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8月3日
看完她的留言,我心里一阵奇痛。信里没有留下她的名字,尽管我们聊了一个晚上,尽管我们当时都没有意识到,尽管我们觉得知道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并不是多么重要……我用超音速的飞行方式把身体飘在崎岖的山道之上,直扑三里之外的汽车小站。
我的双脚象十年滴水未进的饿死鬼,贪焚而绝望地生吞活剥着坚硬的山道,我拚命甩开那些无辜的空气,仿佛它们的无动于衷,正一步步在危险中淹没我或许存在的某种希望。我全身暴怒的肌肉绷紧起来,我的耳朵更象两刃锋利的刀片,在想象的透明的大海里,犁出两道美丽绝伦的银色水线。老远,我看到那辆该死的汽车已爬向另一座山坡。我绝望地大叫一声,放慢了脚程。突然,我清楚地看到那辆汽车最后排的车窗内伸出一条手臂,我不管那手臂是不是她的,也奔跑着拼命向它挥动……
后来,我被一块石头绊倒,眼睁睁看着汽车拐进山坳。我趴在一滩新鲜的牛粪前,让久违了的泪水颓废地弥漫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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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个飘雨的山间小店逗留了三天之后,返回市里。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察觉我的心理已经发生变化。我只是单纯的以为刚刚开始就结束的这个故事,就象儿时不小心丢失的一粒玻璃球,很快会被另一个好玩的玩具代替。甚至那粒玻璃球还不是我玩过的,它不曾被我的手掌抚摸,它只是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内,它属于我不知道的某个人,或者干脆属于陈列商品的柜台。但我还是感到困惑。因为在我还不算丰富的经历中,奇怪地并存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梦境。那两个梦与两个不同的女人有关。一个女人是幻觉中的淫荡,一个女人是现实中的纯情。令我不解的是,前者的幻觉被后者的现实冲淡之后,后者却比前者更为虚幻。它宛若一个不是梦的梦境,将我团团包围在充满玄机的氤氲之中,我被迫和着它的节拍呼吸,却不能深入内核,我想触摸它温润或者冰冷的体温,每次伸手可及又屡屡扑空。有时我也顺便想想她和我打的那个赌,但却无法想象她是不是那个以后和我铁了心睡在一起的人。我被胡思乱想搅得焦头烂额。
临近上班的几天夜里,我漫无目的的手抄裤袋,走遍了这座城市所有大型商场和行人聚集的地方。看着那些身高身矮、胸鼓胸瘪的女人们,忙碌搜刮着自己或丈夫孩子需要的商品,我突然觉得我是一条本来嗅觉极为灵敏,却不知什么原因迷失了方向的狗。我想,如果我是一条模样还算可爱的哈巴狗,即便认错了主人,说不定也会被她好心收养。可是,我现在盯住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女人,径直跟她回家会怎样?除非她是一位正在忍受性饥渴的怨妇,或者是个变态狂。因为我不是一条狗。所以不能随随便便跟哪个女人回家。看着霓虹闪烁的街道,我突然快意地想:如果这个城市就他妈干脆是个大狗窝多好!这样大伙都算有了窝,尽管有的窝建在17层的高楼上,我的窝是一间刚刚租来的只有9平方的地下室。想到此,我不觉阴险地笑出声来,把刚好从我面前经过的一个半露酥胸的骚货吓了一跳。我并不嫉妒比我富有的人,尽管我是平民家的儿子,但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在某一领域主宰这个城市。因为我的年轻和才华,我信心十足。我突然觉得我是一个有了志向和理想的人。于是,决定把过去的事情全部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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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同时到台长办公室报到的还有一男一女。从他们的年龄和表情,我想肯定和我一样都是应届毕业生,而且关系非同一般。从台长办公室出来,我友好地向他们伸手:“嗨!你们好,希望以后合作愉快。”“我叫王林,她是苏楠,大学同学。”王林非常直爽。“看得出,你们相当熟。”我笑了笑。“你怎么称呼?”苏楠一口地道的本地绵软口音。“西门虹。”我说。“北方人吧?”苏楠问。“你怎么知道?”我反问。“很简单!听口音,看身高 .”苏楠说。“哥们儿,你从哪儿来?”王林问。“东郭先生的故乡。”我说。“那儿还有狼吗?”苏楠瞪大眼睛问。“你眼前就有,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我笑着说。
我们在愉快的笑声中结束了第一次谈话,同时约好下午去苏楠父亲开得一家不算小的酒店里美餐一顿,一来为我接风,二来痛快聊聊。苏楠父亲经营的那家“沁园春”酒店生意相当不错,门庭若市。我们在18号雅间坐下来的时候,苏楠父亲和我热情地聊了几句才告辞。看得出,他不但衣着考察而且气宇轩昂,是个不折不扣的儒商。苏楠父亲刚走,面对满桌的美味菜肴,我笑着说:“好!今儿我算是见着真正的资本家了。还有幸和资本家的阔小姐共进晚餐,这种幸福绝不亚于当初打土豪分田地的工农红军!”王林给我斟满杯中酒说:“苏楠就这点好,大方!我们四年同学聚会差不多都来这儿白吃。”苏楠嗔怪地打了王林一拳,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对我好,原来是为了嘴馋才哄我的!”王林不说话,只是一阵坏笑。我仰头喝下一杯啤酒,问王林:“哎,我看你们怎么也不像青梅竹马,从实招来,什么时候好上的?”王林陪我一杯酒,颇有些得意地说:“大二,上大二的时候我就把她拿下了。”苏楠不好意思瞟我一眼,满面涨红:“谁被你拿下了,你再胡说我跟你急!”我一阵开怀大笑,对王林说:“哥们儿,我发现咱俩挺对脾气,我也喜欢胡说八道。不过,据我分析,就凭嫂夫人这张让鲸鱼都沉底的脸蛋,你肯定有不少情敌,恐怕得杀得血染征袍吧?”苏楠眼里放着光彩,低头不语。王林痛饮一杯酒,用手指敲着桌布说:“母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你说哥们凭什么?情书,哥们儿的情书足以影响一代文风!”我不以为然,摇着头说“截止目前,在下还没有见到谁的情书写得比我好。”王林不服气,端着酒杯说:“好在何处?”我不无卖弄地端起酒杯说:“王昭君都后悔死得早。”王林指着我鼻子一阵大笑:“原来你的情书是写给鬼的,我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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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都是刚出校门,尽管不在同一所大学,但是大学里的经历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我们从学校的奇闻趣事谈到毕业前的恋爱狂潮,又从现在的工作谈到未来和理想,有几次竟也是情绪激昂,血脉贲张。我们击掌说好,一定要成为台里的“三剑客”,做出些名堂不让别人小瞧。可能是酒精的缘故,我觉得我和王林、苏楠的相识,根本没有经过陌生的过程,仿佛一下子就成了已经交往多年的朋友。想到此处,我不由对他们有了一种感激之情,狠狠地多喝了几杯。看我有些醉意,王林执意送我回去,我抬抬手算是做了拒绝。因为他比我好不了多少。王林解下腰间的呼机放进我的口袋,舌头打着卷说:明天早上我呼你,准时上班,给人留个好印象。“我执意看着他俩挽着手臂消失在人群当中,然后,摇摇晃晃走向那间散发着霉味儿的地下室。
途中,我靠在一家公用电话亭前,拔通了留在北京的同学韩冬的手机。“喂,谁呀?”耳中传来韩冬极不耐烦的声音。“你他妈连我也听不出来了?”我破口大骂。“唉呀!是西门大官人,你没说话我怎么知道是谁?你小子现在在哪儿呢?”“马路上。”“你丫还挺浪漫的,有漂亮小姐陪你吗?”“当然,和她刚刚吃完饭。”“别臭美了你,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德性!”“你干吗呢?”“老三篇。吃饭、睡觉、泡小妞。”“进展如何?”“今天刚见了仨,其中两个有点意思。”“你他妈别把首都的小妞都干完了,你干完了我干啥!”我眼前浮现出韩冬那双色迷迷的老鼠眼睛,不由怒火万丈。不等他反应便砸下话筒,顺手扔下两块钱,打着酒嗝扬长而去。
我正和一个长着三条腿的怪物在梦里撕杀,突然被呼机惊醒:苏女士:早点起床,我们在台门口等你
我边穿衣服边往嘴里塞东西,收拾完毕之后一路跑向电视台。王林和苏楠刚到不久。“怎么是你呼我的?”我问苏楠。“等他呼你,你俩都得迟到。”苏楠说。“我是被她砸门砸醒的。”王林不好意思地捋了一下头发,那头发显然没有被梳子梳过。我们刚到新闻部主任办公室,已经谢了顶的孙主任站起来说:“刚才特别节目部白主任打电话要咱们帮忙,说有一次和公安局配合的大行动,具体什么事没提,我推荐了你们三个,记住,机灵点,别丢了咱们部的人。”
特别节目部在大院西北角的一排平房里,那儿原来是台里的资料库和卫生所。“孙主任让来的吧?”一位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的,年龄比我大几岁的年轻人摆弄着充电器问。“您是白主任?”王林问。“嗯。”“我们的具体任务是什么?”我问。“既然我们一起行动,对你们也就不保密了。今天晚上要和公安局配合探三个群众反映大的洗头房和按摩院,12点准时行动。”“我们现在干吗?”王林问。“最好熟悉一下机器,下午去公安局听取行动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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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历来对夜晚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准确地说,这种恐惧还不单单是因为那个不断与女人交欢的梦。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我亲眼看着一个蒙面盗贼撬开我们家的窗户,从电视柜上抱走了那台北京牌电视机。那一眼看得我险些尿了褥子,后来因为神经衰弱夜里不敢入睡,不得不提出休学。现在,我置身这座三国东吴和后来东晋、宋、齐、梁、陈以及更为后来的南唐、大明和太平天国都极为钟情的古老都市,更觉得它像一个蒙面大盗,通身散发着恐怖和神秘。这种恐怖来自于几千年的血腥与杀戳,而神秘则是它一派繁华背后隐匿着的铜臭和肉欲。站在行动小组的队伍当中,我觉得我像一个天外来客。更象一个复仇者。
我们夜探的三家黄|色窝点分别是“小白鸽洗头房”、“米斯尼美容美发厅”和“百点”洗浴中心。不知什么原因,到达前两个地方时,客人稀稀拉拉,浓妆艳抹的小姐们正悠闲地打牌,根本没有不正常的迹象。我从特别节目部白主任和那个治安科长皱着眉头的交头接耳中猜出,一定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他们的判断和我不谋而和。好在我们到达“百点”时没有扑空。按着计划方案,我们分六组同时堵住六个紧闭的门口,尽管我预先设想了至少十种门被打开后的情形,还是不免有些紧张。和我分在一组的是一位年龄比我还小,个头不高但很英姿飒爽的女警察,好象刚从警校毕业不久。她用手势让服务生拧开门后,左肩猛然把门撞开,右手“啪”地替我打亮了电瓶灯。我的右手拇指重重地按下微摄录钮。屋内的情形可想而知……
在一声女人的惊叫中,一个白胖男人惊骇地从女人身上弹开,傻子似的站在床边,不知所措。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只皱巴巴的安全套还套着男人依然膨胀的阳Wu。按我当时设计的镜头运动方式,是从床上两人的全景开始,随着窜开的男人迅速把镜头推上,同时从他赤祼的小腿摇向他的头部,从而让人看清这个嫖客的真实面目。我机智的大脑指挥着右手如法炮制。就在镜头从他小腿摇到腰间的时候,灯光突然改变方向,女警官不知什么原因跑向了屋外的楼道。屋内顿时一片昏暗,我的手下意识地关了摄录钮。就在这一瞬间,呆若木鸡的男人突然窜到我的跟前,把我吓了一跳。“小兄弟,只要你不给我曝光,以后我会找到你的。”“什么意思?”“我会报答你的!”我在昏暗中还是看清了这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有一张保养得很好的脸,甚至有些像模像样的派头。男人说完,抱起一堆衣服从窗口跳了出去。我看到那扇窗户是提前打开的。好狡猾的一个嫖客。“喂,那人跑了。”我到门口对女警官说。“录像带上有他,他跑不了。”“时间太短,我怕没拍好。”女警察知道我说灯光的事,颇有些沮丧地说:“我只好和科长解释了。”“你是不是见不了这个?”我坏兮兮地问。“我没想到这儿这么肮脏,臭男人,不堪入目。”“这儿和我想得差不多 .”我想起那个套着皱巴巴安全套的阳Wu,险些笑出声来。
尽管这次行动开始不顺,但在“百点”收获颇丰。行动暂时告一段落之后,两班人马各自回家。在车上,我对白主任说:“主任,我可能没拍好。”“小梅已经向我们解释了,没你的事。”“那人跑了,她会受处分吗?”“这是他们那边的事,我们就不用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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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出工王林比我干得漂亮。但是我觉得那事不是我的过错,所以没有感觉比他逊色多少。我对王林说,总有一天我会干件漂亮的让你瞧瞧。王林说巴不得有人和他较劲,这样他才有精神。我说咱俩较劲可以,千万别结仇。王林涨红着脸说,别看咱俩相识时间不长,但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真要有事我肯为你掉脑袋,你肯吗?我当时咬着牙说,你要有事我不为你掉脑袋,我他妈就是王老九他八哥。王林确实够哥们儿,没几天就把他的呼机、手机给了我。我说苏楠找你怎么办,难道让我替你约会不成?王林说苏楠父亲给他买了一套新的。我笑着说我干吗用旧的?把那套新的给我算了。王林瞪着眼揍我一拳说,别臭美了,苏楠又不是你老婆。
我和王林的交情日渐深厚。我们并没有经历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脾气相投,在一起时觉得快乐。有一天王林说现在要是封建社会就好了,我们可以Сhā上三柱香跪在地上拜把子。我说现在不兴这套了,咱们好就是好,没别的。其实我和王林都明白,台里的人早分了几个固定圈子,一来我们刚到,根本打不进人家的圈里去,二来觉得也实在没有必要。
上班后的近两个月,王林、苏楠和我工作非常努力。尤其是我,做了一个反映弱智儿童生活的新闻特写《心里有爱就想说》,简直出尽风头,片子在全省引起轰动,晚报还约我写了一篇创作心得。为此,台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西门,那个片子我看了,风格非常突出,连一些工作多年的老电视都看得眼热,真的不错。”“都是领导领导的好。”我绕着嘴说。“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把你调到专题部去,可能会更好地发挥你的才华。”“是不是新闻部不要我了?”我有些紧张。“哪里,新闻部有新闻部的特点,他们讲求短平快。我想你搞些比较大的东西会更好,我对你们主任谈的时候,他都跟我急了。”“那好,一切听从领导安排。”临走的时候,台长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精装玉溪烟,对我说:“没事学着抽,这对思考问题有帮助。”“谢谢领导关心!”“对了,说起关心我还有件事没给你说,王林找我好几次,说你现在还租地下室住着。台里考虑你家不在本市,长期租房也不现实,所以给你腾了一间宿舍,一会儿你去办公室领钥匙。”我想给台长鞠躬不知怎么没鞠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泪水糊住了我的眼睛。我的眼泪不是为台长流的,是为了王林。没想到王林会这么为我着想。我在心里狠狠地说:王林你小子等着,我他妈以后对你好的比你对我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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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人员调整不单单是我动了部组,苏楠也被调到文艺部。从此,“三剑客”各持青锋,血刃一方。正式分开工作的第四天晚上,我们三个补吃了一顿散伙饭。地点自然又是“沁园春”。“有一天咱们做了三个部的住持就好了。”酒至半酣,王林无比向往地说。“爹还没当成就想当住持,住持是和尚,你这不是成心晒苏楠吗?”我笑着说。“对,我把这茬给忘了,还是先当爹吧!”王林拍着脑袋说。“哎,你们啥时候结婚呢?”我扭头问苏楠。“谁要和他结婚了。”苏楠把幸福的笑脸绷到最低限度。“你们这不害我吗?”我一拍桌子。“我们结不结婚碍你什么事了?”王林冲我瞪眼。“你们把我侄子耽误了!”我气愤地说。“那我侄子呢?”王林也是怒发冲冠。“你侄子,他还没想好让谁当他妈呢!”我和王林一唱一和。“你们俩别唱双簧了,我算看出来了,把你们焖在锅里一个味儿。”苏楠有些无可奈何。“不。”我一本正经地摆摆手,“你错了,我们俩截然不同,他是甜的,我是咸的,南甜北咸嘛!”
话一说完,我和王林笑得前仰后合。
搬到台里后王林很少回家,整夜和我厮混。有时他也带苏楠一起来,两人来后不由分说就抢占我的床铺,我只好乖乖坐到屋角那张椅子上。两人亲亲密密的样子使我羡慕不已。我从骨头缝里为王林高兴。有一次他俩实在贴得太紧,我觉得不好意思,就想让他俩分开。于是心生一计说:“你俩如果没有衣服隔着,就快成合金了。”“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恶势力能把我们分开。”“如果我让你俩分开呢?”“你吃饱了撑的?”“你敢和我打赌吗?”“赌就赌,输了我用胳肢窝吃饭。”“你说咱俩关系怎么样?”“你要发坏就别说。”“我不发坏,只是觉得我挺可怜的。”“你可怜?你饿死过几回?”“有句广告词叫‘好东西要与好朋友分享’,听说过吗?”“你少占我便宜,苏楠她不是东西。”“你才不是东西呢!”苏楠觉得吃亏,伸手去抓王林。王林本能一闪,二人“唰”地分开。我的伎俩顺利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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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王林在一起的时候,无忧无虑。我可以不假思索地把所有快乐、忧伤甚至千奇百怪的困惑,一掌推给他。而他象一个接力赛运动员,每次都无法选择地接到手中。其实,我不是一个怕承担责任的人。我之所以把一切烦恼都告诉王林,是因为他有着谁都无法比拟的快乐特长。当我把烦忧推给王林的时候,我变得轻松起来,而王林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烦忧消化得无影无踪,然后脸上开始浮现那个最为经典、平淡、宽厚的笑容。我祟拜那个笑容,因此对王林心存感激。有一次王林恶狠狠地对我说,他一生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认识了我,因为我在他本身所具有的功能之外又强加了两种功能:一是成了我的出气筒,二是成了我的垃圾站。我听了得意地哈哈大笑。王林说这话的时候,正是一个天空无比晴朗的星期六。那天我们骑着单车去郊外游玩,我的前车胎突然爆裂。我在惊诧中看到了王林的坏笑,于是怒不可遏地把他掀下来,骑上他的单车径直向前。王林一边破口大骂西门庆的祖宗,一边扛起我的单车,跟在后面一溜小跑……
以后的日子里,我多次问他凭什么对我好。我说其实我这个人很差劲,毛病很多,不值得深交。王林愤怒地说你小子太操蛋了,敏感得有些神经质。我和你好怎么了,你还不至于怀疑我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吧?我说阴谋当然没有,不过我现在得考虑怎样还你的人情。我的一句话险些让王林被自己喉咙里的空气噎住。他大骂我不是人,并且恶狠狠地说要想还清人情,你小子等下辈子吧,下辈子咱们还有一个不见不散的死约会。王林说完这句话,涨红着脸拂袖而去。
不知为什么,“死约会”三个字使我心里一沉,下意识打了个冷战。除了上大学时常做的那个怪梦,我从不相信天命,更不相信来世和前生。但是,望着王林单薄的身影忽隐忽现在如梭的人流与明灭的夜灯中,我突然担心他有一天会在我的视线里神秘消失。这个念头一闪的时候,我感到了某种不祥。果然,四个月后王林死于一场车祸。我不知道王林的死是否与我当初的预感有关,可我就是觉得我用大脑的猜测和臆想,咒杀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朋友。我感到通身沾满了无法洗去的罪恶。那时,我经常在夜里被王林血淋淋的尸体吓醒。我想尝试死亡的过程,但是因为我的怯懦,至今还保留着这副游走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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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无法忍受独处的空虚、惶惑。自从小时候看到那个盗贼,我一直不敢独自呆在屋里,脑海里经常出现一只既干涩又润滑的大手,毫无目的的抚摸我的后背。每到这时,我不得不在惊悸中和那只手对话,我渴望它在喝斥声中离开,渴望它象一只壁虎,用掌间的吸盘游弋到我的视线之外。那些日子,我不厌其烦地辨认着楼道内“踢哒”的脚步声,盼王林带着他的笑脸来,这样宿舍里就会立即炸出肆无忌惮的笑声。可是,他和苏楠的恋情正火上浇油,他们在充分利用和享受只属于自己的二人世界。我没有经历过恋爱,但知道秋日里的爱情肯定比其它季节更浪漫、缠绵。我为王林高兴与祝福的同时,也恨他们把我抛弃在了爱情的边缘。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甜蜜的孤单。
我迷恋上网络纯粹是被王林逼上梁山。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一双掌管与拔弄命运的手,从王林不再到我宿舍开始,从我懒懒地走进电视台东侧那家“共沐云河”网吧开始,从我跌跌撞撞地进入CHAT ROOM开始,就一脚陷进了早已设好的囹圄之中。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次经历,我的生活会是怎样。也许会在平淡、满足中度过。至少没有泪雨滂沱的感伤。至少没有心如刀割的苦痛。这一切都是因为看到一首题为《等候》的诗。知道了世界上有一个id为zhijia的网络女孩。
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在一家BBS闲逛,看到了她贴的文章。
《等候》在太阳最初的那抹眼神瞥来之前我沿着黑夜的边缘返回家园如果这是某月的一天我将靠在一扇有风吹拂的窗口寻觅一片悄然染上绛色的云朵将清瘦的耳廓贴近它的醉靥轻声询问何时才有甜美细密的雨滴浸润我已然有些倦意的心田
这时将有四匹马的蹄声滚过黎明并和我昨夜没有启齿的呓语比肩而行因为我总钟情于结局相同的梦境尽管该和一个人在初夏慵懒的午后相遇可我相信一语便能道破的天机所以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浅笑不肯轻易说出和幸福之间的秘密
这种文词华美却无病呻吟的女孩,在网络上一枪能打死八个,根本没什么稀奇。我觉得无聊就想去聊天室坐坐,于是,注册了一个在大学时的绰号“朝鲜冷面”挤了上去。Zhijia几乎和我同时进的门。我还没来得及坐稳臀部,一些厚颜无耻的家伙已向zhijia疯狂进攻:
胡桃夹子:HA,you在等I吗?大脸猫: MM,我可找到你了,是你吗?老枪: 我们见面吧,我想死你了耶!小金鱼: 给我地址,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zhijia显然是只“菜鸟”,惊慌失措间保持了长久的沉默。看那些呆子还在饶舌,我杀富济贫的豪气充盈在胸。
朝鲜冷面:列位,我想和你们其中一位约会,有不怕挟持的胆量吗?
那些呆子显然明白我在起哄,疯狂反扑过来:
大脸猫:黔无驴,有网载以入吗?胡桃夹子:你是谁?六舅妈还是大舅哥?小金鱼:我小鱼儿今天吃定你了!
我想象着这些呆子们的一脸坏相,故意不予理睬,径直和zhijia搭话。
朝鲜冷面:zhijia,真的等人吗?诗里还是生活中?zhijia: 诗和生活有区别么?朝鲜冷面:等待需要耐心,就象守着黑夜眺望黎明!zhijia: 黎明迟早会来,人可能不会!朝鲜冷面:所以我和智者都不等人,宁肯等待其他!zhijia: 你等什么?朝鲜冷面:等一只鸟!
我说的鸟当然是她这只“菜鸟”。我没有什么好等的,这样信口胡扯只是气气那些呆子。
zhijia: 愿听赐教。朝鲜冷面:我等待一只鸟/一只不能够飞翔的鸟/注定我的阴谋和翅膀/将和它一起消失。zhijia: 有些可怕哦!朝鲜冷面:这仿佛也是初夏的午后/我们比上帝还要快乐/我们看到的月亮/是天空中冷藏最久的一枚果子/而我们的家/是果实旁唯一一片树叶/总在谁也无法望到的地方/向你招手zhijia: 好可怕的浪漫!朝鲜冷面:是浪漫的可怕!
我相信刚才胡诌的几句诗文一定会使那些呆子们更呆若木鸡,不敢再上来低头啄米,于是,在火候恰到好处的时候,不管旁人的反应,匆匆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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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ijia: 朝鲜冷面,上星期为何不打招呼就走?
朝鲜冷面:因为我的话已经说完。
zhijia: 这样很酷是不是?
朝鲜冷面:当然不是!
zhijia: 肯说说这碗冷面的来历么?
朝鲜冷面:跆拳道高手,大学集训队同学给的绰号,如同小花荣李广。
zhijia: 搞体育的人能将诗写到如此境界,很了不起的!
朝鲜冷面:我是学美术的,跆拳道只是顺手牵了一只羊!
zhijia: 有眼不识泰山,千万莫怪!朝鲜冷面:怪你又能怎么着?
又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在CHAT ROOM里刚出现,zhijia劈头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这些问题就象提前想好的那么流畅,我猜她一定连续找了我几天。
朝鲜冷面:我不太喜欢字母,指甲乎?制假乎?zhijia:前边那个乎吧!
我的判断没错,zhijia果然就是指甲,这是一个只有女孩才能想起的id,带着强烈的自恋情绪。
朝鲜冷面:你的诗不错,善于让人浮想联翩!zhijia:和你相差甚远,我只是写了一些平素的想法而已!朝鲜冷面:女孩都喜欢幻想,这是你们的合法权益!zhijia:我更喜欢让幻想变成现实!朝鲜冷面:这需要努力和运气!zhijia:我已准备好了!
我突然有一种预感,觉得在那首柔媚的《等候》背后,一定是颗坚强的心。于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朝鲜冷面:有这样想法的男孩都不多,你替他们活着得了!
zhijia:我们在互相吹捧?
朝鲜冷面:en ,的确有点内心愉悦的感觉!
zhijia:你说话有些贫哦!
朝鲜冷面:我的嘴和王大爷的老寒腿一样,毛病多少年了!
zhijia:你等得那只鸟怎么样了?
朝鲜冷面:你等得那个人怎么样了?
zhijia: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即使他远在天涯!
朝鲜冷面:天涯有多远?天涯就在眼前。因为人已在天涯,天涯还会远吗?
zhijia:谢谢你的鼓励!
朝鲜冷面:我等的那只鸟飞走了,幸好不是一只爱情鸟,不用象你一般执着!
zhijia:执着有时也会错吗?
朝鲜冷面:当然,因为上天让你认输!
zhijia:绝对不会!
朝鲜冷面:何以见得?
zhijia:因为我从不信命!
朝鲜冷面:你的等待和爱情有关吗?
zhijia:不仅如此,还有我的一生!
在窗外散发着橙红情调的街灯笼罩下,在这个世界最不引人注意的两个角落里,我和这位女孩坐在电脑前,象一只翻着筋斗的沙漏,一次次往彼此的心灵深处渗透。这种静谧与安详的感觉很美好。尽管在无声的言语中交流,却体验到了一种新奇的快乐。这种快乐抵达心底的时候,就象时光的流速浮过眼帘。缓慢而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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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十七天王林都没来我的宿舍。这期间我分别到新闻部和文艺部找他和苏楠,二人都没有上班,而且还是请的假。我猜想他们此刻一定被爱情之火烧得体无完肤,不然不会如此的孤注一掷,就连工作也抛到脑后。有几次我实在憋不住想呼王林,想看看他被二度烧伤的样子,最后还是作罢。第十八天的傍晚,王林终于出现在我面前,而且双眼通红,一脸倦容。当时我正用掰开的馒头夹着涪陵榨菜往嘴里塞,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这十七天的实习蜜月纵欲过度,所以,恨不得把他夹在馒头里一口吞下。还没等我反应,王林劈手夺下我的馒头。“兄弟,陪哥哥去喝酒。”“上哪儿?”“随便。”“吃什么?”“随便。”“我吃老虎鞭。”“扯淡,你把我这鞭吃了得了。”“吃就吃,反正你都那样了,有没有鞭无所谓。”
我们在街上一家小餐馆里坐下,叫了两扎啤酒。没等叫菜,王林仰脖喝了个底朝天。“这些天你忙什么?”王林痛快地打了个酒嗝。“工作还是别的?”“当然是别的。”“‘共沐云河’里逛来逛去。”“泡台东头那个网吧?”“我没人可泡不泡网吧泡什么?”王林听出我的话里有话,瞪着通红的眼睛想说什么。我看他欲言又止,故意逗他:“苏楠怎么没来?我挺想她的。”“你想她?我还想她呢!”“刚分开就这样发骚?”“扯,我都半月没有见到她了。”“怎么回事?没出什么事吧?”我有些吃惊。“苏楠陪他爸去北京看病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沁园春’忙得焦头烂额。”“嗨,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天在一起鼓捣什么事呢!”“我倒是想,哪有机会呀!”
我一直以为王林和苏楠在这个秋天里会把爱情折腾得死去活来,没想到事实和我的猜测大相径庭。想起这些天我对王林的抱怨,心里有些不好受。我和王林酒量都不大,尤其是啤酒,总觉得喝进肚里之后它们会继续密封着发酵,所以趁没有彻底醉透,见好就收了。我俩双腿打着软儿一颠一颠回到宿舍。王林衣服都没脱就躺在床上,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顺手就把鼾声调到了最大音量。我的大脑在他激昂的鼾声笼罩之下实难入睡,更觉得好象还有一件什么事情没有做。我想起了共沐云河,想到了zhijia,于是,带上门趔趄着走下楼去……我心里被什么东西鼓荡和怂恿着,希望今夜能和zhijia在网上相遇。不管和她聊些什么,只要她在,只要能看到她的文字,就能浇灭我心头燃烧着的那团莫明其妙的火……
网络就象鬼市,夜深人静时才更火爆。我查遍了所有zhijia可能去的地方,她不在。因为今天不是星期六。我的心被那团火烘烤得焦渴难耐,于是,磕绊着手指给她敲了一封E-mail.
zhijia:睡得好吗?就在今夜,就在此刻没有你的网络之上,我象所有的酒鬼一样因为酒精的侵拢而无法入眠。我不渴望你是一个美丽的谜底,但想靠近你的世界并探知你的一切。难以想象我们在网上相遇百日后是怎样的情形,也许早成陌路,也许已成挚友。如果是后者,我将用现在写就的一首诗提前作为礼物送给你:在一百个黑夜之后看你/仿佛我的眼睛在季风之外/做一次精致的滑翔/因为陌生着彼此的世界/我落地回眸的感觉/你一无所知隐在同一片明灭的天空之下/认定最亮的星辰是你/因此我愿意闭目而坐/随一种渴望打开幻觉/那是一片无边而亲切的黑暗/你的眼神可以无处不在/而我会用整整一个冬天/聆听一些情感的花蕊/在寒冷的水面上漂浮/那是顺流而下的归途/尽管你不曾想到/我也是一个善于等候的人/象一朵春日的茉莉/开放在了冬天的深处如果有时间,明晚老地方见!朝鲜冷面
敲完这封信,已是夜里两点。此时的城市象一位身穿华服的孕妇,略带着鼾声进入梦乡……
20
中午,我去了一趟沁园春。苏楠双眼红红的象是刚刚哭过。我借王林上卫生间的机会,问他究竟什么病,王林说医院的诊断是肝癌晚期。我说最好别让苏楠他爸知道结果,那样会因精神因素加重病情。王林说他比谁都清楚,因为肝区疼痛好长时间了,这次去北京就是证实一下预测结果。我觉得苏楠可怜,就对王林说反正你已请了假,就多陪陪她吧!王林苦着脸说假期早到了,部里催着去一个县里搞追踪报道,实在不能再拖了。从“沁园春”出来,我心里堵得难受。怎么好端端会成这样?苏楠是独生女,母亲二十几年前就去世了,父亲大概也活不了多长时间,这个本来就不太圆满的家庭,眼看着就这么毁了。整整一个下午,部里的策划碰头会我一言未发。主任几次点我的名字征求意见,我象一个白痴。
夜幕降临时分,我心事重重地踏进“共沐云河”,赴和zhijia订好的约会。不知为什么,zhijia整晚都没出现。我想,发给她的E-mail肯定没有看到,要么就是等星期六和我会面,于是悻悻而回。星期六晚上,我早早来到“共沐云河”,但是zhijia好象故意和我捉迷藏,沓无踪迹。zhijia每次都在星期六九点准时上网,这几天怎么了?我压住心中疑惑,闭上眼睛替她想不上网的理由。可是,我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可想,就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一定是我那封E-mail.一定是E-mail中的那首诗。我断定zhijia一定看到了我的E-mail,而且还仔细将那首诗读了若干遍。她可能从诗里看出我醉后的那份粘乎,因为我不是她要等的人,而且也不想在网上溅一身泥水,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避而不见。当然,也有换了别的id的可能。我并没感觉那首诗有什么感情Se彩,充其量暴露了一些脆弱的情感。如果仅仅这些就让她退避三舍,那她纯粹是俗不可耐。我心里不平衡,觉得面子栽得不明不白,于是,恶狠狠地给她重又敲了一封E-mail.
zhijia:此刻,我依然在没有你的网上徘徊。我是一个坦诚的人,你的逃循让我困惑不已。如果仅是那首诗的缘故,我既不能将它收回又无法嫁祸他人,但愿你不会把我对你的接近当作一种侮辱。因为渴望友谊的心没有过错。我本不善于孤独,让别人了解自己纯属无奈。因为我自身的渺小,常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当受到这种情绪的袭击,我总觉得世界已踏入末日之旅。所以,我渴望寻找一个和我一样坦诚的人并和他对话。如果世界上真有其人,他将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的幻想不如这个世界冷峻。因为友谊是一朵脆弱的美丽之花,我不准备再给它培土浇水,我害怕它在我的注视之下凋谢枯萎。你没有错。你的矜持与多虑让我再次领略了这个世界的陌生和神秘。你的等待,是因为你已不用再去寻找!我的寻找,是因为我不愿长久地等待!再见了,矜持的网络女孩。
朝鲜冷面
敲完这封E-mail,我觉得异常空虚。我不知道在我视线之外的那些人,怎样矜持着生存。就象zhijia,看似坚强的内心,却经不起友谊温柔的一击。我困惑,在这个花花世界上究竟怎样甜蜜的言辞,才最容易使人相信?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我认为只要坦诚,只要不存心侮辱对方,说的话过不过火都无所谓。我无法评判友谊。截止目前,除了和王林的交情,我的生活一直被友谊拒之门外。我感觉友谊和人类的其它感情一样,也有着不折不扣的虚伪。就象此时的混乱之夜,哪儿的灯光最亮,哪儿的阴影最黑。
21
星期日早晨,我被窗外的阳光叫醒。那是一束从玻璃中穿越而过的温暖,照在脸上时,闭着的眼中是一片铺天盖地的血红。我不知道怎样打发这无所事事的一天,起床后,干脆就在行人稀少的街上逛来逛去,顺便盯住两个穿着半透明睡衣出来买早点的女人,领略了一下她们内裤的颜色。我在天津读书的时候,曾和同学看过一次规模宏大的时装内衣表演。那些看起来很圣洁的少女们,遮着3% 的隐私露着97% 的肌肤,在台上走来走去,漂亮的脸蛋在灯光照耀下,闪着让我极为舒服的微笑。回去以后我和他们打赌,说T型台上的内衣绝没有生活中的内衣性感。同学们不同意我的观点,我就耐心地和他们打了一个比方。我说如果有一位女同学在运动场上很自然地脱下长裤,露出里面的短裤准备比赛,这没什么稀奇,男生肯定不会也用不着偷看。如果她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脱裤子,你们谁敢说不会偷看?这就是环境变了感觉也随之改变的西门环境性感论!同学们大笑之后皆点头称是,我谦逊地说其实这也不是我的最新发现,咱祖宗“月下观男子,灯下看美人”的说法,才是最早的环境性感论的专利拥有者。
我在闲逛中等第五个穿睡衣的女人出现。我猜想她的内裤肯定是非常热烈的红色。我跟自己打赌,如果猜测准确,就去跟她买同样的早点。第五个穿睡衣的女人没有出现。我感到了胃和大肠的惩罚。最后,我在临江商务楼右侧三块巨幅广告牌的对面坐下来,看几位年轻人从三轮车上卸颜色、油漆和刷子等一些绘画工具。那是三幅将要完成的广告画,每幅画中分别有一个分不清清纯还是风骚的女人。一位拿着手机。一位扶着轮胎。一位露着玉腿。因为最后这幅还没写出文字,所以判断不出她露得这条腿为了什么商品。广告画得不错,看得出这些人都是科班出身。
我自小就喜欢美术,上小学时就把霍元甲和赵倩男画得满墙都是。我因为喜欢美术曾挨过父亲一顿暴打,但是到高中毕业也没有停止过素描、速写和色彩的练习。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们市群艺馆那个秃顶画家的纠缠,他说我天生对色彩的感觉就极为敏锐,尽管我经常把一组漂亮的静物画成一堆垃圾。当然,对我帮助最大的还有他女儿小绒。小绒和我同龄但不同校,我们每个星期日在群艺馆三楼那间大房子里见面。小绒刚见我的时候我就发觉她的眼神不对,后来轮着做头像模特的时候,她更是肆无忌惮地看我。我时常在她异样而大胆的注视之下无地自容。因为我的水平在辅导班里最差,所以对她和任何一个画得比我好的人,都不理睬并怀有敌意。第一次心甘情愿让小绒和我接近,是她父亲去江西写生的时候,因为她画得最好,暂时由她替父亲上课。那时,每画完一个素描头像,她都走到我的画板前替我修改画稿。而每到那个时候我就格外紧张。因为我的鼻孔里飘满了从她领口里窜出来的那种火辣辣的温暖气息,我一旦闻到那种味道就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为了掩饰我的尴尬,我在她到我身边时就闭住气息,艰难地运用龟息大法,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舒一口长气。这样次数多了,自然引起她的注意。她问:“你怎么了,总是叹气?”我说:“有点胸闷。”她说:“是不是发烧了。”小绒用她发烫的手抚住我冰凉的额头,感觉了一会儿说:“有点烫。”我听了心里笑得直发痒。
小绒在她父亲回来之前和我有一次长谈。她问我想不想考美院?我说当然想,不想谁学这个。她说你要真想考就跟我学吧!我说我不是跟你父亲学吗?她说你想想看,你画画起步那么晚,我爸不可能手把手教你。你跟我学就不同了,我随时都可以教你,帮你改画,还给你当模特,这样你才有可能在高中毕业以前画得象个样,不然根本考不上。我想了想真是那么回事,就点了点头。从那以后,我每个星期至少有三、四天的夜里和她在一起。她不厌其烦地帮我修改画稿,还在那盏60W灯泡的照射下做我的头像模特,我的水平不想提高都不行。有一天,小绒在那盏灯泡前轻声对我说:“西门,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你吗?”我说:“不知道。”小绒说:“我喜欢。”我不知道她说的喜欢是指帮我画画还是喜欢我这个人,我的脸没有控制好,“通”地一下红了。她见我神情有些异样,很有些幸福地说:“等你画好了,我们考同一个学校怎么样?”我点头。她说:“一个系,一个班?”我点头。她又说:“毕业了我们也分到一块,什么时候我们也在一块,好吗?”我点头。画完的时候,小绒拉灭那盏60W的灯泡,在黑暗中摸索着向我走来。她勇敢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又拉着我的手说:“今天你答应我的话这辈子都别忘,好吗?”我点头。黑暗中她没有感觉到我的反应,着急地说:“你要同意就使劲攥攥我的手。”我的手在她的手上用了用力,她本想亲我嘴的嘴一下子贴在我的耳垂上,并在上面留了一排不太疼的齿痕。高考的时候我如愿以偿,而小绒因为文化课差7分没考上。去美院报到的前几天,我多次去她家找她,她闭门不见。后来她往我家打电话说:“西门,你把那天我们说的话全忘了吧!”我心里一阵悲壮,颤抖着说:“我怕我忘不了!”小绒一下子哭出声来:“忘不了也得忘!”说完就摞了电话。
其实,我父亲根本不愿意让我当一名画家。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去河北画院画画而改行的原因。我的父亲是一位在省内颇有名气的书法家,他那宽厚、中庸的性格在艺术家们中间简直是凤毛麟角。正因为他骨子里厌恶着艺术,所以他的书法有着极为另类和冷峻的风格。我的母亲在和他的一次争吵中,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去河北画院,他不紧不慢地看着我说,搞艺术的人是一种最没有意思的动物,成不了名自暴自弃,成名之后又目中无人。我宁肯让你做一名实实在在的教师,也不愿意让你象一株长在水面的浮萍。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够支配自己的命运,但是,我在心里对父亲说,不管是画家还是教师,其实我就是一个象浮萍一样无根无基、浮来飘去的那种人。浮萍没有什么不好,来去自由无牵无挂。浮来飘去是它的生存方式,而不是它的过错。
22
“嗨!需要帮忙吗?”我正胡思乱想,对面几个青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跟前。他们在瞅广告画的大效果,其中一位双脚蹭满油彩的女孩对我说。因为她居高临下,我不好意思仰头,没有看清她的模样。我知道一定是刚才非常失态的眼神,使她们产生了错觉。他们肯定误认为我是一个正被寻人启事悬赏的痴呆。我无心和他们说话,索性置之不理。“嗨!你没什么事吧?”那位女孩在我眼前蹲下来,语气非常关切。“你有事吗?”我怪眼一翻。“——” 女孩被我吓得一怔。“对不起,我没事。”我觉得有些过份,歉意地朝她一笑。女孩不知做何表情,窘迫地站起身。“璇璇,没事理那傻B干吗?赶紧收拾东西吃饭。”离我最远的一位小个子画家翻了我一眼,脸上的藐视让我无地自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说了怎么着?傻B!”小个子画家非但不甘示弱,反而转身向我走来。我心里突然笑得想哆嗦,慢慢站起身。小个子画家显然没有想到我蹲着的身体竟是如此强壮,当我用近两头高的优势矗立在他面前,他感到了意外和恐惧。我只用左手轻轻一推就把他荡出三步以外,接着以标准的跆拳道腿法将右脚踢到他的眼前,并且纹丝不动。“你再张嘴我就用脚替你刷牙。”我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小个子着实被我吓了一跳,窘得满面通红。“别这样,别这样——”周围的人看我不是善类,连忙上前劝阻。我无意闹事,慢慢收回右腿,对他说:“对不起,和你开个玩笑。”小个子画家心里肯定感激我给了他一个漂亮的台阶,涨红的脸终于显出本色。
“嗨,你功夫不错。”那位叫璇璇的女孩想打破僵局。“马马虎虎。”我说话的时候看了看她。她中等偏高的身材和很随意的穿着挺有艺术气质,尤其是白皙的皮肤和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阳光女孩。这样的女孩在男人眼里永远可爱。我的眼神柔和下来。“刚才你是怎么回事?我们在你面前站了好半天,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璇璇见气氛缓和的不错,笑着问我。“一不小心走神了。”“我还以为你病了呢!”“要病也得病在解放军叔叔眼前呀,落在你们手里还不把我耽误了!”“哈!你这人还挺逗。”
23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很怪。有些人见过一面就忘了,有些人明明忘了却不知又在什么地方见上一面。其实,我很怵和陌生人见面。因为我常常在他们面前不知所措。
我和璇璇第二次见面,是在王林几个画家朋友搞得所谓“再见血腥”行为艺术展上。
那个星期六下午,王林骑着一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破摩托车,带我到了郊外一片杨树林里。
王林大学学的中文,但是其它系里都有交情甚密的朋友。
他就是这样一个交往远远超过常人的人。他如果活在1937年,日本宪兵队里都有他的哥们儿。
我对行为艺术并不陌生。在我印象中,它是那些艺术家们极度空虚和尖刻的心理世界,得不到正常发泄,而又不得不用另一种形式排解的表现。就艺术活动本身而言,多半没有实质性的积极意义,主要追求标新立异,形式怪诞。果然,树林深处有百余棵杨树被白布穿Сhā绷住。整匹整匹的白布仿佛无数个会标,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既象舞台上的十八层地狱,又象通灵大师做法的现场。活动没开始,几位身披红袍的长发青年正追逐嘻闹。
我只看了一眼,后背就凝起一层寒霜。
王林说:“西门,午饭没吃屎吧?”
我说:“没有。”
王林说:“那好,呆会儿嘴别臭了,免得扫兴。”
我说:“放心,我有中午刷牙的毛病。”
我和王林刚停摩托车,几个人便迎上来大声喊:“林哥,怎么这会儿才来,我们等你半天了。”
王林呲着牙笑笑说:“嗨,我偷的这辆摩托车太操蛋,排气筒一路放屁,险些把我熏晕喽!”
一位留小胡子的画家接茬说:“环保局没有找你麻烦吧?”
王林说:“他们敢,局长是我小舅子。”
众人哄然大笑。
王林搂着我的肩膀对那些人说:“哎,给你们介绍,西门,我哥们儿,在专题部工作,拍专题片找他。”
说完又对我说:“这些都是我的画家朋友,以后多在一起扯淡就熟了。”我在王林的“哥们儿”与“朋友”之间,感到“哥们儿”份量上的沉重,于是,心里泛滥了一股暖流。
趁王林和他们闲聊,我转着脖子看了看周围的气氛和环境,在人群中发现了璇璇。
我们目光相对,彼此点头微笑。
没想到我居然走到她跟前,并伸出手说:“嗨!想不到我们在这见面。”这个举动使我暗吃一惊。璇璇说:“是啊,没想到。”
哪知我们的手还没握在一起,王林就从后面窜上来。“璇璇,千万别跟他握手。”璇璇吃了一惊,伸出的手下意识缩回。“怎么了?”王林说:“他有病。”璇璇飞快地瞄我一眼问:“什么病?”王林见阴谋得逞,坏笑着说:“嘿嘿,色痨!”璇璇明白王林使诈,笑着说:“林哥,咱们好象有仇,每次见面你都捉弄我。”王林说:“原来是,现在不是。今天是想让我兄弟给你留个坏印象。”我们正说着,那位一直在旁边冷眼相看的小个子画家凑过来,不阴不阳地说:“哪儿还都有你,跟屁虫。”我看他一脸别扭,就知道对那天的事还耿耿于怀,于是笑着说:“我不姓跟,我复姓西门。”“西门庆的西门?”“不错。”“西门庆是你什么人?”“我是他爹。”“我还以为他是你爹呢!”小个子说得咬牙切齿。我知他存心报复,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你对西门庆感兴趣?”小个子不屑地说:“当然不。不过自从他在潘金莲身上脱精而死,我就对西门这姓恶心了。”我不动声色,笑着说:“姓氏跟人品有关系,这倒是种新课题。”小个子说:“当然,也许可能,总会有点吧!”我问:“那你贵姓?”“何。”小个子极富优越感,像报皇姓一样。我一听这姓,大脑微动之间就知道又有一个绝妙的经典诞生,故意装疯卖傻地问:“哪个何?”“人可何。”“人尽可夫的何吗?”我话音刚落,小个子既惊又羞。看他面色骤变,我乘胜追击:“幸亏西门庆没有在你身上脱精而死,不过就凭你这小样儿,还是别操劳过度为好,接客更要有时有晌。不然,性病门诊的保密治疗袋里,就得多添一张纸。”
我的话说完了,小个子的脸也紫熟了。他走不是,不走不是,难受得几乎大小便失禁。
王林和璇璇一直看着我俩斗。胜负一见分晓,我哭丧着脸对小个子说:“小何,我求你别跟我斗了,千万千万。我嘴太臭,能损得你在娘胎里多呆八个月,你说我阿姨不难受吗?她老人家招谁惹谁了?”
小个子窘得无地自容,蒙羞逃窜。王林憋住笑对璇璇说:“璇璇,我兄弟今天可给你出气了,他在你面前丢了人,肯定不好意思再见你,这下没人缠了。”
璇璇说:“你怎么知道他缠我?”
王林说:“就这小兔崽子那点心思,早把亚非拉人民给嚷嚷惊了!”
璇璇说:“其实他人不坏。”
王林说:“这话怎么说的,那是我兄弟坏了?”
璇璇连忙解释说:“我可没说,那是你自己说的。”
王林看了看我,转头又对璇璇说:“璇璇,林哥今天有件事求你,答应不答应?”
璇璇笑着说:“林哥在朋友当中有及时雨的美称,怎么也会求人呀?”
王林学着赵本山的口音说:“这年头谁求不着谁呀!”
璇璇说:“什么事,说吧!”
王林说:“我请你做我兄弟的女朋友。”
这话说得吓了我一跳。
璇璇更是脸红到了耳根。
她一时转不过弯子,尴尬至极。
我捣了王林一拳说:“林子,这话不地道,我怎么听着象拐骗妇女呀?”
王林直着脖子说:“话是我说的,干你屁事。”
半晌,璇璇说:“林哥,我一向尊重你,你的话我会考虑的!”
王林高兴地险些挤出屁来,抓过我俩的手就攥在一起,咧着嘴说:“现在我宣布,西门庆和潘金莲正走向一条通往热恋的途中,哥哥祝你们旅途愉快,一路顺风!”
我摔开王林的手说:“热恋个甚?你还没有问我同意不同意呐!”
王林瞪着眼说:“问你干吗?我已经同意了。”
我说:“你是不是想把我当羊肉涮呀?我还没被切成片呢!”
王林说:“那是你傻!知道咱组织上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典型范例吗?”
我问:“什么?”
王林说:“火线入党!我现在就是要你们火线入党。”
我说:“总得有个过程吧!”
王林说:“要什么过程?喜玛拉雅山上水烧到40度就开锅,你俩温度加一块都74度了,反正烫不着我,怕什么?”我被王林整得啼笑皆非,但也不好在璇璇面前表露,只好忍气吞声。
24
行为艺术开始后,出了一件麻烦事。我被冲进树林的几个警察铐了。其实,那完全因为我的好意和多事。那些疯子们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羊,手里攥了把明光闪闪的匕首却不敢下手。我在旁边看得着急,过去象屠夫那样手脚麻利地把它斩了。
鲜红的血“汩汩”流出,人们欢呼着把血蘸满双手,在雪白的布上胡涂乱画,有人干脆把血涂了满身满脸。这叫什么鸟行为艺术?我心里一阵发笑。
王林情绪特别高涨,看他们如醉如痴的样子,大声喊道:“弟兄们,我去找个照相机来,给你们留下这历史的瞬间。”说完,骑上那辆老爷摩托车,踏尘而去。
王林走的时间不长,五名警察冲进树林,厉声制止了众人。
那些疯子们停下手来,呆若木鸡。
一名警察看着地上鲜血淋淋的羊,又环视一下众人,厉声问道:“这是谁干的?”
小个子画家用涂满鲜血的手在远处指了指我。
“是你干的吗?”警察问。
“是。”我说。“跟我们走——”警察把我揪到树林外停着的那辆微型面包车上。临走,一名警察回头大声对他们喊:“不许聚众胡闹,马上把布扯下来,散开——”
到了派出所,警察把我铐在值班室的自来水管上,摔门而去。
我个子高,弓着身子难受,只好蹲在地上。
起初,我以为他们出去吃晚饭,哪知一走就是一夜。我在黑暗中不得不反复变换姿式,直到把双腿蹲得连麻木的感觉都全部丧失??????
一夜难熬。
第二天清晨,我在迷糊中听到门被打开。
一位警察给我解着手铐说:“你走吧,有人接你。”
我想肯定是王林来了,双腿刚想站起来往外走,却一ρi股坐在地上。
我的双腿没有知觉。
警察帮了我一把,我靠在门边看到了院里的璇璇。
璇璇和昨天那个小头目模样的警察正在说话。
他们见我出来,走到我的跟前。
我对璇璇说:“怎么是你?”
璇璇说:“我怎么了,我就不能来吗?”
我说:“林子呢?”
璇璇说:“你昨天刚走,人们就散了,林哥肯定还不知道。”
我说:“他们为什么铐我?”
璇璇说:“那只羊是从附近老乡家偷的!”
我说:“我没有偷羊,与我何干?”
那位警察说:“昨天不是有人指证你吗?”
我一听就怒火万丈,咬着牙说:“他告诉你我偷羊或是杀羊了吗?你们调查清楚了吗?他说我杀的不是一只羊,而是一个人你们也相信吗?”
那位警察朝我吼道:“我们不是已经把你放了吗?你还想怎么样?”
我说:“我不能白白让你们铐这一夜!”
警察说:“你想怎么样?”
我说:“不怎么样,找你们雷局长。”
警察不甘示弱,大声喊道:“找雷局长怎么了,我不信他还把我这个所长撤了,你这套我根本不怕!”
我说:“千万别怕,你要怕这事儿就玩着没意思了。”说完我又对璇璇说:“璇璇,我们走。”
璇璇关切地问:“你的腿行吗?”我说:“不行。”璇璇说:“那怎么办?”我说:“你背我。”我心里正被怒火烧着,顺嘴溜了一句。但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璇璇似乎没考虑,转过来就把我偌大的身体背在身上。
我不用看也能猜出身后那个警察气极败坏的样子,心想,这小子如果有枪,肯定把我毙了。由于双腿失去知觉,我紧压在璇璇的背上,就象浮在一朵暖暖的云上飘浮……
25
星期日一整天,脑子里都是璇璇背我的情形。
我想,璇璇之所以肯背我,或许是王林说了那样一句话,而事情又发生在非常特殊的情形当中。或许什么原因都没有,她就是一个为朋友两肋Сhā刀的侠义女孩儿。不管怎么说,我对她心存感激。
自从我被人铐了,王林一直没露面,想想这个就气冲牛斗。
晚上六点,我故意不打他的手机,而在寻呼机上留言:
西门:限三十分钟在我面前出现,不然恩断义绝!
我心里想着王林看了留言之后慌不择路的样子,心里一阵得意。
我知道王林绝不会轻视这些留言,就算他知道我开玩笑,他也不会。
王林在乎我。
不管我怎么做,做什么!
五分钟后,王林果然推开了我宿舍的门,但他脸上一副悠闲的样子让我非常意外。
我看着他的笑容,讪讪地说:“来得还挺快。”
“路上跟人说了会儿话,我是慢慢遛达过来的。”
“看到我呼你的留言了吗?”
“没有。我把呼机放苏楠那儿了。”
“嗨!”
“怎么了,有事吗?”
“你说有事没事?昨天我被派出所铐了一夜。”
“我今天上午才知道。昨天我接着照相师傅回去的时候人都散了,我还以为你和璇璇到哪个黑影里扎堆了呢?”
“扎他妈个鸟蛋,我被他们铐了一整夜。到早晨腿都走不了路,现在还哆嗦呢!”
王林不但不为我鸣不平,反而一阵坏笑。
我怒不可遏,大声骂道:“你小子有种!我他妈被人骟了你还得意,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接近变态了,就想发泄,嫖娼的心都有。”
王林听了,嘴咧得更大。
我被他笑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找件钝器把他砸成脑瘀血。
王林看我真急红了眼,赶紧收住笑容,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哥哥知道你委曲,嫖娼的事以后安排,现在你得跟我走。”
我怪眼一翻:“干什么?”
王林说:“给你压惊。”
我说:“有什么可惊的,我还想压别人呢,这回我必须把那小子给毁了!”王林说:“行,我给你打下手。”
到了“沁园春”,第一眼就看到苏楠站在大堂里,笑容可掬的样子挺象回事。
我甩开王林走到苏楠跟前,伸手捞住她的手用力攥着说:“苏楠,你心可够狠的,说忘就把我这个兄弟忘了。”
苏楠看到我也高兴地说:“大官人,你也把我忘了吧,不然怎么好长时间不来了?”
我说:“怎么好意思来?怕落个白吃的把柄。”
苏楠说:“你白吃,你哪回不是白吃?”
我笑着说:“这次林子请客,让他掏现钱。”
王林过来往我后腰捣了一拳说:“小子,你少使坏,我老婆才没那么傻呢!”
我说:“你老婆,你没听她管我叫官人吗?
王林说:“我听她叫你大官人。”
我说:“这有不同吗?”
王林呲着牙说:“那当然 ,差远了。”
我说:“一点不远,正好。叫我官人她是娘子,叫我大官人她就是小娘子,总之难逃法网。哈哈!”
王林一时辩不过我,急得脸通红。
苏楠看着我俩拌嘴,笑而不语。
每次我和王林嚼舌头,苏楠总是笑微微地看着不说话,脸上百分之一百三十二的成份是幸福。
我看苏楠的精神很好,心想,也许是她父亲的病情有了好转,就关切地问:“你爸身体现在怎么样?”
苏楠说:“做了两次化疗,情况好多了。”
王林说:“我看老爷子的病,肯定出现奇迹。”
我说:“奇迹年年有,就是不如今年多。老爷子的病真要好了,我光着腚在大街上马拉松以示庆贺。”
王林哈哈大笑说:“那还不把璇璇臊成胡萝卜。”
我说:“你少提她,我和她没关系。”
王林把眼一瞪说:“我不是让你们火线入党了吗?”
我说:“我退党还不成吗?”
王林说:“你敢,我挤出你胰岛素来。璇璇有什么不好,要不是有苏楠,我肯定追她。”
我说:“咱俩换换?”
王林说:“换就换。”
我说:“谁要不换呢?”
王林说:“谁不换谁是西红柿。”
我坏笑着扭头对苏楠说:“苏楠,要是换了,你不至于让我吃亏吧!”
苏楠听出我的话外之音,脸上绯红一片,半嗔半怒地说:“再嚼舌头,我把你俩轰出去。”见苏楠脸上挂不住,我和王林早笑得浑身发抖,欢叫着三窜两窜跑上楼去。
26
雅间里,早有两个人坐着。
一个是璇璇,一个是铐我的派出所长。
我多少有些吃惊,继尔明白了给我“压惊”的不是王林。
我看都没看那个派出所长一眼,径直坐在璇璇身边,说:“璇璇,谢谢你早上背我去车站。”
璇璇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说客气话呢?”
我说:“怎么会?真的谢谢你。”
王林在旁边撇着嘴说:“你俩怎么这么酸呀,成心让我倒牙吃不成饭是不是,两口子再相敬如宾也不能这样呀!”
我对王林说:“林子,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
王林笑着说:“能,但有条件。”
我问:“什么条件?”
王林说:“你也不再胡说八道,你能做到吗?”
我说:“我不能。”
王林说:“我更不能。我是能不能也不能,能能还不能。”我和王林一旦接上火就没完没了。我俩一阵开怀大笑。
璇璇第一次见这阵势,本来就非常奔放的性情一时被激活,笑得比我们还厉害,泪花在眼里一溜小跑儿。
那位派出所长见我们自顾嘻笑,尴尬地起身对璇璇说:“璇璇,我不扫你们的兴了,今天的事拜托,花多少记我帐上。”
临出门,派出所长不温不火地对我说:“兄弟,昨天的事对不住了,要是兄弟涵量,日后咱们交个朋友。”说完带门而出。
他一走,我对王林说:“这小子一千斤的牛,八百斤的B,还真他妈牛B大方了,明明理亏还整这么洋气儿,是谁找他来的?”
我以为是派出所长找的王林,没想到王林没有反应。
璇璇说:“是我,也是我爸。”
我问:“这事你爸怎么掺和上了?”
璇璇说:“今天早晨是我让我爸给他打的电话。”
我说:“昨天夜里你怎么不让你爸打呀?”
璇璇说:“我爸昨天一夜没回家,早上才回来。”
我问:“你爸是干啥的?”
王林说:“她爸是市政法委书记。”
我拍着桌子说:“既然咱朝里有人,就更不能吃亏了。”
璇璇说:“我爸和他爸是老战友。”
我一听就来气,脱口就说:“合着咱俩刚火线入党是新战友,你就牺牲我呀?”
璇璇一时被我噎住。
王林说:“这事你也甭让璇璇为难,吃了人家的嘴软,你给璇璇个面子不就成了吗?”
我瞪着眼睛说:“我还没吃呢?”
王林又说:“不吃也得给璇璇面子。算了,就当牺牲一次。”
我说:“废话。一次就是烈士,烈属谁当。”
27
我一直对黑夜有着不可明状的恐惧。
不管那个黑夜有多亮。多亮的黑夜也是黑夜。
刚喝了些酒,脑袋有点晕。和璇璇从“沁园春”出来,并肩踏在铺满桔色光线的马路上,我的心里有点热。璇璇不说话,低头看着我的步伐迈动她的脚。我从没有和女孩子并肩遛过马路。我想尽快捕捉到恋人之间那种慢慢踱步时的惬意和享受,甚至脸上想挤出幸福的表情,但无论怎样调动面部肌肉,都没有成功。
这时我才发现,谈恋爱这活儿不是每个人都能干好的。
我感到了无能和弱智。
我在心里说,从现在开始,我在迈出第三十步时,必须开口和她讲话。
一、二、三、四、五……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你是怎么和林子认识的?”第三十步一迈出,我终于开了口。
由于长时间无话,话一出口把璇璇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说:“早了吧,两三年了。”
“苏楠呢?”
“比林哥晚点,还不到一年。”
“你觉得他俩怎么样?”
“挺好的,他们对人热情,也很般配。”
“我也觉得他们不错。你和他们见面多吗?”
璇璇没有回答,停住脚步看着我笑。
我被她笑得发毛,问道:“你笑什么?”
璇璇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还记得我们前三次见面的情形吗?”
“记得。”
“你觉得我们现在别扭吗?”
“别扭。”
“幸亏我们有共同认识的人,不然就更没有话说了。”
“我也纳闷,平时我象呱呱鸡似的。今天怎么就成了弱智儿童了呢?再说没有和女孩儿遛弯的经验,也不至于惨成这样呀?”我急忙自我解嘲。
“你是不是把‘火线入党’太当回事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看你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和酒桌上判若两人,有些可爱。”
“不会吧,你眼神那么不好?”
“其实,林哥说的那些话我也觉得别扭。不管怎么说,我们最好象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无拘无束。如果彼此感觉合得来,就顺其自然,如果合不来,也没什么,你说呢?”我被她的话提醒,顿时觉得她在这件事上比我放得开。
我知道我的别扭源头就是王林关于“火线入党”的那番胡言乱语,而我也误认为和她有了情感上的某些约定。这说明什么?说明我没见过世面,还不如一个女孩儿!我觉得丢面子,心里暗骂王林。因为我差点掉进他那个“火线入党”的温柔坑里爬不上来。
想到此,我心里敞亮多了,浑身紧绷的肌肉松驰下来。
我笑着对璇璇说:“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璇璇说:“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能讲出来的都是当讲的,说吧!”
我说:“如果我们感觉‘火线入党’别扭,不如先把党退了,这样心里也就没负担了,如果以后想入,再申请。”
璇璇笑着说:“好吧,不过,退了党我们现在是什么?”
我说:“积极分子呀!你琢磨琢磨这四个字,积极分子,用它形容我们此刻要求进步的心态,再恰当不过。”
璇璇看着我轻轻笑了起来,说:“西门,我还是喜欢你比较幽默的本色,让人没有设防,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
我说:“璇璇,你说这话该不是后悔刚才退党了吧?”
璇璇脸上绯红一片,娇憨地说,“才不是呢!”
我说:“那好,咱们打赌,谁先申请谁请客!”
璇璇说:“我敢保证我不会先提。”
我说:“那你就当一辈子积极分子。”
璇璇说:“这不公平,积极分子难道没有时间限制吗?”
我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不清楚,我回去查查党章。”我们两个相视一笑的时候,我心里“嗖”地窜上来一小股幸福。
28
走着的时候,我用眼睛不时地偷偷瞟她,而她似乎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双手背到身后,让步幅把身体调整到我看她必须要扭头的位置。她好象故意捉弄我。我想,她肯定认为我是一个带着善意去偷窃美色的人,所以给了我一个小小的惩罚,让我想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可我现在就是想看她。
我想把这份新奇而美妙的感觉抓牢。
我大脑微转,心里生出一计,于是,领略到了急中生智的好处。
“璇璇,我有些渴了。”
“刚才酒喝多了吧?”
“嗯!”
“咱们到前边买瓶矿泉水吧?”
“不,太凉。”
“要不我们去茶馆?”
“不,我听他们哼哼叽叽就浑身发痒。”
“那怎么办?”
“忍着吧!”
“别,要不这样,前面就是我们学校,去我的画室吧,暖瓶里还有星期五的开水呢,现在喝着正好。”
“方便吗?”
“这有什么,我们又不偷东西。”本来我想把她领到我的宿舍,没想到她却把我领到了她的画室。这样也好,让我先了解她的工作、生活。
画室不小也很凌乱。画架上摆放着学生们的色彩、素描。墙上有几幅油画画得不错,从落款的拼音看出是她的作品。璇璇的画风很细腻,但缺少大家之风。
璇璇倒了一杯水,递到我的手上说:“感觉象猪窝吧,搞美术的都这样,我要不是老师,没准更邋遢。”
我说:“这样挺好,很有艺术氛围。”
璇璇说:“你平时有什么爱好?”
我说:“舌头上跑火车。”
璇璇说:“这算什么爱好,我是指音体美方面的。对,我想起来了,你的武功很好,腿能踢那么高,别的呢?”
我说:“说真的说假的?”
璇璇说:“假的你就别说了。”
我说:“你会的我都会,你信吗?”
璇璇说:“要是真的我就信。”
我说:“那你考考我吧,我求你了。”
璇璇说:“不用考,肯定不合格,首先画画就不行。”
我说:“那我给你画张头像?”
璇璇说:“我怕把我画成妖精。”
我说:“别担心,就是我的手想心也不肯呀!”
璇璇来了兴致,坐在灯下那张椅子上说:“今天豁出去给你做回模特,看你能把我画成什么样。”
璇璇显然不知道我是美院国画系毕业的学生,想着她看了我的画以后惊讶的样子,我的心有些飘。
我想象着璇璇那张美丽的脸庞出现在宣纸上的效果,下笔准而飞快。
璇璇坐在灯下,眼神里充满了笑意:“看你的样子还真有点像,不过拜托你,千万别把我画得太离谱了。”
我说:“你放心,就你这张脸,我想画丑都不行。”我不断抬头看璇璇,而每次抬头的时候,璇璇正好迎面拦住我的目光。我一次次地抬头、低头,从而让心里那些静谧、安恬、美妙的感觉交替上升。画完的时候 ,我被自己鼓捣得有点血脉倒流。我在画上特意题了一行小字:此头像完成共用脉脉含情之目光187次,西门小醉试笔于潘璇画室。璇璇看到这幅头像时,惊讶的表情与我的想象大同小异。从她惊诧的目光里,我知道她对我的职业和所学有了怀疑。
璇璇说:“不可能吧?这水平比我棒多了!”
我说:“其实我没告诉你,我是美院毕业的,国画人物专业。”
璇璇象在梦里一样,喃喃地说:“西门,你太让我吃惊了,原来我们是同行。”
我说:“这没什么,我习惯象地雷一样埋着,不易被人发觉。”
璇璇眼里放着光芒说:“西门,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我装出极不情愿的样子说:“有是有,就是怕你往外说。”
璇璇正色地说:“我坚决保守秘密。”
我压低声音说:“我还是国民党派来的特务。”说完,我哈哈大笑。
璇璇被我逗得不亦乐乎,嗔怪地说:“你怎么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起来了。”
我说:“刚才正经半天了,我看你的187眼,每一眼都相当正经。”
璇璇不说话只用火热的目光看着我,半晌,垂下眼帘说:“西门,你数错了,你看了186眼。”
我心里一荡。真没想到,她也在心里默默数了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的次数。
我心里暖暖地,喉头有些异样。
璇璇轻声说:“真的,你多数了。”
我固执地说:“不,我没数错。”
璇璇说:“我怎么会少数呢?”
我说:“你没少数,那一眼是我趁你眨眼的时候,偷偷看的。”璇璇眼中有种东西一闪,脸上绯红一片。
29
天气渐渐转凉了。
我对秋天历来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情绪。
我最害怕也最喜欢那些带着凉意的秋风, 它们无声地透过薄薄的衣衫,沿着温热的肌肤钻进毛孔,这样会使我感觉到一种非常快意的孤单。
孤单是世上最怪异的情感。
它容易让人把孤独和充实合二为一。
我时常把自己逼到孤单的角落里,因为那时心里一些莫名的感伤和恬淡的愉悦会纠缠不清。它们在我的胸膛里互相仇视又抵足而眠,让我快乐又惶惑不安。在我的感觉里,秋天,应该有些意外的事情发生。
截止目前,我没有等待过什么,换句话说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等待。我经历的事情都已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如果非要让我说出一件曾经等待过的人或事,那就是zhijia——一个在网络上出现和消失的都很突然的女孩。
zhijia,一位很矜持的女孩。
一位被我酒后不是情诗的诗歌吓跑的女孩。
想起她,我心里居然一震。我至今也不明白她的消失是为了什么。但我意识到她绝不会轻易消失的。
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是否换了其它的id,反正,她不会消失。
想起zhijia,想起了“共沐云河。”半个多月没去那家网吧了。自从给她发了第二封E-mail,再也没有去过,甚至没有想起过网络。
我鬼使神差地跨入“共沐云河”。坐在电脑前,聊天室里花花绿绿的一行行对话,让我恍若隔世。聊天室里热闹的象个集市,但没有一个人说的是人话。
心尖尖傻笑着对蝴蝶说:MM,俺要用尖尖扎你了,你给俺安排个位置吧,俺的枪法不太准耶!
小屁篓拥抱着屁篓说:大哥,条件俺答应,不过我怕熏着你哟,你晕了我怕把持不住,嘻嘻!
飞鱼翅膀拳打脚踢地对千足虫说:癞蛤蟆想吃……肉,我吃你还差不多,烧烤涮悉听尊便!
屁篓大笑着对心尖尖说:现在谁还用枪,还是俺这生化武器管用,如果需要免费赠给你两吨P!
心尖尖遗憾地对蝴蝶说:蝶蝶,怎么不说话?
心尖尖大笑着对蝴蝶说:害怕了?
千足虫不怀好意地对飞鱼翅膀说:你以为你是冷酸灵牙膏想吃就吃?俺割了你的大板牙,啪啪,唉哟——
蝴蝶拳打脚踢地对心尖尖说:I害怕you?刚才俺飞到别处采花去了!
小不点点傻笑着对蝴蝶说:jj,你若累了俺帮你采吧?我采!我采!我采采采!
心尖尖拳打脚踢地对小不点点说:毛蛋孩子,滚——
秦始皇对所有人说:俺TMD来半年了,怎么谁也不理我,好歹我也是个皇帝,郁闷呀!郁闷——
…………
看到这些胡扯的文字我就烦。我注册了原来用过的id ,准备拿他们开荤。
聊天室公告:朝鲜冷面进入聊天室。我强忍着心烦向所有人问了个好,然后摸出一支烟等人上钩。
蝴蝶拳打脚踢地对朝鲜冷面说:挨千刀的,这阵子死哪儿去了?
我怀疑蝴蝶发送错了对象,因为我从未给他(她)聊过,所以不做反应。蝴蝶大笑着对朝鲜冷面说:傻了?再不说话我砍死你!我忍不可忍,十指跌跌撞撞敲出一行文字。
朝鲜冷面不怀好意地对蝴蝶说:嗨,我们认识吗?你采晕了头了吧?
蝴蝶拳打脚踢地对朝鲜冷面说:晕你个大头鬼,除非你是刚被拉出来的。原来用过这个名字吗?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用过,我好象不记得咱们聊过。
蝴蝶微笑着对朝鲜冷面说:我才不愿意和你这吃货聊呢,有人嘱咐让我瞄着你。
朝鲜冷面快要哭地对蝴蝶说:谁让我这么幸福?
蝴蝶微笑着对朝鲜冷面说:还记得zhijia吗?
朝鲜冷面悄悄对蝴蝶说:她还活着?
蝴蝶拳打脚踢地对朝鲜冷面说:呸你这乌鸦嘴,你死八回她都好好活着!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你们很熟?
蝴蝶高兴地对朝鲜冷面说:当然,我们睡一张床!
朝鲜冷面悄悄对蝴蝶说:谁是谁老婆?
蝴蝶傻笑着对朝鲜冷面说:谁也不是谁的,将来都是别人的。
朝鲜冷面不怀好意地对蝴蝶说:同性恋?
蝴蝶拳打脚踢地对朝鲜冷面说:呸,是同学,上下铺啦。她睡我上边。
朝鲜冷面傻笑着对蝴蝶说: :-P
蝴蝶拳打脚踢着对朝鲜冷面说:坏蛋。 :-P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开玩笑啦,其实我也在别人上面睡过,中间隔着一张床板和135cm厚的空气层,而已。而已。
蝴蝶微笑着对朝鲜冷面说:你果然是个巧言令色的家伙,这就不奇怪了。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有想法吗?
蝴蝶快要哭地对朝鲜冷面说:呸!君子不夺人之恨。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她恨我?
蝴蝶气呼呼地对朝鲜冷面说:当然,那首诗太膻。
朝鲜冷面遗憾地对蝴蝶说:我想她是误会了。其实我……
蝴蝶微笑着对朝鲜冷面说:开玩笑啦,别紧张,她说诗挺好的。
朝鲜冷面傻笑着对蝴蝶说:说说她好吗?
蝴蝶气呼呼地对朝鲜冷面说:我不做传声筒。你当面问她吧。我现在家,明天去学校告诉她,你们明晚9点不见不散。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谢谢,世上还是好人多。
蝴蝶悄悄对朝鲜冷面说:别高兴的太早,人家早有白马王子啦,你没戏。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王子。
蝴蝶冷笑着对朝鲜冷面说:P,你是王子?白马罢!一头畜生。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我发觉你的手比我臭。
蝴蝶大笑着对朝鲜冷面说:臭且狠。我不许你晚上梦见她。不然,砍死你——
我刚要气她,眼帘中跳出一行红字:聊天室公告:蝴蝶离开聊天室。
我的手被烟蒂烫了一下。一阵疼痛过后,我闭上眼睛,回到现实。
30
朝鲜冷面:哈哈,天下没有散的筵席。
zhijia:是啊!还好吗?
朝鲜冷面:coucouhehe,你呢?
zhijia:连凑凑都没有。
朝鲜冷面:千万别说失恋,我见这词就犯病!
zhijia:那样就好了。
朝鲜冷面:还没gao上呐?
zhijia:没,还在等:(((
朝鲜冷面:有啥不顺心的事,说来听听。俺人送外号慰安夫,安慰女人是强项 !
zhijia:前些天家里有些麻烦事,忙得焦头烂额。没处理完又被学校逼着去广西采风,回来不长时间呢?
朝鲜冷面:和蝴蝶一起吗?她可是采花大盗。嘻嘻……
zhijia:别贫嘴,我在难过中……
朝鲜冷面:好的。以为被俺那首骚诗熏跑的,哈哈!
zhijia:不至于。诗不错!
朝鲜冷面:胆子不小,一般情况俺总是把人吓跑。
zhijia:经常给女孩子写?吓跑过几个?
朝鲜冷面:没统计。有时也给男孩写。
zhijia:你有病?:)
朝鲜冷面:刚好,嘿嘿!
zhijia:又耍贫了!
朝鲜冷面:不耍心里难受。
zhijia:那好,尽情耍吧。反正我也习惯了。
朝鲜冷面:你真乖!
zhijia:说真的,和你聊天挺愉快。
朝鲜冷面:俺也是。
zhijia::)
朝鲜冷面::)
zhijia:知道吗?我找你好些天了!
朝鲜冷面:听蝴蝶说了,没什么事吧?
zhijia:有。你写歌词咋样?
朝鲜冷面:没写过,但是水平肯定不错。干吗?
zhijia:有用。
朝鲜冷面:天啊!俺不会认识一个歌星罢!我给你当保镖:)
zhijia:让你失望了,我是学作曲的。
朝鲜冷面:在哪儿?方便说吗?
zhijia:广州星海音乐学院。你呢?
朝鲜冷面:N市电视台。
zhijia:挖,那是我的老家。
朝鲜冷面:真过意不去,俺雀占凤巢了,嘿嘿!俺的根据地在河北。
zhijia:给我写几首歌词吧,民族,通俗的都行。
朝鲜冷面:俺从小就没民族自豪感,还是通俗的吧!
zhijia:没有稿费:)
朝鲜冷面:不打紧,俺看好你这只股票了。索性炒个长线:)
zhijia:啥时候交作业?
朝鲜冷面:最晚明天下午,发你信箱里。
zhijia:好的。明天有课,我先下了。
朝鲜冷面:好吧,注意点,下的时候脚先着地。
zhijia::)
朝鲜冷面::)
31
早晨一上班,我在楼梯口碰到王林。
两天不见,他居然瘦了一圈儿,头发乱得象顶着一筐茅草,两眼比兔子还红。我一直认为王林是天下最快乐而不会忧伤的人。即使天要塌了,他也会高兴地胡吃闷睡。
除非有比天塌还严重的事。
我心里一凛,嘴唇哆嗦着问:“林子,别他妈出什么事吧?”
林子喉头打着瞌说:“不出才怪,苏楠他爸不行了。”
我急忙说:“不是化疗很成功吗?”
王林说:“操,这病如来佛都说了不算。”
我问:“送医院了吗?”
王林说:“医生给判死刑了,最多还有十天。”
我心里突然没着没落,看着王林的眼睛说:“林子,苏楠后半辈子就他妈靠你活着了,你得卖点力气。”
王林沉吟半晌说:“我今天来一是再请病假,二是有些事给你商量。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他妈的也晕了。”
我颇感意外地问:“什么事?”
王林扭头看着门外陆陆续续上班的人群,有气无力地说:“我和苏楠的事。”
我不解地问:“你俩有什么事?”
王林刚想开口,同事们已进了大门。
王林拍拍我的肩膀说:“这他妈烂事儿以后再说,我先去请假。”我问了苏楠他爸住的医院,目送他上了二楼。
两天前我给部主任报的选题还未批回,暂时无事可干。等同事们去制作室剪片,我开始给zhijia写那首歌词。苏楠他爸的事搞得我心里很乱,王林突然想跟我说的话又总在心里翻腾,怎么也下不了笔。
王林和苏楠会有什么事?
这事和苏楠他爸有关?
难道王林和苏楠的关系有了变故?
我越想脑子越糊涂,后来干脆就不敢想了。
我一直有紧张性头痛的毛病,遇到事总往坏处想。头越痛想得越坏,思路就象一块破抹布,越擦越脏。
想起我这臭毛病心里就气,看看四周无人,我悄悄抽了自己两记不大不小的耳光,心才稍稍定下来。
我使劲把和zhijia相识的过程和对她的印象理顺一遍,想起了她那个关于等待的话题。zhijia在等一个人。因为她无怨的等待,我一直认为她很坚强。于是,我以等待为题,弹响了骨子里那根紧绷着的骚筋儿。为了节省时间,我飞快地打了草稿。
zhijia:
说好今天下午给你发E-mail的,可是有些事来得太突然,我一位同事的父亲患肝癌快不行了,我必须去医院。本不想和你说这些不幸,我怕我的沮丧和不安会给远方的你带来不快。不管怎样,答应你的事总要做到的。想起你的等待,想起你心里深藏的那个人,于是,写了这首《把你藏在心里累不累》
把你藏在心里累不累为了相见才去体验这种醉一个人的夜晚那么黑原来醉了的感觉好想无拘无束地飞流着冷冷暖暖的泪水尝试过了分手才显得珍贵午夜的街灯那么美为什么酒醉心醉没有要的那份陶醉爱上了你才那么憔悴默认了伤痛却不放弃后悔朦胧中看到你的笑脸我不知道清醒的心该快乐还是伤悲
就这样,不妥之处你再斧砍,有时间聊!
写完之后,我飞快地来到“共沐云河”。等全部打完并发出,我长长吐出一口恶气,直奔医院。
32
1997年那个并不寒冷的冬天,我经历了一颗心完全碎裂成粉的过程。
我不怕死。
我怕生活不依不饶。
我怕它不但把我这颗死了的心放在砧板上一刀一刀切了,还要放进冒着油烟的锅里,并按照自己的口味煎炒烹炸。
我的心被倒进油锅的时候,肯定有一连串悲壮而哗众取宠的爆响。
因为那里面不再是血。而是带着苦咸味道的泪。
自从苏楠她爸去世后,所有事情都变得别扭起来。起初,王林和苏楠为谁必须辞去工作,到“沁园春”打理事务争执不下。接着便是我的三部片子惨遭枪毙。苏楠和我都无法阻止王林辞职的决心。苏楠抢先辞职后,王林整日闷头不语,恍恍惚惚。
我多次找王林谈,希望他能告诉我真实的想法。另外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什么原因,让他们的关系搞得如此紧张。我心里总惦记着王林那天在楼梯口跟我说的半句话,但他就是闭口不言。我一气之下到远郊的一个县里,发誓不搞出象样的片子永不回来。
我万未料到这赌气一走,竟成了和王林的诀别。
其实, 在走之前,我悄悄找过苏楠。我对苏楠说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真相,我也不再追问,但是王林的精神状态太糟,你要好好给我盯着点儿。
苏楠淡淡笑了一下说你放心走吧,我们真的没什么,过些天就好了。
我走后的第三天,王林在横穿马路时,被一辆大型拖挂车撞出十六米,抬进医院不长时间,永辞人世。
1997年12月28日。
这一天是王林的忌日。
这一天恰好是我的生日。这一天,是我这颗心死亡的日子。
那天下午五点十分,我正和县政府一位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座谈,内容是该县村民反映有关部门错误征收农林特产税的问题。
话题刚触到敏感部位,我的手机响了。
按下应答键,手机里长时间的寂静。
我以为王林特意祝福我的生日,故意卖关子,就在走廊里大咧咧地说:“你小子还真有记性,我跟你说过一次就记住啦?没办法,我正忙着呢,今年生日算是白过,回去我在‘沁园春’请你。”
我的话说完半晌,手机里寂静如常。
当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手机里传出一个女孩压抑的哭声。
苏楠!
我的手颤了一下,着急地说:“是苏楠吗,你哭啥?”
苏楠不说话,哭声更大,后来干脆成了嚎淘大哭。
我预感到某种不祥,第一个念头便是王林和苏楠的关系已经结束。
“苏楠,别让我着急,到底出了啥事?”
“……”
“你他妈可说呀,我都急死了!”
“王林……王林……”
“王林怎么啦?”
“他……他出事啦……”
“什么样的事?大事还是小事?”
“大事……”
“大到什么程度,他还活着吗?”
“他死了……”
“啊?”
苏楠的话我简直不敢相信,也根本不信,尽管她哭得泣不成声。
我咬牙切齿地说:“苏楠,你别吓唬我,不然我他妈灭了你!”
苏楠哭着说:“真的,被车撞的,抬到医院没多长时间就不行了……”
我不能不信了。
当我听到这个噩耗,眼前立即浮现了王林的身躯和一辆汽车相撞的情形。
一声惨叫。
一道横空的孤线。
一团模糊的血肉……
我的喉头哽着,胸膛猛地一鼓,发烫的腹中有一股甜甜咸咸的东西涌到舌尖……
我突然想吐,又想把什么东西生吞活剥的咽下。
我机械地推开副县长的门,想把突然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可张嘴的时候声带只生涩地“啊”了几下,没有说出话。
“出了什么事?”副县长关切地问。
我说不出话。
“你,你需要回去吗?”副县长又问。
我还是说不出话。
我的大脑和胸腔里全是空的,牙齿高频率地上下磕碰,全身的肌肉已经僵死。
我想点头,但是不行。
副县长眉头紧皱,疑惑不解。
我拼尽全力眨了眨眼,等在里面的泪水喷薄而出。
33
夜里11点43分,我赶到医院。护士推开太平间的门,那块惨白的蒙尸布在我眼前下了一地漫天大雪。我抖得通身不能自控。王林脸上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那种恬静、肃穆的神态还有些象平时的嘻皮笑脸。
这就是阴阳两隔?
这就是生离死别?
这就是人死不能复生?我流不出眼泪,但心里却痛哭流涕。
林子,你怎么突然就不义气了。
你他妈怎么说走就走啊?
林子,你还记得我们好过吗?
我们黑白不说就他妈那样好了,什么也不为,什么也不想,就是硬碰硬的两情相悦!
其实,我从未给你提起过和你相好的原因,那是我生来就心眼小,狭隘而且敏感。象我这样的人在哪儿都让人讨厌。我在高中和大学时,因为这些几乎把男同学们得罪光了,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在自卑中活着。只有你,我们一拍即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随心所欲,胡说八道,怎么快乐怎么活着。是你让我尝到了有哥们儿的自豪和快乐。我感觉我铁一样坚硬、锋利的指甲深深刺进了王林冰凉的手腕。那里曾经有他欢跳的脉博,有他呼啸着奔涌的血液。
林子,如果能让死者复生的神医存在,我将踏遍青山寻他,在他脚前把头磕得血流如注,还要跪成一块偏执的顽石。
林子,可惜没有。
可惜这一切美好的幻想仅仅是个梦。
你如果有灵,就托付过路的鬼神给我一个暗示,让我找到什么,让我看到什么,让我拥有什么,让我失去什么,让我死气白赖地乞求到什么,不管怎样,只要能够让你活着。
我从未把心交付给谁。
我把我的心给了你。
你一声不响地把它带走了。一个把心丢了的人,怎么继续活着?你知道一片没了心脏的胸膛,是怎样一种空空荡荡的疼!
34
从太平间出来,我象具僵尸。
我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走在街上,头顶依然是一片桔色的暖光。在这片暖光里,在同样的地点,在几个月前,我和王林有一次关于“死约会”的争吵。那次王林真的跟我急了,我看着他一闪一闪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繁杂的灯海车河里,心里陡然有一种他会在我眼前消失的不祥预感。
而这种预感今天成了现实。
也许是冥冥中的劫数,也许是我当时心里那个不祥的闪念咒杀了他。
如果是后者,我是凶手。我是杀害朋友的凶手。我有些恍惚。
走到我和王林常去的那家小酒馆,我对老板娘指了指柜台上的一瓶白酒。
我阴郁的有些象死鱼般的眼睛翻了翻她,双手居然没有摸出口袋里的钱。
我懒得再找,顺手捋下手腕上的表,扔到柜台上,用牙齿咬开了瓶盖。
那凛冽的象火一样奇怪的液体,瞬间烧着了我的脚底。我蹒跚在行人稀少的路上,聆听着耳膜一阵强似一阵的轰鸣,好象也置身在阴间某个鬼城的街市。一阵撕心裂肺的孤独,瞬间占领了我躯体里脆弱的神经……
跨进“共沐云河”网吧那道不高的门槛时,我表演了标准的“狗吃屎”。
我用大脑里残存的一点意识用“一指禅”给zhijia敲了一封E-mail.
Zhijia你经历过生离死别吗?这年头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就他妈不叫活着。我现在已经无法判断活着还是死去哪一个更让我快乐。但是,让我活生生地痛苦可怕极了。
要么活着。
要么死去。
要么痛苦。
要么快乐。
活着吧。你好好活着吧!
你他妈千万要给我好好活着……
35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
护士告诉我已昏迷了两夜三天。
我问护士我怎么到的医院,护士说是一位小姐背我到的急诊室。她说我来的时候让人恶心极了,吐得那些酒气熏天的秽物把那位小姐的衣服淹了。
我问她那位小姐长得什么样,护士说她那天不值班,后来听别人说的。
我不知道那位小姐是谁,就对护士说:“如果那位好心人再来,请告诉我,我要谢谢她!”护士笑着说:“她看起来不象好心人,倒象跟您挺熟的,来过好几次了,另外还有一位小姐也来看过您三次,她们两个长得都挺漂亮。”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谁会这样关心我?
以前肯定是王林。
这两位女孩,无疑是苏楠和璇璇。
我对护士说:“我已经没事了,可以走了吗?”
“如果您觉得没事,随时都可以出院。”
我看了看身上的病号服说:“我的衣服呢?”
“那位小姐拿走了。”
“那我怎么走?”
“她肯定会给您送衣服来的。”护士话音刚落,苏楠和璇璇推门进了病房。
苏楠手里拿着我的衣服。
我估计在我躺着的这几天里,王林的追悼会肯定过了,但还是问苏楠:“追悼会过了,是吗?”
苏楠吃力地点点头。
“是你背我来的?”我又问。
“嗯!”
“你怎么不让我醉死在马路上?”我恶狠狠地喊。
“……”
“记得我去采访前特意嘱咐你吗?我说林子最近几天癔症,要你好好看着他,结果你他妈给我看没了!”我越说越有气。
“林子的死,纯属意外。”璇璇说。
“意外个吊!他要不他妈癔症会出意外吗?”我破口大骂。
“西门,苏楠姐和你心情一样,包括那些朋友,都很伤心。”璇璇说。
“伤心?我他妈现在就想知道,林子为什么会癔症,她把他怎么了?他们到底怎么了?”
“西门,我知道你们是可论生死的哥们儿,但有些事你还不知道,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我们先回去好吗?”苏楠说。
“你不说清我就不走!”
“西门,别耍小孩子脾气,苏楠姐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呢?”璇璇劝我。
“处理什么?处理那个日进斗金的酒店?林子要不是因为那个酒店,说不定还不会癔症呢?”
“璇璇,西门现在心情不好,我们就多陪他会儿,酒店没什么事的。”苏楠对璇璇说。
“你们走吧,我现在看谁都心烦。”我有些挑畔。
二人站着不动。
“你们不走,我走。”说着,我窜下床来。躺了两天三夜,身上没有一丝气力,脚刚着地便一个趔趄。我硬生生把腿挺住,向楼下疯跑。
苏楠、璇璇和那位护士在后面紧追不舍。
我知道苏楠和璇璇不放心。
而那位护士是因为我还穿着医院的病员服。
我在楼下转过身,指着三个女孩恶狠狠地吼道:“你们谁也别追,谁也别跟,从现在开始,我他妈见谁灭谁——”
说完,踉踉跄跄走出医院。
夜里九点,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
我神情呆滞地在人行道上溜达。
偶尔有迎面走过来的人都禁不住多瞄我几眼。
我知道凭我的神色和这身病员服,他们肯定以为我刚从精神病院偷跑出来。
两个牵着手的小女兵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互对了一下眼神。我感觉她们会在我的身后回头看,突然转身做了一个比苦瓜还苦的怪笑。
果然不出所料,她俩猛地看到我的怪相,吓得“嗷”地一声撒腿就跑。
我有点幸灾乐祸,朝她们发泄似的大喊:“喂,就你们这胆儿,怎么保卫祖国呀——”
两位女兵瞬间没了人影。
我感觉没劲透了,索性绕小路去“共沐云河”。
我想和人聊聊。
随便什么人都行。如果不把心里的郁闷吐出来,我想我会疯。
36
聊天室里不太热闹。
我想最好能遇到zhijia,但是她不在。我象变态狂一样轮番对几个女里女气的id发了几句半骚不骚的话。她们正聊得起劲,对我根本不予理睬。
我心里悻悻地很不平衡,刚想对那位“白雪公主”再度发骚,突然一行耀眼的红字映入眼帘。我的眼睛瞪成铃铛,眼珠险些掉到键盘上。
zhijia进入聊天室并向所有人问好。
还没等我心情舒坦起来,zhijia已说了话。
zhijia:出事了,还是喝醉了???
朝鲜冷面:你是巫婆还是神汉?在N市?
zhijia:少贫!告诉我出事了还是喝醉了?
朝鲜冷面:二者皆有。你在N市?
zhijia:先说出事,再说喝醉。
朝鲜冷面:王林死了,死于车祸。
zhijia:哥们儿?
朝鲜冷面:比一奶同胞更甚。
zhijia:所以才劝我他妈的好好活着?
朝鲜冷面:我劝你?什么意思?
zhijia:忘了?看来真的喝多了。
朝鲜冷面:我在医院躺了两天三夜,刚出来,有些事可能不记得了,我们见过吗?感觉不会!
zhijia:哈!你发E——mail给我,问我经历过生离死别没,还他妈的让我好好活着:)
朝鲜冷面:真忘了,我让人背进医院的。
zhijia:人死不能复生,当心身体!
朝鲜冷面:现在我有把自己糟塌死的倾向!
zhijia:懂你的心情,这种经历我有过!
朝鲜冷面:安慰?
zhijia:不,我心情刚平静下来,一切都会过去。
朝鲜冷面:怕不行。这世上我只有他这一个朋友。
zhijia:我不是?
朝鲜冷面:你是吗?
zhijia:你说呢?
朝鲜冷面:还是你说吧!
zhijia::)
朝鲜冷面::)
zhijia:说点高兴的罢。
朝鲜冷面:有吗?我想哭:(((
zhijia:你的歌词我好喜欢!
朝鲜冷面:我料到它的下场了。
zhijia:和我心里的感觉一样:)
朝鲜冷面:当然,这是我强项!
zhijia:歌词创作?
朝鲜冷面:不,研究女人心理。
zhijia:这么厉害:-P
朝鲜冷面:我后半辈子就靠这个活着。
zhijia:活吧,你他妈的好好给我活着:)
朝鲜冷面:又来了?我刚舒坦一点!
zhijia:对不起,说走手了:)
朝鲜冷面:今年寒假回N市吗?
zhijia:干吗?
朝鲜冷面:好象不干吗。问问!
zhijia:不回了,家里没人。
朝鲜冷面:没亲戚?
zhijia:没。
朝鲜冷面:没朋友?
zhijia:没。
朝鲜冷面:我不是?
zhijia:你是吗?
朝鲜冷面:你说呢?
zhijia:还是你说吧!
朝鲜冷面::)
zhijia::)
37
王林猝死给我带来的痛苦,无法用语言或者所有能替代语言的东西表达。直到现在,我仍不能理解死对活着的人的深刻含义。就象你珍视的一个宝物,明明紧紧握在你的手里,却突然神奇地无影无踪。
而我偏偏相信了这种魔法。
我坚信这件宝物还在,只不过它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或者高妙的手法暂时藏匿起来,如果你想找到它,首先要去破译这种力量或者手法的玄妙。
我有这个能力吗?
没有。
而我的痛苦就在于此。我的内心深处一直纠缠着一个结。我想,如果不是几个月前我心里突然浮上那个不祥的预感,王林也许不会在我生日这天遇难。
他在我最怕失去他的日子里消失了。
我的生日和他的忌日有关系吗?
也许有。
也许没有。
我说不清。
反正自从闯进这个陌生的城市,闯进他的生活,我充当了他生命的克星。
不管怎样,王林的死,让我领略到了没有朋友和失去朋友的不同。
没有朋友可以不去牵挂。
失去朋友却有了苦痛与悲伤。
有朋友和没朋友哪一个更让人快乐呢?
有朋友的时候你总怕失去,而一旦失去,你的心就象扎进一根钢刺,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疼痛。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朋友?
譬如此刻的zhijia,她能够称得上是一位朋友吗?
尽管她除了没有和你对视着眼神,除了没有温柔地把一双小手真诚地放在你的膝上或者肩头,她几乎能给你所有现实中的兴奋、快乐和宽慰。
本是活生生的人,就这么隔了一个虚拟的空间,所有的一切竟变得虚幻起来。
如果有一天她也消失了,我会痛苦吗?
我想不会。
因为我不知道她消失在生活里还是消失在网络中。
直到现在,从失去王林的那一刻起,我发现我是那么如饥似渴地祈盼着友谊。
只不过我无法忍受这份网络的虚幻。
这种虚幻越模糊,我渴望探知它的意念就越清晰。
zhijia,开始在我心里形成一个谜。
38
zhijia:嗨!睡着了?
朝鲜冷面:谁肯呀?
zhijia:半天怎么不说话?
朝鲜冷面:胡思乱想呢,顺便猜个事儿!
zhijia:猜啥?
朝鲜冷面:猜你长得啥样。
zhijia:俗了吧!
朝鲜冷面:我想高雅,心不做主儿!
zhijia:当然是人样啦!你呢?
朝鲜冷面:比人好点!
zhijia:挖!观赏价值肯定高。
朝鲜冷面:当然,门票最不济也得一张50.
zhijia:那你发财啦!
朝鲜冷面:哪儿呀,全TM让老板揣腰包里啦!
zhijia:哈,你逗死我了!
朝鲜冷面:别说“死”,说它我跟你急!
zhijia:说走手了:)
朝鲜冷面:那就欢迎光顾了!
zhijia:等吧,有机会:)
朝鲜冷面:说真的,想过我长啥样没?
zhijia:想过:)
朝鲜冷面:说说!(并做正经状)
zhijia:小眼大鼻阔嘴窄腮,短眉毛,哈啦子老长老长——哈哈哈哈!
朝鲜冷面:得,这也算一回。总还没跑出人样儿,尽管有点冤枉!
zhijia:冤枉你了?
朝鲜冷面:旗杆旗杆!只不过很佩服你的胆量。
zhijia:啥意思?
朝鲜冷面:狠心糟塌一头正在痛苦中的少年狼啊!
zhijia:无齿!!!
朝鲜冷面:咦?你怎知道我刚抽了自己俩嘴巴?(满地找牙状)。
zhijia:好了,不给你逗了,看你渐渐开心,我也放心了,有空再给我写一首吧?
朝鲜冷面:写不了。
zhijia:为啥?
朝鲜冷面:对你了解不够,不知咋写了。
zhijia:舌头象弹簧。
朝鲜冷面:你弱我就强。
zhijia:写不写?
朝鲜冷面:干吗不写?但有要求。
zhijia:说。
朝鲜冷面:强烈要求加大见面密度!
zhijia:怎个密法?
朝鲜冷面:一周七次。
zhijia:我还上学不?四次!
朝鲜冷面:六次!
zhijia:三次!
朝鲜冷面:五次!
zhijia:二次!
朝鲜冷面:好,成交!不过是三次,嘿嘿!
zhijia::)
朝鲜冷面:笑啥?三次也太少了,要是我人和你在一起,24小时都缠着你,你睡着了我都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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