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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你说你哪儿都敏感 > 43

43

zhijia:啪——

朝鲜冷面:你的手好暖:)

zhijia::)

朝鲜冷面:晚了吧,学校会锁门的!

zhijia:呀,忘了,我得走了!

朝鲜冷面:我送送你!

zhijia:别送,路很近的。做个好梦!

朝鲜冷面:争取梦见你!

zhijia::)

朝鲜冷面::)

zhijia:88

朝鲜冷面:88

39

再去郊县采访的前夜,我到“沁园春”找了苏楠。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对王林的了解居然还不足九牛一毛。

当我以兴师问罪的口吻追问他俩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苏楠没有说话,从抽屉里拿出王林的遗物。

看到这些东西,仿佛又见到王林。

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我不敢看它们,就让她给我讲离开市里到王林遇难这两天的事。

苏楠说,那两天我俩一直在为谁辞职去打理“沁园春”更合适争吵不休。

我问苏楠是不是不相信林子,还是你有其它想法。

苏楠说,都不是,这事情坏就坏在我被肝癌吓怕了。前一阵林子总说肝区疼,我劝他做一次彻底检查,恰好医院有北京的专家会诊,没想到这个专家的助手害了他。

苏楠说,那个专家的助手错把别人的病理报告给了林子。林子这些天一直在医院照顾我爸,多少也能看懂上面的意思,回来以后就蒙头睡了。

我问苏楠林子死前知道那是一场误会吗?

苏楠遗憾地摇头。

苏楠说,林子­精­神恍惚地出去乱转,后来误走了快车道让车撞了。

我心里一阵紧缩,为王林的死不值。

我哭着对苏楠说,林子的父母住在哪儿,我要去看看他们。

苏楠说,林子这人很要强,总怕被别人瞧不起,其实他三岁的时候父母中煤气死了,他跟一个远房表叔长大。大学的时候他跟别人说住市里,其实他的家离市里足足有80公里。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有一次他说醉话,我才知道。他醒了之后我问他怎么回事,没想到他脸­色­大变,疯了一样从我身边逃开。

我问苏楠是不是林子有点自卑。

苏楠说,岂止是有点,后来林子一直躲着不敢见我。其实我怎么会瞧不起他呢?我一直很敬重他,不然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苏楠说着说着啜不成声。

我对苏楠说林子活着的时候有你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也算没白活一回。

苏楠哭着说,我们的关系也许不象你想象的那样亲密,说句话你可能不信,林子从来没有吻过我。

我怀疑苏楠故意标榜自己纯洁,从而侮辱了林子,突然生出一股怒气。

我对苏楠说,你给我闭嘴,再说我他妈抽你。

苏楠没有理睬我,又说林子每次和我去你那儿的时候,我们那份亲密样子都是他故意做给你看的,从你那儿一走他连我的手都不敢拉。

我说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

苏楠说其实我和林子在一起的时候很为难。每次在你面前不得不和他配合,不过有一点我对得起林子,每次的卿卿我我都是发自我内心的。

苏楠说,如果我不追问他的那次醉话就好了,根本不会有这局面。我越是对他好,他就觉得是可怜和施舍。在他死之前,我和他一直在这种恶­性­循环中不能自拔。

苏楠说,林子为了掩饰自卑,在学校拼命交朋友,谁有困难他第一个冲锋在前,久而久之便在朋友中树立了威信。他每次听别人叫他一声林哥,幸福的跟什么似的。苏楠说,你的出现着实让林子快乐,那种快乐无法用任何一种东西表达,他不只一次地对我说西门这小子和他是几千年才修成的缘,他把你不仅当成亲兄弟,更让我吃惊地是他­干­脆把你当成他自己。他纵容你所有的缺点,他甚至快乐地接受你的惩罚和捉弄,他说他在你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把身心给了你,象个无名英雄。苏楠说,因为他能感觉到你和他一样,也是一个有着深深的自卑的人。

我真听不下去了。

我在林子面前永远都是罪人。

我对林子的情感不过是他对我的万分之一。

我在心里说,林子,我何尝不是把你当成亲兄弟?我只有在你面前才象一朵花一样完全的开放,只不过我不知道你内心的痛苦,我把你当成了无忧无虑的快乐之神。

林子,因为你的宽容,我在你面前永远是一个自私的小人。

苏楠说,你不必自责,林子对你对我的感情都是甘心情愿付出的,他也很快乐。

我突然盯住苏楠的眼睛,沉声说,苏楠你说实话,你爱林子吗?

苏楠说,爱。

我说,能告诉我林子哪些地方值得你爱吗?

苏楠说,他的真诚。

我说,林子的真诚象孩子一样,恐怕今生今世我们也不能做到,比起他的心,我觉得我连毛发都丑陋、肮脏。

苏楠说,你想知道林子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说,是什么?

苏楠不回答,起身从那些遗物中拿出一张卡纸。

卡纸上贴着我的黑白照片。

那是上个月林子亲手拍摄、冲洗的,他说要给我制作一个标准像,万一有天我当个市长、省长什么的用得着。

照片下面有一团乱糟糟的字,我看不清。

苏楠说,字是林子临死前闭着眼睛写的,当时我也看不清,就大声问他写得什么,他当时说不清话了,但还是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他写的是“哥们儿,我他妈真想跟你一块儿活着”。

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喉咙,“嗷”地一声哭嚎。

苏楠被我的哭声得更是流泪满面。

我颤抖着手在那些遗物里找出林子一张嘻皮笑脸的照片,捂在手里,感到一颗心燃烧得只剩下一团灰烬。

不知什么时候,我哭着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苏楠象一只猫一样偎在我的怀里,睫毛上一滴泪还未落下。我慢慢用左手食指把它从睫毛上粘下来,呆呆地看着。那滴泪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尘……

40

在我又回到那个郊县采访的日子里,除了工作睡觉,几乎用所有时间思考着同一个问题:这个城市,还值得我留下来吗?

我把心一分为二,听着它们各持一辞的争吵:

离开这个城市,因为它不是属于你的!

为什么要走,这里曾有和你最要好的朋友!

只有离开才能忘掉失去朋友的痛苦!

忘掉痛苦意味着忘掉朋友,你能忘了王林?

那就一直痛苦下去?

不!不会的,我答应过zhijia,以后要快乐地活着。

网络上扯淡的话你也相信,真他妈小儿科。

网络怎么啦?zhijia不是人吗?

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了,还玩虚的,走了算了。

不仁不义;

你他妈说谁呢?

说你呢,怎么着?

你凭什么说我?

苏楠和璇璇都对你不错,你能一走了之?

那有什么办法,留下来更没意思。

你走了倒好,这下全他妈散了!

散就散吧,天下本来就没有不散的筵席,全当是他妈一场恶梦。

我怕我做不到。

那是你没种!

谁说我没种,走就走!

什么时候走?

让我想想。

嗨,你真他妈粘糊。

……

半晌,两片心同时骂我:你他妈到底想好没有?

我咬着牙说:想好了。

两片心同时问:怎么着?

我说:走,不辞而别,爱他妈咋着就咋着吧!

两片心同时说:行,你小子挺象西门庆。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我开始收拾手边未完成的工作。

曾有一度,我想给苏楠写一封长信,说说对她和这个城市的感受。但转念一想,既然人都走了还留什么念想,说的再好也于事无补。

我也曾几次想去“沁园春”不动声­色­地见她最后一面,但我怕见了面会把自己的心思说破。至于璇璇,我和她八字都没一撇,就全当是一个没做成的梦吧。

1997年12月7日夜8点20分,我硬挺着胸膛走出电视台的大门口。

我礼貌地朝门卫笑了笑,在我记忆里我从未对他笑过。

在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我身上带了三件值得一生珍藏和怀念的东西:一是王林送给我的手机,一是王林给我拍的那张照片和上面乱糟糟的字迹,一是王林嘻皮笑脸的遗像。

走在街上,我看着那些匆匆而过的路人,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受。

我从来就不相信一个城市有好客或者傲漫之说,它根本不懂你的感受,你哭笑都与它无关。某一天一个人死了,它不会幸灾乐祸,某一天有一个人出生了,它也不会喜气洋洋。

人,除了对自己的心倾诉喜怒哀乐, 就是对朋友发泄。

因为朋友是你的情感寄托。

至于城市,它是那么多和你毫不相­干­的、不在乎你生离死别和喜怒哀乐的人们共同搭建的露天舞台。

城市象表子的­性­器,谁都可以来去,无情无义。

然而,你却是自由的。

二者格格不入。

41

快到火车站广场的时候,我想回头看一眼这个城市。

因为我怕我的眼神里不是留恋,而是憎恨,所以,强令自己目不斜视。我不知道该给它怎样的表情,但嘴角上明显多了一丝冷笑。

去你妈的!老子和你毫不相­干­了!

我走到治安亭旁边的小店里买了一包烟,付钱的时候,手机响了。

“谁呀?”我爱搭不理地问。

“西门吗?你在哪儿?”是璇璇。

怎么是她?偏偏在这个时候。

“我在街上。”我说。

“能告诉我具体位置吗?我在你宿舍门口。”

“­干­吗?”我有点心不在焉。

“我想见你,有话跟你说。”

“你现在说吧!”

“不,我想当面对你说。”

“要说就现在说,不然……不然没机会了。”

“怎么没机会?你什么意思?”璇璇很诧异。

“没什么,我就是现在想听。”

“好吧!这句话我想了几天了,尤其是林哥去世以后,我的感触很深……”

“那么罗嗦­干­吗,到底什么话?”我有点不耐烦。“我……我想入党了!”璇璇的话很慢很轻。

我的耳边象响起一声炸雷,接着眼泪象雨水一样莫名其妙的流了下来。

我本来坚硬的心象云朵一样变得柔软不堪。

这是他妈怎么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

这种难受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我该跟她解释清楚吗?

我有点懵。

“怎么不说话?”璇璇的话依然很轻。“我……”我不知怎样回答。

“西门,不是说好谁先申请谁请客吗?今天我就请你,你喝多少我喝多少。”

“璇璇,谢谢……谢谢你的申请,可是我……我怕没机会批准了!”我说得很艰难。

“为什么?”璇璇的声音有些颤。

“我……我要走了!”我咬了咬牙。

“去哪儿?”

“回家。”

“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不回来了!”

“永远离开N市?”

“嗯!”

“你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林哥吗?”

“也许是,我说不清。”

“苏楠姐知道吗?”

“不知道。”

“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火车站。”

“买好票了吗?”

“还没。”

“那好,你等着,我去送送你。我在没见到你之前不许走!”

璇璇说完摞了电话。

我呆呆地愣了半刻,不知该怎么办。

但是,我很快镇定下来,还是走吧,越早越好。如果想让她们送我,当初就告诉她们了,何故来这场不告而别。想到此,我大步流星向售票厅走去。那阵势,有点恼羞成怒。

42

真他妈邪门了。

售票厅里买票的人很多。

排着长队的人们不负责任地随意把队形弯了几个弯儿,又胡乱团在一起,象一根刚被泡软的粉条儿。幸亏军人和记者单独有窗口。没想到离开这个城市之前,它还给了我一样好处和方便。我尾随在一位女上尉身后,从口袋里掏钱和记者证。

女上尉警惕地回头瞄了我一眼,我想用一个非常礼貌和正经的笑容告诉她,我是一个老实人,但是她却皱着眉,眼神里有明显的鄙夷。

从小时候起,我最惧怕和憎恨别人瞧不起我的那种眼神。长大以后,我把这种惧怕和憎恨转嫁到女孩子身上,每每看到她们那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揍­性­就咬碎钢牙。

我至今也弄不明白她们到底有什么好牛的?

再牛不还是一个让男人­干­的女人?

有本事去黑影里劫个壮汉把他­奸­了,哪怕我替你放哨呢?

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除了想引起男人注意,还有啥?

他­奶­­奶­的,你高傲也行,­干­吗灭别人呢?

我这辈子是不行了忙不过来,等我退了休,我专门训练一批不良少年,修理那些不可一世的女人,了却我年少时的一桩心愿。

我­阴­险地想着这个若­干­年后的计划,顺便迎着女上尉鄙夷的目光,­射­出两梭复仇的子弹。

女上尉在惊诧中避开目光。

这时,我看清了女上尉脸上月朗星稀般的雀屎,右耳边还有一道半寸长的疮疤。

嗨!这世道真黑,连这种还没长成的女人都瞧不起我,难怪现在男人都患­性­功能障碍。

说真的,就他妈你那模样,让我白­干­我都没有成就感。

我恶狠狠地想着,直到买好票往外走心里都愤愤不平,甚至连璇璇走到我的跟前都浑然不觉。

璇璇看了看我拿在手里的车票,气喘咻咻地说:“西门,为什么突然要走?”

“我觉得没意思了。”我说。

“那……至少也应该跟我们说一声。”璇璇说。

“我只想一走了之。”我说。

“你想过别人的感受吗?苏楠姐会怎么想?”璇璇盯着我的眼睛。

“有些伤口只有自己慢慢愈合才会好,我走是为了疗伤。”我说。

“别人的伤口怎么办?你太自私了。”璇璇说。

“我自私?我来N市半年却让我伤心一辈子!”我有些激动。

“还有改变的余地吗?”璇璇的声音柔下来。

我沉吟片刻,摇摇头。

璇璇的眼睛从我的视线中离开,扭头看着乱糟糟的人流,轻声说:“西门,我好遗憾!”

我理解她的心情,但实在又无话可说,只好嚅嚅地说:“璇璇,对不起,也许命里注定咱们没有缘份。”

璇璇回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你错了,你以为我遗憾吗?我是为你。”

我说:“我有什么好遗憾的?”

璇璇说:“原来你在无意中失去朋友,现在却故意失去爱你的人。”

听了这句话,我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刚要说什么,突然闭口无言。

我看到了苏楠。

苏楠从出租车里下来跑向候车室。一定是璇璇给她打了电话。

璇璇朝她挥了挥手,苏楠的眼睛盯在我的眼睛上。

“拿来——”苏楠站在我的面前把手摊开。

“什么?”我明知故问。

“废话。”苏楠说。

“你要废话­干­吗?”我装疯卖傻。

43

苏楠一来我就知道事情麻烦了。在我的骨子里我一直很尊重她。当然,我知道这种尊重完全因为她是王林的女朋友,现在情况有了变化,王林死了,她就象烈士的遗孀,让我尊重得有些敬仰。

“你犯浑是不是?”苏楠想以气势压人。

“我犯什么浑?我只是按照我的意志办事,我就想走了,怎么样?”我梗着脖子说。

“没有人强迫你,明天再走好吗?我还有话给你说。”

“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多留我一个晚上?这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城市没有让你留下来的可能吗?”

“我想了好长时间,既没有我留恋的,也没有让我留下来的,总之,没有任何不走的理由。”

“如果我说出一个理由呢?”苏楠有些激动。

“不可能。你说。”我也有些不耐烦。

“还记得有个叫王林的人吗?”苏楠的语调低下来。

“死都不会忘。”

“他和你的关系怎么样?”

“亲如兄弟。”

“他呢?”

“死了。”

“你呢?”

“还活着。”

“王林说他把你当成他自己,这话你相信吗?”

“相信。”

“王林从小山村里考出来,最大的愿望就是留在N市,他喜欢这个城市,他在这儿有梦想。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

“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真不明白。”“那好,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让你留在N市,就是要你替王林活着!”

我以为苏楠在喊出这个理由时会理直气壮,然而我错了。苏楠竟然泪流满面。

我一下子瘫软下来,挎在左肩的背包颓然坠地。苏楠和我站得近在咫尺,那双婆娑着泪花的眼睛看着我,我有些不敢再看,我沉默了。准确地说,苏楠的这个理由根本不是一个理由,它就象一道杀人的咒符,贴在了我最为脆弱的额头之上。我的冷汗淌下来,双腿有些发抖。我们三人沉默了,好象谁也没了话说。良久,苏楠伤感地说:“西门,其实我也不知道刚才说的那些话,能不能当一个好理由使你留下来,如果你去意已决,今天就是咱们这辈子诀别的日子。我无话可说了,谢谢你,谢谢你给过我和王林那么多真诚和快乐。再见了,西门,我的朋友。”苏楠伸开双臂轻轻拥了拥我的肩膀。她眼里冰冷的泪水蹭到我的脸上。我感到她身体也有些颤抖。

苏楠转身走了。

璇璇的脸上想极力露出笑容,她向我走过来,我象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碰她的手。

“也谢谢你,西门,我们相识的时间虽短,可你是我生命里第一个留下回忆和怀想的人,谢谢你,再见。”

璇璇转身也走了,她把一个明媚但却无奈的笑容留在我的眼底。

我望着两位女孩一前一后离我而去的身影,一阵孤独和惶恐袭上心头。

我知道我走不成了。

我得留下来。因为苏楠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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