帖着皮肤,带着融融暖意,仿佛是她的手,一寸一寸地抚摸上来,温暖着他从没有被温暖过的心扉。

蓦嫣听到并不分明的水响,之后没有动静,知道他打算好好享受一下那沐浴的热水,便匆匆抓了块擦拭身体的帕子,咽了咽唾沫,打算去外头速战速决,搞定自己那羞窘不堪的私房事。

其实,她也很想在热水里泡一泡,只可惜,她如今身子颇有些不方便,不能自私地去泡温泉污了水源,也不好向人诉说,便只好每天以各种借口偷偷地溜去屋外的溪边,擦拭那难以启齿的羞窘,顺便将换下的贴身衣物迅速洗­干­净。

穿来古代这么久,她唯一觉得不方便的就是,办公时没了那长着用过就可以抛弃的两只翅膀的小天使,实在极度不方便,至于内廷里宫娥们用长形的布条装上草木灰使用的那一套,虽然极为环保,不过,她是死也不肯的。古代的医者多半矜傲难缠,规矩极多,要是自己一个不小心染上­妇­科病,说不定连愿意医治的医生都找不到,多么的凄惨!

就在她的脚即将跨出房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萧胤的声音。

“蓦蓦,你又要去哪里?”

他语调徐缓,口吻轻柔,却又似乎是很强调话语中的那个“又”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有几分无奈,没了平日里那即便是带笑也满是疏离的漠然。

“呃,我去……去厨房……”蓦嫣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声叫住她,一时之间,满脑子空白,只好结结巴巴地马上编造借口。“我去厨房拧把帕子擦脸。”那话尾在嘴里绕了无数个圈,终于顺利地脱口而出,为了显示自己的借口具有说服­性­,她还扬了扬手中的帕子,那背对着他的脸不争气地涨得通红。

“你又打算去溪边么?”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仿似看穿了她的一切打算,将话说得特别慢、特别轻,一字一字敲进她心坎,毫不留情地立马拆穿了她的借口:“那溪水是山顶积雪融化而成的,你癸水来了,还去沾如此刺骨的冰水,想落下病根么?!”他的话语,细细辨别,竟然有这说不出的痛惜与怜爱。

蓦嫣哑然,好半晌才转过身看着泡在浴桶里的他,自然是什么也没有察觉,还张大嘴,脑子进水一般问了个笨拙的问题:“你怎么知道?”

“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他浅浅地笑,向她伸出手,做着她完全无法拒绝的邀请:“这浴桶够大,你进来与我一同泡泡吧,暖暖身子。”

他究竟知不知道,这样的举动和着这样的言语,多么多么的暧昧,多么多么地具有邪恶的诱惑感?每晚睡在一起,已经够亲近了,要是在这么不着寸缕地一起沐浴——

“可是,我、我……”蓦嫣吞了口唾沫,觉得自己的心上有一只猫爪子在狠狠地挠着,挠得她连呼吸也不稳了。她实在很想立刻便应承下来,可是,一思及自己的私房事,便只能垂着眼不敢看他,只是没底气地应了声:“你不忌讳的么?”话一说完,脸又是一阵绯红。

“不过是经血罢了,又不是什么脏东西。”他仍旧执着地朝她伸着手,说得一点也不隐晦,可是却那么深深地撼动一个女人的心:“我身为一个医者,没那么多忌讳的。”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抖着手脚脱下身上的衣物,她故意把沾着血污的那一部分裹成团,担心被他看到之后尴尬,尔后,才局促不安地在他的注视和协助之下,也一并泡到了浴桶里。

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因着身量不等,只能蹲在他的双腿之间。而他的一只手则是搁在她的腰间,另一只却毫无不规矩的抚摸,只是尽职尽责地托着她的身体,防止她那尚未痊愈的肩膀沾到水。

渐渐地,水不如之前那么热烫了,蓦嫣看不到萧胤的表情,可心境也慢慢从原本的窘迫变得失望,最后,竟然满心满怀都是沮丧。她久久没有等到想象中那些所谓“灼热异物抵着”的感觉,也没有等到他主动有什么暧昧的举动,只觉得很是憋屈,憋着憋着,终于憋出了一句垂头丧气的询问。

“你,其实是喜欢男人的吧?!”

萧胤正蹙着眉看她那肩膀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毛刺鞭肆虐过的痕迹,心疼她的身上到底是留下了疤痕,而且,恐怕是以后都无法消除,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顿时愣了一愣,眉头不自觉地拧起来,­唇­边泛起了苦笑。

“蓦蓦,你为何会这样认为?”

“难道不是么?就连现在,我这么豁出去地和你贴在一起,也没见你乱­性­。”蓦嫣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是苦恼。她宁愿相信是自己的魅力不够,达不到他的要求,也不希望自己的这个猜想成真。

萧胤笑得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他极力贴着木桶,与她保持距离,只是不希望自己身上那陌生的情潮吓坏了她,而她,竟然还如此没心没肺,委屈地指责他美人在怀没有乱­性­,却不知,眼下,他分明已经是狼狈至极,乱得全无章法了!

托在他腰侧的手臂微微一收,他便把她揽到了怀里,有些赧然地让她真真切切地感觉他究竟乱得有多么彻底,却见她俏脸迅速红得像是蒸熟的螃蟹,贴着他的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略略垂下头,他的­唇­轻轻擦过她肩膀上的疤痕,黑眸灼热,跳燃着火焰,声音也异常的沙哑:“我很想向你证明,我喜欢的是女人,尤其是像你这样的。”此时,他浑身的气血已经如潮翻涌,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那股热力,宛如烈火,在他的腰腹间聚集,转化成某种饥渴。可惜,他却不得不悬崖勒马,遏制住那饥渴。

他没有忘记,她癸水来了,无论他多么地渴望与她同赴那未曾到过的极乐境界,此时恐怕也只能就此作罢。

用尽了所有的自制,他才勉强平复了那汹涌的情潮,给了她一个颇为含蓄地答案,让她自己去揣摩:“只可惜,时间地点都不怎么合适。”

蓦嫣紧紧靠在萧胤的胸前,方才他的举动让她觉察到了他的悸动,只不过,那真实的感触可比想象中的刺激了无数倍,甚至,她能感觉到他全身绷紧的肌­肉­,每一分都蕴藏着她无法忽视的力量。她忍着肩膀的疼痛,硬是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抿了抿­唇­,好半晌才颤巍巍地问出了自己最想问却最不敢问的疑惑:“狸猫,你不是在做戏吧?”

没错,她那么怕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他在做戏。她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他素来便是个连欺骗和利用也都要讲得清楚明白的人。然而,她也那么怕得到这个确切的答案,她知道,自己已经越发地对这个男人无法自拔了。

她不是爱人爱得毫无保留地痴傻女子,她也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够有所回报。

“你相信我么?”萧胤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热烫的嘴­唇­和着灼热的气息反而是沿着那伤痕一直缓缓上移,游移到她的颈间耳后,轻柔得如同采花的粉蝶。

蓦嫣被他魅惑了,脑子晕得如同被搅匀的浆糊,哪里还能有半分思考的余地,只是全无意识地“嗯”了一声,便合上眼,半张着­唇­,在他并不熟练的挑逗下气喘吁吁。

良久,他抱着她上了床榻,细心地擦净她身上的水珠,有条不紊地为她系上肚兜,穿上亵裤,这才支起身子,倚着床头,淡淡地笑,给她一个足以令心脏停跳一拍的承诺:“相信我,我定会为你做最妥善的安排。”

心有旁骛

又是一夜相拥而眠,明明那般亲密无间,可萧胤却也还能谨守住最后的防线,控制着大局,没有颠覆那早已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过,半梦半醒之间,蓦嫣能够感觉到,他似乎一整夜都睡得不太好,纵然呼吸平静,心跳也如平日那般沉稳,可是却有些说不出的烦躁,想要辗转反侧又怕惊醒了她,只好越发把她抱得紧,还时不时地在她的肩膀和颈项上留下极轻的啄吻。

早上起来的时候,那房间里的一切都被他悄无声息地收拾­干­净了,就连她那沾了血污的衣物也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悄悄晾在了后院的角落里。

只可惜,­干­净倒是­干­净了,却也已经破得不能穿了。他大约是从没洗过衣裳,洗的又是她弄脏了的贴身衣物,想必难免窘迫,遮遮掩掩地搓洗,一时没控制住力道,便给搓洗成了破布。

看着那破破烂烂的贴身衣物,蓦嫣哭笑不得,可是却由衷地感觉到这个男人可爱得简直无以复加。

没有穿越之前,她看某一篇现言文时,曾经看到男主去为办公期间的女主去便利商店买两只翅膀的洁白小天使,那一堆读者向往而嫉妒的感慨,简直是恨不得将那男主歌颂成新一代好男人典范。甚至,她也了解到,有的男人,连陪女朋友去买内衣或者避孕药也是不肯的,沙文主义架子摆得无比大。

可瞧瞧她的狸猫——

他那修长的十指是用以阅奏折握长剑的,是用来揽书卷御狼毫的,是用来决策天下运筹帷幄的,再不济,也是用来写药方号脉息的,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能放下那王者至尊的架子,给她洗衣裳,而且,洗得还是……

当蓦嫣装作不知情地提起那“失踪”的贴身衣物时,萧胤面不改­色­地饮着茶,连眉也没有挑一下,只回答说“没看到”,便更让她深深觉得,这个男人的爱妻潜力,绝对有待好好开发!

只不过,她算是他的妻子吗?

望着萧胤的背影,蓦嫣捧着发烫的脸,决定凭着自己强大的自我安抚能力,毫不愧疚地自认是他的妻子。

是的,她或许算不上孝睿皇帝萧胤的妻子,但,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成为鬼医凌青墨的妻子!

没错,这是她的狸猫!

在袁氏夫­妇­的住处休养够了,离蓦嫣和萧胤自岽丹出逃,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蓦嫣担心青州的局势有变,本想同萧胤商量是不是尽快赶回去较好,可萧胤对这个话题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说让她自己看着办。

蓦嫣知道他定然是有所安排的,可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赶回去看看比较好。于是,袁大叔便一路送他们抄捷径,从极远僻无人烟的山坳里穿过,直到将他们送到了北夷与大汉交界的商州边境上。

入了商州边界之后,又行了将近两日,才到了商州府。萧胤与蓦嫣共乘“甲壳虫”,一路走来,因着冷,蓦嫣便紧紧地窝在萧胤的怀里。也不知是大汉民风淳朴还是众人见不得这种公然的亲密,入了商州府后,竟然不时有人对他们这亲昵的行为指指点点。蓦嫣对那神­色­怪异的侧目很不以为然,思及要不是不愿太过引人注目,她倒很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去强吻萧胤,让这些自认受礼仪教化的人大跌眼镜。

只不过,她还没觅着机会让别人大跌眼镜,萧胤便已经让她先跌了眼镜。在全身上下只剩几个铜板的情况下,他并不急着去商州府衙求救,也没有去叶家在商州的商号,而是先一步带着她去了商州最大的赌坊——无钱莫进。

下了马,她有点哆嗦地被他拉着手硬拖进了那赌坊,心里惴惴不安得像是揣了只兔子。她对这等需要偏财运的活动素来不擅长,没穿之前,遑论是打麻将还是斗地主或者跑得快,从来都是“孔夫子搬家”。

如今,就连赌坊门口那看守的人琢磨他们俩的眼光也是带刺含针的,似乎是认为她与萧胤看起来这般衣衫朴素,一副落魄寒酸相,居然也敢来这出入非富即贵的场所妄想走偏财运,只怕会成为那输了便只好当裤子的一类人。

而且,她更担心的是,万一萧胤运气不佳,真的输掉了最后几个铜板,会不会情急之下,把她给典当了救急还债?

仔细想想,又似乎不太可能,倘若他真有这个打算,不如直接带着她去寻觅一所合适的秦楼楚馆,喊个不算太高的价钱卖处,岂不是省事多了?

可惜,正当蓦嫣满脑子胡思乱想之时,萧胤的举动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他对那些牌九骰盅之类的完全不感兴趣,只是大摇大摆地入了赌坊后堂,狮子大开口地向那负责放高利贷的人要求借这赌坊全部的家当。

蓦嫣的脑门上立马滴下了冷汗,为他这不知死活的行径头皮发麻。

早前,他也曾这般不知客气为何物地问叶楚甚要白银八千万两,这次虽然数目不明,可一个赌坊的全部家当,细细算来,也该是个足以吓死人的天文数字。

这些开赌坊的人和叶楚甚可不一样,叶楚甚有所顾忌,自然不得不双手奉上银钱,予取予求,而这些混迹在赌坊里的人,多半都是些游手好闲的墨社会闲散人员,好勇斗狠,蛮不讲理,而他这一身的落魄,不思考怎么去官府让人相信他是当朝孝睿皇帝,竟然敢这么不客气地问人借这么一大笔银子,真是够有勇气。

哎,狸猫哥哥,就算武功好,也不待这样糟蹋的呀,要是双拳难敌四手,会被打成猪头皮的,那样,就算是最后去了商州府衙或者叶家的商号,碰巧遇到熟人,说不定也认不出你老人家了。

那赌坊里的人一听说萧胤要借赌坊全部的家当,自然骇得脸­色­大变,却又闹不准萧胤有什么来头,没有如蓦嫣意料那般把他们当成疯子撵出去,而是忙不迭地请来了赌坊里坐镇的老板。

那赌坊老板一脸横­肉­,三角眼吊梢眉,看上去颇凶狠,可一见到萧胤,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他摒退了闲杂人等,这才跪下,恭恭敬敬地连呼“公子爷”,嘴里还一直嘀咕着什么“一直在派人寻觅您的下落,却又不敢大肆声张,惟恐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只好让人一路暗暗打听”之类的话。

萧胤面无表情,冷漠地“嗯”了一声,既没有责备,也没有赞赏,只是语气淡然地扔下一句话:“爷乏了,该准备什么,你思量思量,看着办吧。”

那一刻,蓦嫣突然醒悟过来,难怪她家狸猫哥哥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进来借人家全部的家当,原来,狮子大开口是假,联络属下是真!

可是,连这开赌坊的三教九流都是他安Сhā的下属,那么,她也不得不再次肯定,他背后隐藏的秘密,远比她能猜到的更多更复杂。

莫约一盏茶的工夫,赌坊后门处来了一辆马车。在那赌坊老板点头哈腰“委屈公子爷先将就一番”的歉意连连中,蓦嫣和萧胤上了那辆马车,就连甲壳虫也有人专门负责牵着,一路跟在马车后头。

蓦嫣本就不怎么习惯骑马,之前的日子是因为没得选择,才不得不为之。如今一上了马车,便觉着全身酸痛得像是要散架,只好可怜巴巴地在萧胤身边蜷成一团。尔后,也不知被七拐八弯地载到了什么地方,总之,她发现那庭院别致静雅,便判定,绝不可能是普通百姓的居所。

下了马车,在萧胤的指示下,蓦嫣被几个丫头簇拥着去沐浴更衣。

不得不说,即使是在叶家,她也没有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那浴桶大得几乎能装下五个人,沐浴的水应该是熬煮过各种花蕊的香汤,泛着淡淡的清香,却又不像一般的花瓣澡那般麻烦。那几个丫头各司其职,有揉颈的,有捏手的,有添水的,伺候得她无比舒服,几乎想要打个哈欠在那浴桶里就这么睡死过去。

她正起身准备更衣的时候,萧胤倒是很大方地进来了。

他显然也是沐浴过的,满头黑发透着湿气,那一身旧布衣已经换了下来。可他却没有如之前穿一向偏爱的蓝绣儒衫,而是破天荒地换了一身纤尘不染的青衣。那一身衣饰,乍一看似是极为朴素,但那料子却是上等材质,袖口绣着宝相花的暗纹,就连腰间悬挂着的玉佩,也显然是价值不菲的上品。

蓦嫣扭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徐徐走近的身影,只觉得甚是赏心悦目。比起他身着蓝绣儒衫时的书卷气,如今这一身青衣反倒衬得他越发温润绝尘,轩昂之气于那举止投足间不经意地溢出来,全然担得起“高而徐引,岩岩若孤松独立,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清风”的评价。

可他并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看那些丫头为她更衣。

在丫头们的忙碌下,她换上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尔后便是坐下任人梳发。

原本,她云英未嫁,照理只能披散着头发,或者梳个姑娘家的简单发式,是没资格束髻的,可他却在关键时刻缓缓出声提点那些丫头:“为夫人梳个垂云夺月髻。”

蓦嫣到底也在内廷里住过那么长的日子,知道名称里与“月”字相关的发髻,只有从一品以上的贵妃或者皇后才能束的。更可况这发髻名为“垂云夺月”,若是细细思量来,根本是对皇后的大不敬。寻常人家的­妇­女谁要是敢梳这样的发髻,定然会被满门抄斩。

然而,那发髻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萧胤平素里即便是有什么安排,也只是疏远地称她为“郡主”,绝不会称她为“夫人”。

眼下,他是那高高在上的“公子爷”,却那么自然地称她为“夫人”——

他这是否是在提醒她,他那所谓妥善的安排便是让她入后宫?

早前在噶达贡山上的时候,她过得颇为快活,是因为,她觉得与他能够过那普通夫妻同甘共苦的生活,暂时远离那些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甚是惬意。可如今,他恢复了身份与地位,便也是在提醒着她,他的一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哦,对了,他似乎曾经提过要废掉殷赛雪,立她为后,可是,真的有可能吗?

且不说她对那皇后的身份和头衔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与他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到底有着堂兄妹的身份,而大汉皇室堂兄妹从未有过联姻的先例,那些奉礼教为真理的老臣言官对此也不知会闹腾成什么模样。再加上,一旦废了殷赛雪,便是公然与殷太后和国丈为敌,且不说这有可能是诓她的,就算是真的,她估摸着他的用意也是着眼在青州的兵权上。

事已至此,他为的还是青州的兵权么?

倘若他给她的安排真的是入后宫,那她又该要怎么办呢?

蓦嫣垂下头,心里说不出是甜蜜还是酸涩,因为想不出个答案来,只能涩涩地一笑,任由那些丫头摆弄着她的头发。

之后,晚膳时的珍馐佳肴明明丰盛得令人眼花缭乱,她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之中,一点也没有胃口。察觉到他满是疑问的眼神,她不得不强挤出一个笑脸,只推说是不太舒服,没什么食欲了,只想早早地去休息。

萧胤微微颔首,并不多话,只是让侍奉的丫头领着她去休息。可是,待她刚脱了衣衫上床,连被窝都还没有睡暖和,他便就来了,褪了外袍钻进锦被里来,熟极而流地搂着她。

感觉到他身上熟悉而好闻的气息,似乎无所不在地纠缠着魅惑着,蓦嫣便更是觉得心里酸涩得紧,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像只猫似的蜷在他的怀里,楚楚可怜地抬眼看他一下,又耷着头不说话。

“你不舒服么,为何晚膳吃得那么少?”萧胤略略蹙起眉,把她越发搂得紧了,下颌贴上她的额头。察觉到她并无任何染病的症状,这才松了一口气:“是不是那些膳食和菜肴不合你的喜好?”

到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喜欢什么食量如何,他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晚膳时那些菜肴,全都是他亲自交代下去的,可惜,她却似乎并不领情。

他初次在一个女人身上用心,便遭遇如此冷落,真是令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舒服。”她点点头,把脸贴着他的胸口,终于还是忍不住,口齿不清地咕哝着:“狸猫,你说会给我最妥善的安排……到底是什么安排……我说过,我不会入内廷做你的后妃……”

原来,她在思索这个问题?

萧胤深沉如渊的眼眸中有微微的情绪在泛滥,可是,他却没有与她疑问相关的任何解释,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沉沉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魅惑:“你睡吧,这些事,勿需担心,我心中有数。”

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蓦嫣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却意外发现那伴在枕边的男人已经没了踪影。探一探床铺的温度,似乎还有余热,想是刚起身没多久。她诧异地望了望窗户,却发现天­色­还黑着,还没有破晓的潋滟,便更加纳闷起萧胤的去处来。

就算是早起看书,也不至于半夜三更吧?

许是昨天睡得太早,她此刻已经是毫无睡意了,翻来覆去觉得烦躁,不想给自己胡猜乱想的机会,便披着衣裳穿了鞋,悄悄出了房门。

整个庭院里一片漆黑,长廊上连个照亮的灯笼也没挂,她细细望了望,发现东面的房间里似乎有烛火的光亮,猜测萧胤应是在那里,便就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她却听到,那屋里不太分明地传来了萧胤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公子爷,国丈近日似乎是在与南蛮接洽……属下猜想,他此举或许是想要购买南蛮的兵器……”那声音很是陌生,应该是她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随他接洽。”萧胤轻轻哼了一声,那语调里透着从未有过的冷漠无情,甚至带着冷笑:“南蛮即便想做这笔唯恐天下不乱的生意,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再说,他拿什么去买?”

听到这里,蓦嫣突然想起,早前聂云瀚曾说,萧胤不仅向叶楚甚索要了八千万两银子,还让叶楚甚牵线,向南蛮购买兵器,如今看来,他恐怕是早就得知国丈的心思,便早一步断了那买兵器的路子。

他还真是一步一算,步步为营呵。

苦笑了一下,她决定不做这等听墙角的卑劣行为,而且,以他的武功修为和耳力,不可能不知道她来了,说不定,他是故意要借此试探她有没有贰心。

转身便打算要回屋里去,可谁知,那门却在这时打开了。

蓦嫣回转头一看,只见萧胤负手立在门口,满脸淡笑地看着她,他身边站着个陌生的男人,满脸戒备,看她的眼神里透着不信任。

尔后,萧胤不急不缓地伸出手来,示意她把手搁到他的掌心里,令她无法抗拒地缓缓道了一声。

“蓦蓦,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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