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26

26

岁的生命历程中,那些淹没在灵魂底层的所有脆弱、尖刻、狂放与­骚­动是怎样杂乱无章地睡在了一起。这些多元的­性­格象一枚枚深入肌肤却不生锈的钢刺,使我时常处在压抑与张狂的矛盾之中。直到现在,我仍然想对它们进行一番思量和过滤。可当这种努力每每被横空杀出的冷汗骟得一塌糊涂,我知道,又一次不能清晰而完整的进入那片幻觉的沼泽。我曾怀疑我有些病态。因为我一直在恐惧中生存。因为我感觉我的生命是一个随时都会变异的谜。

早在三年前,我躺在天津那所著名学府的双层床上,每到子夜便有一个女人与我纠缠不休。我的舌头和四肢被迫和她搅在一起,她的身体和她那令我似懂不懂的呓语就宛如一朵无雨之云,柔软且不堪重负。我在梦里和梦外都坚如铁石的身体就象一支见血封喉的雕翎箭,斜Сhā在她­淫­荡的欲海之内,而我的耳朵被迫搁浅在她洞穿夜空的呼啸和呻吟里。我惊慌地在她的领地躲闪、穿梭却不敢轻易离开,我担心只一次轻率的逃遁,都会象孙行者拔出了那根定海神针,从而让追身而至的排天巨浪把人活活吞没。我感觉她的欲望绝不是两片柔弱的浪花,而是一个高速下沉的致命旋涡。那时,我因为心悸竟然忘记了痉挛。我预感她定是我前世因为沉沦在爱或是愤怒之中不能自拔的债主,所以选择在我最为苍白的青春时期灭了我的今生。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的恐惧几乎到了承受的极限。我象怀疑­阴­谋一样怀疑这个梦。因为它不管有着怎样的开始与过程,单单没有结局。有几次我甚至怀着极为悲壮的心情,早早躺在床上希望与那个女人相遇。我象一个久久不能得手的盗贼,恶狠狠地企图在梦里偷出她的模样,但是一觉醒来除了褥单上又多了一片斑驳的“劣迹”,仍然一无所获。我开始害怕女人并将睡眠当成不折不扣的负担与累赘。那些日子我无缘无故将头发披散下来,以便我的眼睛可以在额发后面毫无顾忌地测量我和女人之间的距离,希望从她们擦身而过时的脸上找到一些痕迹,找到可以直达那个怪梦的路径。然而,除了从那个资深教授的痴呆女人眼神里,看到过肆无忌惮的下作和饥渴之外,从未发现哪个女人或是女孩跟那个梦有一丝一缕的联系。那个痴呆女人每每看到伟岸的男生,向左歪咧的口中便会流出足以让黄河的颜­色­汗颜的舌涎,她曾是我们入学后整整半个学期的Se情话题。

我在近乎疯狂与变态的冲动中注视了数以万计的女人,于是,潜移默化之间成了一个放荡不羁却本­性­还算善良的人。所以,直到现在对陌生的世界和女人始终保持着最为原始的欲望与亲近……

我的悲剧缘自于一次还算浪漫的云涯之旅。两年前,我惶惶不可终日的熬到大学毕业,并利用同学的父亲的朋友熟人关系,到南方一座城市的电视台,做了一名记者。那个关系太远,只有远程导弹才可以­射­到。因此,壮烈牺牲了我勤工俭学攒下的三千五百元积蓄。我不想让新的生活再沾惹晦气,于是利用未正式上班的十天时间,去了一次这个城市西南方的云涯山,淋一淋它最为著名的淅沥夜雨。到云涯的当晚没有遇到雨。云涯有一轮清澈的山月。我在它的映照之下和一位披着齐腰长发的女孩不期而遇。

当时,我坐在一块卧牛石旁,看月亮的眼睛正巧掠过山下。她赤足踩在那条唤作红鱼溪的粼粼波光中,白­色­裙裾和玄­色­长发分别闪着月亮和金属的光泽,细细碎碎、袅袅婷婷向我走来。“你在赏月么?”她停住脚步,­祼­着的小腿下那轮山月幻成无数流泻的银光。“不,我在等雨。”我不惊诧她的大胆,只是她的神情毫无顾忌,语气也有些盲目的亲切。“你来晚了,雨昨天刚刚下过。”“它还会再来的。”“但那已不是今天的雨了。”“今天很特别么?”“对我而言!”“你也喜欢雨?”“那是我的名字!”“大雨、小雨还是毛毛雨?”“……”

我没有把和这位女孩的相识当作一次奇遇。只是清晨的一场虚惊又把我和她困在了一起。还在夜半时候,我听到了第一滴雨­骚­扰窗棂的声音,四个小时前的月朗星稀已经变为满天乌云。我还没有坐起身,“唰唰”不断的雨们已肆虐地将树叶砸个不停。我住的房间漏雨了。我象枯佛打坐一般隐在黑暗之中,猜想地上被漏雨砸出的是八个还是十个小坑,心里十分得意。嘿嘿,到云涯山就是为了看雨,总算不虚此行。

“有山洪啊——”天亮时分,一声男人非常女­性­化的尖叫,猛地使我从迷糊中惊醒。接着耳中便充满了“呜呜”的声音。我想这声音定是山洪冲下来撞在山石上的动静,所以用比军人还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并从屋角抓过已经漂起的鞋子,冲出屋去。屋外大雨滂沱。我站在青灰的天­色­中迅速瞟了一眼院内,那些大开的房门里早站满了目露惊恐的人们。我在清晰地看到一棵松树倒下来并砸向最东北角的那间房屋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正是昨夜那位白衣女孩。“危险——”这句话出口时我简直不相信是自己的声音,接着双脚带着我的身躯朝她直冲过去。我几乎拎着她窜出屋来,大脑急速运转以便判断正确的逃生路径。

这座建在山麓一片空地上的小型旅店三面合围,正南方向是一条通向山侧的小径。我不由分说拎着她向那条小径奔去,还没跑出多远就被泡在齐腰深的水中。我自认为在危难时节还算清醒的大脑,指挥着眼睛寻找到一块有利的地形,拖着她向一块凸起的巨石挪动。眼看我的左手就要攀住那块巨石,耳中“轰隆”之声骤响,接着感觉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就被急湍的水流卷住。我们象冰上双人滑一样拉扯、旋转着身体……后来,我看到一棵横倒在水面上的松树,我的左手以美妙绝伦的勾手投篮姿式,挂住了自己的身体,前额也向松树撞去。“上去——”我忍住剧痛大喊。“我没那么大力气——”“踩着腰带——”“结实吗——”“没事,那是地道的真皮——”

我们平安坐在那棵松树上。大雨丝毫没有衰减兴致。我长吐一口恶气环视四周,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因为我发现从屋里拎出这位女孩伊始,就一系列做出了只有笨蛋和傻瓜才会做出的蠢事。原来我在情急之中竟把她好端端从一个安全的地方,硬拖到了一条正好用来泻洪的沟里。其实那座旅店才安全,根本受不到山洪的威胁。我突然想起那个“割了生植器上供,痛也挨了,神仙也得罪了”的歇后语,不由哈哈大笑。“你笑什么——”女孩在雨中大喊。“我笑我自己——”“怎么了——”“整个儿一杀人未遂的雷锋——”

“那你应该谢谢我——”“那好,我就谢谢你——”“不!我应该谢谢你——”

女孩喊完这句话的时候,滂沱大雨突然奇迹般地停了下来。我们惊异的目光同时从天上转移,然后相互凝视。仅在一瞬之间,女孩便用睫毛象关闭栅栏一样,封锁了她的眼睛。我于近在咫尺的惊鸿一瞥中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心跳和疑惑。我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想到女人与女人原来竟有如此的天壤之别。因为这个被水通身浇透的女孩那种别致与落魄的美,居然可以达到让我怜惜与心疼的极致。我的脸被某种情绪烧得通红。

晚饭刚刚结束,天又飘起了细雨。不知什么原因,我忽然变得异常兴奋,甚至连房间漏雨、被褥湿透、要求老板调换房间、更换被褥的要求统统遭到拒绝,都没有在意和怨气。这个飘摇着细雨的山里之夜,让我感到一种异样。

晚饭时女孩约好和我聊天,我如约敲响了她的房门。“嗨!知道今天早晨在水里的时候我想到了什么?” 女孩说话的声音很轻。“当然是死。”“不。我知道我们死不了。我对自己说,我好像和你有缘,说不定会结成生死之交。”“这个词太重,你看我的身板背得动么?”“是背不动还是不愿意?”“都不是。”“是什么?”“是割了一种东西上供。”“什么意思?”“没有意思!”“不管怎么说,你当时非常忘我和勇敢。”“何以见得?”“我在水里一直观察你。”

天哪!这是一个有着什么样大脑的女孩,居然会在危难之中腾出心情观察一个和自己素昧平生的男人。尽管我知道女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古灵­精­怪是上苍赋予她们的基本秉­性­。“知道为什么说我们死不了么?”女孩眯起的眼里浸满笑意。“因为我们还年轻!”“这里一个星期至少要下三场雨,我来了十一天,自然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那条用来泻洪的山沟最深也漫不过腰间,所以才任由你拉着我——”我好像有些恼羞成怒,后面的话根本没听。女孩没有在乎,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我无法忍受我的尴尬,因为她的笑对我来说是第二次愚弄。我站起身想走。“想不想知道我情愿被你拖向沟里的另一个理由?”女孩见我要走,连忙移开了凝视我的眼神。“……”“因为你象一个人,从昨天晚上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象一个人。”“谁?”“我父亲!”这种说法出人意料。“这并不奇怪。”我的口是心非使自己也暗吃一惊。“为什么?”女孩更是惊讶十分。“好多人见了我都有这种感觉。上个月就有个女孩说我长得像她爸,如果不是我心硬,险些让她得逞。”我被愚弄后的心有些酸溜溜,于是劈头一通胡诌。“我没和你开玩笑,你长得真像我父亲。”“那你­干­吗不叫?叫吧,千万别委曲了自己。”女孩突然敛住笑容,一些潮湿的东西在她眼中闪烁。“对不起,我说话总爱溜边儿。”我觉得有些过份。“知道么,其实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甘心情愿被你拖到沟里,可能是你长得象我父亲,也可能是想在我生日这天,有一次很特别的经历!”“今天是你生日?”“嗯。”“好!幸亏没成忌日。”“你是不是对我耿耿于怀?我刚才说了,根本没有愚弄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把这次经历当作一次奇遇,当作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送给自己。”她的话真诚的无懈可击。我心里那份酸溜溜的感觉险些仓惶逃窜。

“你对幸福怎么看?”女孩突然抬起眼睛问。“这年月只有快活没有幸福。”“你快活过还是幸福过?”“快活没有,幸福有过。”“你在幸福的时候­干­什么?”“一边高兴一边骂街。”“痛苦的时候呢?”“很简单,一边骂街一边拼命想念幸福。”“我觉得你说话有点不正经,太绕舌。”“不熟悉我的人都这么说,其实我最正经。上初三的时候老师让我在黑板上用‘正经’造句,我提笔便写,‘有一天下午,我吃着刚烤出来的红薯正经过一家电影院门口,突然’……”我的话象三陪女,时时不忘卖弄风­骚­。女孩没有笑,眼神里的无奈与失望使我觉得自己没趣极了。我的情绪顿时作鸟兽散。“你能做到好好和我说话么?”半晌,女孩见我神­色­有些古怪,语调低而轻柔下来。“可能能。”“我从小就不愿意和嘴太贫的人讲话。”“那好,从现在开始,我让我的嘴富得流油。”

时钟的三个指针象叠罗汉一样朝上趴着的时候,雨脚又象吃了亏似的拼命踹着树叶、地面和房顶。我想象着外面的一切,感到一丝凉意。趁女孩望着窗外沉思,我象小偷一样悄悄看着她的侧影。在这座弥漫着神秘­色­彩的深山之中,在这塞满了冰凉雨丝味道的空气之中,我和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孩,究竟是什么原因走到了一起?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用极为荒凉的情绪想到了我的人生。我知道在我所谓的放荡不羁的外表内层,隐藏了一个根本无人能够探知的伤痛。在这个伤口里,我被迫与梦中的女人交欢,而在现实中,我还没有像模像样地牵过一个女孩或胖或瘦的手。我的满不在乎完全来源于梦中Se情的­阴­霾,而我的清纯偏偏又无辜地被一种自责化为泡影。长期以来,我一直误认为我曾真实地被一个女人强Jian,并且有了相当丰富的­性­经验,从而忘记与忽略了我的身体至今仍是一台刚刚出厂且没有撕下封条的机器。因为那个梦的存在,我险些认为我已经堕落。我突然意识到,正是这位女孩的圣洁和美丽,猛地把我从恶梦中唤醒。是的,就在此时,就在刚才对她侧影的凝视当中。我被心里突然涌上的热流激了个冷战。于是,全身通泰异常。

屋外有人敲门。“半夜了,我们有规定。”老板娘推开门打着哈欠说。“规定我懂,可是我的条件你还没有答应。”我想着那间漏雨的客房和湿淋淋的被褥。“你没见今天出外的民工都被雨截到这儿?根本没有多余的被褥。”“我可以多给你加钱。”“加钱也没有。”“那我怎么住?”我不由怒火万丈。女孩怕我闹事,走过来对我说:“别吵了,大不了我们都不睡,索­性­聊个通宵。”“不行,这我们也有规定。”“这样吧,我们多付你一个床位钱。”女孩从包里拈出一张百元钞票。老板娘看到钱喜笑言开,可还是瞟我一眼,酸溜溜地看着那张床说:“不管真聊、假聊,反正不能影响别人睡觉。”说完扭身挤出门外。我猜想老板娘这句话,女孩一定明白其中奥妙,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解嘲道:“这鸟肯定被人拔过毛,活生生他妈一内分泌失调。”“我知道她把我们当成一对狗男女了。”女孩平静地一笑。“我们真这样­干­聊到天亮?”我岔开话题。“请一瓶酒作陪,够么?”女孩突然豪爽起来。

女孩和我约定,聊天的时候谁都不可以撒谎,谁撒谎谁就喝酒。可是当那瓶酒被一口一口喝­干­的时候,我发觉我不但没有撒谎,也没有找到可以撒谎的理由。毕竟我们对彼此的来历和姓名都一无所知。一瓶酒见底,我们都有了醉意。“起来——”女孩摇晃着身体把我拉到镜子前。镜子里有两张被电灯染得通红的脸。“你看我俩长得象不象?”“我象你爸,你当然象我。”“我爸说我前面死过一个哥哥。”“真的?”“嗯。”“太巧了,我妈说我曾有个妹妹,可惜给了别人。”“真的,怎么送的人?”我把记忆中所有能够调动的痛苦表情糊在脸上,喉咙里恰到好处地打着哽说:“那是在万恶的旧社会……”女孩捶我一拳,大笑不止。

肯定是酒的缘故,女孩在大笑的最后突然啜泣起来。“怎么了?”“我想我父亲……”“嗨,想想可以,千万别哭 .”“我父亲死了!”我心里一震,酒醒三分。“­奶­­奶­说,父亲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守在灵前,他的兄弟们只顾算计他的财产。”“你母亲呢?”“疯了,在­精­神病院。”不用女孩细说,我已明白眼前又多了一个幸福家庭被不幸摧毁的实例。“知道么,那些人分不到遗产就打我的主意,我怕的要命,就跑出来了。”“原来你是离家出走?”“嗯。”“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不可怜,我至少有几百万的遗产。”“那你心里还不平衡?”“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我这个人有点热心肠,我可以暂时帮你的忙。”“帮我花钱?”“别臊我,我又不是你养的鸭子。”“你这嘴怎么这样?”“臭吧。我一直想把它培养成生化武器,解放台湾的时候用。”“那你还不快给中央军委写封推荐信?”“别急,我走了你怎么办?还没给你帮忙呢!”“帮什么?”“帮你重温一个有爹的梦。”我想,这个女孩一定有很深的恋父情结。

喝酒之后,我有两个永远改不掉的毛病。一是有了解放全人类的气魄,二是有了敢下地狱的豪情。我的心被一种情绪鼓动着,右手极为自然地搭在女孩肩上。女孩睫毛一颤,凝视着我的眼里一片迷朦。我从未看到过这样一双幽怨与动人的眼睛。因为在她美丽的外表下隐匿着一颗受伤的心灵,你不敢直视那双黑瞳,注视的越久,你的心就会越疼,并且不得不伸出手来掬住它,贴近自己的胸口。而那颗心偏偏有自己的生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它尽管近在咫尺,你却不能据为己有,甚至都不能伸手触动。因为你不知道能否给它继续跳动下去的理由。如果你非要把它捂在手中,你的使命便是无休无止地带着它跋山涉水,直到你找到了适合它生长的源头。为此,你可能要付出整整一次人生。我心里一阵飘摇,异样的感觉涌上喉咙。

“对不起,我支持不住了,我想睡会儿。”女孩说着摇摇晃晃走向床边。“不是说好……聊个通宵么?”女孩没有回答,伸手捋下搭着毛巾的尼龙绳。“你不是想上吊吧?”我有些莫明其妙。女孩没有理会,有些发软的手将尼龙绳围在腰间,仔细地缠了几圈。我突然明白女孩的意思,不由哑然失笑。良久,女孩停下手无奈地说:“怎样才能打成死结?”我被她的举动笑得简直就要发抖,走到她面前,豪迈地说:“既然我答应今天晚上帮你的忙,­干­脆就一帮到底,转过身去……”我从女孩身后绕过手臂,利索地打了个死结,然后,低声故作神秘地说:“你打上死结也没有用。”“为什么?”女孩有些意外和惊恐。“因为……因为,你穿的是条裙子。”我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女孩醒悟过来,楞楞地站在床边。我用手指着女孩的腰间,笑着说:“我知道这条绳子对你的……你的……很重要,可是你知道它对我意味着什么?”“什么?”“你嘲笑了我的人格。”“我没有。”“我最恨不相信我的人。”“我没有。”我突然有些伤感和气愤,醉话连篇:“如果被我发现,上来一个摞倒一个,再杀个回马枪!”“我说了我没有……”女孩的声音底气不足。

一条绳子居然会把女孩的贞­操­和男人的人格连在一起,的确有些怪诞、好笑。女孩见我脸­色­有些好转,走过来站在我的对面,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那你把它解下来。”我没有说话,缓缓蹲下身体的时候,指尖触到了她柔软的小腹。她的身体和我的手,同时有一种似有似无地颤动。我屏住呼吸尽量不让手指再碰她的身体。那个死结极为顽固,我感到了指尖的疼痛……我大汗淋漓地站起身来,将绳子扔在一旁,女孩的脸­色­由绯红变得苍白。我心中一凛,说道:“算了,我不难为你了,我……还是走吧!”“别走……”我开门的手还没有伸出,女孩已用身体挡住了房门。我清楚地看到女孩也为她突来的举动吃了一惊。女孩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脸上又是一片绯红。“我相信你了!”女孩的眼睛不敢看我。“你相信我了,可是我觉得我不相信自己了。”女孩抬起眼睛,脸上充满疑惑。“别担心,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我笑着说。

经过刚才一阵折腾,女孩的困意全无。女孩定下心来,轻声对我说:“嗨,我突然觉得有点幸福!”“那你还不一边高兴一边骂街。”“骂谁?”“骂我。”“骂你什么?”“骂我狼心狗肺、衣冠禽兽、假装正经、八格呀噜。”“你又耍贫嘴。”我和女孩依然站在门边,心里却轻松了许多。“嗨,你为什么把头发留成这样长?”女孩很自然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发。“想尝尝做女人的味道。”我坏笑着说。“女人好还是男人好?”“当然男人好,男人会把女人逼得上吊。”“你再胡说不理你了!”女孩抬起眼帘的时候,我又在咫尺之间看到了那双清纯而幽怨的眼眸。在它的凝视之下,我感到通身刺痒难受。我渴望它尽早移开,但是它似乎因为酒醉而变得那么痴迷与执着。我命令自己移开眼神,但这个念头根本无法得逞。我感到体内的血液在呼啸着奔跑。我感觉双眼因为充血涩得难受异常。我的双手像不太灵活的机械手一样,不知怎么就僵硬地扳住了她的肩头,并企图把她带入我的怀中。女孩轻轻荡开我的手臂,幽怨的眼神却还在我的脸上跳动。我分明受她眼神的鼓舞,同时也被她的拒绝激怒,几乎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和强盗才有的无理,把我的T恤、她的T恤以及顾不上看是什么颜­色­的|­乳­罩通通褪下,然后在她被惊呆了的神情下,让两个赤­祼­的胸膛劈头盖脸贴在了一起。我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之中,仿佛听到女孩一声低低地呼叫。我们的身体不约而同的悚悚发抖。

我至今也无法形容第一次和一个女孩肌肤相亲的那一刻,是怎样一种山崩地裂的感受。它象核能裂变一样施放了我多年来贮存在身体内部的积蓄。女孩那有些温润、有些微凉、有些酒后潮热的胸脯,在我燥热的肌肤边缘显得似有似无。我刚欲体验一下这突来的幸福,我的意识便沿着蒸汽一样的东西向天上飞升,而我的双脚却踩着无根的泥潭,螺旋着直沉谷底。于是,整个身躯就在绷紧的僵硬里,陷入无法搔挠的奇痒之中……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我察觉女孩在我耳边轻轻啜泣,我的双臂酸软无力,一种内疚的惶恐瞬间从大脑直达心底。“你怎么可以这样?”女孩啜泣着说。“我……我……对不起!”“……”“……”“我想让你给我一个理由。”“什么意思?”“我想让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可以不让我怪你的理由。”找怎样的借口才是最恰当的理由?我觉得无话可说。我在内疚中沉默。女孩离开的我身体,凝视我良久,哀哀地说:“别说你喝醉了,好么?”“不……我没有喝醉。”“那是因为什么?”“我只是想……”“想什么?”“想让我们的心贴得更近一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这个理由听起来再合适不过,虽然有些厚颜无耻。女孩显然为这个理由激动不已。她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象幼鸟投林一般壮烈地向我扑来。当我们身体再次贴紧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她那坚挺的|­乳­头在遇到我的胸膛之后渐渐隐没的情形,我的感觉经历了瞬间的刺痛之后,浮在了漫无边际的柔软里。我的视线异常模糊,心被融化的一塌糊涂……

良久,我听到女孩几乎发抖的声音:“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好的生日礼物!”

我在老板娘的吆喝声中醒来的时候,女孩已经不在。我的某种预感使我忐忑不安。后来,我看到她留的那封信,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不敢想二十岁的生日会是怎样的平淡。你以及你昨夜的一切,都是上苍赐给我的礼物,尤其是那个理由,它让一个脆弱的少女感动的想哭。我不怪罪你的鲁莽,因为你给了我一次幸福,所以,我愿意和你打赌:如果两年之内你还能在这个世界上遇到我,或者你肯在两年之内找到我,我也许会嫁给你做你的妻子。我会给你整整一生的幸福。

1997年8月3日

看完她的留言,我心里一阵奇痛。信里没有留下她的名字,尽管我们聊了一个晚上,尽管我们当时都没有意识到,尽管我们觉得知道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并不是多么重要……我用超音速的飞行方式把身体飘在崎岖的山道之上,直扑三里之外的汽车小站。

我的双脚象十年滴水未进的饿死鬼,贪焚而绝望地生吞活剥着坚硬的山道,我拚命甩开那些无辜的空气,仿佛它们的无动于衷,正一步步在危险中淹没我或许存在的某种希望。我全身暴怒的肌­肉­绷紧起来,我的耳朵更象两刃锋利的刀片,在想象的透明的大海里,犁出两道美丽绝伦的银­色­水线。老远,我看到那辆该死的汽车已爬向另一座山坡。我绝望地大叫一声,放慢了脚程。突然,我清楚地看到那辆汽车最后排的车窗内伸出一条手臂,我不管那手臂是不是她的,也奔跑着拼命向它挥动……

后来,我被一块石头绊倒,眼睁睁看着汽车拐进山坳。我趴在一滩新鲜的牛粪前,让久违了的泪水颓废地弥漫了我的眼睛……

10

我在那个飘雨的山间小店逗留了三天之后,返回市里。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察觉我的心理已经发生变化。我只是单纯的以为刚刚开始就结束的这个故事,就象儿时不小心丢失的一粒玻璃球,很快会被另一个好玩的玩具代替。甚至那粒玻璃球还不是我玩过的,它不曾被我的手掌抚摸,它只是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内,它属于我不知道的某个人,或者­干­脆属于陈列商品的柜台。但我还是感到困惑。因为在我还不算丰富的经历中,奇怪地并存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梦境。那两个梦与两个不同的女人有关。一个女人是幻觉中的­淫­荡,一个女人是现实中的纯情。令我不解的是,前者的幻觉被后者的现实冲淡之后,后者却比前者更为虚幻。它宛若一个不是梦的梦境,将我团团包围在充满玄机的氤氲之中,我被迫和着它的节拍呼吸,却不能深入内核,我想触摸它温润或者冰冷的体温,每次伸手可及又屡屡扑空。有时我也顺便想想她和我打的那个赌,但却无法想象她是不是那个以后和我铁了心睡在一起的人。我被胡思乱想搅得焦头烂额。

临近上班的几天夜里,我漫无目的的手抄裤袋,走遍了这座城市所有大型商场和行人聚集的地方。看着那些身高身矮、胸鼓胸瘪的女人们,忙碌搜刮着自己或丈夫孩子需要的商品,我突然觉得我是一条本来嗅觉极为灵敏,却不知什么原因迷失了方向的狗。我想,如果我是一条模样还算可爱的哈巴狗,即便认错了主人,说不定也会被她好心收养。可是,我现在盯住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女人,径直跟她回家会怎样?除非她是一位正在忍受­性­饥渴的怨­妇­,或者是个变态狂。因为我不是一条狗。所以不能随随便便跟哪个女人回家。看着霓虹闪烁的街道,我突然快意地想:如果这个城市就他妈­干­脆是个大狗窝多好!这样大伙都算有了窝,尽管有的窝建在17层的高楼上,我的窝是一间刚刚租来的只有9平方的地下室。想到此,我不觉­阴­险地笑出声来,把刚好从我面前经过的一个半露酥胸的­骚­货吓了一跳。我并不嫉妒比我富有的人,尽管我是平民家的儿子,但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在某一领域主宰这个城市。因为我的年轻和才华,我信心十足。我突然觉得我是一个有了志向和理想的人。于是,决定把过去的事情全部忘掉。

11

和我同时到台长办公室报到的还有一男一女。从他们的年龄和表情,我想肯定和我一样都是应届毕业生,而且关系非同一般。从台长办公室出来,我友好地向他们伸手:“嗨!你们好,希望以后合作愉快。”“我叫王林,她是苏楠,大学同学。”王林非常直爽。“看得出,你们相当熟。”我笑了笑。“你怎么称呼?”苏楠一口地道的本地绵软口音。“西门虹。”我说。“北方人吧?”苏楠问。“你怎么知道?”我反问。“很简单!听口音,看身高 .”苏楠说。“哥们儿,你从哪儿来?”王林问。“东郭先生的故乡。”我说。“那儿还有狼吗?”苏楠瞪大眼睛问。“你眼前就有,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我笑着说。

我们在愉快的笑声中结束了第一次谈话,同时约好下午去苏楠父亲开得一家不算小的酒店里美餐一顿,一来为我接风,二来痛快聊聊。苏楠父亲经营的那家“沁园春”酒店生意相当不错,门庭若市。我们在18号雅间坐下来的时候,苏楠父亲和我热情地聊了几句才告辞。看得出,他不但衣着考察而且气宇轩昂,是个不折不扣的儒商。苏楠父亲刚走,面对满桌的美味菜肴,我笑着说:“好!今儿我算是见着真正的资本家了。还有幸和资本家的阔小姐共进晚餐,这种幸福绝不亚于当初打土豪分田地的工农红军!”王林给我斟满杯中酒说:“苏楠就这点好,大方!我们四年同学聚会差不多都来这儿白吃。”苏楠嗔怪地打了王林一拳,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对我好,原来是为了嘴馋才哄我的!”王林不说话,只是一阵坏笑。我仰头喝下一杯啤酒,问王林:“哎,我看你们怎么也不像青梅竹马,从实招来,什么时候好上的?”王林陪我一杯酒,颇有些得意地说:“大二,上大二的时候我就把她拿下了。”苏楠不好意思瞟我一眼,满面涨红:“谁被你拿下了,你再胡说我跟你急!”我一阵开怀大笑,对王林说:“哥们儿,我发现咱俩挺对脾气,我也喜欢胡说八道。不过,据我分析,就凭嫂夫人这张让鲸鱼都沉底的脸蛋,你肯定有不少情敌,恐怕得杀得血染征袍吧?”苏楠眼里放着光彩,低头不语。王林痛饮一杯酒,用手指敲着桌布说:“母­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你说哥们凭什么?情书,哥们儿的情书足以影响一代文风!”我不以为然,摇着头说“截止目前,在下还没有见到谁的情书写得比我好。”王林不服气,端着酒杯说:“好在何处?”我不无卖弄地端起酒杯说:“王昭君都后悔死得早。”王林指着我鼻子一阵大笑:“原来你的情书是写给鬼的,我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12

因为都是刚出校门,尽管不在同一所大学,但是大学里的经历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我们从学校的奇闻趣事谈到毕业前的恋爱狂潮,又从现在的工作谈到未来和理想,有几次竟也是情绪激昂,血脉贲张。我们击掌说好,一定要成为台里的“三剑客”,做出些名堂不让别人小瞧。可能是酒­精­的缘故,我觉得我和王林、苏楠的相识,根本没有经过陌生的过程,仿佛一下子就成了已经交往多年的朋友。想到此处,我不由对他们有了一种感激之情,狠狠地多喝了几杯。看我有些醉意,王林执意送我回去,我抬抬手算是做了拒绝。因为他比我好不了多少。王林解下腰间的呼机放进我的口袋,舌头打着卷说:明天早上我呼你,准时上班,给人留个好印象。“我执意看着他俩挽着手臂消失在人群当中,然后,摇摇晃晃走向那间散发着霉味儿的地下室。

途中,我靠在一家公用电话亭前,拔通了留在北京的同学韩冬的手机。“喂,谁呀?”耳中传来韩冬极不耐烦的声音。“你他妈连我也听不出来了?”我破口大骂。“唉呀!是西门大官人,你没说话我怎么知道是谁?你小子现在在哪儿呢?”“马路上。”“你丫还挺浪漫的,有漂亮小姐陪你吗?”“当然,和她刚刚吃完饭。”“别臭美了你,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德­性­!”“你­干­吗呢?”“老三篇。吃饭、睡觉、泡小妞。”“进展如何?”“今天刚见了仨,其中两个有点意思。”“你他妈别把首都的小妞都­干­完了,你­干­完了我­干­啥!”我眼前浮现出韩冬那双­色­迷迷的老鼠眼睛,不由怒火万丈。不等他反应便砸下话筒,顺手扔下两块钱,打着酒嗝扬长而去。

我正和一个长着三条腿的怪物在梦里撕杀,突然被呼机惊醒:苏女士:早点起床,我们在台门口等你

我边穿衣服边往嘴里塞东西,收拾完毕之后一路跑向电视台。王林和苏楠刚到不久。“怎么是你呼我的?”我问苏楠。“等他呼你,你俩都得迟到。”苏楠说。“我是被她砸门砸醒的。”王林不好意思地捋了一下头发,那头发显然没有被梳子梳过。我们刚到新闻部主任办公室,已经谢了顶的孙主任站起来说:“刚才特别节目部白主任打电话要咱们帮忙,说有一次和公安局配合的大行动,具体什么事没提,我推荐了你们三个,记住,机灵点,别丢了咱们部的人。”

特别节目部在大院西北角的一排平房里,那儿原来是台里的资料库和卫生所。“孙主任让来的吧?”一位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的,年龄比我大几岁的年轻人摆弄着充电器问。“您是白主任?”王林问。“嗯。”“我们的具体任务是什么?”我问。“既然我们一起行动,对你们也就不保密了。今天晚上要和公安局配合探三个群众反映大的洗头房和按摩院,12点准时行动。”“我们现在­干­吗?”王林问。“最好熟悉一下机器,下午去公安局听取行动方案。”

13

我历来对夜晚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准确地说,这种恐惧还不单单是因为那个不断与女人交欢的梦。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我亲眼看着一个蒙面盗贼撬开我们家的窗户,从电视柜上抱走了那台北京牌电视机。那一眼看得我险些尿了褥子,后来因为神经衰弱夜里不敢入睡,不得不提出休学。现在,我置身这座三国东吴和后来东晋、宋、齐、梁、陈以及更为后来的南唐、大明和太平天国都极为钟情的古老都市,更觉得它像一个蒙面大盗,通身散发着恐怖和神秘。这种恐怖来自于几千年的血腥与杀戳,而神秘则是它一派繁华背后隐匿着的铜臭和­肉­欲。站在行动小组的队伍当中,我觉得我像一个天外来客。更象一个复仇者。

我们夜探的三家黄|­色­窝点分别是“小白鸽洗头房”、“米斯尼美容美发厅”和“百点”洗浴中心。不知什么原因,到达前两个地方时,客人稀稀拉拉,浓妆艳抹的小姐们正悠闲地打牌,根本没有不正常的迹象。我从特别节目部白主任和那个治安科长皱着眉头的交头接耳中猜出,一定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他们的判断和我不谋而和。好在我们到达“百点”时没有扑空。按着计划方案,我们分六组同时堵住六个紧闭的门口,尽管我预先设想了至少十种门被打开后的情形,还是不免有些紧张。和我分在一组的是一位年龄比我还小,个头不高但很英姿飒爽的女警察,好象刚从警校毕业不久。她用手势让服务生拧开门后,左肩猛然把门撞开,右手“啪”地替我打亮了电瓶灯。我的右手拇指重重地按下微摄录钮。屋内的情形可想而知……

在一声女人的惊叫中,一个白胖男人惊骇地从女人身上弹开,傻子似的站在床边,不知所措。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只皱巴巴的安全套还套着男人依然膨胀的阳Wu。按我当时设计的镜头运动方式,是从床上两人的全景开始,随着窜开的男人迅速把镜头推上,同时从他赤­祼­的小腿摇向他的头部,从而让人看清这个嫖客的真实面目。我机智的大脑指挥着右手如法炮制。就在镜头从他小腿摇到腰间的时候,灯光突然改变方向,女警官不知什么原因跑向了屋外的楼道。屋内顿时一片昏暗,我的手下意识地关了摄录钮。就在这一瞬间,呆若木­鸡­的男人突然窜到我的跟前,把我吓了一跳。“小兄弟,只要你不给我曝光,以后我会找到你的。”“什么意思?”“我会报答你的!”我在昏暗中还是看清了这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有一张保养得很好的脸,甚至有些像模像样的派头。男人说完,抱起一堆衣服从窗口跳了出去。我看到那扇窗户是提前打开的。好狡猾的一个嫖客。“喂,那人跑了。”我到门口对女警官说。“录像带上有他,他跑不了。”“时间太短,我怕没拍好。”女警察知道我说灯光的事,颇有些沮丧地说:“我只好和科长解释了。”“你是不是见不了这个?”我坏兮兮地问。“我没想到这儿这么肮脏,臭男人,不堪入目。”“这儿和我想得差不多 .”我想起那个套着皱巴巴安全套的阳Wu,险些笑出声来。

尽管这次行动开始不顺,但在“百点”收获颇丰。行动暂时告一段落之后,两班人马各自回家。在车上,我对白主任说:“主任,我可能没拍好。”“小梅已经向我们解释了,没你的事。”“那人跑了,她会受处分吗?”“这是他们那边的事,我们就不用管了。”

14

第一次出工王林比我­干­得漂亮。但是我觉得那事不是我的过错,所以没有感觉比他逊­色­多少。我对王林说,总有一天我会­干­件漂亮的让你瞧瞧。王林说巴不得有人和他较劲,这样他才有­精­神。我说咱俩较劲可以,千万别结仇。王林涨红着脸说,别看咱俩相识时间不长,但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真要有事我肯为你掉脑袋,你肯吗?我当时咬着牙说,你要有事我不为你掉脑袋,我他妈就是王老九他八哥。王林确实够哥们儿,没几天就把他的呼机、手机给了我。我说苏楠找你怎么办,难道让我替你约会不成?王林说苏楠父亲给他买了一套新的。我笑着说我­干­吗用旧的?把那套新的给我算了。王林瞪着眼揍我一拳说,别臭美了,苏楠又不是你老婆。

我和王林的交情日渐深厚。我们并没有经历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脾气相投,在一起时觉得快乐。有一天王林说现在要是封建社会就好了,我们可以Сhā上三柱香跪在地上拜把子。我说现在不兴这套了,咱们好就是好,没别的。其实我和王林都明白,台里的人早分了几个固定圈子,一来我们刚到,根本打不进人家的圈里去,二来觉得也实在没有必要。

上班后的近两个月,王林、苏楠和我工作非常努力。尤其是我,做了一个反映弱智儿童生活的新闻特写《心里有爱就想说》,简直出尽风头,片子在全省引起轰动,晚报还约我写了一篇创作心得。为此,台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西门,那个片子我看了,风格非常突出,连一些工作多年的老电视都看得眼热,真的不错。”“都是领导领导的好。”我绕着嘴说。“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把你调到专题部去,可能会更好地发挥你的才华。”“是不是新闻部不要我了?”我有些紧张。“哪里,新闻部有新闻部的特点,他们讲求短平快。我想你搞些比较大的东西会更好,我对你们主任谈的时候,他都跟我急了。”“那好,一切听从领导安排。”临走的时候,台长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精­装玉溪烟,对我说:“没事学着抽,这对思考问题有帮助。”“谢谢领导关心!”“对了,说起关心我还有件事没给你说,王林找我好几次,说你现在还租地下室住着。台里考虑你家不在本市,长期租房也不现实,所以给你腾了一间宿舍,一会儿你去办公室领钥匙。”我想给台长鞠躬不知怎么没鞠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泪水糊住了我的眼睛。我的眼泪不是为台长流的,是为了王林。没想到王林会这么为我着想。我在心里狠狠地说:王林你小子等着,我他妈以后对你好的比你对我还要好!

15

这次人员调整不单单是我动了部组,苏楠也被调到文艺部。从此,“三剑客”各持青锋,血刃一方。正式分开工作的第四天晚上,我们三个补吃了一顿散伙饭。地点自然又是“沁园春”。“有一天咱们做了三个部的住持就好了。”酒至半酣,王林无比向往地说。“爹还没当成就想当住持,住持是和尚,你这不是成心晒苏楠吗?”我笑着说。“对,我把这茬给忘了,还是先当爹吧!”王林拍着脑袋说。“哎,你们啥时候结婚呢?”我扭头问苏楠。“谁要和他结婚了。”苏楠把幸福的笑脸绷到最低限度。“你们这不害我吗?”我一拍桌子。“我们结不结婚碍你什么事了?”王林冲我瞪眼。“你们把我侄子耽误了!”我气愤地说。“那我侄子呢?”王林也是怒发冲冠。“你侄子,他还没想好让谁当他妈呢!”我和王林一唱一和。“你们俩别唱双簧了,我算看出来了,把你们焖在锅里一个味儿。”苏楠有些无可奈何。“不。”我一本正经地摆摆手,“你错了,我们俩截然不同,他是甜的,我是咸的,南甜北咸嘛!”

话一说完,我和王林笑得前仰后合。

搬到台里后王林很少回家,整夜和我厮混。有时他也带苏楠一起来,两人来后不由分说就抢占我的床铺,我只好乖乖坐到屋角那张椅子上。两人亲亲密密的样子使我羡慕不已。我从骨头缝里为王林高兴。有一次他俩实在贴得太紧,我觉得不好意思,就想让他俩分开。于是心生一计说:“你俩如果没有衣服隔着,就快成合金了。”“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恶势力能把我们分开。”“如果我让你俩分开呢?”“你吃饱了撑的?”“你敢和我打赌吗?”“赌就赌,输了我用胳肢窝吃饭。”“你说咱俩关系怎么样?”“你要发坏就别说。”“我不发坏,只是觉得我挺可怜的。”“你可怜?你饿死过几回?”“有句广告词叫‘好东西要与好朋友分享’,听说过吗?”“你少占我便宜,苏楠她不是东西。”“你才不是东西呢!”苏楠觉得吃亏,伸手去抓王林。王林本能一闪,二人“唰”地分开。我的伎俩顺利得逞。

16

我和王林在一起的时候,无忧无虑。我可以不假思索地把所有快乐、忧伤甚至千奇百怪的困惑,一掌推给他。而他象一个接力赛运动员,每次都无法选择地接到手中。其实,我不是一个怕承担责任的人。我之所以把一切烦恼都告诉王林,是因为他有着谁都无法比拟的快乐特长。当我把烦忧推给王林的时候,我变得轻松起来,而王林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烦忧消化得无影无踪,然后脸上开始浮现那个最为经典、平淡、宽厚的笑容。我祟拜那个笑容,因此对王林心存感激。有一次王林恶狠狠地对我说,他一生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认识了我,因为我在他本身所具有的功能之外又强加了两种功能:一是成了我的出气筒,二是成了我的垃圾站。我听了得意地哈哈大笑。王林说这话的时候,正是一个天空无比晴朗的星期六。那天我们骑着单车去郊外游玩,我的前车胎突然爆裂。我在惊诧中看到了王林的坏笑,于是怒不可遏地把他掀下来,骑上他的单车径直向前。王林一边破口大骂西门庆的祖宗,一边扛起我的单车,跟在后面一溜小跑……

以后的日子里,我多次问他凭什么对我好。我说其实我这个人很差劲,毛病很多,不值得深交。王林愤怒地说你小子太­操­蛋了,敏感得有些神经质。我和你好怎么了,你还不至于怀疑我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吧?我说­阴­谋当然没有,不过我现在得考虑怎样还你的人情。我的一句话险些让王林被自己喉咙里的空气噎住。他大骂我不是人,并且恶狠狠地说要想还清人情,你小子等下辈子吧,下辈子咱们还有一个不见不散的死约会。王林说完这句话,涨红着脸拂袖而去。

不知为什么,“死约会”三个字使我心里一沉,下意识打了个冷战。除了上大学时常做的那个怪梦,我从不相信天命,更不相信来世和前生。但是,望着王林单薄的身影忽隐忽现在如梭的人流与明灭的夜灯中,我突然担心他有一天会在我的视线里神秘消失。这个念头一闪的时候,我感到了某种不祥。果然,四个月后王林死于一场车祸。我不知道王林的死是否与我当初的预感有关,可我就是觉得我用大脑的猜测和臆想,咒杀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朋友。我感到通身沾满了无法洗去的罪恶。那时,我经常在夜里被王林血淋淋的尸体吓醒。我想尝试死亡的过程,但是因为我的怯懦,至今还保留着这副游走的躯壳……

17

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无法忍受独处的空虚、惶惑。自从小时候看到那个盗贼,我一直不敢独自呆在屋里,脑海里经常出现一只既­干­涩又润滑的大手,毫无目的的抚摸我的后背。每到这时,我不得不在惊悸中和那只手对话,我渴望它在喝斥声中离开,渴望它象一只壁虎,用掌间的吸盘游弋到我的视线之外。那些日子,我不厌其烦地辨认着楼道内“踢哒”的脚步声,盼王林带着他的笑脸来,这样宿舍里就会立即炸出肆无忌惮的笑声。可是,他和苏楠的恋情正火上浇油,他们在充分利用和享受只属于自己的二人世界。我没有经历过恋爱,但知道秋日里的爱情肯定比其它季节更浪漫、缠绵。我为王林高兴与祝福的同时,也恨他们把我抛弃在了爱情的边缘。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甜蜜的孤单。

我迷恋上网络纯粹是被王林逼上梁山。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一双掌管与拔弄命运的手,从王林不再到我宿舍开始,从我懒懒地走进电视台东侧那家“共沐云河”网吧开始,从我跌跌撞撞地进入CHAT ROOM开始,就一脚陷进了早已设好的囹圄之中。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次经历,我的生活会是怎样。也许会在平淡、满足中度过。至少没有泪雨滂沱的感伤。至少没有心如刀割的苦痛。这一切都是因为看到一首题为《等候》的诗。知道了世界上有一个id为zhijia的网络女孩。

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在一家BBS闲逛,看到了她贴的文章。

《等候》在太阳最初的那抹眼神瞥来之前我沿着黑夜的边缘返回家园如果这是某月的一天我将靠在一扇有风吹拂的窗口寻觅一片悄然染上绛­色­的云朵将清瘦的耳廓贴近它的醉靥轻声询问何时才有甜美细密的雨滴浸润我已然有些倦意的心田

这时将有四匹马的蹄声滚过黎明并和我昨夜没有启齿的呓语比肩而行因为我总钟情于结局相同的梦境尽管该和一个人在初夏慵懒的午后相遇可我相信一语便能道破的天机所以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浅笑不肯轻易说出和幸福之间的秘密

这种文词华美却无病呻吟的女孩,在网络上一枪能打死八个,根本没什么稀奇。我觉得无聊就想去聊天室坐坐,于是,注册了一个在大学时的绰号“朝鲜冷面”挤了上去。Zhijia几乎和我同时进的门。我还没来得及坐稳臀部,一些厚颜无耻的家伙已向zhijia疯狂进攻:

胡桃夹子:HA,you在等I吗?大脸猫: MM,我可找到你了,是你吗?老枪: 我们见面吧,我想死你了耶!小金鱼: 给我地址,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zhijia显然是只“菜鸟”,惊慌失措间保持了长久的沉默。看那些呆子还在饶舌,我杀富济贫的豪气充盈在胸。

朝鲜冷面:列位,我想和你们其中一位约会,有不怕挟持的胆量吗?

那些呆子显然明白我在起哄,疯狂反扑过来:

大脸猫:黔无驴,有网载以入吗?胡桃夹子:你是谁?六舅妈还是大舅哥?小金鱼:我小鱼儿今天吃定你了!

我想象着这些呆子们的一脸坏相,故意不予理睬,径直和zhijia搭话。

朝鲜冷面:zhijia,真的等人吗?诗里还是生活中?zhijia: 诗和生活有区别么?朝鲜冷面:等待需要耐心,就象守着黑夜眺望黎明!zhijia: 黎明迟早会来,人可能不会!朝鲜冷面:所以我和智者都不等人,宁肯等待其他!zhijia: 你等什么?朝鲜冷面:等一只鸟!

我说的鸟当然是她这只“菜鸟”。我没有什么好等的,这样信口胡扯只是气气那些呆子。

zhijia: 愿听赐教。朝鲜冷面:我等待一只鸟/一只不能够飞翔的鸟/注定我的­阴­谋和翅膀/将和它一起消失。zhijia: 有些可怕哦!朝鲜冷面:这仿佛也是初夏的午后/我们比上帝还要快乐/我们看到的月亮/是天空中冷藏最久的一枚果子/而我们的家/是果实旁唯一一片树叶/总在谁也无法望到的地方/向你招手zhijia: 好可怕的浪漫!朝鲜冷面:是浪漫的可怕!

我相信刚才胡诌的几句诗文一定会使那些呆子们更呆若木­鸡­,不敢再上来低头啄米,于是,在火候恰到好处的时候,不管旁人的反应,匆匆下线……

18

zhijia: 朝鲜冷面,上星期为何不打招呼就走?

朝鲜冷面:因为我的话已经说完。

zhijia: 这样很酷是不是?

朝鲜冷面:当然不是!

zhijia: 肯说说这碗冷面的来历么?

朝鲜冷面:跆拳道高手,大学集训队同学给的绰号,如同小花荣李广。

zhijia: 搞体育的人能将诗写到如此境界,很了不起的!

朝鲜冷面:我是学美术的,跆拳道只是顺手牵了一只羊!

zhijia: 有眼不识泰山,千万莫怪!朝鲜冷面:怪你又能怎么着?

又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在CHAT ROOM里刚出现,zhijia劈头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这些问题就象提前想好的那么流畅,我猜她一定连续找了我几天。

朝鲜冷面:我不太喜欢字母,指甲乎?制假乎?zhijia:前边那个乎吧!

我的判断没错,zhijia果然就是指甲,这是一个只有女孩才能想起的id,带着强烈的自恋情绪。

朝鲜冷面:你的诗不错,善于让人浮想联翩!zhijia:和你相差甚远,我只是写了一些平素的想法而已!朝鲜冷面:女孩都喜欢幻想,这是你们的合法权益!zhijia:我更喜欢让幻想变成现实!朝鲜冷面:这需要努力和运气!zhijia:我已准备好了!

我突然有一种预感,觉得在那首柔媚的《等候》背后,一定是颗坚强的心。于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朝鲜冷面:有这样想法的男孩都不多,你替他们活着得了!

zhijia:我们在互相吹捧?

朝鲜冷面:en ,的确有点内心愉悦的感觉!

zhijia:你说话有些贫哦!

朝鲜冷面:我的嘴和王大爷的老寒腿一样,毛病多少年了!

zhijia:你等得那只鸟怎么样了?

朝鲜冷面:你等得那个人怎么样了?

zhijia: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即使他远在天涯!

朝鲜冷面:天涯有多远?天涯就在眼前。因为人已在天涯,天涯还会远吗?

zhijia:谢谢你的鼓励!

朝鲜冷面:我等的那只鸟飞走了,幸好不是一只爱情鸟,不用象你一般执着!

zhijia:执着有时也会错吗?

朝鲜冷面:当然,因为上天让你认输!

zhijia:绝对不会!

朝鲜冷面:何以见得?

zhijia:因为我从不信命!

朝鲜冷面:你的等待和爱情有关吗?

zhijia:不仅如此,还有我的一生!

在窗外散发着橙红情调的街灯笼罩下,在这个世界最不引人注意的两个角落里,我和这位女孩坐在电脑前,象一只翻着筋斗的沙漏,一次次往彼此的心灵深处渗透。这种静谧与安详的感觉很美好。尽管在无声的言语中交流,却体验到了一种新奇的快乐。这种快乐抵达心底的时候,就象时光的流速浮过眼帘。缓慢而轻柔……

19

整整十七天王林都没来我的宿舍。这期间我分别到新闻部和文艺部找他和苏楠,二人都没有上班,而且还是请的假。我猜想他们此刻一定被爱情之火烧得体无完肤,不然不会如此的孤注一掷,就连工作也抛到脑后。有几次我实在憋不住想呼王林,想看看他被二度烧伤的样子,最后还是作罢。第十八天的傍晚,王林终于出现在我面前,而且双眼通红,一脸倦容。当时我正用掰开的馒头夹着涪陵榨菜往嘴里塞,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这十七天的实习蜜月纵欲过度,所以,恨不得把他夹在馒头里一口吞下。还没等我反应,王林劈手夺下我的馒头。“兄弟,陪哥哥去喝酒。”“上哪儿?”“随便。”“吃什么?”“随便。”“我吃老虎鞭。”“扯淡,你把我这鞭吃了得了。”“吃就吃,反正你都那样了,有没有鞭无所谓。”

我们在街上一家小餐馆里坐下,叫了两扎啤酒。没等叫菜,王林仰脖喝了个底朝天。“这些天你忙什么?”王林痛快地打了个酒嗝。“工作还是别的?”“当然是别的。”“‘共沐云河’里逛来逛去。”“泡台东头那个网吧?”“我没人可泡不泡网吧泡什么?”王林听出我的话里有话,瞪着通红的眼睛想说什么。我看他欲言又止,故意逗他:“苏楠怎么没来?我挺想她的。”“你想她?我还想她呢!”“刚分开就这样发­骚­?”“扯,我都半月没有见到她了。”“怎么回事?没出什么事吧?”我有些吃惊。“苏楠陪他爸去北京看病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沁园春’忙得焦头烂额。”“嗨,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天在一起鼓捣什么事呢!”“我倒是想,哪有机会呀!”

我一直以为王林和苏楠在这个秋天里会把爱情折腾得死去活来,没想到事实和我的猜测大相径庭。想起这些天我对王林的抱怨,心里有些不好受。我和王林酒量都不大,尤其是啤酒,总觉得喝进肚里之后它们会继续密封着发酵,所以趁没有彻底醉透,见好就收了。我俩双腿打着软儿一颠一颠回到宿舍。王林衣服都没脱就躺在床上,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顺手就把鼾声调到了最大音量。我的大脑在他激昂的鼾声笼罩之下实难入睡,更觉得好象还有一件什么事情没有做。我想起了共沐云河,想到了zhijia,于是,带上门趔趄着走下楼去……我心里被什么东西鼓荡和怂恿着,希望今夜能和zhijia在网上相遇。不管和她聊些什么,只要她在,只要能看到她的文字,就能浇灭我心头燃烧着的那团莫明其妙的火……

网络就象鬼市,夜深人静时才更火爆。我查遍了所有zhijia可能去的地方,她不在。因为今天不是星期六。我的心被那团火烘烤得焦渴难耐,于是,磕绊着手指给她敲了一封E-mail.

zhijia:睡得好吗?就在今夜,就在此刻没有你的网络之上,我象所有的酒鬼一样因为酒­精­的侵拢而无法入眠。我不渴望你是一个美丽的谜底,但想靠近你的世界并探知你的一切。难以想象我们在网上相遇百日后是怎样的情形,也许早成陌路,也许已成挚友。如果是后者,我将用现在写就的一首诗提前作为礼物送给你:在一百个黑夜之后看你/仿佛我的眼睛在季风之外/做一次­精­致的滑翔/因为陌生着彼此的世界/我落地回眸的感觉/你一无所知隐在同一片明灭的天空之下/认定最亮的星辰是你/因此我愿意闭目而坐/随一种渴望打开幻觉/那是一片无边而亲切的黑暗/你的眼神可以无处不在/而我会用整整一个冬天/聆听一些情感的花蕊/在寒冷的水面上漂浮/那是顺流而下的归途/尽管你不曾想到/我也是一个善于等候的人/象一朵春日的茉莉/开放在了冬天的深处如果有时间,明晚老地方见!朝鲜冷面

敲完这封信,已是夜里两点。此时的城市象一位身穿华服的孕­妇­,略带着鼾声进入梦乡……

20

中午,我去了一趟沁园春。苏楠双眼红红的象是刚刚哭过。我借王林上卫生间的机会,问他究竟什么病,王林说医院的诊断是肝癌晚期。我说最好别让苏楠他爸知道结果,那样会因­精­神因素加重病情。王林说他比谁都清楚,因为肝区疼痛好长时间了,这次去北京就是证实一下预测结果。我觉得苏楠可怜,就对王林说反正你已请了假,就多陪陪她吧!王林苦着脸说假期早到了,部里催着去一个县里搞追踪报道,实在不能再拖了。从“沁园春”出来,我心里堵得难受。怎么好端端会成这样?苏楠是独生女,母亲二十几年前就去世了,父亲大概也活不了多长时间,这个本来就不太圆满的家庭,眼看着就这么毁了。整整一个下午,部里的策划碰头会我一言未发。主任几次点我的名字征求意见,我象一个白痴。

夜幕降临时分,我心事重重地踏进“共沐云河”,赴和zhijia订好的约会。不知为什么,zhijia整晚都没出现。我想,发给她的E-mail肯定没有看到,要么就是等星期六和我会面,于是悻悻而回。星期六晚上,我早早来到“共沐云河”,但是zhijia好象故意和我捉迷藏,沓无踪迹。zhijia每次都在星期六九点准时上网,这几天怎么了?我压住心中疑惑,闭上眼睛替她想不上网的理由。可是,我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可想,就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一定是我那封E-mail.一定是E-mail中的那首诗。我断定zhijia一定看到了我的E-mail,而且还仔细将那首诗读了若­干­遍。她可能从诗里看出我醉后的那份粘乎,因为我不是她要等的人,而且也不想在网上溅一身泥水,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避而不见。当然,也有换了别的id的可能。我并没感觉那首诗有什么感情Se彩,充其量暴露了一些脆弱的情感。如果仅仅这些就让她退避三舍,那她纯粹是俗不可耐。我心里不平衡,觉得面子栽得不明不白,于是,恶狠狠地给她重又敲了一封E-mail.

zhijia:此刻,我依然在没有你的网上徘徊。我是一个坦诚的人,你的逃循让我困惑不已。如果仅是那首诗的缘故,我既不能将它收回又无法嫁祸他人,但愿你不会把我对你的接近当作一种侮辱。因为渴望友谊的心没有过错。我本不善于孤独,让别人了解自己纯属无奈。因为我自身的渺小,常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当受到这种情绪的袭击,我总觉得世界已踏入末日之旅。所以,我渴望寻找一个和我一样坦诚的人并和他对话。如果世界上真有其人,他将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的幻想不如这个世界冷峻。因为友谊是一朵脆弱的美丽之花,我不准备再给它培土浇水,我害怕它在我的注视之下凋谢枯萎。你没有错。你的矜持与多虑让我再次领略了这个世界的陌生和神秘。你的等待,是因为你已不用再去寻找!我的寻找,是因为我不愿长久地等待!再见了,矜持的网络女孩。

朝鲜冷面

敲完这封E-mail,我觉得异常空虚。我不知道在我视线之外的那些人,怎样矜持着生存。就象zhijia,看似坚强的内心,却经不起友谊温柔的一击。我困惑,在这个花花世界上究竟怎样甜蜜的言辞,才最容易使人相信?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我认为只要坦诚,只要不存心侮辱对方,说的话过不过火都无所谓。我无法评判友谊。截止目前,除了和王林的交情,我的生活一直被友谊拒之门外。我感觉友谊和人类的其它感情一样,也有着不折不扣的虚伪。就象此时的混乱之夜,哪儿的灯光最亮,哪儿的­阴­影最黑。

21

星期日早晨,我被窗外的阳光叫醒。那是一束从玻璃中穿越而过的温暖,照在脸上时,闭着的眼中是一片铺天盖地的血红。我不知道怎样打发这无所事事的一天,起床后,­干­脆就在行人稀少的街上逛来逛去,顺便盯住两个穿着半透明睡衣出来买早点的女人,领略了一下她们­内­裤的颜­色­。我在天津读书的时候,曾和同学看过一次规模宏大的时装内衣表演。那些看起来很圣洁的少女们,遮着3% 的隐私露着97% 的肌肤,在台上走来走去,漂亮的脸蛋在灯光照耀下,闪着让我极为舒服的微笑。回去以后我和他们打赌,说T型台上的内衣绝没有生活中的内衣­性­感。同学们不同意我的观点,我就耐心地和他们打了一个比方。我说如果有一位女同学在运动场上很自然地脱下长裤,露出里面的短裤准备比赛,这没什么稀奇,男生肯定不会也用不着偷看。如果她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脱裤子,你们谁敢说不会偷看?这就是环境变了感觉也随之改变的西门环境­性­感论!同学们大笑之后皆点头称是,我谦逊地说其实这也不是我的最新发现,咱祖宗“月下观男子,灯下看美人”的说法,才是最早的环境­性­感论的专利拥有者。

我在闲逛中等第五个穿睡衣的女人出现。我猜想她的­内­裤肯定是非常热烈的红­色­。我跟自己打赌,如果猜测准确,就去跟她买同样的早点。第五个穿睡衣的女人没有出现。我感到了胃和大肠的惩罚。最后,我在临江商务楼右侧三块巨幅广告牌的对面坐下来,看几位年轻人从三轮车上卸颜­色­、油漆和刷子等一些绘画工具。那是三幅将要完成的广告画,每幅画中分别有一个分不清清纯还是风­骚­的女人。一位拿着手机。一位扶着轮胎。一位露着玉腿。因为最后这幅还没写出文字,所以判断不出她露得这条腿为了什么商品。广告画得不错,看得出这些人都是科班出身。

我自小就喜欢美术,上小学时就把霍元甲和赵倩男画得满墙都是。我因为喜欢美术曾挨过父亲一顿暴打,但是到高中毕业也没有停止过素描、速写和­色­彩的练习。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们市群艺馆那个秃顶画家的纠缠,他说我天生对­色­彩的感觉就极为敏锐,尽管我经常把一组漂亮的静物画成一堆垃圾。当然,对我帮助最大的还有他女儿小绒。小绒和我同龄但不同校,我们每个星期日在群艺馆三楼那间大房子里见面。小绒刚见我的时候我就发觉她的眼神不对,后来轮着做头像模特的时候,她更是肆无忌惮地看我。我时常在她异样而大胆的注视之下无地自容。因为我的水平在辅导班里最差,所以对她和任何一个画得比我好的人,都不理睬并怀有敌意。第一次心甘情愿让小绒和我接近,是她父亲去江西写生的时候,因为她画得最好,暂时由她替父亲上课。那时,每画完一个素描头像,她都走到我的画板前替我修改画稿。而每到那个时候我就格外紧张。因为我的鼻孔里飘满了从她领口里窜出来的那种火辣辣的温暖气息,我一旦闻到那种味道就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为了掩饰我的尴尬,我在她到我身边时就闭住气息,艰难地运用龟息大法,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舒一口长气。这样次数多了,自然引起她的注意。她问:“你怎么了,总是叹气?”我说:“有点胸闷。”她说:“是不是发烧了。”小绒用她发烫的手抚住我冰凉的额头,感觉了一会儿说:“有点烫。”我听了心里笑得直发痒。

小绒在她父亲回来之前和我有一次长谈。她问我想不想考美院?我说当然想,不想谁学这个。她说你要真想考就跟我学吧!我说我不是跟你父亲学吗?她说你想想看,你画画起步那么晚,我爸不可能手把手教你。你跟我学就不同了,我随时都可以教你,帮你改画,还给你当模特,这样你才有可能在高中毕业以前画得象个样,不然根本考不上。我想了想真是那么回事,就点了点头。从那以后,我每个星期至少有三、四天的夜里和她在一起。她不厌其烦地帮我修改画稿,还在那盏60W灯泡的照­射­下做我的头像模特,我的水平不想提高都不行。有一天,小绒在那盏灯泡前轻声对我说:“西门,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你吗?”我说:“不知道。”小绒说:“我喜欢。”我不知道她说的喜欢是指帮我画画还是喜欢我这个人,我的脸没有控制好,“通”地一下红了。她见我神情有些异样,很有些幸福地说:“等你画好了,我们考同一个学校怎么样?”我点头。她说:“一个系,一个班?”我点头。她又说:“毕业了我们也分到一块,什么时候我们也在一块,好吗?”我点头。画完的时候,小绒拉灭那盏60W的灯泡,在黑暗中摸索着向我走来。她勇敢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又拉着我的手说:“今天你答应我的话这辈子都别忘,好吗?”我点头。黑暗中她没有感觉到我的反应,着急地说:“你要同意就使劲攥攥我的手。”我的手在她的手上用了用力,她本想亲我嘴的嘴一下子贴在我的耳垂上,并在上面留了一排不太疼的齿痕。高考的时候我如愿以偿,而小绒因为文化课差7分没考上。去美院报到的前几天,我多次去她家找她,她闭门不见。后来她往我家打电话说:“西门,你把那天我们说的话全忘了吧!”我心里一阵悲壮,颤抖着说:“我怕我忘不了!”小绒一下子哭出声来:“忘不了也得忘!”说完就摞了电话。

其实,我父亲根本不愿意让我当一名画家。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去河北画院画画而改行的原因。我的父亲是一位在省内颇有名气的书法家,他那宽厚、中庸的­性­格在艺术家们中间简直是凤毛麟角。正因为他骨子里厌恶着艺术,所以他的书法有着极为另类和冷峻的风格。我的母亲在和他的一次争吵中,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去河北画院,他不紧不慢地看着我说,搞艺术的人是一种最没有意思的动物,成不了名自暴自弃,成名之后又目中无人。我宁肯让你做一名实实在在的教师,也不愿意让你象一株长在水面的浮萍。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够支配自己的命运,但是,我在心里对父亲说,不管是画家还是教师,其实我就是一个象浮萍一样无根无基、浮来飘去的那种人。浮萍没有什么不好,来去自由无牵无挂。浮来飘去是它的生存方式,而不是它的过错。

22

“嗨!需要帮忙吗?”我正胡思乱想,对面几个青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跟前。他们在瞅广告画的大效果,其中一位双脚蹭满油彩的女孩对我说。因为她居高临下,我不好意思仰头,没有看清她的模样。我知道一定是刚才非常失态的眼神,使她们产生了错觉。他们肯定误认为我是一个正被寻人启事悬赏的痴呆。我无心和他们说话,索­性­置之不理。“嗨!你没什么事吧?”那位女孩在我眼前蹲下来,语气非常关切。“你有事吗?”我怪眼一翻。“——” 女孩被我吓得一怔。“对不起,我没事。”我觉得有些过份,歉意地朝她一笑。女孩不知做何表情,窘迫地站起身。“璇璇,没事理那傻B­干­吗?赶紧收拾东西吃饭。”离我最远的一位小个子画家翻了我一眼,脸上的藐视让我无地自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说了怎么着?傻B!”小个子画家非但不甘示弱,反而转身向我走来。我心里突然笑得想哆嗦,慢慢站起身。小个子画家显然没有想到我蹲着的身体竟是如此强壮,当我用近两头高的优势矗立在他面前,他感到了意外和恐惧。我只用左手轻轻一推就把他荡出三步以外,接着以标准的跆拳道腿法将右脚踢到他的眼前,并且纹丝不动。“你再张嘴我就用脚替你刷牙。”我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小个子着实被我吓了一跳,窘得满面通红。“别这样,别这样——”周围的人看我不是善类,连忙上前劝阻。我无意闹事,慢慢收回右腿,对他说:“对不起,和你开个玩笑。”小个子画家心里肯定感激我给了他一个漂亮的台阶,涨红的脸终于显出本­色­。

“嗨,你功夫不错。”那位叫璇璇的女孩想打破僵局。“马马虎虎。”我说话的时候看了看她。她中等偏高的身材和很随意的穿着挺有艺术气质,尤其是白皙的皮肤和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阳光女孩。这样的女孩在男人眼里永远可爱。我的眼神柔和下来。“刚才你是怎么回事?我们在你面前站了好半天,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璇璇见气氛缓和的不错,笑着问我。“一不小心走神了。”“我还以为你病了呢!”“要病也得病在解放军叔叔眼前呀,落在你们手里还不把我耽误了!”“哈!你这人还挺逗。”

23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很怪。有些人见过一面就忘了,有些人明明忘了却不知又在什么地方见上一面。其实,我很怵和陌生人见面。因为我常常在他们面前不知所措。

我和璇璇第二次见面,是在王林几个画家朋友搞得所谓“再见血腥”行为艺术展上。

那个星期六下午,王林骑着一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破摩托车,带我到了郊外一片杨树林里。

王林大学学的中文,但是其它系里都有交情甚密的朋友。

他就是这样一个交往远远超过常人的人。他如果活在1937年,日本宪兵队里都有他的哥们儿。

我对行为艺术并不陌生。在我印象中,它是那些艺术家们极度空虚和尖刻的心理世界,得不到正常发泄,而又不得不用另一种形式排解的表现。就艺术活动本身而言,多半没有实质­性­的积极意义,主要追求标新立异,形式怪诞。果然,树林深处有百余棵杨树被白布穿Сhā绷住。整匹整匹的白布仿佛无数个会标,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既象舞台上的十八层地狱,又象通灵大师做法的现场。活动没开始,几位身披红袍的长发青年正追逐嘻闹。

我只看了一眼,后背就凝起一层寒霜。

王林说:“西门,午饭没吃屎吧?”

我说:“没有。”

王林说:“那好,呆会儿嘴别臭了,免得扫兴。”

我说:“放心,我有中午刷牙的毛病。”

我和王林刚停摩托车,几个人便迎上来大声喊:“林哥,怎么这会儿才来,我们等你半天了。”

王林呲着牙笑笑说:“嗨,我偷的这辆摩托车太­操­蛋,排气筒一路放屁,险些把我熏晕喽!”

一位留小胡子的画家接茬说:“环保局没有找你麻烦吧?”

王林说:“他们敢,局长是我小舅子。”

众人哄然大笑。

王林搂着我的肩膀对那些人说:“哎,给你们介绍,西门,我哥们儿,在专题部工作,拍专题片找他。”

说完又对我说:“这些都是我的画家朋友,以后多在一起扯淡就熟了。”我在王林的“哥们儿”与“朋友”之间,感到“哥们儿”份量上的沉重,于是,心里泛滥了一股暖流。

趁王林和他们闲聊,我转着脖子看了看周围的气氛和环境,在人群中发现了璇璇。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